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温情

    顾时行与苏蕴回了房。

    苏蕴关上门才一转身,就忽然被他抱了起来,苏蕴一惊,急搂着他的脖子,轻打了两下他的肩膀,嗔恼道:“你作甚吓我!”

    话落,目光也对上了他那过于幽深的双眸。回了房,关上了房门后,他眸中的欲色没有了任何的遮掩。

    炙热而明显,苏蕴被他瞧得脸颊有些许发烫。

    不过是数息之间,苏蕴便被他抱到了桌旁,他把她放在了桌面上。

    苏蕴坐在了桌上,他两掌分开撑在了她的身旁——她被他圈住了。

    顾时行弯腰低下头,抬起一只手,指腹落在苏蕴那艳丽的唇瓣上,微微一抹,指腹沾上了唇脂的红色。

    “太艳了,不适合你。”低低沉沉的嗓音响起。

    虽是这么说,但他的黑眸却是紧盯着她的红唇。

    苏蕴心头微荡,随而抓住了他给自己擦唇的手。

    顾时行抬眸望向她,四目相视,苏蕴含涩的垂下眼帘,低声道:“你觉得不好看,那便不要看了。”

    他却是忽然贴近,两唇不过只有一指厚的距离,丝毫不违心:“好看。”

    好看到他方才在回房的路上,步子也比平时急了许多。

    顾时行说话时呼出来的热息落在苏蕴的脸上,温温热热的。气息温热得她双颊较之方才还要敏感,发烫。

    他们除却在刚来陵川那一晚荒唐了些外,后来这十来天都没有再敦伦过。

    他要去调查许通判的案子,而她又几乎每日都与陵川贵眷往来,虚以为蛇。每日回来都已经疲惫得不想笑不想说话了,又怎与他行夫妻间的敦伦之乐?

    小半月没来了,苏蕴也有些想了。

    不再对这些事恐惧,也知晓个中的乐趣,再者来陵川那日苏蕴自力更生,差些让顾时行溃不成军后,她的胆子也大了许多。

    虽羞赧,但还是搂着他的脖子,微微一仰头,在他的唇瓣上轻轻一咬后就抽离,杏眸因眼尾的凤尾红而妩媚。

    顾时行喉间滚动,下一瞬,手掌撑住了她的后脑勺,忽然用力地吻了下来,又急又猛,丝毫不似他平时那等淡然从容的性子。

    苏蕴喜欢看顾时行在人前镇定自若,人后在她面前失控的样子。喜欢看他因情欲而迷乱的表情。喜欢听他沦陷在情欲时那声声哑声低喘。

    白皙柔软的十指情不自禁的插入他的发髻中,给与他回应。

    直到很久,苏蕴鬓发凌乱,红唇微微轻喘着气息,犹如在身在海浪上的小舟,一摇一晃。

    她余光瞧到了日光从纱纸透进的屋中,羞臊得直接用手背捂住了双目,好似看不到,外边就不是白日一般。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竟会白日宣淫。

    这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日薄西山,欢尽。

    顾时行从苏蕴身后搂着她,两人的身子缓缓。厮。磨,鼻尖也在她发间轻蹭着,声音低哑:“往后别这么打扮了。”

    苏蕴把玩着他的手指的动作一顿,软绵无力地骂:“你不是说我这样打扮好看吗?方才还在外边说我不正经,现在又让我不要这么打扮,你这是何意?”

    话到最后,语气不悦。

    紧实得手臂微微收了收力道,在她的耳边低喃了声“过分招人。”

    苏蕴轻笑了一声后,笑意淡去,在他的怀中调整了个舒适的位置,轻声道:“等回金都了,我就不这么打扮了。”

    且不说这种打扮适不适合她的身份,就是全部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和讨论她的样貌这两点上,她就不是很喜欢。

    “对了。”苏蕴从他怀中挪开,裹着被衾转了身,与他道:“今日郑娘子确实是来打听了许通判儿子的消息,看她那失神的模样,想来她多少也是知道些内情的。”

    说到这,苏蕴问:“你说若真的是吴太守陷害的许通判,为何那许通判不着急,反倒是做女婿的着急了?”

    顾时行脸上有放纵过后的餍足,嗓音也比平时要来得低沉:“我反倒不觉得是吴太守陷害的。”

    苏蕴一愣,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他或是为了财富与权势会铤而走险,可他的年事已高,只一双儿女,现在只想为儿子铺路,又怎会糊涂得与匪勾结?再者你这段时日下来,可看到那太守娘子为此事着急过半分?”

    苏蕴仔细想了想,略一摇头:“没有。”

    顾时行继而道:“这十来日我也细细观察过了,那吴太守也没有丝毫交集。他只巴不得陵川境内无事发生,他也能告老荣退,同时也能让儿子的前途更加的平坦。”

    自然也有别的思虑,所以顾时行才会有这种想法。

    “难道只是那太守女婿一个人策划的?”苏蕴问。

    顾时行:“那郑知敬能从一个市井的贩夫走卒一步步成为府判,成为太守女婿,就说明他有着过人的胆量和算计。”

    顾时行让人调查了郑知敬的过往,查出他混迹过三教九流。太守千金曾遇险,险些没了清白,也是他出手相救,这事情虽然被压了下来,但对于大理寺的精探来说,调查这些事不在话下。

    那郑知敬也因此进了府衙,成为了一个小卒,只用了两年时间便成为了司狱,后娶了太守之女,又被提携为府判。

    郑知敬之所以混迹三教九流,皆是因他父亲好赌。在升为司狱那年,他父亲欠下赌债,双亲失踪了整整小半年,坊间皆说是被赌坊的人抓起来了。

    但郑知敬在府衙任职,还是司狱,小有权力。

    赌坊的人就算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又怎么敢轻易招惹上郑知敬?

    后来回来,郑氏夫妇皆说是去避债去了,而且自从回来后,这郑知敬的父亲也没有再赌过。

    要一个赌徒戒赌没有那么的容易,除非曾经濒临生死,心有恐惧不敢再赌。

    只是这夫妇二人失踪的半年都去了何处?

    苏蕴听了顾时行的话,轻蹙眉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顾时行想让她不要在多想,欲把她抱入怀中,苏蕴不舒服地推了推他:“还没擦拭,黏乎乎的。”

    顾时行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掀开被子起身。

    苏蕴立即用手挡住双眼,顾时行看她这娇俏的行径,忍俊不禁,笑意无奈。

    穿戴着衣物时,与她道:“如今这事已经摸清得七七八八了,你也不用在日日去应对陵川的贵眷,再者接下来也不知那郑知敬会不会察觉出什么,从而在你这处下手。”

    苏蕴闻言,放下了双眸上的手,看向只穿了长裤,依旧还露出精壮上身的顾时行。

    思索了几息后,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便以着凉做借口,回绝了贵眷的邀约。”沉吟了一下,继续道:“等会让下人把晚膳送到屋子里头,顺道再让人请个大夫到府中来。”

    顾时行点头,想了想:“你身边叫浅草的女使好似染了风寒,你便让她扮你,给大夫诊脉。”

    苏蕴了然一笑,随即催促他:“我知道了,你快些让人把热水抬进来,我身子不舒服。”

    顾时行颔首,穿上长衫,只披了外袍朝着外间走去。开了房门后,才吩咐下人准备热水抬进耳房让娘子梳洗。

    *

    数日过后,大街小巷又传出了前通判之子在回陵川途中被山贼袭击一事。

    不过好在护送他回来的人身手了得,把那些个山贼都给击退了。

    岭南山地较多,也是众多山贼盘踞之地,因出了许通判的事情后,朝廷也几番派兵剿匪,数年下来,效果显著。因此这几年下来除了偶尔有山贼出没外,倒没有以往那么猖狂了。

    或许也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山贼都记恨上了那许通判,想要让许通判断子绝孙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的。

    过了几日,前通判之子许昊也平安地回到了淮州。

    帮这许通判重新翻案的官员不是旁人,而是回陵川祭祖,顺便调查杨府灭门惨案的顾世子。

    许昊回来那日,顾时行让人把他接到了府衙,还让参与过许通判案子的人都到府衙来,上到太守,下到狱卒。

    吴太守听说这事的时候,正巧与女婿在书房下棋。

    听到这事,吴太守嘟囔道:“案子都已经了了,还闹腾什么?”

    但心底也是担心自己当年真的办了冤案,不仅不能荣退告老,更会对儿子的前途有所影响。

    郑知敬心头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问传话的人:“府衙现今都有谁?”

