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向,三里外道观的某处房间,正坐了四五个人。
夜幕早就降临,屋内漆黑一片,只余留下一盏油灯,火苗摇摇晃晃。
在微弱火光下,天一观观主之子简斯年正专心编织着一个稻草做的小人。
他做得很认真,很快又把一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贴在稻草人上,然后贴上符咒,洒上公鸡血。简斯年手边还放了一个长相阴森的布偶娃娃,样子长得跟叶雪捉到的那只吊死鬼一模一样。
其余人围在他身边,均有些坐立不安,其中一人道:“简师弟,不是派吊死鬼去捉弄一下白柳让他伤筋动骨一百天吗?为什么这么久了它还没有回来?不会是被白柳他们捉住了吧?这事万一被观主知道的话……”
观主可是三令五申告诫过他们不允许派小鬼捉弄普通人的。
想到这里,其余人纷纷附和道:“对啊对啊。”
简斯年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你们在想什么呢,凭那个废物观主和他的废物儿子,就想捉住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小鬼?哼,他们要是有这本事,玄真观还至于破成那样?”
“至于我爹,就算他知道又如何?”他扬起了下巴,“我一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二嘛白柳也不是普通人。谁让那小子胆子那么肥,竟敢当着我的面抢生意,我非得教训他一顿出气不可!”
说到最后,他的神情颇有些咬牙切齿。
“可是……”众人仍有疑虑。
简斯年见他们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有些烦躁,“怕什么,他们本事要真有这么大,就不至于……”
他的神情忽然一滞,话语戛然而止。
其余人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惊恐:“师弟,你——”
简斯年刚想开口让他们不要大惊小怪,却觉得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自己,让他说话有些费劲,呼吸也困难起来。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舌头正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变长,如今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简斯年大惊失色,连忙把舌头拉回来,一边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快,取枣我碟果来!”
*
天色微明,白观主就被师妹、儿子轮番叫醒。
白柳揪着他的胡子,一把将人提了起来:“爸快快快,天一观的人上门找茬来了!”
“什么!?”白观主原本因为宿醉脑子还有点不太清醒,一听这话顿时就下意识骂道:“岂有此理!抢我们生意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打上门!”
叶雪:“……”重点是这个吗?
白观主一说完就清醒了,看见叶雪的表情,意识到自己似乎在师妹面前暴露了什么。
这时,白柳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叫抢吧,那不是技不如人吗?”
“你说什么!”白观主顿时瞪他。
徐州正好从门外走进来,“师父,天一观的人在等我们了。”
白观主一顿,低头看了眼自己,整了整仪容走向隔间:“等我一下。”
片刻后再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道袍。
天一观的人已经在主殿等着。
天一观的观主亦穿着一身规整的道袍,他旁边站了一位青年,低头垂眸,用手捂住半边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他们身后还站了几个穿着道袍的弟子。
看上去来者不善啊。
白观主看到竟然来了这么多人,刚想质问他们过来想干什么,天一观观主简才英就已经先发制人:
“白子昂,你纵容你家弟子戏弄我观徒弟,我倒想问问,你们学的哪门子礼义廉耻?”
“啥玩意儿?”白观主一脸莫名其妙,“一大早就被你们吵醒,现在还要过来骂我,做个人吧。”
简才英见他一副状况外的表情,目光微微闪烁,用兴师问罪的语气道:“你不知道?既然这样,事情就好办了,让你家徒弟给我儿子赔礼道歉,把咒术解了,这事儿就算两清了。”
“天还没黑呢就开始做梦了?”白观主不客气地反驳道。尽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总感觉仿佛冥冥中有口锅扣在了头上,他要是直接认下来才是傻子。
简才英正要再说些什么,却一道清澈的声音打断。
“你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心里真的不知道吗?要不是他驱使吊死鬼害人又怎么会遭到反噬?”女生声音清脆好听,说出来的话却不留情面,“来到这里之后,我倒是见识了一番何谓寡廉鲜耻——”
“原来,恶人真的会先告状啊。”
天一观的人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
灯光下,穿着淡青色长裙的少女站在那里,神色淡淡,面容有些稚嫩,却十分精致,仿若经过上天精雕细琢,黑亮双眸就像上好的宝石,光彩夺目。
这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女生,只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简才英神色变了变,随即冷冷地看着她:“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你是什么身份?”
“我是你祖宗。”叶雪伶牙俐齿,从容不迫地继续讽刺,“身为玄门中人竟然纵容恶鬼害人,你说,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会是什么后果呢?”
