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是个老龄化严重的小城市,哪怕下午唱了歌、这会儿吃完了饭,也不过才八点。拒绝了几个“老同学”要去喝第三轮的提议,林樾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左手捏着那张有些烫手的一百块,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他想,如果那天没有鬼迷心窍一样把这一张一百块单独放着,现在可能还不会为它烦恼。把这张一百,和他升起的那一点点小心思一起花光,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吧。他甚至不需要董宴清这个挡箭牌了,摆脱了尹萤舔狗的身份之后,他完全可以装作自己渐渐放下了白月光。
悦丰饭店旁边就是悦丰商场,别的他不行,花钱还能带犹豫的?林樾的车还停在商场地下停车场,但喝了酒也懒得叫代驾,这儿距离他家不远,正好去商场买点东西,散散步吃一吃,花掉钱。
林樾随意地挑了一家店,进去随便点了饮料和店员推荐的两款新品小蛋糕,100块连剩下五块钱他都要单独加一份小料花光,仿佛这样就能把关于这100块的一切都丢出去。因为别人都是线上下单看时间差不多了来取单,他一个付现金下单的还得等会儿,好在时间挺晚,等也等不了多久。
他拿着店员先给他的小蛋糕,寻思正好喝了点酒,吃点甜的也挺好,打算坐下边吃边等,于是转过角,找了个靠窗的桌子,独享其中一份。
蛋糕很小,只有掌心大小,不过铺了厚厚的果肉,看着挺诱人。他撕开勺子包装纸,挖了一口塞进嘴里,原本嘴巴里淡淡的酒味都被奶油和果肉香味所驱逐,留下甜香。
他正打算接着吃第二口,却见奶茶店的门被推开,一个多小时前刚见过的董宴清走了进来。
七天里的第四次,他们相遇。
一件之前好像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就这样巧合地发生了。
和那天在高铁上对各种app不了解的样子有所不同,今天董宴清拿着智能手机,径直走到取餐处,对着手机上的号看了看,大约还没到时间取,便转身找位置想坐下。
大约前面是刚归国,忙着工作,没时间也没人教她怎么用各种app,这回家一周,她就摸索得挺好了。
林樾低下头,继续吃自己那份小蛋糕,仿佛无事发生。
但这次董宴清没有如他的愿,像之前一样即使看到也平静地走开。
“林樾。”
像他刚刚在吃饭时胡思乱想的一样,董宴清居然主动开口叫了他的名字,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的故事会不会不一样。
不可否认,那一瞬间,他的心有了涟漪。
董宴清携春风而来,随着她往自己走近,发丝飘起,好像在洗发水广告的慢镜头里——如果他有个什么bgm系统,这会儿保准播着各种代表爱情绽放的音乐。
哪怕穿越而来,林樾也不信命运。但却在这个瞬间,他甚至有了一种自己跨越时空来到这里,是为了这个人的错觉。
“林樾,”她又叫了一声,这次已经走到了桌子跟前,“真巧。”
其实倒也不是那么出乎意料,一个多小时前他们刚碰了面,都是去吃饭,同学聚会时间长点、家庭聚餐可能短点儿,但悦丰商场里几家比较有名的店都要排队,算一算时间都差不多这个点吃好。
这家奶茶店是名气挺大的网红牌子,买奶茶买到一个地方来,也很正常。
林樾点头:“是啊,真巧。”他本想顺手把剩下的那一盒小蛋糕推过去,推到一半才想起来不合适。不是什么想不想和她继续有牵扯,而是他曾扒拉遍的原主的记忆中,董宴清并不算爱吃蛋糕,每次班里谁过生日带个蛋糕,哪怕分给她她也会拒绝。
她可能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注意到他的动作,董宴清垂下眼眸,露出一个有些真心的微小笑容:“今天同学聚会吗?”
