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
苏蕴自回到金都后一直闷闷不乐,日渐消瘦,憔悴。
顾夫人为此很是担忧,所以在这段时日除却让苏家姊妹来开解外,还让人把小刘氏接到侯府,让小刘氏开导她。
苏蕴在人前略显疲惫,但还是强颜欢笑。
小刘氏了解自己的女儿,看着她牵强地在自己的面前露出笑意,心里头也难受。
“蕴儿,在娘的面前就不用如此了。”
苏蕴笑容渐渐消失,她偎入了娘亲的怀中,声音有些压抑:“娘,我心里难受。”
小刘氏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娘知道,在娘的面前不需要忍着,想哭就哭。”
苏蕴红了眼眶,声音逐渐哽咽:“遇上山贼的时候,他本是可以离开的,可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女眷先走,所以与其他暗卫随从留下来对抗山贼。”
小刘氏轻拍着她,倾听她说的话。
听顾夫人说,她只在回来的时候红过眼眶,但之后就再没有在任何人的面前掉过泪,红过眼。顾夫人道她太过压抑自己了,所以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来开解开解。
小刘氏也清楚女儿需要一个宣泄口,她便来做女儿的宣泄口。
“他一直都对我很好。”说到这,苏蕴眼眶中浮现了眼泪,虽然他们有四年的相敬如宾,有过误会,可他从来就没有欺负过她。
哪怕上辈子误会她的时候,却也不曾对她恶言相向过。她要寻太医医治母亲,他就帮她寻太医,在同房的时候,她不舒服,他也从不强迫她。
回来后,虽然来寻她,想要补偿她的方式不对,但也从没有要挟过她,反而时时顺着她。
以他的身份,何须如此?
她以前看不清,可成婚后她才逐渐地体会到他的好。
小刘氏温声道:“世子舍不下你,很快就会回来的。”
苏蕴却是哭着道:“可我怕他找不到回来的方法。”
他或许想回来找她,可她怕他不知道怎么再回来了。
苏蕴在母亲的怀里哭了许久,直至情绪平复了许多,才从母亲的怀里坐起,吸了吸鼻子,捏着帕子擦去了眼下的泪水。
小刘氏也伸出手擦去她眼角的眼泪。
苏蕴笑了笑:“我已经好多了。”
深呼吸两遍,才与母亲道:“现在夫君未醒,我也刚有身子,不便出门,所以这段时日可能不怎么得空去看娘亲。”
小刘氏道:“又不是以后不见了,你先把身子养好来,其他的事往后再说。”
苏蕴轻点了点头。
用完了晚膳,天色不早了,小刘氏也就离开了。
苏蕴送母亲出了院子,然后回了屋子。
走到床边,坐在了床沿上,凝望着床上的人。
昏迷了二十来日,他除却消瘦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太医道昏睡太久,四肢的肌肉会逐渐萎缩,所以每日都会有人来给他做手脚的舒展。
而他平日的吃食不是米汤,就是加入肉糜的米汤,再用细竹筒一点一点地灌入,长期以往,肯定是不行的。
若是在这几个月醒不来,他便会瘦得像皮包骨一般。若是在半年后醒来,四肢萎缩后身形也会佝偻,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原先是那般的风华浊世,苏蕴不忍心他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脱去了鞋子,上了榻,一如既往的躺在他的胸膛上边,小声道:“若是留在这辈子的代价是你一直醒不过来,我也不想留在这辈子,但……”
深呼吸了一口气,拉起他的手,手掌放在了小腹上。她轻吸了吸鼻子,难受的解释:“但我们有孩子了,所以我一直不能下决定。”
苏蕴抬起头,望向双眼紧闭的顾时行,她轻声道:“或许我去找你,还有一丝一同回来的可能。可若是不去找你,我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而且,我们在陵川的时候也相互许下过承诺,要同进同退的,我如何能留你一个人待在上辈子……”
说完这话,她执起他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手腕上的小珠佛串。
他曾说过这佛串有可能就是他们回到过去的引子,且她最近总觉得只要她有了那种回去的念头,这佛串就会真的把她给带回去。
这种感觉在回到金都后越发的强烈,只是她一直舍不得这辈子的温暖,舍不得母亲,舍不得孩子。
可她更舍不得他。
她解开他手上的佛串,五指扣入他的指缝之中,再把佛串缠绕在了两个人的手上。
苏蕴低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紧握在一一起的双手,再枕回到他的胸膛。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幽幽的道:“希望我们还能一块回来,一起等着孩子出生,看着他慢慢的长大。”
说罢,便闭上了双眼,静待困意。
当苏蕴陷入了睡梦之中,相握的两只手依旧紧紧的相扣,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
*
苏蕴觉得自己在黑暗之中走了很久,直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她才看到了前边有光亮。
她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去,在光亮的地方隐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人是顾时行,身体蓦地一震,随而小跑追了过去。
追到他的身后,猛的抓住了他的手,就在下一瞬,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了?”
苏蕴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顾时行,只是他不是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而是坐在床上望着她的。
而她的手抓住了他的小手臂。
苏蕴眼睛瞪圆,瞳孔一缩,下一瞬间猛地坐起,激动地抱住了他。
“你、你真醒了?!”
苏蕴的语声中有明显的颤抖,尽是不敢相信。
“你忽然怎了?”