“你!你!”简才英气急败坏。
他往日遇到的都是对自己好声好气的香客,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一时之间竟也忘了怎么反驳,只“你你”了两句,就没了下文。
白柳跟徐州也是第一次见叶雪这副模样,平日里她在道观都是笑吟吟的,对谁都摆着一张笑脸。
没想到一开口,连天一观观主都怼不过她。
叶雪轻眨眼,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她好像人设崩了。
白观主则是重复了叶雪的话:“恶鬼、害人?”
白柳终于找着机会告状了,很大声地说道:“昨天简斯年派了吊死鬼过来想要害我,是师叔救了我。”
“什么?!”白观主怒了,“你们这群王八蛋竟敢欺负我儿子!”
站在简才英身边的人抬起头,为自己辩解道:“窝没香还认!”
他一抬头,就露出了自己异于常人的地方。
不仅是白柳,就连徐州跟白观主亦是一副诧异的模样,白柳更是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啊哈哈哈哈!我去,笑死我了,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长舌夫!”
简斯年长长的舌头托在手上,神色憔悴。
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暴露在死对头面前,他的脸都气红了,又惊又恼,同时飞快地捂住了脸。
“总之,窝没香还认!”简斯年再一次强调,只是这回的语气却弱了很多。
叶雪乐了:“你说这话你信么,我半夜三更跑到你家,告诉你我没想偷东西我在散步,你信吗?”
“我……”
简斯年还想反驳什么,却被简才英打断:“够了!”
他看向玄真观的众人,“说吧,你们要怎么样才肯把我儿子变回原样。”
到底是道门同门,也不好真的撕破脸皮,就像叶雪说的,这件事传出去丢脸的还是他们。
白子昂到底不清楚事情的具体经过,于是也没说话,把权利让给了在场的三位年轻人。
叶雪沉思了会儿,看向徐州白柳两人,带有询问之意。
白柳跃跃欲试地举手想说什么,就被徐州按回去了,这位玄真观的现任大师兄一脸沉稳地朝她点头,示意把处置权放在她的手里。
叶雪便道:“想让他变回原样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尽管简才英对于白子昂没出声却让一个小辈开口有些不满,但这会儿也没说什么。
有条件就好,有条件就说明他们有求于他。
叶雪没有急着回答,反而问:“天一观客流应该挺多的吧。”
“那是当然的!”一提到这个他们就来劲了,年纪最小的天一观弟子挺起胸膛说道,“我们道观可是方圆百里香火最多的。”
说到这里,简才英微微点头,其余天一观道士亦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人多就对了!
叶雪瞬间眉开眼笑:“我的条件就是,天一观每做成一件法事,就让他们办一张玄真观的vip卡。”
有天一观的引流,想必日后玄真观的香火鼎盛指日可待。
“什么?”简才英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提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们这是在敲诈!”天一观弟子们纷纷指责道。
叶雪理直气壮地点头,“对,我就是。”
昨晚他们商量的时候,原本只是想让天一观赔点钱就行了,但叶雪却想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便坑了天一观的钱,也帮不了道观的忙,还不如“先富带动后富”,由天一观引流至玄真观。
这一方案得到了徐州白柳的大力支持。
简才英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突然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我翻脸无情——虽然麻烦了点,但把你们捆了,再让你们给我儿子解咒,也是可以的。”
说着,他取下了背后的桃木剑,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天一观弟子也气势汹汹地站了出来。
“简才英你想干什么?!”白观主见他忽然变脸,立刻将三位小辈护在身后,厉声道:“别怪我没有警告你,这里可是市中心!”
叶雪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他身后站了出来,示意他不要担心,“早知道你们不会这么轻易答应的。”
她也伸向身后的背包,似乎想要找什么东西出来。
“黄毛丫头,不足为惧。”简才英瞧见了她的动作,但并不在意,冷笑道:“你以为就凭你们三个人,能斗得过我们吗?”
叶雪一脸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有困难当然是要找警察啊。”
她亮出自己的诺基亚手机,让他们看到写着“110”的拨号页面,笑着说:“你说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手机快?”
叶雪这一做法,瞬间把原本还算有些紧绷的氛围变得啼笑皆非起来。
“……”简才英神色僵硬了,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回什么好。
说着,叶雪又转头看向徐州:“师侄,警察局离这里挺近的吧?”
徐州配合道:“是的师叔,派出所离这里就几百米路。”
简才英的脸色一下子青一下子白。
道观之间的恩怨要是闹到警察那边去,到时候只怕所有玄门同门都会知道这件事,届时他们天一观也不用开门了,直接倒闭算了。
想到这里,他也没有了要斗法的打算,恼羞成怒地说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叶雪耐心地道:“我说了啊,办vip!”
