听见这句话,江临的脸色才算好看了些。
他敛起眸底清晰可见的怒意,唤来宋于明,吩咐道:“将这些画像拿去烧了,灰烬装好,是哪幅画的灰就送到哪位府上去。”
“是。”宋于明端走画像,内殿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江临回头看向虞鸢,又变回以前那副温柔乖巧的模样,微微笑道:“母后别怕,儿臣知晓母后是好意,只不过儿臣目前无心儿女之情,还请母后再打理后宫一段时日,儿臣会尽快...”
他顿了顿,笑意莫名深了些许,“会尽快让凤仪宫里住进它的主人。”
虞鸢始终低垂着眸,轻声回了句“好”。
“那儿臣便不打扰母后了,等忙过这几日,儿臣再来陪母后下棋。”说完,行过礼便转身离开了内殿。
江临前脚刚走,后脚海棠便赶忙进来查看情况。
她扶着虞鸢坐下,脸上又是愧疚又是担忧,“娘娘,宋总管拦着我不让我进来,您没事吧?”
她摇摇头。
海棠又道:“都怪奴婢乱出主意,奴婢也不知陛下会发这么大脾气,娘娘,您罚奴婢吧,奴婢愿意受罚。”
“不是你的错,你也是为了我好,怪只怪我做事没考虑周全。不过还好,他也没发多大脾气。”虞鸢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海棠松了口气,“那就好。陛下离开紫宸殿时脸色好可怕,不过方才奴婢看陛下走时脸色还挺好的,娘娘是说了什么吗?”
说起这个,她回想一番方才的经过,心里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于是问道:“海棠,你有没有觉得,皇帝似乎对我有些……”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想了一会儿后,用了“依赖”这个词。
“奴婢倒是觉得还好。毕竟陛下的母妃去世的早,而先帝又……陛下在这方面肯定是缺失的。而娘娘您呢,又温柔又善良,待陛下也好,那陛下有些依赖娘娘也是正常的嘛。奴婢是个孤儿,若是奴婢也有一个像娘娘您这样的母亲,别说依赖了,奴婢日日都想待在她身边。”
虞鸢弯唇笑了笑,“你呀,跟你说正经事呢你也拍马屁。”
“天地为证,奴婢说的句句属实。”海棠举起右手三指,作发誓状,“哎呀娘娘,您就不要想太多了,陛下依赖您那是好事,说明陛下会待您好呀。您若是这觉得不对,那也觉得不对,会让对您好的人伤心的。”
仔细想想,海棠说的也没错。江临待她的确很好,并未因她不是亲生母亲便区别对待,她应该感到庆幸的。
更何况,那日她被绑架,是江临第一时间带人来救自己。生了病做噩梦,也是他在一旁好声安抚。身体底子弱,更是他放下事务耐心教自己击丸。
他的关心是真的,待她好也是真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再怀疑这怀疑那。
想罢,她叹了声气道:“你说的对,有人待我好我应该感激,而不是怀疑他,是我想得太多了,还好有你及时提醒我。”
海棠笑笑,“娘娘想开就好了。”
*
这件事情过后,宋于明按照吩咐,将画像烧毁过后的灰烬一一送进了对应的府上。
此举让请奏立后的那几个大臣皆是为之一震。
陛下这分明是在警告他们,若是他们再提此事,那盒子里装的便是他们的骨灰。
于是近日,朝中果然安静了许多,紫宸殿外也再无大臣跪请。
江临得了空,便去景仁宫遵守诺言,与虞鸢坐在廊下下棋。
他总是输的多赢的少,每次输了,虞鸢便会无奈地看他一眼,让他下一把不要再让自己。
可江临不听,下一把仍然是输,只不过尽量输得比上一把高明,好让虞鸢看不出来。
虞鸢到底是女人,比他细腻的多,又怎会看不出来他输的每一把都在故意让自己呢。不过经过上次海棠的开导之后,她这次学会了接受江临对她的好意。
既是母子,又何须时刻注意距离呢?他将自己当作生身母亲,她应当高兴才是。
除了下棋之外,他偶尔也会同她谈论起朝堂之事。虞鸢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但有时看见他实在苦恼,便也会给他出些主意。
江临许是意识到她在慢慢接受自己,于是他也在慢慢地,朝她越走越近。
比如今日,他便提出要为虞鸢作画。她想着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便答应了下来。
院子里蝉鸣此起彼伏,虞鸢侧躺着美人榻上,作午睡的姿势一动不动,江临则坐在桌案前提笔作画。
