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绡制成的面纱流泻下来,遮掩住傅寄舟脸上的薄红。今日来,他穿的衣裳、梳的发型、戴的发饰无一不是折腾了许久的,给温茹看是存着一份刻意,但若是走出去被路人瞧见他的殷勤,他脸皮子薄,怕是走到一半便想着掉头逃走,所以能用帷帽遮掩,他便决计不肯露出来。


    等他戴好了帷帽,便乖乖地走到温茹身边,扯了扯她袖口。


    温茹不用看他表情也知道,傅寄舟一定是不想她多说,在催她走呢。温茹只好无奈一笑,行吧,他喜欢就好。


    她们一行走到垂花门,花庭便止住了步子,将手中的卷轴递给等在这儿的桃红、桃绿,叮嘱她们好生照顾小姐,别带着小姐逃课,出去胡闹,桃红、桃绿一一应下。


    花庭回内院之后,她们继续朝着书院走,半路上,走在后头的桃红、桃绿老忍不住偷偷去看傅寄舟。


    她们住在外院,对内院的事了解得不多,所以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瞧见刚来府里的表少爷,见他戴着半长的帷帽将清癯身姿遮住,靠得离自家小姐很近,不由得更好奇了些,好奇表少爷是何模样,也好奇表少爷和自家小姐有什么别的关系。


    “把你们的眼睛管好哦。”温茹走着走着,忽然开口道,语气带着轻笑,但桃红桃绿却听得立马挺直了腰杆,不敢再东观西望。


    傅寄舟没说话,整个人却离温茹更贴近了几分,像是柔弱到一定要寻一个依靠似的。


    温茹抬手牵住他帷帽的下摆晃了晃,安抚他:“别怕。她们同我一起长大,一向没大没小惯了,以前没见过你,就好奇了些。看在她们没什么坏心的份上,这次我们先饶过她们,下次再犯便狠狠教训她们一顿。”


    傅寄舟在帷帽底下摇头,轻声说:“无事。”


    桃红、桃绿立马行礼道谢,将傅寄舟好好地夸了一通。


    这反倒比刚才若有似无的打量更让人羞恼,傅寄舟不由得整个人都躲到温茹身后去了。


    “行啦,前面带路去,我们先到竹兰阁报到。”温茹笑着打断桃红、桃绿的耍宝。


    桃红、桃绿连忙应诺,加快了步伐,快步走到前头去了。


    有了她俩带路,五人很快便到了竹兰阁门口。


    温茹仰着脖子看向这重檐歇山顶的三层高阁楼,心中不由得有些惊讶,还真是“阁”啊,明理书院和练武场最高才两层楼呢,这竹兰阁怎地建这么高,这不符合女尊男卑的设定吧。


    谷昉见小姐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竹兰阁的外观,想着时候不早,小姐去书院的时间可不能再往后推了,便出声打断她思绪:“小姐,谷昉带表少爷去姚郎君处报道了,您也赶紧去书院吧。”


    温茹回过神来,点头应了一声“嗯”,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没说话的傅寄舟,又说:“若是有事,便使唤人来书院、练武场找我。”


    谷昉应下,引着傅寄舟往竹兰阁里走,将跨过门槛的时候,傅寄舟没忍住还是回头远远看了她一眼。


    温茹还没走,见他回头,抬起手,朝他抓了抓手掌,像在打招呼一样,傅寄舟只觉得心口生出一股清甜,慌忙地转过头,快步跟上谷昉,消失在竹兰阁的门口。


    “小姐,还不走么?”傅寄舟走进去了好一会儿,温茹还站在那儿抬头看竹兰阁的建筑。


    很高,每层楼的外延都有一米宽的带红木栏杆的平台,屋檐四角还挂着铜色的铃铛,风一吹,叮铃作响,怪精致的,


    “为何竹兰阁修得这般高?”温茹看了一会儿,转身跟上带路的桃红、桃绿,忍不住发问。


    “小姐,竹兰阁是郎君们待的地方。”桃绿停下步子,回头指着竹兰阁上带栏杆的平台说道,“听说,站在竹兰阁那处栏杆上,便能将明理书院一览无余。”