清清冷冷的嗓音与语气,是如他们那四年夫妻相处时是一样的。
激动的心情忽然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冷的凉水一样。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因她的这个怀抱而略显僵硬。
苏蕴心头紧绷着,松口了环抱着他腰间的双手,离开了他的怀抱,退后了些,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
顾时行目光落在了她那微红的眼眶,还有轻颤着的睫羽上,看得出来,她好似是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沉默了一下,他还是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蕴手心不禁紧紧攥着腿上的被衾,带着最后的一丝侥幸,试探地问他:“我们成婚多久了?”
顾时行微微扬眉,虽疑惑,但也如实回了她,道:“算上这个月,刚好四年。”
听到“四年”,苏蕴只觉得头晕目眩,但还是强忍着崩溃,再次问他:“你究竟是不记得了,还是……与我回去的人不是你?”
顾时行皱起了眉头,伸出手,手背搭在了她的额上,并未发高热,但言谈举止都透露着古怪。
没有再细想,立马转身下了榻,拿起一旁架子上的外衫匆匆穿上,穿着衣裳时抬头望她:“你先休息,我派人去把傅太医请来。”
说罢,直接扯下架子上的腰封,边系边往屋外走。
苏蕴望着他的背影,稍稍回了神。
顾时行与那四年好似一样,却好像又有些地方不一样……
那四年,他的情绪内敛得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出来。可方才他神色略显匆忙,与他们重新又做了一年的夫妻后的顾时行相似。
苏蕴一时间,神色中多了几分的迷茫。
顾时行让墨台去太医院请傅太医,复而回到屋中。
只是回到屋中,便见妻子坐在床榻上发呆。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
——没见过她在他面前发呆,没见过她会主动拥抱自己。
顾时行思索片刻,道:“我未告假,我去大理寺告个假,随后再回来。”
说着,整理束发的时候,多瞧了两眼依旧在床上发愣的苏蕴。
待出了房门后,吩咐初意:“娘子今日许是不舒服,多看着些娘子。”
初意应了声。
顾时行正要抬脚离去,但不知为何,心底隐约有些奇怪。
想了想,还是多吩咐了一声:“让人去母亲那处传个话,说娘子不舒服,这几日就先不管家务了。”
初意“啊?”了一声,随后忙应了一声“是。”
待顾时行离去后,初意微微歪了歪头,自言自语道:“怎觉得世子今日有些奇怪?”
像是……对娘子多了些关心?
忽然想起世子说娘子不舒服,初意也顾不得什么奇不奇怪的了,连忙转身敲了屋子。
屋中迟迟未见有应声,吓得她忙推开了房门。见娘子坐在床上发呆,并未昏迷,也就松了一口气。
倒了一杯茶水端进了里间,递给了苏媛。
“娘子,喝口水。”
苏蕴恍然往递来的茶盏望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略有所思了几息,忽然回过了神来,蓦地抬头望向初意。
“初意,你帮我去炖个补品。”
主子忽然回神,初意怔了一瞬,但还是问:“娘子想喝什么补品。”
苏蕴道:“雪莲乌鸡汤。”
初意应:“那奴婢一会去库房看看有无雪莲。”
苏蕴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不用炖太久,就……”
她想起顾时行是去大理寺告假,这一来一回,约莫是半个时辰。
“就只顿半个时辰就好了,然后在夫君回来时候再端进来,说是母亲让人送来的。”
初意愣怔。
苏蕴道:“只管按照我说的去做。”
初意颔首,然后退出了屋外。
苏蕴望着这熟悉却又让人觉得陌生的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去梳妆。
不管如何,她确实是见到了没有受伤昏迷的顾时行,至于别的,等她试探过后再说。
梳洗后,梳妆时打开妆奁,看着里边的一对耳坠,从中拿了出来,放在了掌心之中。
这是她母亲以前送给她的。
想到这一辈子神志不清的母亲,她感觉压抑得喘不过起来。
手心一收,把耳坠包裹在了手心之中,放到了唇边,低低的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眼泪从脸颊上滑落,滴落在了梳妆台上,台面上多了一滴又一滴的泪水。
她何止对不起母亲,她更对不起她的孩子。
她只希望这辈子的人是与她一同回到过去,相处了两年的顾时行。她更希望他们还有机会回去,然后一同孕育那个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
顾时行是在半个时辰后回来到的府中,这时傅太医还未到。
他询问了下人,下人皆说娘子一直都没有出来过。
顾时行举步入了屋子,只见她坐在梳妆台前。
妆已然上好,但却只是望着镜子,什么话都没说。
他思索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内间。
在换衣服的时候,他淡淡地道:“你小娘的病情近来也有所缓和,不必太焦虑。”
顾时行在回来的时候也仔细地想过了,她除却在她小娘的事情外,他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情会让她情绪有大变动。
坐在梳妆台前的苏蕴轻“嗯”了一声。
待顾时行换了一件居家的外袍后,房门被敲响。
苏蕴往门口望去,道了一声“进来。”
初意端着热汤推门而进,朝着两个主子微微一欠身,随而看向苏蕴:“娘子,夫人派人送来了补汤,说是要给娘子补身子的。”
苏蕴道:“端过来吧。”
初意把托盘放到了茶桌上,盛了一碗汤端到了苏蕴的身旁。
苏蕴接过炖汤,拿着汤勺搅拌了几下,然后勺起了一勺汤,明知故问:“这是什么汤?”