    传话的小卒道:“先前与许通判案子有关过的人已到了大半。”想了想,又道:“还来了个没见过的老者,听旁人说他以前是府衙的主簿,好似姓周。”

    郑知敬心下蓦然一沉。他换过库房里的陈述文书,而那一份原稿早被他烧成了灰烬,只有周镇知道原稿。

    若是周镇被仔细盘问当年为何辞去主簿一职,周镇扛不住招了,说出是贪污受贿被他要挟才辞去职务一事,恐怕顾时行第一个就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想到这,郑知敬眼神闪过一丝阴鸷。

    ——周镇不能留了。

    而更让郑知敬心沉到谷底的事情还在后边。

    去到府衙,才知顾时行派人去陵川各个府衙调查过四年前有无死囚逃狱或是被押走之事。

    也调取了那两个月被处死、逃狱,或是被押走的囚犯的所有画像。

    听到这,郑知敬心底隐隐有了个大概——顾时行说要调查杨府灭门惨案完全就是借口,实则是为了调查许通判案子!

    想到这里,很多事情也多了许多疑点。

    比如——究竟是自家娘子去接近了那世子娘子,还是那世子娘子故意接近的自家娘子?

    不容郑知敬多想,他便收起了所有的思索。现在在府衙中,他得全副心神应对顾时行。

    全部的人到了府衙,无权或无职之人站在了外边的院子,而厅中则坐了七人,顾时行与顾七堂叔,太守与郑知敬便占去了四人。

    还有三人则是分别是从北境回来的许昊,还有刚回老家几日又被接回来的周镇,最后一人便是掌管宗卷,记录赃赎的照磨。

    厅内静谧,都在望向不慌不忙,慢慢悠悠的饮着茶水的顾时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面色清冷疏淡的顾时行才缓缓开了口:“若是前通判真被冤枉了,你们都脱不了干系,不管如何,都有一个失察之罪。”

    大家的脸色在这一瞬间,都不大好看了。

    许昊蓦地朝着顾时行跪下,声音坚定而有力:“草民父亲为通判十几年,为朝廷肝脑涂地,为民殚精竭虑,十数年兢兢业业,可一朝却被人诬陷通匪,身背脏名而死,还望大人为草民父亲讨一个公道!”

    顾时行把杯盏放到桌面上,不疾不徐地道:“朝廷把此案交由到我手上,我自然不会有一丝懈怠,至于你父亲究竟是真通匪,还是被冤枉,很快就会有定论。”

    第96章 晌午已过,赤乌西移也未见顾……

    晌午已过,赤乌西移也未见顾时行回来。

    苏蕴吩咐夏珂去府衙瞧一瞧。

    但夏珂还未出府就遇上了回来的墨台。

    顾时行现在还在府衙,不知何时能回来,遂让墨台回老宅与苏蕴说一声,晚间也不用等他用膳了。

    听了墨台的话,苏蕴把其他婢女遣出厅中,只留夏珂与初意,她问:“府衙现在什么情况了?”

    墨台道:“世子要求参与过许通判案子的人全录下口供,估计还要好些时候才能记录好。”

    “太守也是如此?”

    墨台摇头:“那倒不是,世子与太守,还有那许昊几人都在厅中候着,不许旁人进去,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苏蕴沉默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问他:“可吃过了?”

    墨台摸了摸脑袋,摇头道:“急着回来传话,也还没吃,待会小的在外买几个包子应付。”

    苏蕴闻言,看向初意,吩咐道:“你让厨房下碗面,让墨台吃完再去府衙。”

    说着,看向墨台:“看现在这情况,大概也得很晚才能回来,你先吃些热乎的再过去。顺道与世子说我晓得了,让他忙完再回来。”

    墨台忙道了谢,然后又应了是,随着初意出了厅子。

    人走了,苏蕴又回了房,继续簪花。

    她这几日都告病在屋中休养,便闲来无事做做刺绣,簪花。

    装病的前两日倒是有不少帖子送来,苏蕴都以风寒为借口拒绝了,但也阻挡不了旁人看望的心思。

    有人总想在她虚弱之际嘘寒问暖,以此套得交情。

    来人看望,苏蕴就让初意给自己上了个苍白虚弱的妆容。

    初意手艺好,上了妆容后,看着确实极像病弱的模样,来看望的人都没有怀疑。

    毕竟也不能凑到床边来瞧,也只是在外间说几句话,在外间望进来,见倚在床头捂唇轻咳的苏蕴,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期间那郑娘子也来了一回,见苏蕴是真病了,也就送了些礼,关怀了几句便告辞了。

    后来苏蕴也懒得应付那些络绎不绝的贵眷。再有人来看望,索性就吩咐人说风寒加重了,概不见客。

    清净了几日,倒也舒心了许多。

    苏蕴做了簪花后,在屋中小憩了一会,再醒来时看了眼窗外,天色昏黄,天际铺满了霞色,她才察觉已是斜阳西坠的时分。

    屋中也已经昏暗了下来,她起身舒展了双臂后,再到桌面前捻了捻烛芯,烛火亮了,苏蕴才朝着门口走去。

    坐在屋檐下拣珠子的浅夏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忙放下了竹筐,吩咐:“浅夏你去安排个侍卫去府衙,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浅夏应声,随后快步走下廊阶,往院子外走去。

    苏蕴望向天便隐隐暗下来的云霞,心头明白顾时行今日所做,就是搅乱郑知敬的阵脚,消耗他的耐性,以此来逼他有所动作。

    若是今日直接抓拿郑知敬,恐怕吴太守不管是真的参与还是说没有参与诬陷许通判一案,所有人都会理所应当地觉得是吴太守指使的。

    吴太守若没有参与,那就是失察之罪,顶多降级或是削去官帽,但若诬陷了官员通匪,还有与匪嫌疑,那么轻则流放千里,重则牵连全族。

    顾时行也不是万分确定吴太守有没有参与,所以今日才会如此试探。想必明日也依然会耗上一日,直到耗到有人按捺不住。

    若是吴太守有参与,必然会有大动作。

    若是只有郑知敬与他人伙同陷害的,那么郑知敬与旁人在今日必有所行动。

    直至银月高挂,顾时行才踏着夜色而归。

    苏蕴吩咐人去准备了热水与简单的吃食。

    待顾时行沐浴回来,吃食也刚刚端上了桌。

    遣退了屋中的下人,苏蕴把小菜夹入了他的碗中,频频动筷,顾时行笑道:“再夹菜,碗就快放不下了。”

    苏蕴瞧了眼他那只有七分满的碗,还是再夹了一筷子才放下竹筷,道:“你口味清淡,府衙的饭菜大概不符合你的胃口。”

    随着相处的时日渐渐多了起来,她待他的关怀也越来越不吝啬了,那挂了一日的冷脸全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淡淡的笑意。

    待他吃好后,苏蕴让人进来收拾。收拾好,苏蕴才问他府衙的事情。

    顾时行从茶壶中倒了被刚送来的热茶,有浓浓热气,他抬手拂去,热气顿时浮散。

    端起饮了一口茶,才不疾不徐地道:“供词全部已记录在案,明日我去府衙核对。”

    “那郑知敬与吴太守都什么反应?”

    顾时行唇畔微勾:“尚能沉得住气,但今晚估摸着有许多人要睡不着了。”

    说罢,看向苏蕴,笑意浓了些:“总归我们能睡得安稳,也不必管他们。”

    苏蕴闻言,不免一笑,笑过之后,想到他们已经在陵川待了二十来日了,遂问:“邵析大人只多给了你一个月,除却回途的小半个月,余下时间也不过十日左右了,来得及吗?”

    顾时行再饮了一口茶水,略微偏头,含笑的望向她:“那日,你不是与那郑娘子说我是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是凭借着真才实学才升上去的,只要是我,再难的案子都查出来,怎么,那日说的话都是假的?”

    “你都听到了?”苏蕴的面颊一烫,不禁羞赧地低下头。

    虽然在旁人那处装恩爱,装崇拜装得自然,可在这事主的面前,到底有些不自在,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丈夫,也依旧觉得羞臊。

    但随即又是一怔,抬头看他:“可那时你不是……从远处走来的吗?”

    顾时行嘴角一牵,放下了杯盏,看向她:“阿蕴,在偷听的时候,切莫要等人说完,准备要走的时候才藏起来。”

    苏蕴:……

    沉默了一下,她道:“我与那郑娘子说话有什么可偷听的?你想知道我还会瞒你不成?”

    顾时行笑道:“那倒是不至于,只是那日听闻郑娘子也来了,便想去试探郑娘子的反应。不成想才到门外就听到你毫不吝啬的夸我,难得你如此夸我,我自然不忍打断。”

    苏蕴:……

    “那你为何要做出廊下走来的错觉?”