    “这有什么用处?”温茹顺着她指的方向,又看了好几眼那平台。


    桃红见她们俩聊上了,也跟着停住脚步:“小的听说,那平台是方便郎君们选妻主的。小姐也知道,咱家是皇商,虽然领着朝廷的供奉,但终究是商贾,炜京城里那些世家权贵历来有些轻视咱们,因此,温家先祖们觉得将家中郎君们嫁进世家权贵是件极不讨好的事。可咱家身份又不低,郎君们不可能嫁给贩妇走卒去,便想着建了这竹兰阁,让郎君们远远瞧一瞧那些出身寒门,有志科举的姑娘们,若是有中意的,便由家主调查了身世人品,想办法撮合撮合。”


    “不过,咱们家好久没喜事了,郎君们还太小,最大的是二房的大郎君,年方十二,三年之后成年了才会商讨婚事呢。一想到家主到时会给小的们许多金银锞子沾喜气,就希望快些办桩喜事让小的们松快松快。”桃绿笑着叹了一句。


    温茹长长地“哦”了一声,抬步继续往书院那边走,走到竹林中间小路上的时候,又骤然停住脚步,隔着影影绰绰的竹叶枝,往身后高高的竹兰阁望过去。


    傅寄舟今年也十一了,此前听花庭说女子二十成年,她还以为这里的男子成年最少也该当是十七八,没想到十五便可以婚嫁了。稍微想一想,倒也不难理解,毕竟女尊国事事以女子为先,规定女子二十才算成年,可以比较好地规避早婚早育给女子带来的身体损伤,而男子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温茹蹙眉,想到三四年后,傅寄舟也会站在那处平台,倚靠着栏杆,在明理书院那群摇头晃脑的书呆子里挑选自己中意的妻主,她心里便莫名烦躁。


    *


    温茹走到小竹林深处,右手方向一处假山那却忽然传出动静,主仆三人渐渐放轻脚步,凝眸往那处瞧,一眼便瞧见明理书院标志性的青蓝色绸衫一角。


    “温家小姐、四小姐又没来,刘先生垂眸不语,像没看到一样。可上次佟二不过是旷课一天,便被赶回家去,不许再来上课了。这世道哪还记得士农工商的公序良俗,真是有辱斯文。”


    “世道败坏向来是由商贾奢靡僭越起的头,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可悲奈何。温家小姐们坐在金山银山上竟还如此不思进取,迟早象齿焚身,招致祸患。”


    “顾姊说得有理,若想正本清源,还应当重农抑商……”


    温茹现在心里烦躁本就看这些寒门学生不顺眼,又听她们念着温家的书,软饭硬吃,指指点点,便觉得更加气上心头,垂眸敛去眼底的戾气,抬步走了过去,绕过假山,站到那两学生面前,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


    两学生趁着课间休憩的时间到偏僻的竹林里附庸风雅,清谈臧否,却未料到少有人来的竹林里会撞到温家小姐,不由得冷汗连连,拱手弯腰,垂着头不敢多言。


    温茹见她们战战兢兢,全然没了方才说小话时的“侃侃而谈”,不由地嗤笑出声:“士农工商,说着说着,你们便觉得高人一等了?且不提你们尚未科举入仕,单说这商贾,物流通南北,惠及八方生民的功劳,你们比得过?赋税万金,供养边疆的功劳,你们比得过?什么都比不过,吃着商人货的粮,穿着商人卖的布,读着商人行善办的学,你们倒自以为高尚许多,不觉得可笑?”


    一席话说完,两学生仍垂头弯腰,很是受教的样子。温茹忽然觉得无趣,不管她们是听了她说的话惭愧,还是知道自己敌不过温家权势金银,识相避险,这副样子都让人觉得十分可耻。


    若是竹兰阁的郎君们选了这些口不对心,嘴上感恩温家行善办学,暗地里又看不起商贾的人,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


    温茹不再理会她们二人,带着桃红、桃绿快步朝明理书院走去。她今日必要将明理书院的人好好清理一番,那些个心底藏着坏心思,漫议商贾的,她定要全赶了出去,以免温家郎君们看走了眼,后悔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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