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鸷的声音就像魔咒一般,殷篱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可他问题一问出口,殷篱就不受控制地去深究她离开清河山庄之后发生的事情。
魏书洛会怎么对待公主,他也会像待自己一样温柔对待公主吗?曾经趴附在耳边说过的轻言细语,会不会也如数照常对公主说?那些耳鬓厮磨、唇齿相依的缱绻旖旎,是不是全都会与另一个女人分享?
殷篱越是想头就越痛,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就像无法接受那个雨夜一样,她抱着头不停地晃着,眼泪一滴滴坠落,她拼命想要忘记让她痛苦的回忆,可只要一闭上眼,人影就会出现在眼前嘲笑她。
“没有了……我没有了……”殷篱哭着说,其实心里清楚,是她不敢承认自己还装着魏书洛。
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可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还是有自尊的。
魏琦可以因为她失贞想要乱棍将她打死,可见一个人的忠贞有多么重要,那魏书洛呢?他难道没有吗?
曾经跟她承诺过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吗?
如果他做出了这种事,也可以用一句食言敷衍过去,魏琦差点将她打死的愤怒又算什么?
殷篱想不通,越是想头越是痛,她抬着猩红的眼眸,怔怔地看着李鸷,轻声问他:“我是活该吗?”
李鸷眼眸轻颤,瞳孔里似乎闪过了一抹意外,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抚了抚殷篱的发,只是安慰她:“不是你的错。”
简单的五个字没有让殷篱的焦虑缓解分毫,她找不到人解惑,而眼前就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李鸷自然就变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殷篱抓住李鸷的衣袖,眼中情绪近乎偏执,连害怕都淡去几分,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六哥,你告诉我,是我活该吗?我没了贞洁,妄想隐瞒,背叛了相公,魏琦要杀我,可魏书洛背着我跟公主媾合,做出了同样的事,为什么我想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理由让他死,这个世道就这么偏爱他们吗?是我该死吗?”
她一声声地问,企图找到答案,李鸷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勾着唇角,笑眼微眯地看她:“你想要他死?”
他一开口,殷篱浑身一震,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不会说玩笑话,她晓得他每一句话的认真,可心中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蛊惑她,殷篱说:“不可以吗?”
她好像自己给了自己勇气,又问了一遍:“不可以吗?”
那声音好似在牙缝里挤出来,连殷篱都能想象出自己此刻的疯魔和狰狞,但她就是想毫无顾忌地质问出来,如果魏琦是对,那她此刻惊世骇俗的想法也一定是对。
她这么坚信。
李鸷眼眸却淡淡的:“你如果想,我可以帮你。”
殷篱抓紧他的手:“那要用什么理由呢?”
李鸷突然笑了:“杀人需要理由吗?你不喜欢他,无法接受他,想要他死,那便杀了他,何须什么理由?”
理所当然的语气就仿佛在诉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实。
殷篱的手忽然松开,醍醐灌顶一般,眼中的恐惧浮现,她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后躲。
理智回笼,她发觉自己跟李鸷说的话根本不是同一个意思,李鸷没有理解她,他仍是用自己的一套宗旨去考量。
她想杀魏书洛,与李鸷理解的杀完全不同,可是又是哪里出错了呢?
见陷阱边的兔子又跳开了,李鸷扫了一眼被松开的衣袖,沉默片刻,他抬眸看向殷篱,审视着问:“你特别害怕男人会负你?”
殷篱惶惶不安地点头:“没有女人不怕。”
“我不会负你。”李鸷笑模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
殷篱眸光一错,眉头皱了下,眼中的惶恐变成错愕。
李鸷挑衅地望着她:“你不信?”
他尾音带了几分笑意,很轻挑,但又十分蛊惑人心,那种蛊惑不是让人迷惑,而是让人有种拒绝就要深陷地狱的压迫感,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李鸷笑得更温柔。
“那你是信我?”
殷篱还是摇头,眼中盈满泪水,李鸷眸色微淡,他抬起身,把着殷篱肩膀让她躺下,在殷篱眼含戒备地看着他的时候,李鸷只是拿起一旁的被子盖到她身上。
“睡吧。”他声音轻轻的。
殷篱微顿,果真觉得眼皮子很沉。
又或许是想逃避,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最好永远都不要醒来。
殷篱闭上眼,沉沉进了梦乡。
因为受了刺激,殷篱又大病一场,原本说好的要离开江陵,因为她的病又耽搁了——李鸷以此为由不让她走。
但稀奇的是,李鸷近来很少踏足青庐小筑,有时只是匆匆来看她一眼,然后便离开,隔很久再过来,这样过了一个月,殷篱也才只见了他三面。
殷篱并不是想要见他,相反,李鸷不在的时候,殷篱觉得无比轻松。
梅意和竹心是一对儿妙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李鸷不在的时候,两人经常月下对弹,石涧旁对弈,殷篱、阿蛮和金槛三人六只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觉得有趣。
殷篱是学过这些的,但只学了个皮毛,梅意和竹心见她感兴趣,便起哄要把这些东西教给她。
“公子喜欢听琴,娘子可以弹给公子听,公子若是知道你有这份心,定会觉得惊喜!”竹心说着,把殷篱按在琴旁。
殷篱听了惶恐不已:“我怎会给他弹?”