    顾时行:“放松郑娘子的戒心,我若在门外,她自会多想。”

    苏蕴想到他在门外听了一道她的吹嘘后,又转身走远,假装刚走来,不免笑了起来:“夫君看着正经,但浑身也是戏。”

    她总以为他不苟言笑,为人刻板正经,可越发了解,才知晓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且也是只给她一个人看到的一面。

    想到这,苏蕴脸上的笑意顿时粲然,提起茶壶,再把他的杯子斟了七分满的热茶。

    *

    如顾时行所言,真的有人因这事失眠了。

    几乎参与过许通判子案子的人都失眠了。

    他们隐约察觉到了许通判的案子不简单,不然那金都来的大理寺少卿也不会如此的大动干戈。

    若是许通判的案子有误,哪怕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多少也会被牵连。

    而吴太守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身旁的老妻忍不住他的折腾,坐了起来,嘟囔着问:“今日见你从府衙回来后,就一脸的不对劲,问也不说,这究竟怎么了?”

    吴太守也坐了起来,叹气:“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哪不对劲?”

    吴太守思索起了今日顾时行的神色,分析道:“那顾世子给我的感觉就不对劲,他好似真的觉得这许通判的案子有所误判的端倪。”

    太守娘子闻言,脸色一紧:“不会真出了什么差错吧?”

    吴太守摇头:“我现在……也不太确定了。”

    说着又是摇头叹气,半晌后直接掀被子下床,拿了床边的衣服穿上。

    “你要去哪?”

    吴太守回她:“我去书房好好想一想当年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

    太守娘子劝道:“还是歇了,明天再寻之敬过来商讨商讨。”

    吴太守摇头:“不行,明日还要再去府衙。”

    说着,离开了屋子。

    吴太守睡不着,而郑知敬这边也是全然乱了。

    当年郑知敬知道许通判在查自己的时候,身旁事情败露,多年来的经营毁于一旦,时间紧迫之下,没有太过缜密的计划就陷害了他,所以尚有许多的弊端。

    那时出现在许通判宅子中的脏银,是郑知敬贼喊抓贼,寻人假扮山贼抢的官银。抢了后,再寻时机暗中运到了许通判的府中,第二日就立刻派人上搜寻。

    而当时也确实抓了五个山贼,有两个还是被通缉在画的山贼,他让他们指证了许通判,再从其他地方死囚中挑选出五名来顶替他们。原本想要一把火把几个死囚烧死,所以加了锁,锁死了他们的牢房,在其他犯人逃跑的时候,他们也决然逃不了。

    可不承想,这些犯人里边竟然有那开锁手艺练到炉火纯青的锁匠!

    再有他威胁周镇的事情,也是一个弊端。

    郑知敬知晓当年在许通判的案子遗留了太多的疑点,只要把这些疑点查出来,再重合,矛头自然会指向他。

    哪怕他说是自己岳父指使的,他也跑不掉。

    所以他一回来就立刻吩咐了心腹,让其暗中把那些没有放在他名下的田产铺子赶紧转手转现银。

    吩咐完后,才整理好自己的神色与情绪,然后回房。

    可当推开房门看到吊在梁上的妻子时,瞳孔蓦然一缩,连忙把房门关上,急急上前地把人给弄了下来。

    在探寻到没了反应的妻子尚有脉搏心跳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脖子上有浅浅痕迹浮现的妻子,郑知敬一叹。

    一面是父亲,一面是丈夫,如今父亲或许会被丈夫牵连,她却是知情不报,她被这事折磨了许久,今日父亲与丈夫又都被传到了府衙去,终还是绷不住了。

    知晓妻子为什么要寻死,郑知敬的手握了又松了,松了又握紧。

    许久后,他最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当年到底是我算计了你才能娶你,是我对不起你,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就不连累你与你父亲了。”

    说罢,取下白绫,起了身出了房门,吩咐婢女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妻子后,就去了书房,写了休书。

    理由是——三年无所出。

    第97章 陵川【完】

    第二日,顾时行依旧去了府衙,一去就应是一日了。

    苏蕴也只能自己一个人用午膳。在用膳的时候听婢女提起外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事,郑府判夫妻的事。

    ——因郑娘子成婚三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郑府判竟然在外边养了人,这事在昨日被郑娘子知道了,寻死觅活的闹,那郑府判一气之下就冲动的写了休书,郑娘子就上吊寻死了。

    苏蕴一阵错愕,执着筷子抬起视线望向说话的婢女:“真上吊了?”

    婢女应:“听说被救下来了,但这事也是传得真的煞有其事似的,且昨晚还有大夫上门了,今日一早,太守娘子也急匆匆的过去了。”

    苏蕴放下了竹筷,看着桌上的午膳也没了胃口,也就让人给撤了。

    撤下饭菜后,苏蕴到院中静坐。

    郑知敬有没有在外边养外室,苏蕴不清楚真假,但她清楚许通判的事情定是与他有关。

    但怎就会这么巧,昨日郑知敬就被喊到了府衙中,当晚夫妻俩就闹了,郑知敬写了休书,郑娘子寻死?

    郑知敬若是不想拖累妻子就休了妻子,那上吊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该也是做戏的吧?

    苏蕴思索之后,让人准备了些礼送去郑府。

    但过了小半个时辰,下人又把礼给提了回来。

    说那郑娘子被太守娘子接回了娘家。那接人的轿子都直接抬进了郑府判的家中,不过是一刻又直接抬了出来。

    下人打听了一下,听说郑娘子还在昏迷中,整个人都还是浑浑噩噩的,不是很清醒。

    这外头的人都在骂郑府判是个负心男人,同时也不能理解他有个太守的岳父,有着大好的前途,怎就想不开在外边养人了?

    而且还写了休书,好好的认错不成吗?

    郑府判早上去了府衙,吴太守也在。

    待有人来传话,吴太守听说女儿人差些没了,在府衙里,当着顾时行与众人的面就直接掌掴了郑府判。

    指着郑知敬鼻子骂道——若是他的女儿有什么个三长两短,他这个做夫亲的定会让他陪葬!

    骂了之后又与顾时行说了一声,遂就匆匆赶回了家。

    今日没有入夜,顾时行就回来了。

    苏蕴给他脱下官袍,问他:“郑知敬怎忽然来这么一出?”

    顾时行沉吟了一息,分析道:“大概对那妻子生出了些情分,所以想要在逃跑之前与她断了夫妻情分。”

    苏蕴一怔:“他想要逃跑?”

    顾时行脱下官袍,挂到了衣架上。

    颔首道:“今日他底下的人就已经低价转卖田产和铺子了,把私产转为现银,逃跑大概是在这几天了。”

    说到这,顾时行顿了下,思索了一下,再次嘱咐她:“这几日也莫要出门,还是继续待在府中,等这陵川的事情解决后,我们就回金都。”

    苏蕴把他的外袍取来,点头:“我明白。”

    顾时行在这陵川总归是树大招风,旁人对付不了他,难免不会从她这里下手。

    顾时行方换好了便服,外边忽然有人匆匆来报,说是附属陵川的一个村子被山贼抢了,村民大多受了伤,不仅粮食银钱被抢走,也有许多妇人被掳走了。

    苏蕴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与顾时行相视一眼。

    这极有可能是郑知敬为了有更充裕的时间来做逃走的准备,所以以此事来引去顾时行的注意。

    顾时行似乎也是想到这个可能,脸色也顿时沉了下来,冷声问:“吴太守有什么安排?”

    随从道:“吴太守已经派了人去那村子查看情况了。”

    知道现在的情况,顾时行便让随从退下,随后去寻七堂叔商议。

    七堂叔刚刚也听说了此事,道:“近年来这些山贼都已算是小打小闹,约莫是怕引来官差剿匪,所以也会很谨慎得,不会轻易闹出人命。”

    顾时行轻点了点桌案,淡淡的说了郑知敬的名字。

    七堂叔一愣,眼神肃严了起来:“世子意思是……郑知敬与山贼串通?”

    顾时行:“有可能,也有可能是让人假扮山贼,但不管如何,那些人掳走了十数妇人,这事情不能全寄托在吴太守的身上,撇去他嫌疑未清一事,他现在都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又怎能尽心?”

    “世子想如何安排?”七堂叔问。

    顾时行沉吟了一下后,道:“我来时已经让人去追查了,但人手有限,届时一有消息,七叔便派人去营救。”

    七堂叔点头应下。

    “那太守大人和郑府判那边,可要多派些人盯着?”