初意虽觉得奇怪,但毕竟服侍了自家主子这么多年了,多少是了解主子的性子的,所以配合的应道:“回娘子,是乌鸡炖雪莲。”
听到汤名时,已然坐在软榻上看着书籍的顾时行微微一皱眉。
苏蕴却是淡淡一晒:“雪莲可是稀罕物,我还是第一回品尝。”
说着,便把汤送到自己的唇边,正要饮下之际,顾时行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苏蕴抬眸望他,只见他皱着眉头地把她手中的汤碗,还有汤勺取下,拿到了自己的手上。
把汤勺放到了碗中,皱着眉头,下意识地道:“你喝不得这个。”
苏蕴眼底逐渐多了一层雾气,嗓音略微颤抖:“为何喝不得?”
顾时行被她这一问,有一瞬的愣怔。
是呀,为何喝不得?
苏蕴见他没有反应,便故意阴阳怪气地道:“难道我就不配吃这么好的东西吗?可我偏要喝。”
说着,伸手欲从他手中把汤拿回。
可顾时行却是后退了一步,不假思索地,当着她的面,直接把大半碗的热汤喝了。
初意一惊,忙道:“这可是给女子调理气血的……”
话虽说出了口,但一碗汤却还是如数进入了他的口中。
苏蕴望着顾时行,捂住了双唇,眼里雾气氤氲,似乎是哭了,但哭着却又笑了。
是他,是与她回到过去的顾时行。
第102章 也是时候清一清这一辈子的账……
苏蕴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不记得重生过的事情,但毋庸置疑的就是——他是她所知道的顾时行。
苏蕴不知是身在梦中,还是真的回到了上辈子,但她真的如愿见到了会与她说话,会关心她的顾时行,而不是躺在床榻之上一动都不动的顾时行。
就是因为想到这,所以苏蕴才会又哭又笑。
许是苏蕴的行径着实太过怪异了,饶是沉稳的顾时行,也是一愣怔。
把汤碗递给了初意,吩咐:“你立即去前边看看傅太医来了没有。”说着暼了眼外间桌上的汤盅,沉声吩咐:“顺道把那炖汤端出去。”
初意也被自家主子的行径吓了一跳,嘴巴微微一动,想与娘子说些什么,但因世子在,话到嘴边也还是咽了下去。
初意端着碗转身,行至茶桌旁,端起托盘出了屋子。
屋中的夫妻两人又沉默了好半晌,但因平时两人皆是这么相处,倒也没有什么。
但顾时行约莫也觉得自己的行径确实莫名其妙,在眉头皱了又皱后,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浅淡:“你若是想要回去看你小娘,便回去。”
苏蕴已经从回来时的激动,伤感,遗憾的情绪中缓和过来了。
她轻呼了一口气,指腹拭去了眼睑下的余泪,朝着面前的人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提出了在那四年中她从来没提过的要求:“夫君,你能与我一块回去瞧瞧小娘吗?”
既然她都已经做出了选择,再多的悲伤自怜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还不如及早改变现状的好。
顾时行眉梢微微一挑,有些意外的望向她。
他并未回她,目光中也带着些许的探究,似乎在思索她为何忽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苏蕴起了身,站在他的面前,二人不过只有一步的距离。
苏蕴抬起手,正欲给他整理衣襟。
但因只在床榻上才会对妻子有所亲近的顾时行,所以目及忽然伸过来的白皙柔夷,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苏蕴手一顿,低头望了一眼他后退的小半步,再抬头望他。
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
可以想起他昏迷之前所做的事情,苏蕴也不恼,眸中依旧含着浅浅的笑意,双手也继续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略一整理后,指尖隔着薄薄的一层衣物轻触到了他的胸口上方的位置。
如轻羽拂过一般。
苏蕴微微抬眸,见他喉间微微动了动,垂下眼睑,嘴角也随之弯了弯。
他曾说过,他在很早就已经把她放在了心上,哪怕现在他不记得她们重生过,但他对她感情也依然是在的。
只是片刻,苏蕴收回了手,更是退后了一步,抬头望向他,再次询问:“夫君能与我一块回去见小娘吗?”
顾时行目光再落在她的脸上,发现她今日除却性子有所不同外,便是妆容也似乎变了,变得 ……年轻了许多?
好似这才是十九二十岁年纪才该有的妆容,往日她皆是老气的打扮,如今的妆容用容光焕发来相衬,丝毫不过分。
他略撇开目光望向她的梳妆台,淡淡地道:“明日若公务不繁忙,下了值便与你一同前去。”
她到底是第一回这么要求,那便允了她吧。
这时,初意在屋外道:“世子,娘子,傅太医已经到了。”
苏蕴并无不舒服,可太医都已经来了,也不好让人离开,便也让初意把人请了进来。
诊了脉,傅太医道没有什么问题,但却有操劳过度的症状,需得多好好休息,莫要太过操劳了。
开了几个药膳的方子,顾时行也就亲自送傅太医出去了。
到了院子外,顾时行才把疑惑问了出来:“操劳过度,可会使人性情忽然转变?”
“怎么个转变法?”傅太医问。
顾时行沉吟了几息,才道:“一时哭一时笑,还会做平日不同的举动,做平日不会做的事情。”
傅太医颔首:“操劳过度,加上压力所制,情绪确实会失控,恍惚,做一些平日不会做的事情,这就是压力到了崩溃之际而出现的症状。”
顾时行闻言,蹙起眉头,问:“那可有医治的方法?”
