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如赏僵住。
但傅盈欢也紧张得心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根本没空注意他是不是僵住。她攥他衣袖攥得紧紧的,虽说紧张到极致了,还是很努力地凑上来。
……好、好近了!
她吞咽一声,呼吸不自觉放缓,眼看着要靠上他的下巴。
忽然听得外头脚步声渐近,直接松了手,往身后的矮榻上一坐。
来人是青采,只有个侧影站在门口:“大人,显王前来拜访。”
显王便是丹阳郡主之父,上回她隐约听了一耳朵。傅盈欢悄悄拿眼瞧傅如赏。
傅如赏注意到她视线,没说什么,只是起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远了,傅盈欢整个人松懈下来,垮着背,整个人往后躲进软枕里,完了完了……他肯定心说自己不知廉耻,这光天化日的,她在想什么?
再怎么说,也得夜里啊……无地自容了。傅盈欢整张脸埋进那个小小的软枕里,小声呜咽。越想越觉得羞耻,一双粉拳泄愤一般在软枕上锤了几下。
而傅如赏,面色如常出了那扇门。青采并未注意里头在做什么,只当一切寻常,与他汇报显王之事。
显王是先帝亲兄弟,当今皇帝的亲皇叔,身份尊贵,但为人滥用私权,私收贿赂,因此惹下不少事端。如今陛下新登大宝,雷厉风行地推行新政,整肃朝纲,故而轻而易举便查到显王头上。
傅如赏上一次是上门警告,因着是皇叔,也不便闹得太难看,萧润的意思是让傅如赏敲打敲打,让他自行交出纵容下人侵占的土地与财产,再自己请个罪名,萧润便顺着台阶下了。
可这显王仿佛脑子里进了水,被铁锈糊住了一半,好似听不懂傅如赏的话,以为只是傅如赏针对他,上回竟还意图以女儿婚事做诱饵交换。
这些傅如赏都清楚,青采便都省去,只说最新的消息。
“大人,显王近来有些小动作,似乎是在转移财产……”
傅如赏面不改色,嗯了几声,似乎是全听进去了。青采便说下去,直到最后:“今日前来,估摸着仍旧不思悔改,大人意下如何?”
傅如赏愣了愣,没答,侧过身停下脚步看着青采:“你方才说什么?重新说一遍。”
青采:“……?”
不对劲。
“大人方才是哪一句没清楚?”青采不可置信地问。
“全部都再说一遍。”傅如赏再次迈步,脸色并无异常。
青采只好从头说了一遍,只是心想,大人太不对劲了,他从未走神到如此地步,竟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是短短时辰之内,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是方才在傅小姐……夫人房里,发生了什么?
青采说完,这回傅如赏听进去了,轻嗤道:“既然给过他机会,他自己不中用,又能怪谁?你让人请他进来,若是他还不知悔改,我便依法查办。”
青采点头:“是,青采明白了。”
青采顿了顿,还是叫住了傅如赏:“大人,你走错了,那边不是去书房的路。”
傅如赏哦了声,转过身来。
青采:“……”
他方才,到底是打断了什么?
傅如赏心中汹涌澎湃,好似一番大浪接连拍在礁石上,前仆后继的。今日在苏氏院中,他听见傅盈欢说,她其实仰慕自己。那时纵然明白这是假话,但依然为之所动。后来在她房中,听她一句夫君,更是心念翻覆,后来她突然凑上来亲了自己一下……
他在心中疏理,尽管他告诫自己,那不是真话。可仍旧有那么一丝丝的动摇。
傅如赏大步生风地往书房去,途中忽然又停住。青采一愣,又听他说:“……罢了,你且让显王回去,便说我今日不在。”
青采:“……?”
“是,那大人现在有什么安排?”
“没有安排,我去书房。”傅如赏就这么走了。
青采懵懵看着,过了会儿,才去门口打发那个显王。
“王爷,真不巧,大人今日不在府中,还请您改日再来吧。”
显王看着指挥使府的大门,有些焦躁不安,这个傅如赏说什么不在,显然是借口。他到底要什么?与自己结成姻亲,他都不愿意?他胃口这样大?
显王深深看了一眼,这才跟车夫说:“回府回府。”
马车回到显王府,显王下马车便听见丹阳又在闹脾气,脸色更沉,一甩袖子:“让她闹去,只知道娇纵,除了闹脾气还能做什么?迟早把她嫁出去。”
自从那日在街上丢了人之后,丹阳已经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好几日,每日皆是暴怒,一点小事便动辄打骂婢女。他傅如赏算什么东西?也能如此羞辱她?还有那个傅盈欢,她现在应该很高兴吧?