    顾时行摇头:“先前的人盯着便够了,人多了反而会让他们心生警惕。”

    *

    从顾时行把人都聚在府衙调查那日算起,已经过去了四日。

    苏蕴这些天继续借着休养的理由,只见自家的亲戚,不见外客。

    自家亲戚消息也是灵通,其中一位年纪稍大的堂嫂对于吴太守府中事情竟像是亲眼所见一般,说得条条是道。

    “那郑府判也是真的给了郑娘子休书,但给了休书的第二天晚上又死皮赖脸的去太守府跪求原谅了。可被休是奇耻大辱,如何能这么简单的算了,吴太守脸红脖子粗的指着他骂了许久,就让人把他给轰赶了出去。”

    “那郑娘子如何了?”苏蕴问。

    堂嫂饮了一口茶,继续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上吊没了半条命,还是怎的,被接回太守府后就没有清醒过,就算短暂醒来,整个人依旧是浑浑噩噩的。”

    另一个妯娌道:“吴太守就一双儿女,自然都是捧在手心中的掌心宝,如今被如此折辱,没有打断了郑府判的双腿已然是不错的了。”

    “可不是,这郑娘子造的是什么孽呀,竟然招了这么个挨千刀的烂玩意。”

    “可不是,成婚多年年,郑娘子虽未有孕却一直装作不介意。我还听旁人说他都已经开始在亲戚中物色一个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了,我本以为真是个痴情的,可不成想痴情都是装出来的。”

    说到最后,叹道:“这些个男人呀,哪个不想要自己的亲生孩子的?不想要的才是假的。”

    “就是,估计那郑府判也只是看中郑娘子……呸,都已经休妻了,应该说是吴娘子了,他定是看中了吴娘子的娘家助力,才会装得这般深情。”

    这后面大家伙说什么,苏蕴其实也没有什么心思听了。

    哪怕那郑府判真的对妻子用情了,可又如何?

    他所犯下的错,因他而家破人亡的百姓都是磨灭不了的,他终会遭到他应有的报应。

    顾时行布置好了天罗地网,也不怕他不落网。

    又过了两日,府衙传出消息,道是调查多日,查明许通判确实是被冤枉的。

    而吴太守成了首要的嫌疑人,顾时行劝他为了避嫌,暂时暂时待在府中,哪里也不要去。

    许是接连的打击,吴太守接连两日不吃不喝不眠,病倒了。

    就在这个时候,郑府判失踪了,与其失踪的还有他的父母。

    郑府判失踪的事情,瞒下了太守,这个时候被郑知敬休弃的吴娘子也清醒了过来。

    知晓了郑知敬的所为,哭了许久后,也怕父亲会被牵连,她还是瞒着母亲夫亲寻了苏蕴。

    苏蕴听说吴娘子拜访,一时间不知是哪个吴娘子,听说是太守府的千金,便忙让人请了进来,再派人去寻了顾时行。

    苏蕴入了厅子,待见到了吴娘子后,不免惊诧。

    她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十日前的事情了,那时看着虽然眉宇上有忧愁,可却不像现在这样,消瘦,憔悴,双眼完全没有了光彩,黯淡无光,脸上没有半分的表情。

    ——活着,却也像是死了一般。

    看到苏蕴,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朝着苏蕴欠了欠身。

    “坐下吧。”苏蕴淡淡地道。

    吴娘子摇头,虚弱道:“我站着就好。”

    苏蕴也不再让她坐下,只问:“吴娘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吴娘子如实道:“妾身想见世子,告妾身夫……前夫郑知敬的密。”

    苏蕴脸上没有太大的惊讶:“那吴娘子等片刻,夫君在七叔的宅子,一会便会回来。”

    约莫半刻,顾时行从厅外走了进来,与苏蕴一样,见到这吴娘子,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意外。

    撩袍落了坐,神色浅淡,漠声问:“可是有郑府判的消息?”

    吴娘子闭眼呼了一口气,睁开双眼的时候,随即朝着顾时行跪了下来:“妾身有罪,罪在知情不报。”

    顾时行看了眼厅内的婢女,吩咐:“你们退下。”

    几个婢女福了福身子,遂退出了厅子。

    顾时行视线回到吴娘子的身上,问:“如何知情不报?”

    吴娘子双唇颤动,犹豫半晌后,才缓缓开了口:“一年前一个下雨的傍晚,有两个长相凶悍的男子来寻前夫郑知敬,妾身原先不知,便去书房寻他,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那人说官兵剿匪搅得凶,山寨弟兄扛不住了,要郑知敬拿出些银钱给弟兄们买酒卖肉。后他们嫌银子少,就威胁郑知敬,道不给他们两千两,他们就把当年他陷害许通判的事情说出来。”

    “妾身一时惊得弄出了声响,被他发现了。妾身在追问之下,从他口中知道他父亲好赌,欠下后债务还不起母,就带着他母亲逃了,但不幸被山贼所擒,山贼以此要挟他,让他把官银押送的时间,路线,还有押送的人员都如实告知,不然就杀了他双亲。”

    “后来,他同意了,但这种事情只要做了一次就会陷入了泥潭,再也拔不出来了,他也就被山寨三番两次要挟,妾身一时糊涂被他说服,瞒下了此事,但此事与妾身父亲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这,吴娘子一双眼眶都红了,身子也摇摇欲坠。

    顾时行却是丝毫没有动容,继续问:“前些日子,休书与寻死又是怎么回事?”

    吴娘子低下了头,沉默半晌后,哽咽道:“妾身寻死是因无颜面对父亲,并非外边传的因知晓丈夫养有外室而闹腾,且休书也是在妾身昏迷之后写的,他……”

    顿了半晌,许是已经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所以如实道:“大概是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想撇清夫妻关系,在他逃跑后,我尚能因一纸休书而保住性命,可我本就犯了律法,也不想如他所愿。”

    说到这,吴娘子朝着顾时行重重一磕头:“罪人吴氏有罪,任凭大人处罚!”

    苏蕴目光从吴娘子的身上移开,望向了顾时行。

    他面色依旧一如既往的浅淡沉稳,只有眼神透出几分思索,搭在桌上的手,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桌面。

    约莫十息之后,他才开了口:“抓了你,又让旁人如何相信你父亲是无罪的?”

    本来已经抱着必入狱中的决心而来了,可一听到这话,蓦地抬起愕头,望向座上的顾时行。

    “待抓到郑知敬,他招供之后,若你父亲确实不知情女婿所为,顶多算个失察之罪,而你的知情不报之罪另算。”

    言外之意,要算,但不会广告于众。

    话到此处也不用继续说下去了,所以顾时行最后与她说道:“你且回去,今日之后,不得令不允出府。”

    吴娘子呼吸了一口气,艰难地从地上站起,站起之时因脑袋晕眩而差些摔倒,看得旁人都胆战心惊的。

    苏蕴没有上前帮忙。她不是菩萨心肠的活菩萨,所以无法与她共情,也不会去可怜她。

    吴娘子终还是从地上站起,面色已然又恢复了苏蕴方才所见的麻木,眼底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

    在她转身离去的时候,苏蕴忽然开了口:“吴太守年岁已高,听说现在病倒了。”

    吴娘子步子微微一顿,又听到她继续说:“若是再听到丧女的消息,恐怕受不住这个打击,不久也会随之而去。”

    听到这话,吴娘子身子一颤,数息之后也没有转身,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正厅。

    人走了,顾时行望向她,淡淡一哂:“阿蕴,你到底还是心软。”

    苏蕴轻叹了一声,道:“到底罪不至死,两条人命呢,只是说一句话就有可能保住,何必吝啬?”

    感叹后,苏蕴看向他,问:“那郑知敬真逃了?”

    顾时行摇头:“逃不了,只等七叔把那十数个妇人救出来,便立刻缉拿。”

    有人盯着郑知敬,随时可抓拿。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把人质给救出来为好。

    苏蕴算了算日子,然后道:“最多也就只能在陵川留六日了,够时间吗?”