这种语气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客套,但对她来说实属不寻常,内容上就是有所突破了,她可从来不关心什么同学聚会。
林樾察觉到她话语里的不一样,眉毛不自觉跳了一下,偏偏语气还没什么起伏,也仿佛老同学客套一般回答:“嗯,临时组织的,就唱唱歌、吃吃饭。”
虽然董宴清知道什么是正常的社交流程,但实际上她并没有真正与人寒暄过,所以没一会儿就有点冷场。好在他俩都不太在意这种冷场,所以没人觉得尴尬。
她携着春风而来,仿若石城的春光,并不热烈,却很迷人。
在别人眼中,董宴清大约像是波士顿的冬天,又长又冷,冰天雪地,冻住一切;但在林樾眼中,无论是上次在高铁上的样子,还是现在在他面前坐着的样子...她就是石城四五月的春天。
董宴清,董宴清。
两人都没开口的时候,林樾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随后开口:“海晏河清...你的名字真好。”
“啊,那是我外公给我取的名字。不是[正当海晏河清日,便是修文偃武时],而是[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提起这个,董宴清话稍多了些,“这是他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字面意思是黄河水清了、大海没有浪了,四时和顺,五谷丰收,比喻天下太平。
而“正当海晏河清日,便是修文偃武时”则是说太平盛世,要修文弃武,这一点董宴清可不认同,相信现代社会也没人会认同。
想起原世界的祖国,想起这里的华国也有董宴清这样愿意放弃国外优渥生活回国的学者,林樾忍不住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心中不免也升起豪情壮志。
但他只有臭钱。
。
“别的行业我不太了解,但天文...”董宴清说起自己热爱的事业时,表情柔和了些,仿佛眼里都有光,“华国天眼只是起步,从天眼开始,我们的天文行业会越来越好的。”那可不,有了天眼,华国在天文方面有了发言权,能留住自己的人才,自然就能出成果,形成良性循环。
林樾看着她,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天文?”
这大概是很多人想问她的问题。
董宴清总是那么冷淡的模样,唯独对天文有一种不一样的热情,愿意为此舍弃许多。
这种热情让很多人都看不懂。
听到他的问题,董宴清一怔。想了想,她才说:“我喜欢星星。”
这句话换来林樾有些困惑的表情。
于是她继续解释:“因为距离地球太远,它们看起来就像一个一个的小点,闪闪烁烁的。小时候我喜欢躺在院子里看星星。后来上了学才知道,这些星星,和我们脚下的地球一样,都诞生于亿万年前,卡尔.萨根说,我们dna里的氮元素,我们牙齿里的钙元素,我们血液里的铁元素,还有我们吃掉的东西里的碳元素,都是曾经大爆炸时的万千星辰散落后组成的。所以,甚至是看似没有联系的我和你——[万物皆星辰]。”
为了了解董宴清,林樾也查阅过天文学相关的资料,却只看到一些云里雾里让他看不懂的专业名词。
原来在那冰冷的假象下,董宴清有一颗这么浪漫的心;她对天文的爱,那么热烈和纯粹。
林樾感到震撼,不仅被她说的话,也被她说这话时的表情所震撼。
他傻傻地看着董宴清,感觉这会儿自己的眼睛里肯定也落进了星星。
说完一堆话之后,董宴清有些奇怪地停顿了下,大概也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那么多。
不只是对并不熟悉的同学说那么一大通话很奇怪,今天她的表现总体来说就是很奇怪。
她不是热心到和随便一个老同学就能坐下来聊的人。
她和林樾的奶茶几乎是一前一后好的,于是原本打算把那点绮思跟100块一起花掉的林樾,又“被迫”和她多相处了一会儿。
他俩的家都在石城一中附近,只是一个是别墅区,一个是教职工小区,从悦丰商场回去顺路。两人拎着奶茶,心里各自揣着事,在做一件对他们很违和的事。
一起散步回家。
这件事发生得莫名其妙,却又好像自然而然。
石城的绿化覆盖率很高,至少随便一条回家的小路两边都种满了梧桐,铺天盖地,连星光都看不见。
林樾的名字来源就是树荫。
他不知道原主父母为什么给原主取这个名字,但是原世界里,他的名字来源于父母希望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可以为他人撑起树荫的人。
但董宴清是一颗不需要人帮忙遮风挡雨的,不需要站在树荫下的星星。
林樾想,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那种心动好像已经不在可控范围内了……
那一百块,确实花了个精光,可水果奶油蛋糕的甜蜜和柠檬饮料里的酸涩留在他的舌尖和心头,一点都没有随风消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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