“这种情况只能喝几幅宁神的汤药,但最多的还是得多休息,然后身边的人多多开解,万事尚需顺着来。”说到这,傅太医压低声音道:“世子娘子过得不易,外边的风言风语,再加上四年都未曾有孕,这情绪自然会紧绷着,压力也大。”
顾时行沉默了下来。
正了正心神,把傅太医送出了清澜苑。
转身回了院子,到门外的时候,步子一顿,忽然想起子嗣的问题,和方才指尖落在他胸口上方的触碰,隐约觉得她是故意。
她是想暗示他做些什么?
收回心思,抬脚入了屋中,
屋中,苏蕴竟坐在了他一贯坐的软塌上,手中拿着他方才在看的书卷。
这个位置,她从来不坐的。
他们向来泾渭分明,彼此有彼此地方,从来不逾越,今日她的言行和行径,确是让他意外。
耳边再次响起方才傅太医所言她压力过大的事情,他眸色微微一敛。
静默了半刻,望了眼她平日坐的位置。
正欲坐下之时,苏蕴从书卷中抬起视线,望向他,缓缓开口:“夫君若是得空,与我谈谈。”
顾时行望了一眼她,随即在圆桌旁坐下。翻了个杯子,提起茶壶缓缓倒入芽色的清茶,看着倒入杯中的茶水,不紧不慢地问:“谈什么?”
苏蕴把书卷放回到软塌旁的矮榻旁,拿起团扇轻转着,轻缓地道:“谈一谈四五年前,夫君与我被人抓证在榻的事情。”
既然回来了,那定然得要把她与小娘的冤屈全都洗刷干净。而且在顾时行这处也不需要试探或是斟酌,只需要相信他。
那握着茶杯正欲饮茶的动作略一停顿,饮了一口茶水后,顾时行才转而望向她,目光中带着探究。
自从成婚那一年她与他说过此事与她无关,她也是被害的话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了。
后来他提过两回,但两回她都借口有事离开,避之不提。
顾时行把杯盏放下,望向她。
沉思片刻,再度想起傅太医所言——或许当年的事也是让她性情忽变的原因,既然如此,那便说开了罢。
他神色一如既往淡淡的,但语气却又几分认真:“当年之事确有蹊跷,我已然信你,你是不会做那些事情的。”
苏蕴闻言,轻轻一笑。若是未重生前他能这么说,他们指不定还能早些修成正果。
苏蕴敛去笑意,神色肃然了起来,道:“当年有人在我的汤中下了一种叫曼陀罗花的迷药,在我昏迷后,再把我送到你的房中。”
顾时行微微眯眸,也不急着问她当初为什么不说,现在又说了,只道:“你继续说。”
苏蕴继续道:“那人也在夫君夜宿的房中点了一种叫情缠香的情香,所以我与夫君在那晚才会失控。”
顾时行听到“情缠香”的时候,顾时行虽不动神色。但袖中两指微微转了转因宽松而垂到手心佛串珠子。
默了半晌,才问:“情缠香是禁香,你是从何得知的?”
苏蕴知晓没有证据证明她说所言是真的之前,顾时行是不会轻易相信她的。
苏蕴斟酌了一息,也没有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只继续道:“四年前在苏家大厨房中有一个叫刘五娘的厨娘帮工,约莫三十来岁,那药就是她下的。再有就是在皇宫禁卫军里边有一个名唤赵勇的,他的后颈有一道类似蜈蚣形状的伤疤,夫君若是不信,可抓拿这二人来审问。”
苏蕴对这二人的现状不了解,所以只能说出二人的信息。
顾时行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目光依旧带着探究。
苏蕴与他相视,不同以往的是,她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闪躲。
顾时行手搭在了桌面上,长指轻点着桌面,望了她许久,目光平静地问:“就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了?……比如,这些信息你是从何得知的?”
苏蕴与他相视着,缓声道:“我不想找一些理由来搪塞你,再者说了真话,你现在肯定不会相信。”
苏蕴没有过多的解释,毕竟现在再多的解释也显得苍白。而且她相信顾时行,不管她有没有解释这消息的由来,他都会去查。
尽管如此,她还是补充了一句:“这两人中,或许我能收买得了厨娘帮工,但那禁军我却是收买不了的,这一点,夫君你应是知晓的。”
她无权无势,又怎会有禁军会为她卖命?
