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没说完,只见温茹骑着一匹黑青色骏马从远处驰来。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交领胡袍,腰上系着深色的腰封,马鞍下裙边上下翻舞,露出月牙白的下裳一角,鸦青柔顺的头发高高地束在头顶,额前扎不上去的几缕碎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招着人去看她的脸。
瞳色通透,眉睫带笑,在郎君们待着的地方远远看她,白皙的肤色像是给她的脸覆了一层朦胧光晕,真人若是有七分容貌,此时看上去也有了十分。
郎君们不由得从小厮们手里接过香囊,准备要扔了。
那边的温茹还浑然不觉,嘴角含笑地纵马向前,她身后的沈大小姐在后面大声嚷嚷,嫌她跑得太快了。
“你自己不用功,跑得慢还怪上我了。”温茹朝后方调笑了一声,夹了夹马腹,准备跑得再快些。
“你这浑丫头!”沈大小姐气得够呛,抬手从自己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玉石,朝着温茹砸过去。
温茹敏捷地侧身避开,玉石旋即从她身畔滑过,温茹用余光扫了一眼。
唷,这不是她问沈大小姐讨了好久的黑暖玉吗?
这可是好东西,怎么能乱扔呢?
温茹松开脚蹬,一跃跳到马上,朝右前方使力,握住那枚黑暖玉之后,翻了个身,在身侧的围栏处借力,又重新坐回马上,晃着手中的黑暖玉,朝着沈大小姐咧了咧嘴:“谢啦,女儿节还给我送礼物,沈大小姐就是善良又阔气!”
沈大小姐原本是想扔了那黑暖玉,吸引温茹注意力,好纵马超过她,谁知温茹就这么简单地把玉拿了回来,她不由得气闷,掏了掏荷包的东西,准备故技重施。
温茹笑了笑:“别扔啦别扔啦,我又不是捡破烂的,你想跑快点这还不容易?”说着从自己束发的绸带尾部扯下一粒碧玺珠子,朝着沈大小姐座下的马身打过去。
那马吃痛,长嘶一声,不要命地朝前跑。
沈大小姐脸色一变,拽紧了缰绳,弯下腰费力地去稳住坐骑。她坐着的是上品的良驹,哪有那么容易驯服,一溜烟带着沈大小姐快速消失在视线里。
温茹远远地只听见沈大小姐咬牙切齿的叫吼。
“温锦衣,你给我等着!”
今日圈出来的跑马场极大,唯有此处有郎君们捧场,女郎们都喜欢在这边放慢些速度,像个花花孔雀一样,调戏着郎君们玩。沈大小姐自然是个俗人,本想超过温茹,赚一把威风,谁知道被温茹这个坏丫头,一珠子给送远了。
那边,温茹一番动作,惹得郎君们惊呼连连,拿着香囊已经蓄势待发。
温茹闻声看过来,忽而挑眉一笑,纵马朝郎君们所在的地方驰来。
郎君们赶紧缩回抬起的手,将香囊塞到身旁的小厮手里,对着驰来的女郎露出矜持又优雅的笑,希望女郎靠近的时候,能看到他们最好的样子。
可是,这女郎怎么回事,纵马驰来怎么都不放慢速度的,这要是踩踏过来——
郎君们吓得脸色一僵,趔趄着往后退了两三步。
温茹是看见温祁、傅寄舟之后跑过来的,刚一起步便想使个坏,吓他们一下。
眼看着温茹近在眼前了,别的郎君们都在频频后退,就连温祁也仓皇地往后退了几步。只有傅寄舟,谷昉拉他他不理,站着一动不动,仰头看着驰来的温茹,见她伸出手,也跟着伸出手去。
温茹看得眸光一亮,笑出声来,右手拉着缰绳转方向,左手则带着整个人倾下身,从傅寄舟腋下穿过揽住他的腰,将人抱放到身前的马上。
傅寄舟只觉得方才还踩踏在地上的身体,骤然一轻,头上的帷帽戴不住,从他的头顶掉下去。
不再隔着帷帽轻纱的眼睛,正对上温茹盈盈的笑眼,他自是没空再管那帷帽,笑着将整个人都交给温茹。
气势汹汹驰来的女郎,捞了个漂亮郎君,便飞驰着远去,剩下的郎君们不由得脸红心跳,又是阵阵惊呼,几个上了头的郎君甚至开始私下里跟小厮们打听那女郎的名字。
那边,确定傅寄舟在前面坐稳了,温茹才笑着问道:“就这么信我?”