简观主咬牙点头:“可以,但要先把我儿子变回原样。”
叶雪却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我傻,把他变回原样,等你们走出这个门,还会认账吗?白柳,上合同。”
白柳很快就屁颠颠地拿了合同过来,而且还是一式两份。
简才英看了眼上面的内容,大意是天一观跟玄真观从此之后结为兄弟单位,共享人际关系。
看他们准备得这么充分,简才英算是明白了,玄真观早有预谋!
但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下,他神色变幻不定,怕叶雪真的报警,大笔一挥,在上面签下名字。
“可以了吗?”简才英忍住怨气问道。
他抬眼一看,叶雪却没出声,也不知道在背包里翻些什么,好像还拿了本笔记瞧了眼。
“好了。”叶雪找到答案后,放回师父的手札,“白柳你拿一缸子油,再割一块吊死鬼的舌头过来,让那什么斯喝下去。”
“得嘞!”白柳飞快跑走。
“我叫简斯年。”简斯年强调。
“知道了,简年。”叶雪盯着合同,敷衍地叫道。
简斯年:“……”他好恨!
白柳端着一缸油跑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还特意当着简斯年的面将那吊死鬼的舌头扔了下去。
简斯年看着上面油腻腻的一层,还有不时跳动着的舌头就倒胃口,脸色发青。
“你确定这个是解法?”他不相信地问。
“办法已经给你了,爱信不信,你想继续这个样子我也不介意咯。”叶雪无所谓地说。
“喝。”简观主冷着脸命令道。
简斯年一脸菜色,捏着鼻子把这诡异的东西喝了下去。
片刻后,舌头终于缩了回去。
简斯年摸了摸脸,长长地松了口气。
事情一解决完,玄真观的人就想要送客。
“等等?”简斯年觉得有些不对:“我的吊死鬼呢?不还给我吗?”
“可以啊。”叶雪点点头,笑嘻嘻地说:“但这是另外的价钱。”
“什么!?”
简斯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们,显然是没想到叶雪他们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正派道门不允许私自养鬼,但也有特殊例子,这个吊死鬼虽然是上吊自杀,却没有怨气,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去投胎。简才英将她在道门过了明路,拿来给儿子当玩伴,期望可以超度她,日后也可以送她去投胎。
谁知道简斯年居然这么蠢,让吊死鬼去捉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叶雪摊手:“你看我也没用,我只答应帮你恢复原状,可没答应把鬼还给你。”
简才英已经累了,不想再跟这群人纠缠下去,按住儿子肩膀,对叶雪说:“我会让人送钱过来的。”
见他如此配合,白柳趁火打劫:“还有我的医药费,你们家吊死鬼可是害得我狠狠摔了一跤。”
简才英深吸了口气,“可以。”
毕竟是自家理亏,最好的谈判时机已经过去,就算有再多的意见,他们也只能憋屈地应了下来。
等他们答应了一系列条件后,叶雪才从身后掏出一个瓶子递给简斯年:“给你。”
简斯年把鬼从瓶子里捞出来,正想安慰一下她,谁知道看见的却是舌头都快没了的吊死鬼。
他顿时一脸惊慌。
???
她的舌头呢?!
就算一半给了给他解咒,那也还有另一半啊!
没舌头的吊死鬼还能叫吊死鬼吗?!
吊死鬼则嘤咛一声,生无可恋,躲进瓶子里没脸见人了。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走啊。”简才英瞪了眼自己的败家儿子。
想到日后即将要迎来新客户的玄真观,叶雪对着这个即将成为兄弟单位的道观也有了好印象,在他们身后笑吟吟地招呼道:“欢迎下次再来玩啊~”
闻言,一群人身形一僵,好像身后有鬼追似的飞快跑了。
等到天一观的人都走了之后,观主突然想起来,问:“你们是怎么知道是天一观的人做的?”
他怎么感觉自己还没出场,事情就已经被几位小辈解决了。
白柳摆摆手,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害,也没多复杂,师叔随便画道符就找到人了。”
白子昂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点点头,遂又问道:“那鬼呢,你们怎么解决的?”
虽然这只吊死鬼没有戾气,但也不是他们能随便解决的。
徐州便回答:“我们去找师叔的时候,吊死鬼已经被她装在了瓶子里面。”
观主:“嗯???”他们以前捉鬼的时候,有这么简单吗?
——等会儿!
白子昂突然想起来件事情,缓缓看向叶雪。
师妹昨天不是还说她不会画符?
白观主回想起昨晚的对话,忽然想明白了点什么,声音微微颤抖:“一眼就够?奇才中的奇才?大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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