半晌后,顾时行微微抿唇,不言语。
他重新翻了个杯子,往其中倒入七分满的清茶。放下茶壶,站起之际也拿起了茶水。
拿着茶水走到她的面前,再而放到了她一旁的矮几上。
他低下头与坐在软榻上的她相视了几息后,语声淡淡:“你所言之事毫无证据,也不说信息来源,难以让身为大理寺官员的我信服,但……”
停顿了片刻,他再度开了口:“但作为夫妻,这一回我信你,也会帮你调查。”
苏蕴原本肃然的脸色,在听到他的话后,笑意忽然在她的脸上绽开。
那粲然的笑意,是顾时行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也就是这一瞬间,顾时行恍然了几息。
就是这几息,她双手径直的从他腰间穿过,忽然一收紧,紧紧的箍住了他的腰身,脸颊也贴在了他的腰腹上。
那一瞬间,男人手掌蓦地一收,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夫君,谢谢你。”苏蕴嗓音轻和,带着喜悦。
哪怕现在的顾时行不记得往事,只记得他们相敬如冰的四年,可记得所有的她也不需要在他的面前装模作样,因为他是顾时行。
是那个事事为她考虑的顾时行。
身体僵硬的同时,顾时行又觉得她的拥抱是理所当然的。
顾时行压下心底那一丝怪异的熟悉感,低下头望向枕在他腹上的妻子,双手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放。
静待了十数息,他终还是轻轻推开了她的肩膀,淡然平静地道:“无须言谢。”
推开了她后,他退后了一步,道:“正巧今日告了假,我现在就调查,你在府中好生休息。”
说罢,转身便缓步走出了屋外。
看着那白色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苏蕴唇畔漾起了淡淡的笑意。
但在笑意逐渐淡去后,她呼出了一口浊气,眼神中尽是沉稳与坚定。
重生后那辈子的账虽已了,但这一辈子却还没了。
——既然回来了,那也是时候清一清这一辈子的账了。
第103章 他,失眠了。
顾时行出侯府后就入了皇宫,去寻了太子。
寻太子帮忙,是查出禁军有无赵勇这个人的最便捷的法子。
不稍一个时辰,就查出了禁军中确实有这么一个叫赵勇的人。
赵勇是现在的步兵副校尉,而且颈后确实也有伤疤,至于伤疤是何种形状,还未验明。
与太子一同走到楼阁之上,往赵勇所在的方向望去。
只是在这一瞬间,顾时行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且不用旁人指明,他的目光就准确落在了下方远处的一个禁军身上。
太子身旁的侍卫指出:“那个就是步兵校尉赵勇了。”
顾时行微微眯起了眼眸,有一瞬间,这样的场景他似乎经历过,只是细细回想,并没有这一段记忆,那这似曾相识又是从而来?
“表兄要寻这人做什么?”太子问。
听到这话,顾时行一时恍惚。
他怎觉得太子好像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而他也有所回答,他答——这人算计了他。
“表兄?”太子狐疑的喊了一声。
忽然又一声叫喊,把顾时行从离奇怪异的记忆中拉回了神。
顾时行回过神来,看向了太子,应道:“有一个案子牵扯到此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打草惊蛇,此番劳烦殿下了。”
太子一笑:“表兄与我不用言谢。”
说着,转首望向名叫赵勇的副校尉,笑意敛去:“表兄也请放心,这人只要还在皇宫,便不会有机会逃脱。”
顾时行也循着太子的视线望去,心下对妻子知晓赵勇这人的事情感到更疑惑了。
从皇宫出来,尚未到晌午。
顾时行让墨台去找北砚,再约苏长清在饭馆相见。
苏长清来赴约,顾时行已经坐在了雅间之中。
入了雅间中,苏长清道:“许久不见,怎忽然想起约起我来了?”
因几年前两家结亲的事情不光彩,所以两家心里都有了些许的疙瘩,明面上的往来也越发的少了,关系也没有结亲之前好了。
顾时行多倒了一杯茶水,在苏长清撩袍坐下之际,推到了他的面前。
他淡淡地道:“饭菜一会才会上,在这此前,想请你帮一忙。”
苏长清正要饮茶,听到他这话,先是把他倒的茶放下,再推到了一旁,揶揄道:“想喝一杯你倒的茶怎么就这么难呢?”
抬眼看他:“说吧,到底什么事,还要特地约我出来。”
顾时行:“我请你帮忙调查一个人。”
苏长清诧异道:“你堂堂的大理寺少卿,要查一个人,可不比我这个鸿胪寺当值的要简单得多了?”
“是苏府的人。”
听到这人是苏府的,苏长清面色肃严了起来,微微蹙眉,问:“谁?”
“一个厨娘帮工,叫刘五娘,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查的时候,莫要打草惊蛇。”
“这人怎了?”
苏长清自然不可能把家里的下人都记得一清二楚,还得回去询问管事才行。
毕竟妻子所言之事情没有得到证实,顾时行也不会轻易地说出来。
“待查明真相,我再与你解释,时下还不能说出来。”
苏长清也没有勉强,点了点头后,呼了一口气,问:“六妹妹过得可还好?”
顾时行沉默了片刻。
苏长清看他如此,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皱着眉头问:“六妹妹病了?”
顾时行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到:“今日寻了傅太医,道是压力太大,性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听了他的话,苏长清沉默了很久。
许久之后,才语重心长地道:“时行,你性情向来清冷,我也不求你待六妹妹如何的好,也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可你们到底是夫妻,还请你善待她。”
说着起了身,叹了一口气,道:“人我帮你查,茶我也不喝了,饭也不用了,你只需好好待六妹妹就好。”
顾时行也没有留他,起身送他离开。
*
今日傅太医来过,苏蕴有不舒服的借口,也就不用出房门。
约莫傍晚的时候,顾时行才回来。
苏蕴在等他一起用膳,一桌子饭菜凉了,苏蕴让人又去热了热。
平日二人都会一同用膳,但并无交流。
但今日苏蕴却是夹了几次菜入顾时行的碗中。
顾时行望着碗中的菜,思索了一下,还是道了声“谢谢。”
他的态度很是客气。
苏蕴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碗朝着他的方向放了放,意思明显。
顾时行又静默了几息,还是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的碗中。
苏蕴笑了笑,也轻声道了声“谢谢”。
夫妻二人的互动,落在在一旁伺候的下人眼中,都觉得无比的诧异。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都表示不知道主子们今日是怎么了。
她们伺候了几年,可从未见过他们夫妻二人会在饭桌上说话,更别说给对方夹菜呢!