竹心理所当然:“怎么不会?你不想讨公子欢心吗?东……府上的人,都挤破了头想要在公子面前献艺。”
殷篱手指拨动琴弦,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悦他的女人才想讨他欢心,我不想。”
竹心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你不喜欢公子?”
殷篱顿了一下,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竹心满脸写着不敢置信:“你是诓骗我,还是真心的?公子这样好的人,我还是头一回见有女子瞧不上。”
梅意轻轻咳了咳,竹心急忙收整好脸色,对殷篱笑笑:“那也无妨,总归公子是心悦你的。”
手指挑动的琴弦发出铮地一声,殷篱有些怔忪,竹心看出她有一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多嘴道:“是真的,我从没见过公子对哪个女子这般有耐心,从不发火的,那天你吐了公子一身,公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殷篱睁着朦胧双眼看着竹心,有些不知所措,“我吐了六哥一身?”
“是啊,把我和梅意都吓坏了。”竹心煞有介事道。
殷篱低下头,不知怎的,脑海中就响起竹心刚才说过的话,她说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这般有耐心……
她有这么与众不同吗?
殷篱想着,手指已经拨动琴弦弹了起来,她不会弹太难的曲儿,只一首离亭燕最拿手,也许是怀有心事,曲子弹得更似诉说衷肠,她想起了魏书洛,这首小曲是为他学的。
她第一次弹给他听的时候,明明还不甚熟练,魏书洛却听得津津有味,夸她才貌双绝。
那时候她觉得,女人想要讨男人欢心是很容易的,你只要稍微付出点什么就能引得男人的夸赞。
其实她知道不是这样。
他喜欢你的时候,就是随意拨动琴弦也是天籁,不喜欢你的时候,再怎样费尽心机都是枉然。
殷篱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忽然被啪啪地鼓掌声拉回现实,她动作一顿,掌心抚平琴弦,正要抬头的时候,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想不到你还会弹琴。”
余光掠过火红衣摆,她抬眸一看,燕无意正拍着手走过来,竹心和梅意起身,恭恭敬敬地对他行礼:“世子殿下。”
“嗯。”燕无意在下人面前还端着,看向殷篱的时候嘴边不期然地扬起笑,“在这里住得惯吗?”
殷篱皱了皱眉,听他的意思,这地方倒像是他的了?难道不是六哥的吗?
可转念一想,六哥既然是世子的人,任何他的东西也都被世子视为囊中物,那便也说得过去。
毕竟是寄人篱下,殷篱怎么会没有自知之明,不给主人好脸色?她点了点头:“很好。”
燕无意想要笑,余光瞥到两个侍婢还在,并没有笑得太过火,他看着殷篱,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殷篱有些恍惚,忽然想起之前在魏府,燕无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不知他现在心里是什么想法,也不知道那些话作不作得真,总归她现在有些不自在。
低下了头,她不知该说什么。
燕无意不像前几次那样放肆妄为,整个人都沉稳许多,他稍稍打量着殷篱的身段,比起他刚认识她的时候,好像又瘦了些,眸中已有几分复杂。
他掀袍一坐,指了指殷篱的身后:“坐。”
殷篱犹豫一下,重新坐了回去。
燕无意克制着自己灼热的目光,想要尽量表现得云淡风轻些:“你还会弹别的曲儿吗?”
殷篱怔了怔,摇头:“不会了。”
其实她会,但是她怕自己说会,燕无意又要让她再弹一曲儿,拒绝他他脸面不好看,不拒绝……她给燕无意弹小曲儿又算什么?
殷篱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其实她不知道,她脸上的纠结犹豫都写得清楚,燕无意一眼就能看穿,说不清是什么心情,燕无意觉得有些堵。
他不再说弹琴的事,而是四下看了看,像是随口一说:“如果你觉得在这里待得闷,可以让六哥带你出去解解闷,只是他近来被可能没什么时间,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带你出去玩玩也可以。”
殷篱心里一慌,不是觉得受宠若惊,还是想着之前燕无意说过的那些露骨的话,难免害怕,想要赶快划清界限,急急站起身,道:“怎么好总是劳烦你们,之前我已和六哥说过了,过段日子就要离开江陵,他这几次都是来去匆匆,我还未来得及辞行,这样冒然离开又怕失了礼数……”
她咬了咬唇,想着择日不如撞日,道:“既然世子过来了,到时替我与六哥说一声也行——”
燕无意眼带惊讶地站起身,猝然打断她的话:“你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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