一想到这些,丹阳便觉得抑制不住地愤怒,她看向手边东西,随手抄起个花瓶,猛地摔在地上。不就是个破指挥使吗,她难道嫁不到更好的人吗?
丹阳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才冷静下来,思索着比傅如赏地位高的人,他如今的确是借着皇帝的东风才如此嚣张,可这北燕,也有皇帝也动不了的人啊!
丹阳深吸一口气,又将手边的东西一扫而落。
“贱人!都是贱人!”
*
傅如赏兀自进了书房大门,手撑在门框上,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那半边脸颊。方才一路过来,被热风一吹,其实已经忘了是什么感觉。
但是那一刻心跳的速度他却记得。
傅如赏抬眸,几乎跌进太师椅中,他扬手按住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深吸了口气。
看着眼前的书桌,低头去取狼毫笔,墨汁还未研磨,他研磨开,蘸取墨汁,鼻尖却克制不住地颤抖,滴落在宣纸之上。
窗外忽然有雨来急,傅如赏听见急促雨声,随着雨敲檐瓦,忽然间心绪又平静下来。
他搁下笔,起身去窗边看雨,后来便在书房静坐了一个下午。
至入夜时分,热风裹挟着燥郁扑进房中,有婢女前来更换冰盘,傅盈欢顺势走出门,于廊下稍作散步。过了这么久,她还能回忆起今日午中的尴尬境地。
此刻暮色四合,她心中犹豫,不知要不要再去找他。
婢女更换好冰盘,便都出去了,傅盈欢回到房中,感受着屋内的热气渐渐消退下去一些,只是心中仍旧燥郁。
她在明亮烛光中,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也算是上京说得上名字的美人吧。她同她娘长得很像,一双杏眼柔情似水。
傅盈欢深吸了口气,命婢女准备些消暑甜汤,而后便去寻傅如赏。他果真又在书房,她便端着甜汤过来。
青采见是她,轻易便让她进去。
傅盈欢抬手轻叩门扉,没一会儿,听见里头传来道嗓音:“进来。”
隔着道门,傅如赏也知道是她。青采从来有事便直接开口,不会叩门的时候沉默。
果真,她推门进来,朝他望了眼,轻声道:“我给你带了些甜汤。”
傅如赏态度不冷不热,只嗯了声,便再没下文。
傅盈欢把盘子搁在一旁,却没出去,她搅着手指,酝酿该如何开口:既然要子嗣……
她轻掐了掐大拇指,不、不太行的感觉……要不还是直接动手?
可这事要她主动,太不好意思了吧。
傅盈欢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她犹豫之际,听见傅如赏问:“你还有什么事?”
好像、好像不太待见她……
傅盈欢默默地摇头,转身出去了。
……还是算了,明日吧,唔。
她出门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青采看在眼里,待她走后,又看了眼灯火通明的书房,眨了眨眼。好像知道发生什么,又好像不清楚。
*
第二日,盈欢起了个大早,由婢女伺候着更衣,仔细装扮一番,等着傅如赏来。傅如赏来时,她也恰好结束,可以出门。
她跟在傅如赏身后,上了马车后,又在他对面坐下。她坐得端正,甚是拘谨。
今日穿的正是昨日他说的那身装扮,人靠衣装,果然是精气神瞧着都不同。盈欢瞄了眼傅如赏,他没什么特别的,今日没穿官服,着了身玄色长衫。那身衣衫不宽不窄,套在他身上,显出一种意气风流之感。
……倘若不看脸。
若是看脸,他总喜欢臭着脸,今日亦不例外。配上那张冷峻面容,便不是意气风流了,也跟着严肃起来。
她默默收回视线。
傅如赏自然注意到她的眼神,看他做什么?
马车行过宫门,很快便至三阳门,盈欢自进宫门后便有些忐忑,傅如赏说得对,她的确想替傅渊向皇帝求情。
下马车的时候,她便有些走神,缓过神来,只见傅如赏停在原地没动。她还呆滞着,见他将胳膊腾出来,才忽然明白他的意思,竟是要她挽住。
傅盈欢慢吞吞地绕过他的胳膊,感受到他结实有力的肌肉,心中一怔。只是下一刻,这人健步如飞地往前,她得提着裙角才能追得上。
傅如赏也没想到是这样,看了眼一旁的人,又默默放慢了些许脚步。盈欢大口喘着气,好容易追上,又见他忽然慢了下来。
……他是不是故意的?
傅盈欢有些无言,好在后来倒是没折腾,一路安然行至含凉殿。夏日皇家会客多在此处,殿内有水车洒清凉,一进来便觉十分舒爽。
盈欢松了口气,与傅如赏一路跟着领路的小宫婢行至正殿。裴筝昨日得了萧润消息,今日已经早早准备好。
虽说傅如赏是重臣,可如此重视,似乎也不合规矩?