而且,娘子脸上竟然还挂着浅浅的笑意,莫不是她们都瞧错了?
不然冷淡了四年的夫妻,怎么会让她们有种“恩爱”的错觉?
饭毕,顾时行便去了书房。
苏蕴在院中走了一圈后,便去沐浴了。
沐浴回来后,在屋中拿起她这一辈子的账册来看。
约莫亥时的时候,房门被推开,是顾时行回来了。
苏蕴也没有抬头。
顾时行看了她一眼后才走了进来,关上了房门。
从她身后走过,正襟危坐的坐到了软塌上。
拿起一旁的游记来看,也不知过了多久,视线从本子上抬起,往圆桌的方向望去。
却不承想,竟与那双明媚的杏眼对上了视线。
苏蕴托着腮,对着顾时行就是盈盈一笑。
只一瞬,顾时行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视线回到了书卷上。
握着书卷的手也微微收了劲道。
到底是如何大的压力,才会让一个人在一日的功夫内就变化得这么大,隐约还有些……不正经?
在思索间,苏蕴已经起了身,望了一眼佯装正经的顾时行,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走入了内间,上了榻。
他与她说过,他比她晚上榻,是因知晓他同时与她上榻,她放松不下来。
约莫过了小半刻时辰,在苏蕴几乎要睡着的时候,顾时行才放下书卷,朝内间走了进来。
停在床榻外,把外袍脱去,再放轻动作上了榻。
动作再轻,苏蕴也感觉到了。
在他昏迷的那几十个日夜里边,她都贪恋他的体温,他的气息,所以总会伏在他的身上,而现在已经成了习惯。
在他躺下,才盖上属于自己那一张薄衾,里侧的人忽然转了个身,下一息直接揽住了他的腰身。
顾时行的身体僵了僵,声音略低:“你没睡?”
苏蕴睁开了双眸,与他对上视线,然后半撑起身子,下一瞬,上半身枕到了他的胸膛上。
顾时行:……
两人沉默了许久,顾时行逐渐放松身体,到底没有把她推开。
许久后,他才握住了她的腰身,一如那么多年的“默契”,手拉上了她腰间的系带,低声问:“你确定今晚要做?”
苏蕴闻言,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感觉到了腰间的系带已经被他拉上了。
苏蕴忽然想起他不记得重生过后的事情了,那么在房事上边岂不是……
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几年夫妻生活,苏蕴的身子顿时僵硬。
“不做。”她回答得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二字直接让顾时行心梗了梗。若是不做,那现在她这行径又是何用意?
她素来不喜与他亲近,今日却是一而再的反差,让他着实匪夷所思。
如此姿势过了许久,他开口道:“夜深了,该歇……”
话未说完,她在他的胸膛中微微蹭了蹭,好不容易才放松的身体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苏蕴的身子很软,且有着淡淡的花香,那淡淡的香气还时不时萦绕在顾时行的鼻息之间。
七八月份,入夜后的天气不至于太过炎热,但却是莫名让人燥热。
顾时行微微蹙眉,眼中似有不解——自己不是重欲之人,怎会如此?
他低头望了一眼,伏在他胸膛中的人闭着双眸,散发出浅浅的呼吸声,显然已经入睡。
伸出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欲动作轻缓地把人从自己的怀中挪开来,但才稍稍一动,怀中的人却忽然搂得更紧了,腿还搭在了他的身上……
……
不知为何,他还是下意识地停了所有的动作,也没有再挪动她。
闭上双目,可却是久久都没有睡意。
夜色深重,万籁俱寂,才渐渐有了睡意。
方一入睡,伏在他胸膛上的妻子却是入了他的梦中。
——
在梦中的一处小院子,院子外有一两棵海棠树,有凉风拂来,海棠花落了一地。
在那幽暗的小院中,他在与妻子说话。
只见阿蕴神情有些激动,隐约在诉说着什么,他皱眉走近了些,才听到她语声激动地说——
“你总自以为我是因我小娘的事情,还有被你误会,被众人误会,觉得委屈才不答应嫁你!可你压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过得有多累。你也不知道你在那房事上边有多,多……多不好!”
“你根本不知道我与你做那个事情的时候我有多难受!”
句句如刃,扎入了顾时行的耳中。
在这一瞬,顾时行蓦然睁开双眼,望着帐顶愣怔了片刻,再低头望了眼依旧还伏在他身上的妻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梦了。
可一瞬之后,又觉得梦中的场景他好像是经历过一般,而她那怒容俨然还浮现在眼前,就是控诉的话都好像萦绕在他耳边一样。
字字句句,无比清晰。
闭上双目,暗呼了一息才睁开了眼睛,望着帐顶,多了几分沉思。
不仅是她变得匪夷所思了起来,就是他也似乎有些奇怪了。
思索许久都没有答案,再思忖回方才的梦。
在梦中,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在房事上边,真有这么的不堪?