    顾时行面上神色淡然,毫无紧张感,颔首:“足够了。”

    如顾时行所言,六日于他而言,也确实足够了。

    两日后,七堂叔根据顾时行派出的探子,在一处庄子救出了那十几个被抓的妇人,同时擒住了十来个男人。

    审问得知,这些男人曾做过山贼,但因山寨被剿灭成了流寇,后就为郑知敬所用。

    这次就是郑知敬安排伪装成山贼抢银抢粮抢人,让他们把那些妇人关押一个月,一个月后再放出来。

    期间也再说强调不允许碰那些个女子,事成后每人得二百两。

    人一救出来,顾时行就让人去缉拿嫌犯郑知敬。

    郑知敬失踪的第二日,顾时行就让人发布了通缉令,每个关卡加严排查。所以郑知敬虽然离开了有四五日了,但是尚未出岭南,所在之处大概八个时辰就能抵达。

    他准备出岭南的时候就比擒住了。

    被带回来后,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却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顾时行在牢房外看了眼手脚被铐住,闭着双眼坐在牢狱中的郑知敬。

    听暗卫说,郑知敬被发现时,似乎已经认命了,没有做一丝的抵抗。

    放弃了抵抗,大概也知晓在被抓回来后就是死罪了,可即便如此,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顾时行沉思片刻,转身出了牢房。

    牢房外,乌云蔽日,黑沉沉的天色,树影昏暗,让人心情格外的沉重。

    顾时行喊来了墨台,吩咐:“你去太守府,就说我说的,让那吴娘子私下来一趟府衙,莫要让人知晓。”

    墨台应声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吴娘子戴着帷帽出现在了府衙。

    顾时行早已安排了人,待她一来,便让人带她去见郑知敬。

    郑知敬依旧闭着双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就只是在等死。

    忽听到开牢门的声音,他也没有半点的反应。可待到有淡淡的熟悉雅香萦绕在鼻息之间的时候,他眼珠子忽然一动,缓缓睁开了双目。

    待看到几步之外撩开帷帽的前妻,神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放在膝上的手已暗暗地收紧。

    让吴娘子进来的狱卒退出了牢房外,走开了。

    二人四目相对许久,许久后,她才哽咽地开了口:“你便认了吧,待你去后,我便守着你的牌位过一辈子。”

    说到这,她红着眼低下了头,眼中已盛了泪。

    他起了身,牢房中似乎静得只有铁链发出的声响。静默了几息,他才哑着声音道:“为了我寻死,不值得。”

    顿了顿,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多年前的真相说了出来:“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元宵灯节。”

    吴娘子一愣,疑惑地望向他。

    他继续道:“第一次见你,是在元宵灯节往前推的一年。那时我与人斗殴,几乎没了半条命,倒在了街头,无人施以援手,是你让人喊来了大夫,给我付了银子,那时候匆匆一瞥,我便没有忘怀。”

    叹了一口气,他继续道:“后来在元宵花灯节再见到你,想要得到你,再加上早已经知晓了你是太守之女,我想往上爬,爬出泥沼,两者念头一同出现,所以……”

    他话语逐渐停了下来,看向了前妻。

    看着前妻的神色中逐渐浮现怀疑之色,他双手用力握拳,手背青筋凸显,下定决心,哑声承认:“如你所想,那些人是我找来的。还有你回娘家的时候,我为了让你晚些醒来,所以一直让你身边的婢女在你的吃食中下迷药。”

    他的话,只前半段话落在了吴娘子的心头上,都已如同惊雷一般,她双目瞪圆,无比震惊。

    随后,震惊逐渐地变成愤怒,她霎时泪如雨下,愤怒上前捶打着他的胸口,哭着失控地骂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因那事情做了多少个噩梦!”

    郑知敬由着她捶打。半晌后,待她打累了,动作缓了,他哑声道:“我就是个人渣,你也不必为我寻死,更不必为我守牌位了……”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我会认罪的,更不会拖累你父亲。”

    今日他一直不招供,就是知道顾时行最后会让前妻来当说客。

    或者说,顾时行知道他想见前妻最后一面才会招供,便会把前妻送来。

    见她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了。

    这时,狱卒前来催促吴娘子离开了。

    吴娘子含泪瞪了一眼同床共枕了多年的丈夫,随后抹了一把泪,毅然转身离去。

    可在出了牢房外,眼泪更汹涌了。

    郑知敬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眶也微微泛着红意。

    不过小半刻,顾时行出现在了牢门外。

    似有所察,郑知敬往牢房外看去,身处牢房的处境,但也很平静地道:“我招。”

    顾时行下颌微抬,看向早已准备的主簿,让其进了牢房,他也随之进去。

    这事也该是有个结果了。

    蒙冤四年,背负污名而逝的许通判也该沉冤昭雪了。

    第98章 共同进退才是顾家的祖训。……

    郑知敬对当年陷害许通判的事情供认不讳。他交代了事情的起因,也交代了又是如何蒙混过关的。

    他因通匪被许通判怀疑,所以先下手为强,让在通缉令上的山贼假意被捕,待指认了许通判后再李代桃僵,寻了死囚来假扮他们。

    而许通判之所以会认罪,皆是全家都已经落狱,郑知敬便以全家老少的性命相要挟。

    许通判知晓是他不认罪,也难以活着出去,如此不如保住家人一命,所以最后只能含泪认罪,背负着污名而逝。

    郑知敬也承认是自己所谋算,而一些衙役或是有小有权势的人也因受他贿赂而参与到了其中。

    郑知敬被游街的时候,被砸了不知道多少的烂菜叶和臭鸡蛋。

    郑知敬被判秋后斩首,其父母流放北境。

    而吴太守知道自己已经有失察之责,已经向朝廷送去了检讨,以及辞官的折子。

    最打击吴太守的不是因为失察之责,而是自己看错了人。这个人不仅通匪,还陷害了朝廷命官,让自己晚节不保,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的掌上珠许给了他。

    顾时行与苏蕴这两日也准备回金都了,所以院中都是打理行礼的下人,把准备好的物什抬去前院放着,明日也好装车。

    院中抬着,或是捧着行李的人从月门处鱼贯而出。

    苏蕴在旁嘱咐:“小心些,里边有七婶送的陵川瓷器,别弄坏了。”

    顾时行从外进来,看了眼鱼贯而出的行李,收回目光望向院中的妻子。

    走近后,才打趣地问:“你这是要把整个陵川都搬回去吗?”

    苏蕴轻瞪而来他一眼,与他进了屋子,才解释道:“这还算少了的,那些陵川贵眷知晓我要回金都了,一个个都送了好些礼来,我都没收。而族中亲眷知晓我不会收太过贵重的礼,所以只送了陵川的特产让我带回去,也有好些是托我带给母亲的。”

    顾时行略微诧异:“都是她们所赠的?”

    苏蕴给他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他:“那倒不是,有些是我今早去挑选的。毕竟难得来陵川,也不好不给府中的姊妹,还有苏家的兄弟姊妹带些礼回去,还有哥哥的小闺女也准备了许多。”

    顾时行接过茶水,轻笑:“你倒是什么都想到了,若是礼不够的话,下午我与你外出一同挑选。”

    苏蕴摇头:“你尚有杂务未处理完,我与七婶她们去就好。”

    说到这,苏蕴才问:“你方才去寻七叔都说了什么?”

    顾时行饮了茶水,才道:“审问郑知敬才得知他这四年来依旧有给与他通匪的那一伙山贼通风报信。每每有剿匪都会事先给他们消息,让他们撤退,这些年来岭南的山贼虽然收敛,但岭南几乎所有的抢掠财物都是这一伙山贼所为。”

    闻言,苏蕴紧蹙眉头,担忧道:“若是不管,只怕过个几年,山贼又会继续猖狂起来。”

    “那郑知敬可有供出山贼藏匿之处?”

    顾时行放下杯盏,摇头:“那些人虽从他这里取得信息,但同时也提防着他,郑知敬只知大概位置,不知准确的位置。”顿了顿,又道:“这事不归我管,我已经让七叔留意,若探得所在,便立刻派人去剿灭。”

    现今太守虽然还未卸任,但心都已经不在政务上了,所以现在陵川大多事务都是身为知州的顾七叔在管。

    苏蕴轻呼了一口气:“不过好在许通判能沉冤昭雪了,原本被流放的许家人也能回到陵川了。”

    说到这,苏蕴问:“那郑娘子如何处理?”