她昨日如此问萧润,却得到他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梓潼,他明日来,不是我的臣子,而是我的兄弟。而你,也不是以皇后的身份招待他们,是以好友。你不必太过拘束。
裴筝当时便无言,听来赤子之心,只是做皇帝久了……她咬唇咽下后头那段话。
裴筝远远看见了傅如赏与傅盈欢,她比傅盈欢大两岁,从前在闺中,也见过她几次,倒也不算太陌生。
傅盈欢迈上台阶后,便松开手,福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傅如赏也道:“参见皇后。”
裴筝示意他们免礼,让他们入座,笑道:“坐吧,陛下稍后便到。”
傅盈欢也认识裴筝,虽说说过的话不多,但对她的印象挺好的,便淡淡笑了笑。
稍坐了会儿,萧润便来了。萧润看了眼傅如赏,还算有模有样,颇有种老父亲的欣慰感,还深深叹息了一声。
“珍之啊,能见你有今日,朕真是欣慰。”
傅如赏瞥了眼他,没说话。
此后便是闲话家常,只是有些话到底更适合私下说,萧润便给裴筝使了个眼色,让她带傅盈欢走了。
看着二人背影,萧润道:“怎么样?成家的感觉?”
傅如赏平淡地回答:“没什么感觉。”
萧润:“……”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傅如赏,“你们不会还没圆房吧?”
“……”
萧润痛心疾首地捂住脸:“你竟有隐疾?”
“没有。”傅如赏无言。
“那为何不圆房?”
傅如赏沉默,因为不想强迫她。纵使那天说那种话,并不代表他真要强迫她做什么。
萧润瞪着眼睛看他:“强迫一下怎么了?”
换傅如赏似笑非笑地看他:“哦?陛下似乎很熟练吗?”
萧润:“……”
二人对视中僵持,最后萧润打算换个话题聊,“咳,算了,不聊这个。聊点别的吧,聊聊……明国公?”
萧润手搭在肩上,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没什么异常,才继续说下去:“明国公的罪状毋庸置疑,只是……”
傅如赏道:“要不还是聊点别的?倘若你想聊与皇后娘娘的闺房之乐,我也不介意听。”
“……”
萧润瞪他一眼,忽然听见动静从身后传来,是傅盈欢。她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傅如赏,还是大着胆子道:“陛下,臣妇有些话说。”
萧润打断她,正色道:“你不必说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此事并非朕或者珍之要如此,明国公的确做得不对,不能轻饶。”
她头低得更下:“是,臣妇明白。只是臣妇的父亲年迈……”
萧润道:“此事朕心中已经有决断,你还是别说了,莫要扫了兴致。”
傅盈欢轻声叹息,有些沮丧:“是,臣妇告退。”
她失魂落魄回到裴筝身边,裴筝见状,安慰道:“夫人不必太过忧心。”她了解萧润,虽说他是在肃清朝纲,但他始终是个重情义之人。
傅盈欢点了点头,按下情绪,勉强笑道:“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裴筝摇头:“夫人多虑,来,尝一口这个,清甜可口。”她递给傅盈欢的是桃花酿。
傅盈欢并不知是酒,还有些沮丧,便一口饮尽。待饮下之后,才觉有些呛人,咳嗽起来。
裴筝关切道:“没事吧?”
盈欢摇头,挤出个笑。后来又待了会儿,二人便离开。离开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傅如赏心情不好。大抵是因为她果然提起傅渊……
上了马车之后,酒劲上头,盈欢便觉得有些头昏。她甚少喝酒,酒量不济,一沾酒便倒。
——她自己如此以为。
事实上,在她喝了酒之后,在醉倒之前,还有一段十分离谱的过程。
傅如赏见她靠着车厢,以为她是没能为傅渊求情而沮丧,便忍不住出口讥讽:“怎么?你觉得难过……”
话音未落,人便朝自己怀里栽倒。
傅如赏这才注意到她两颊微红,显然不太对劲。他探了探她额头温度,不热,应当不是风寒。
他皱眉,同时扶住她,不然她往下掉,哪知道怀中的人忽然睁开眼,黏黏糊糊地往自己肩窝里钻。钻也便罢了,她甚是不安分。
傅如赏身形微僵,唤了声:“傅盈欢?”
怀中的人含糊应了声嗯,手撑在他肩头,直起腰身看他。一双眸子如含雾带水,迷离风情,直瞪瞪地看着他,但显然眼中并无焦点。
傅如赏心中一顿,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便感觉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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