下半宿,顾时行真真切切的是没了半点的睡意。
许是顾时行已经脱险,苏蕴心情宽了些,所以睡得好了许多,在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精神也比昨日好了。
她精神是好了,可却见正在穿衣的顾时行眉眼间隐约有几分的疲态,就是眼底下方也有着淡淡的青色。
苏蕴斟酌了一下,问:“夫君昨晚睡得不好?”
总该不是她的……原因吧?
顾时行面色浅淡,看不出什么表情,也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思。
他只摇了摇头:“睡得很好。”
苏蕴复而看了眼他眼底下淡淡的青色,到底没有说破。
今日他们还要回苏府。
苏蕴想到再见这辈子的母亲,心情多了几分沉重,也就没有细想他为何睡不好。
第104章 与妻子有关的记忆
顾时行穿戴了上职的官服,才与苏蕴说:“我会早些回来陪你一同回去。”
苏蕴点了点头,下了床,习惯的上前想给他整理一下那丝毫不乱的衣襟。只是手才伸出去,顾时行如昨日那般后退了一小步,身体也微微一偏。
“我自己来便可,你再歇一会。”
虽昨日已经缓和了一日,多少有些习惯她现在变化了。但思及自己昨日出现的怪异之状,他想还是恢复原先的相处方式看看。
苏蕴抬起眼眸望向他,面容明显的露出了几分的不悦:“昨日避开我,今日也避开我,夫君可是想与我再次离心?”
顾时行默了一下,想起太医所言,她这性情大变之症,还需得有人开解,万事尚需多顺着来。
想到此,他暗暗的叹息了一声,终还是上前回了一步,道:“劳烦你了。”
苏蕴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也朝这他走近了两小步,手放在了他的衣襟上边。
顾时行目及她这两日越发明艳的笑容上,心下竟莫名的多了几分满足感……
可随即眼底浮现了一丝疑虑——他是从而何来的满足感?
给他整理衣襟时,苏蕴低头望了一眼他手腕上的佛串。
也不知这佛串还能不能把他们带回到那一辈子?若是回不去,那一辈子的她与顾时行又怎么样了,孩子又怎么样了,心中思绪万千,可却是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收回心神,苏蕴后退了一步,朝着他露出了吟吟笑意:“今日早些回来,我等夫君。”
顾时行尚有些不习惯她的转变,但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无甚表情的脸色,什么没有表现出来。
他颔首,淡淡地道:“待我回来前会让墨台先行回来与你说一声,让你做好准备。”
“好。”苏蕴笑应。
这一辈子,夫妻二人第一次在成婚后的四年里,早间中说了这么多的话。
苏蕴把他送到了门前,顾时行也就出了房门。
下廊阶的时候才忽然想到她方才说的话——“夫君可是想与我再次离心?”
可他们何时交心过了?
他方才竟然丝毫不觉得这话有奇怪的地方。
顾时行眸色又多了几分疑色。
走至院门前,才是停下脚步,往屋子的方向瞧了一眼。
只见原本笑着送他离开的女子,时下却是没了笑意,似乎有些忧愁的低下了头,手覆在了小腹上,不知在伤感些什么。
只一瞬,顾时行约莫有了答案。
她这两日的转变,因真的是在孩子这一点上边被旁人与母亲给逼急了。
或许她是想从改善他们夫妻间的关系上,慢慢的磨合,这样怀上孩子也容易一些。
想到这,顾时行转身离去,心里头也有了想法。
——他们成婚四年,也确实该要个孩子了。
*
顾时行离开后,苏蕴也开始梳妆,去给婆母请安。
再回来这一辈子后,她也有了心理准备。
不管是婆母,还是苏家的人,还是满金都的贵眷,待她的态度肯定是有很大转变的。
先前她或许会因这些人的态度而郁郁寡欢,但对现在许多事情都看得开了的她来说,此时的心态也比未重生前要豁达了许多,他们态度的转变或许只会让她有一时的落差,但也不会让她再像以前那样闷闷不乐。
昨日她询问过初意现在什么日子了。
即便她已经在重生后的那一辈子生活了两年了,但在询问过后才知道现在离她重生那晚也没过几日。
梳妆后,苏蕴出了屋子。
屋外旭日才挂起,早间的日头熙暖,让人心情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苏蕴脸上挂上了由心而发的笑意。
初意也察觉到了主子的变化,问:“娘子这两日是怎了,好像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特别是昨日,又哭又笑,让人无比担忧。
但今日却好像又正常了许多。可细究的话,还是有些不正常,毕竟以往的主子可从来不会笑得这么的明媚。
苏蕴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不过是看开了,所以心境也就与往常不一样了罢。”
主仆几人去了顾夫人的院子外,与顾家二婶和三婶迎面遇上。若是在那四年,苏蕴会停下来,让她们先进。
妥协过太多次,累了,再者现在她也不需要太看她们的脸色。
苏蕴只是看了她们一眼,也没有停下,率先入了院子。
妯娌二人都愣了一下,顾三婶惊诧道: “她这怎么一下子就趾高气扬了起来?!”
顾二婶也是皱起了眉头。
苏蕴与婆母行了礼后,脸上挂上了浅浅的笑意。
虽然婆母脸上多了威严,但脸上并没有看不起她之色。不管是哪一辈子,婆母都是值得她由心尊敬的。
正准备要用膳的顾夫人问儿媳:“可用过早膳了?”