    这两日她一直忙碌,也没有问他。

    顾时行道:“郑知敬招供前还提了一个要求,不要牵连他的妻子,我思索过后,便让她姑子庙,十年不得出庙。”

    苏蕴闻言,叹了一口气,心里总是觉得堵得慌。

    上前一步,双手从他腰侧穿过,抱住了他,贴近了他的胸膛,叹息道:“若那郑知敬不是那种心术不正的人,与郑娘子而言他确实是个难寻的良人。”

    话语到这,语气中带了许多的感叹:“往后便是遇上再大的风浪,你也不能把我推开,我们要同进同退。”

    她信顾时行的为人,他不会做像郑知敬那样泯灭良心的事情。但遇上困难,他恐也会做出像郑知敬一样的选择。

    顾时行环抱住了她,贴着她的发髻,低声给了她承诺:“好,同进同退。”

    听到他应好,苏蕴松了一口气,埋在他的胸膛之中汲入属于他的清冷的气息,舒心且安心。

    她似乎越发的眷恋独属他的气息了。

    晚间,族中亲眷做了践行小宴,来时的接风小宴热闹欢喜,走时的践行小宴却是多了几分伤感。

    毕竟都在陵川相处了一个余月,相处起来也舒心,苏蕴自然也是不舍的,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能期望下一回的再聚。

    翌日辰时初,旭日初升,天色清亮。

    有来时多少人迎接,走时也是多少的人相送。

    挥别了这陵川热情的族人,马车也渐渐地离开了众人的视野。

    直到看不到后,苏蕴才放下帘子,轻靠到了身旁男人的肩膀上。

    顾时行什么都没有说,只握住她的手。

    *

    他们从陵川出发,要出了岭南的地界,大概要五日时间,而出岭南,有一条约莫十多里地的峡谷。

    行入峡谷,外边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正在眯眼假寐的顾时行睁开了双眸,听到有马蹄声出现在马车一车,他挡住靠着她休息的苏媛,掀开了一侧窗户的帘子。

    马车旁的暗卫低声道:“世子,附近鸟兽似乎有些不对劲,过于躁动了。”

    顾时行神色肃然凝神了起来,沉吟了一息,吩咐:“立即让人去前边与原路返回探路。”

    暗卫颔首,随而骑马到前边安排人去探路。

    苏蕴也醒了过来,听到他们二人的话,从顾时行的怀中起身,略有担忧:“出什么事了?”

    顾时行的暗卫受过严酷的训练,对周遭的环境很是敏锐,若是他们觉得有什么问题,那十有八九是了。

    顾时行也放下了帷帘,知晓苏蕴也不是好哄的,便直接与她说:“鸟兽躁动,一则有可能是天气或是地动,二则是有极多的人聚集在一处。可时下晴空万里,且陵川极少地动,第一个可能几乎排除。”

    苏蕴闻言,脸色也瞬间肃然了起来:“人多聚集……会不会是与郑知敬勾结过的山贼?!”

    顾时行神色严肃,他也是这个想法。

    静默片刻,他道:“若真的是山贼,只怕后方的路也被堵死了,若是一会有什么危险,我会尽力把你先护送走。”

    苏蕴闻言,立即抓住了他的手臂,紧皱眉头:“你说过的,同进同退。”

    顾时行轻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护送你走了,我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说罢,他让她在马车内先坐着,他出去安排人去看周围的地形,看看有没有可退之路。

    苏蕴在他出去前,拉住了他的袖子,顾时行转回头望向她。

    苏蕴道:“你要记住你应过我的话。”

    顾时行淡淡一笑,随之点头,温声应:“不会忘的。”

    再次得到他的保证,苏蕴才松开了他的手。

    顾时行下了马车,安排暗卫在方圆一里内搜寻其他出路。

    她们所在的峡谷,两边山势陡峭,无路可攀爬,但仔细寻一寻,应当能寻到出去的峡谷狭路。

    不一会,前去前方探路的与在方圆探路的暗卫一同到顾时行面前禀告。

    前方探路的暗卫面色紧急:“世子,前方有埋伏!”

    说话的时候,后方探路的人也骑马赶了回来:“世子,后方也有人追来了,约莫小半刻就来到了!”

    这时地面隐隐有震动,还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岭南的山贼许久未有这么大的动静了,可却在他离开岭南的时候似乎倾巢而出,其目的绝不可能只是为了钱财。

    山贼多为无恶不做,但因近年剿匪频繁,恐怕多受窝囊之气,此次想要擒住他来和朝廷谈条件。

    只一息,顾时行就有了答案,面色倏然一寒,沉着脸问方圆一里探路的暗卫:“可有找到狭路?”

    那人语速极快的道:“前方半里有一条被树木所掩的小狭路,因狭隘,所以马车无法通过,只能一人一人的通过。”

    顾时行没有迟疑,当机立断的道:“安排两人护送女眷离开,再立即寻人回来支援!”

    若是全部人都走了,山贼熟知地形,恐怕不稍片刻,便会赶上且围了他们,届时只怕一个人都走不了。

    苏蕴听到初意传来顾时行的命令,再而下了马车,急急的走到顾时行身前,问:“你呢!?”

    情况紧急,顾时行与她解释不了太多,只道:“山贼目的是我,大抵想要擒住我与朝廷谈条件,不会伤我性命,但若是你与其他婢女都被抓走了,后果不堪设想,赶紧先走。”

    山贼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女眷若被擒,后果可想而知。

    说罢,顾时行看向夏珂,命令:“立即把娘子带走!”

    夏珂立即拉上苏蕴,苏蕴知晓自己留下是累赘,累己也会连累旁人。

    她咬了咬唇后,面色认真地与他说:“你小心,莫要违背对我的承诺。”

    说罢,转身便与夏珂快步离开,但却还是频频回头望向顾时行,眼眶逐渐婆娑,眼前也是雾蒙蒙的一片。

    顾时行深呼吸了一口气,为了让她不要回头,直接转了身。

    再回首,她已经没了人影。

    两面皆有马蹄声传来,顾时行冷着脸去拿了一柄枪尖泛着银光的长枪,继而伫立在峡谷之间,目光锐利而凛冽的望着前方,与近百人的侍卫与暗卫严阵以待。

    他自然也可以一同走,但顾家的子孙不会做出抛弃自己的下属而逃跑行径。

    共同进退才是顾家的祖训。

    第99章 受伤。

    狭窄的峡道蜿蜒幽长,上方或有巨石遮蔽了日光,或有花草树木遮住,也只有细碎的日光透过稀疏的缝隙落在小道。而峡道的前边却好像是一直都看不到尽头似是,没有半点的光亮。

    峡谷那边隐约有打斗的声音传来,苏蕴脚下的步子更快。

    能快些从这峡道出去,就能快一些寻到援助了。

    但凭着她的脚程是快不了多少的,所以苏蕴让一个暗卫先快速地从峡道出去。

    只要出了峡谷往前十里便会有一个驿站,到了驿站再寻一匹快马,到最近的城调动人马。

    可到最近的城池也需要一个多时辰。

    顾时行他们又怎能扛得住?

    想到这,苏蕴的脸上越发的苍白,她紧紧咬着牙,暗暗为顾时行祈祷着的时候,她也不知在峡道走了多久,终见到了峡道尽头。

    尽头上方岩石闭合,有两棵小树遮掩,但隐约可见有光亮透了进来。

    脚下的步子骤然加快,更是催促着身前的人走快一些。

    前边的人拨开了小树,苏蕴从峡道中出去的那一瞬间豁然明亮。

    但她没有闲心感慨,她只想快些,再快些寻到能援助的人。

    顺着出峡谷的方向所走,山路并未修整,依旧崎岖。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总算是出了峡谷,前面是平坦的官道。

    才不过走了几步,十人中唯一的男暗卫脚步一顿,眯眼望向远方。

    不知察觉到了什么,面色忽然一凛,抬手止住了往前走的女眷,随即身子伏在地下,手掌撑在地面,上半身更是贴在了地上,耳侧也贴着地面。

    苏蕴与婢女见他如此,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丝的声响。

    片刻后,暗卫忽然起身,转身返回了两丈之外的峡谷,身姿矫捷地攀爬上一丈高的地方,随而后往远方眺望。

    待看到远处的景象后,面色微边,静看了几息后,面色忽然松缓了几分。

    从高处沿着岩石跃下,快步走到了苏媛的身前,略一拱手:“娘子,前方有一队人马赶来,目测有数百人。”

    苏媛忙问:“可有看到旗帜?”

    暗卫:“是皇家的标志。”

    苏蕴瞳孔微微一缩,脸上只有一息的惊喜。但下一息想到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了,顾时行他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她没有丝毫的消息,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惊喜都化为了虚无。

    不多时,远处有尘烟扬起。

    苏蕴心绪紧绷着,望着那几百骑兵穿着盔甲出现在视野之中,往峡谷那边的方向策马奔腾而去。

    为什么会有皇家护卫军在附近?

    苏蕴恍然想起李嵇的封地就在岭南,而圣旨上也说待大皇妃,也就是现在的静王妃。

    ——待静王妃出了月子后便前往封地。

    如今这个时候,静王妃也出了月子,那么来人极有可能就是护送夫妇二人倒封地的皇家护卫军!

    大概是前去驿站求助暗卫在途中碰巧遇上了李嵇他们,才会请求援助。

    只是李嵇与顾时行有过龃龉,怎会这般迅速派人过来?