直白且热烈的视线肆无忌惮地扫过她身体的每一处,从她轻阖的眼眸,羽翼般的长睫,到直挺翘立的鼻,红润柔软的唇。
江临吞咽一口,在宣纸上细细描绘。
而后视线继续往下,他便看见了饱|满的弧度,流畅的线条。他曾经梦到过这些,就在重华宫烧毁,自己留宿凤仪宫的那晚。
他不可避免地一片潮|湿。
那一晚,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躲在暗处窥探的登徒子,明明低劣下流,却又无法控制地在脑海中描绘她的模样、她看自己时的眼神、她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她喊他江临,她用细弱的手臂拥住他,她柔软的唇贴上自己的。
那时,他只觉得遥远。
可如今,他觉得自己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她。
墨滴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出一圈痕迹。
江临回过神,沉默片刻,提笔将画临时改成了另一副模样。
虞鸢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她只记得自己答应江临作午睡图,而后便摆出姿势闭上了双眸。听着屋外的蝉鸣,她不自觉地便进入了梦乡。
等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天边卷起层层红霞,燃烧得耀眼。
江临坐在塌边看着她,冲她浅浅一笑,“母后睡醒了?”
“嗯…抱歉,实在没能忍住困意。”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画得如何了?快拿给我看看。”
他起身将桌案上的画拿来。
宣纸上的确是他允诺的午睡图,姿势一样,样貌一样,背景一样,并无任何不妥,反倒画得极好。
“我只知你擅武,却不知你连画画也作得如此好,你这是同谁学的?”她问道。
“没谁教,以前打仗的时候大家都想家,寄一封信回去太慢,就拿纸随便画画,画着画着就越发熟练了。”
他这话说的心酸,虞鸢看向他的眼神不禁漫上几分心疼,“那你之前在北境的时候,都是画的谁?你母妃吗?”
江临顿了下,垂眸点了点头,“嗯,画的母妃。”
“难为你还记得她的样子,一定很想她吧?”
他又点了点头,“嗯,很想。”
何止是想。
在北境时,每一次死里逃生想的都是她。他想着,自己一定要回来见她,一定要回来拥有她,这就是他能在北境活下来的唯一的信念。
忽然,他手背上一热。
虞鸢抬手轻轻覆在上面,柔声安慰道:“你母妃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你如此思念她,她一定很高兴。她是个好人,想必下辈子投胎也一定是个大富大贵的人家,你不要太过思虑,我虽比不上你母妃,但也会真心待你好的。”
江临怔怔地看着那只手,柔弱无骨,白如凝脂,此时主动正覆在他的手上。
“主动”二字,就足以挑逗他所有的神经。
只见他喉结滚动一番,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别过脸去,“儿臣没有太过思虑,母后也很好,跟母妃一样好,能有母后做母亲,是儿臣的福气。”
虞鸢笑了。
海棠说的果然没错,他是拿自己当亲生母亲的,所以才待她好,先前就是自己想多了。
她拿着那张画站起身来,眉梢都染上了些许喜色,“这是你给我画的第一张画,可得好好做个画卷挂着,挂在哪呢?”
“啊,就挂在这里。”她站在书桌的后方左侧,举起画比划着,问道;“你觉得呢?”
“母后挂在哪里都好。”江临仍是坐在那儿,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夕阳正好,人也好,一切都刚刚好。
夜里,回到明恩殿的江临坐在桌案前,只点了一盏烛灯。
就着那一点光亮,他从怀里拿出一张仔细叠好的宣纸,将它缓慢摊开。
那张宣纸上,美人正在午睡,双目轻阖,红唇微启,轻薄的白纱盖在她身上,朦胧不清,却又如此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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