“信你。”飞驰的风扑在脸上,傅寄舟有些睁不开眼睛,应答完便转过身,将自己的脸埋在温茹胸前,暖融融的像是陷进一片云里。
温茹往后退了寸许,又生生停住。嗐,这么多年了,有些思维到底转换不过来。美人在怀,但她总觉得自己没占到便宜,反倒被占了便宜。
傅寄舟没注意她动作,只一个劲儿在她怀里躲风。
温茹拉了拉缰绳,放慢了步伐,骑着马踢踢踏踏地跑,傅寄舟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周遭。
望山寺下风景是极好的,目之所及一片蓊郁,深深浅浅的红色紫薇花点缀其中,让人看得开怀。
“想去看花吗?”温茹俯下身问。
长了四岁,再过一个多月便十五了,傅寄舟却仍然不高,一方面是因为男孩子发育比较晚,一方面也是因为傅寄舟不爱动,常年窝在自己院子里,只有温茹喊他出去转转,他才愿意出来。
这几年她在书院、练武场和铺子里忙得团团转,没有机会盯着他,近来终于闲了一些,她打算寻个机会,让傅寄舟好好跟着她锻炼锻炼。毕竟多运动,多晒太阳,才能长得高,不容易生病。
“你不是在比赛吗?”傅寄舟看见路过的女郎们挤眉弄眼地看过来之后,便得意洋洋地纵马朝前去了,不由得提醒道,“我们落后了。”
温茹抬手笑着捏了捏他耳朵:“小笨蛋,真当在赛马呀?她们闹着玩呢,彩头就一匹番域来的马,那马咱家有的是。”
傅寄舟只觉得被她捏过的耳垂烫得要命,乖巧地坐在前面,目光放到远处的紫薇花林,有些高兴地点头:“那我要去看花,你同我一起去。”
“遵命呀。”温茹说完,笑着夹了夹马腹,登时,她座下的良驹撒了欢一般地跑了起来。
傅寄舟头一次坐在大马上,两侧的景物快速地往后倒退,看得他有些眼晕,心里更加怕了些,一个劲儿往温茹怀里靠。
“平日在府里,稍微离你近点,你就往后退,怎么,今日花庭不在,你胆子就肥了?”温茹见他这样子,忍不住取笑他,“喜不喜欢骑马,往后还想骑马兜风便跟我说,我带你出来玩。”
傅寄舟被她取笑得脸发烫,他怕花庭,还不是因着她。他想让她身边的人都认可他,喜欢他,往后跟温茹在一起,能得到他们所有人的祝福,结果她还拿这事取笑他。
半天听不到回答,温茹拿额头去撞傅寄舟的鬓角:“嘿,和我说话。”
“不说,”傅寄舟微抬着下颌,认真地看着前方的路,明显在赌气,“你一个人就能寻开心,还让我接什么话?”
“小脾气见长啊。”温茹笑着摇摇头,抖着缰绳,让座下的良驹跑出跑马场,朝着紫薇花林不快不慢地走过去。
望山寺是炜京城郊香火最盛的寺庙,山下种着的花木,大多是吃斋念佛的施主们捐赠的,积累得多了,便连成了一大片。如今正值夏季,紫薇花开了个遍,深深浅浅地挂在枝头,温茹骑马的间隙,伸手折了一个花枝,将它掖在傅寄舟耳边。
傅寄舟偏头去看耳边的花,只看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花枝影子,但他知道,那温茹折花枝一定会选最好看的,他心里透出些欢愉,将方才的赌气忘了个干净,笑着说道:“好看。”
“人比花娇,你更好看。”温茹也是穿书之后才发现,她竟然有嘴欠的毛病,一遇到傅寄舟,就喜欢撩,瞎撩,看着小男生被她几句话弄得脸红语塞,心里便格外高兴。
她真是坏得很。
傅寄舟果然脸红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是花更艳,还是他脸更红。
“温锦衣!”沈大小姐骑着马,气喘吁吁地过来,“虽然你方才很是对不起我,但也不必躲我吧。我还能把你怎么着了?”
温茹拉紧缰绳,停在原地,慢条斯理地转过马头,正对着从后面追来的沈大小姐,挑了挑眉:“你看我像是在躲你吗?”
沈大小姐这才发现,自家小伙伴正美人在怀呢,不由得心里呕血。
沈大小姐,名沈愉,所在的沈家也是皇商,专营贡茶,不仅是嫡系嫡女还在家里排行老大,别人叫她便多占了个“大”字,比温茹这个没“大”字的嫡小姐听起来更有派头一些。
温茹这几年经常在各个铺子里跑,便和差不多境遇的沈愉交上了朋友,沈愉有些爱犯懒,爱玩,所以学问、拳脚功夫、管账样样不如偷偷开了挂的温茹,但她性子还算佛系,不怎么计较。
沈愉经常去温府找温茹,偶尔也撞见过傅寄舟,见人底子似乎有些孱弱,每次看到都自觉离他三丈远,生怕把温茹小竹马给冲撞了,温茹来找她算账。
如今,温茹和傅寄舟离她很近,傅寄舟整个人倚靠在温茹怀里,拿张侧脸对着她,她也礼貌地没有多看,只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温茹脸上。
“这时候,你竟有闲暇在这风花雪月?”沈愉的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赵红那厮跑过来端我们场子了!”
今日跑马的地方是她们几个家世背景差不多的小姐一起干的。
按理说,望山寺这块地方宽阔得很,完全有余裕再圈一个跑马场出来,赵红却非要端了她们场子。
这是什么?这是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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