    苏蕴没有心思去想旁的,她现在满心都挂在了顾时行的安危之上。

    暗卫道:“两方交战,皇家护卫军定胜一筹,山贼落败肯定会四散撤退,而这山涧就是最好的隐藏点,我们现在必须得去到驿站避一避。若属下没猜错,驿站有皇家护卫军停留,山贼必然靠近不了。”

    苏蕴闻言,目光往顾时行所在的峡谷方向望去。

    静默了两息后,然后收回目光,暗暗呼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好,我们现在立刻去驿站。”

    往前走十里,他们快步前去也约莫要小半个多时辰才能到驿站。

    驿站处,有约莫千人的护卫军重重把驿站围住,几乎护得水泄不通。

    有皇家护卫军把苏蕴拦在了外边。

    苏蕴道:“劳烦通报一声,我是忠毅侯府的世子娘子。”

    护卫军转身入了驿站通报,不一会恭敬地迎道:“王妃请世子娘子进去。”

    苏蕴与几个婢女走进了驿站之中,只见李嵇与谢意冉同坐一桌。谢意冉哄着怀中的婴儿,而小郡主坐在身旁,看到有人进来,探出了脑袋。

    看到是苏蕴的时候,小脸蛋蓦地露出了笑意,高兴的唤了一声:“蕴姨!”

    李嵇与谢意冉都望了过来,苏蕴朝着他们一福身:“见过静王爷,静王妃。”

    谢意冉从座上站了起来,温声道:“顾娘子不用多礼。”

    抱着孩子正欲走过去,身旁的李嵇也站了起来,伸手似乎想接过孩子,但谢意冉的身子却是一偏,错开了他,语气冷淡地道:“我自己抱就好。”

    说罢走到了苏媛面前,声音温柔地安慰道:“顾世子定会逢凶化吉的,顾娘子莫要担心。”

    许是觉得苏氏心机较为深沉,李嵇素来不喜王妃与她往来。但知晓自己所说的话,王妃不仅不会听,更会反感,所以后来也没有再劝过。

    现下也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冷色道:“本王也是看在王妃的份上才会让人赶去营救。”

    谢意冉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苏蕴面上虽然尚能镇定,但心下尽是担忧,也没有什么心思在意李嵇的话,只微微躬身:“臣妇谢过静王爷的相助。”

    谢意冉见苏蕴身上有些许脏乱,温声道:“先去梳洗一下,说不定一会顾世子就平安回来了。”

    峡道狭窄,衣衫沾上脏污,发髻也有些凌乱。

    “多谢静王妃。”

    谢意冉淡淡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婢女领苏蕴与其他的女眷去梳洗。

    谢意冉还吩咐人给苏蕴送去了一身新衣。

    待换了衣服,洗了脸,再整理了发髻后,苏蕴便出了驿站,往峡谷的方向翘首以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看到了人影,苏蕴神色蓦然一紧,殷盼地往前方望去。

    人影越来越多,逐渐往驿站而来,但却不是策马驰腾,而是缓缓而来。

    几辆马车在护卫军中间很是显眼,苏蕴在那些人中寻找顾时行的身影。

    她迫不及待想要上去,但会影响到送伤者,所以忍住了。

    待护卫军到驿站前,赶忙地把伤者从马车上陆续抬下来。

    侍卫与暗卫身上暗色的衣衫因染上了鲜血,颜色更深了。而回来的暗卫与随从,在人数上很明显的少了许多,

    受伤的人多为严重,有人手臂没了,有人胸膛包扎了,也有人腿上也伤了。

    苏蕴就站在原地,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忽然呼吸不过来,眼泪不受控制就流了下来。

    来时都好好的,但有的人却是回不去了……

    那一瞬间,心头堵得几乎窒息。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紧绷着情绪走入了人群,寻找顾时行的身影,这时她看到有人抬着受伤的人从她身旁经过,她的步子倏然一止,僵着身子转身望去。

    素来临危不惧,泰然处之的顾时行,此时却是双眼紧闭地躺在担架上。

    他那一身月白色的衣服上被血染红,血污也污了他半张俊脸。

    苏蕴感觉到了一阵眩晕,身子一晃,身旁的初意忙把她扶住,担忧的唤了声“娘子……”

    苏蕴推开了她,压抑嗓子,低哑地说了声“我没事”,然后朝着担架走去,走进了驿站。

    所有受伤的人都被送入了驿站的小堂中,小堂几乎挤满了伤者,而顾时行也就被送入了一楼的屋子中。

    太医急忙的入了屋子给顾时行查看伤口,医员在外重新查看伤者的伤势,再重新上药,包扎。

    李嵇看着这一屋子的惨烈,心头也开始沉重了起来。

    领着护卫军前去的将领回来,朝着他拱手一礼。

    李嵇问:“到底什么情况?”

    将领道:“属下等去到的时候,顾世子正带着人拼死拖围,抓拿了一部分山贼,有一部分走了,战况结束后,顾世子就昏厥了过去。”

    说到这,将领不免感叹道:“顾世子原本可以脱险的,但却是没有留下下属离去,而是选择与下属一同进退……”顿了一下,语气多了钦佩:“顾世子的气节,属下无比佩服。”

    在金都放眼望去,这个年纪的世家公子,估计再也寻不到第二个如此气节的人了。

    李嵇不得不承认,听到这话的这一瞬间,他是钦佩顾时行的。

    转身往顾时行所在的屋子望去,片刻后收回了目光,神色冷凝,吩咐将领:“逼问山贼,本王要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苏蕴什么都没有说,就站在床边上,望着躺在床上的顾时行。

    小半晌后,直至水雾再次婆娑了视线,她才闭了闭眼,待睁开时,水雾凝聚成了眼泪落下,视野也清晰了许多。

    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拿着帕子擦拭着顾时行脸上的血污。

    待太医剪开了他身上受伤处的衣衫,看到那一道道斑驳且触目惊心伤口,苏蕴心头猛然一震,直接捂住了嘴巴,在这一瞬间潸然泪下。

    怎会如此……?

    他们回来,难道不是一切都已经向着好的方向而去了吗,为什么忽然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苏蕴的视线中,看到了手腕上佛串的余影,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忙把佛串从手上摘下。

    她想起他说的,佛串是他的护身符,她不应该带走的!

    想到这,她把佛串戴回到他的手上。只是她给他戴上佛串的时候,手心皆是汗,双手也似乎不受控制一般的颤颤发抖。

    太医望了眼世子娘子颤抖着双手给顾世子戴上佛串,在心底轻叹了一声,顾世子与世子娘子真真是鹣鲽情深。

    太医于心不忍,开口安慰:“世子娘子莫要太过担忧,世子虽然看着伤重,但万幸的是未伤及要害,只要熬过今日便成。”

    苏蕴听闻太医所言,目光从佛串上移开目光,望向紧闭着双目的顾时行。

    他心智向来强大,定然会撑过今日的。

    现在受伤的还有很多人,苏蕴想到这,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了情绪,抹去了眼泪。

    转身吩咐初意:“你让人去厨房帮忙,多熬些热粥,然后赶紧让人收拾好能让伤者休息的地方,这里是南北交界的地方,夜里寒凉,晚间多留意些,避免有人夜里发高热。”

    初意点头,随即转身出了屋子去安排,几个婢女也一同出去帮忙,看看那些受伤了随从暗卫需要什么帮助。

    第100章 昏迷。

    从那些被擒的山贼口中逼供得知,他们知晓陵川顾家与皇家有关系,而此次清明回陵川祭祖的是忠毅侯府的独子。

    而当今皇后娘娘是那忠毅侯世子的姨母,太子与其是表兄弟。

    这几年来,在朝廷剿匪的压迫之下,他们从一个山头躲到了另一个山头,几次三番如此,心底窝气,只觉得窝囊至极。

    而此番为他们通风报信的郑知敬被擒,朝廷往后肯定会增派人手剿匪,他们没了通风报信的人,只怕以后凶多吉少。

    寨主在知晓了那顾家世子显贵的身份,在再三思索后,就有了把人活擒,以此来要挟朝廷谈条件的想法。

    条件便是把他们所在山头划给他们,官兵皆不可入内。

    有了想法后,他们山寨就聚集了九个山寨,凑了千人去抓忠毅侯府的世子。

    李嵇闻言,冷嗤了一声,朝廷岂是他们这些乌合之众的山贼就能要挟,或是拿捏得住的?

    他们太过异想天开了。

    想到他们或许没有那么容易放弃,估计还在暗处伺机而动。若放任顾时行他们在驿站,凶险难测,李嵇思索过后,命人在驿站外安营扎寨,在驿站休整两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驿站的小堂中有声声痛吟声起伏。

    苏蕴就坐在床边上守着顾时行,婢女劝她去休息一会,换她们守着,她也不愿。

    谢意冉得知苏蕴从入驿站到现在滴水未进,更是粒米未进,遂吩咐人去炖了一蛊汤。

    把女儿哄睡,刚满月的孩子却刚睡醒,索性抱着去见苏蕴。

    谢意冉入了屋子,温声劝道:“顾娘子便是再没有胃口,也先喝一些汤暖一暖身子吧。”

    苏蕴没有半点食欲,可并未拒绝她的好意,谢过她后,也就把炖汤给喝了。

    放下汤盅,望向静王妃怀中的孩子,低声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苏蕴来陵川的时候,谢意冉还未生产,所以不知孩子的性别。

    谢意冉神色娴静的望了一眼怀中的孩子,轻声道:“是个小男孩,小名康儿,我希望他能一直都健健康康的。”

    说罢,抱到苏蕴身前,给她仔细瞧一瞧。

    苏蕴看了眼那襁褓中白里透红的小婴儿,带着歉意道:“此次情况特殊,并未准备礼物。”

    谢意冉:“不用准备礼物了。说起来顾娘子也是康儿的恩人,若非顾娘子,只怕康儿也不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出生。”

    苏蕴望着小团子,轻轻抚摸了一下他柔软的小脸蛋,语声温柔:“希望他能一直都能健康平安。”

    谢意冉露出了淡淡的笑,随而安慰她:“顾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顾娘子不用太过担忧。”

    苏蕴望回床榻上依旧没有清醒的顾时行,轻轻地点了点头。

    谢意冉才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微微敞开的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门外是李嵇抱着正在揉眼睛的小郡主。

    李嵇把门微微推开了些。

    小郡主望屋中看来,嗓音软糯:“娘亲……”

    李嵇道:“若儿方才睡醒看不见你,闹着要见你。”

    谢意冉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然后转身看向苏蕴:“顾娘子,你好生休息,莫要想太多了。”

    苏蕴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把房门关上了。

    转身走回到了床边,坐在床头,看向昏睡的顾时行,低声道:“这一辈子,我们与那静王的恩怨也算是了了。”

    谢意冉回到房中,把儿子放到了床上,再去抱女儿。

    从李嵇怀中把女儿接过,一句话都没说,然后转身走到床边,放到了床里边,她则睡在了两个孩子的中间。

    小郡主坐了起来,望了眼床外边的父亲,还有地上铺着的被褥,小声问:“爹爹怎么不上来睡?”

    谢意冉轻声与她道:“床太小了,要是爹爹上来了,若儿就要下去睡了,若儿要下去睡吗?”

    小若儿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躺回到了娘亲香香的怀中,非常小声地说:“我要和娘亲睡,爹爹睡地上。”

    受伤的人多,驿站的地方小,他们夫妻二人虽然名存实亡,但在孩子与外人的面前,谢意冉尚会给他几分好脸色。

    且在驿站的地方小,伤患多的情况下,也不适合分房睡。

    李嵇看着母子三人,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毫无睡意。

    *

    驿站不适合养伤,所以休整两日后,李嵇让两百人把他们护送去最近的城池,静待金都侯府派人来接他们回去。

    不然这一路回去,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被埋伏。

    因顾时行这一事,李嵇也格外小心了起来,增派添了不少的人手保护妻女的安全。

    毕竟在山贼的眼中,他们身为皇帝的直系家眷,可能比顾时行他们更有价值。

    苏蕴一行人从驿站离开后,是在半个月后回到的侯府,且还是顾侯亲自来接的。

    回到金都,侯府外候了许多人。除却侯府的家眷,与顾时行交好的苏长清也在,就是太子也候在了外边。

    马车停在了府门外,苏蕴下了马车,看到熟悉的家人,眼眶微微一红。

    与两个多月前相比,那貌美的女子憔悴不少,神色伤感。

    顾夫人也红了眼,走上前,抱了抱她,轻拍了拍她的背:“辛苦你了,孩子。”

    顾夫人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压抑。

    连日来紧绷的情绪,因婆母的这一句话瞬间破防,语声哽咽:“母亲,夫君他……”

    “我知道,会好起来的。”顾夫人低低的道。

    她心底也是很难受,但半个月来,已逐渐能稳定住了,起码表面是如此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伤心落泪,白日几乎一天都会在佛祖的面前祈福。

    有人抬了担架来,小心翼翼地从马车内,把依旧昏迷的顾时行抬了下来,平缓地扶到了担架上。

    顾时行让苏蕴收拾得很好。一身干净整洁的月白色直缀袍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也是干净整洁。

    他虽紧闭着双眼,但面色依旧红润,若是不看衣服底下的伤痕,可能以为他只是熟睡了。

    可苏蕴最为清楚,这半个月下来,他没有醒过。大夫说他身体底子很好,也没有伤及头部,所以受此重伤只要清醒过来休养一段时日便可康复。

    可就是不知为什么,半个月已过,却还是没有半点清醒过来的迹象。

    顾时行被送回来清澜苑,太子让与他一同出宫的太医去诊脉。

    半刻过后,医术出众的太医也紧皱眉头。

    收起了手,站了起来,转身朝着太子与顾候一拱手,道:“顾世子的脉搏稳健,头上也没有任何的伤口,按理说应该醒了才是,可现在还未醒,症状有些像……”

    话语略一停顿,面色有几分为难。

    顾侯爷沉声道:“像什么,太医直言便是。”

    太医叹了一声:“医书上有记载,有些人重创之后,伤及头部或是肩颈的部位,会让人陷入昏迷,有人一个月后清醒,有人一年后清醒,有的直至……也没能醒过来,就像是三魂六魄离了身体一样,若是要醒来,只靠药物是不行的,还需得看世子的意志。”

    听到太医的话,大家的神色都不约而同的凝重了起来。

    苏蕴虽早有这个猜想,但今日听到太医这么说,依旧像是被雷击了一般,心沉到了谷底。

    三魂六魄离了体……

    旁人或许不明白,可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会不会是真的回去了?

    若真的回去了,那原本存在这辈子的那个他呢?

    顾时行若是真的回了上辈子,那她呢?

    若是他们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不会在意。可是现在在他们解开心扉,相处了两年,又逐渐交心有了浓厚的感情后,忽如其来的生别离,这让她如何接受?

    苏蕴望向床上的顾时行,脑子一片空白,面色死灰一片,眼神更是恍惚、茫然。

    一阵眩晕袭来,她身形晃了晃,在闭上眼睛,往一旁倒去的一瞬间,身旁的顾夫人眼疾手快地把她给扶住了。

    苏蕴醒来的时候,婆母与嫂嫂沈氏,还有两个小姑子都陪在了她的床边。

    苏蕴扶着额头坐起来,顾夫人忙去扶她。

    坐起来后,脸上没什么血色的苏蕴问:“我怎了?”

    沈氏道:“阿蕴,你有月余的身孕了。”

    苏蕴听到嫂嫂的话,一阵征愣。

    沈氏看她恍惚,又道:“太医说你受了打击,且连日来休息不当,吃食也不正常,所以才会晕倒的。”

    苏蕴缓缓回过了神来,静默不语地低下头,心情复杂望着还没有变化的小腹。

    算算时间,应当是在陵川时,她与顾时行白日荒唐那会怀上的。

    她忽然觉得老天爷在与她开玩笑。

    顾时行现在情况不明,而她却在这个节骨点怀上了,她一点也喜不起来。

    顾夫人劝慰:“阿蕴,行儿意志坚定,他很快就会醒来的,你时下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为腹中的孩子多着想一些。”

    苏蕴沉默了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干哑着嗓子道:“我想静一静。”

    顾夫人与沈氏相视了一眼,起了身,温声道:“那你便好好休息,侯府的事情就先放一边,养好身子再说。”

    嘱咐后,顾夫人与两个女儿,还有沈氏出了屋子。

    苏蕴在床上坐了许久,然后才掀开被褥下了床,出了屋子。

    屋外的婢女见她出来了,忙劝她回屋躺着。

    苏蕴道:“我回主屋。”

    婢女也就只好把她扶回了主屋。

    苏蕴把婢女屏退出了屋子,她走到床边,轻抚了抚顾时行平静的脸庞。

    片刻后收回了手,上了床,在他身旁躺下,轻枕在他心口的位置。

    她在他的心口上,低低地问:“夫君,你是不是回到上辈子了?”

    “就算回去了,也为了我,为了我腹中的孩子再回到这一辈子来,好不好?”

    “我不想再回上辈子了,你回来找我,好……不好?”话到最后,声音逐渐哽咽了起来。

    眼泪落下,沾湿了顾时行的衣服。

    如今日子很是美满,她的生母日子过得安稳,而她腹中又有了孩子,。

    她如何能舍得这些,再回到那个日子不好过,且小娘疯癫,也没有孩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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