苏蕴道:“还未,想过来陪母亲一块用早膳。”
顾夫人也就让身旁的嬷嬷去多拿了一套碗筷顾来,目光落在儿媳脸上的笑意上,问:“今日有什么开心的事?”
苏蕴给婆母盛粥,也不瞒婆母,道:“夫君今日要与儿媳回娘家,儿媳心里高兴。”
话音才落,门口就传来顾二婶清冷的声音:“顾家与苏家还是少些往来的要好。”
说了这句话,还看了一眼苏蕴,个中含义,意味明显。
苏蕴抬起头望了眼顾三婶,只是笑了笑,然后转回头,把盛好的粥放到了婆母的桌面上,也不搭理出现在门口的两人。
顾夫人看想顾三婶,不大高兴地道:“一大早的别说这些话。”
说罢,也就让人又多准备两幅碗筷。
顾三婶暼了眼苏蕴,道:“不用了,没胃口。”
顾二婶也笑着说不用了。
苏蕴才懒得管他们二人,与婆母一同用早膳。
顾二婶笑着道:“大嫂,你看我那三丫头就要出嫁了,这嫁妆着实薄了些,有些拿不出手,你看能不能从大房这边补贴一些?”
顾二婶今日把顾三婶拖过来,主要是为了有个伴,就为了好张口咬银子。
顾夫人尚未说话,喝了一口粥的苏蕴却先道:“二婶每年都从大房库房拿七八百两的银子,三堂妹的嫁妆怎么会单薄?”
苏蕴的话一出来,厅中的人都愣怔了一下,顾二婶蓦地瞪大眼望向她:“你可不要乱说,我何时拿了这么多的银子了?”
不过就是再走一次上辈子的过程罢了,苏蕴也没有与她过多争辩,她只是看向初意,吩咐:“你去把我柜子第二个抽屉打开,把里边账册取来。”
然后看向另一个婢女:“你去把库房的账房先生唤来。”
她自掌家开始,便记下了顾二婶从大房这处支出的每一笔银钱。
“世子娘子你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一家人,你真要分得这么清楚?!”
顾夫人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苏蕴,问:“阿蕴,怎么回事?”
苏蕴看回婆母,镇定自若地道:“母亲不妨先看看账册,再听听账房是怎么说的再议。”
苏蕴看向了顾二婶——她能让二婶回一次娘家,就能让她回第二次。
再者她现在可什么都不怕,难道还怕她们闹起来?
*
顾时行在上值时,墨台来传,说是北砚送来了宋大公子的口信。
顾时行便让他进来了。
北砚入了屋中后,才道:“公子已经寻到了那叫刘五娘的妇人,也暗中把人绑了起来,公子道世子与六姑娘下午去苏府的时候,也可顺道不动声色的把人给提走了。”
顾时行点了点头,让他回去复命了。
北砚走了,墨台道:“世子,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稍等。”顾时行喊了他之后,又沉默了一下。
大概推算了一下时辰,提着笔低下头继续批着宗卷,然后面色平常的吩咐:“你去买几本时下闺阁女子爱看的话本,还有那些年少男子爱看的香艳本子。”
墨台:……?
脸色从茫然到惊愕,再到不确定。
在那一瞬间,似乎听到了墨台说了句“世子,小的没听岔吧?”,顾时行想都没想,便道:“你没听岔,赶紧去。”
墨台“啊?”了一声,疑惑地道:“小的什么都没有说呀?”
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望向桌前的墨台,皱眉:“你方才没说话?”
墨台一脸茫然地摇头:“虽然小的真以为听岔了,可也没说出来了呀。”
顾时行眸色微沉,觉得自己真的是越发的怪异了……
墨台望向思索的主子,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问:“世子 ,小的真没听岔吧?”
顾时行抬眼望了他一眼,语气凉飕飕地反问:“你说呢?”
墨台连咳了几声,忙道:“小的现在就去!”
说着就连忙转身退出了屋外,到屋外,抬头望了眼晴空万里的蓝天,纳闷地道:“也没有下红雨呀,世子怎就……”要看那些玩意了?
这是要开窍了?
墨台摇着脑袋离去,去书铺挑选世子吩咐的书籍。
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墨台就去书铺选了五本书籍回来,两本风流才子的话本,三本香艳却含蓄的话本。
待下值的时候,墨台才把话本给了上了马车的世子。
墨台撩着帷帘,看着自家世子的表情。
只要世子不说话,他就继续瞧着。他就想瞧一瞧世子看到这些书,那平静无波的脸上会不会出现些什么别的表情。
顾时行瞧了第一本书名,眉头便蹙了起来。
第一本书名是《红鸾动》,看到书名的时候,顾时行不知怎的却大概知道了书里边的内容。
沉默了半晌后,忽然念道:“《游园妙缘》”,话音一落,就把第一本书拿开,下一本书的书封竟然真的写了《游园妙缘》几个字。
“《春十三娘》。”说着又拿开了一本书。
墨台看到书封那一瞬,瞳孔微微一缩。
“《山中艳事》。”又拿开了一本,书名再一次的准确无误。
顾时行的神色已然肃严了起来,最后一本,他沉默了几息,再次念了出来:“《美人香》”
拿开第四本书,最后一本,果不其然就是他说的书名。
墨台震惊得瞪圆了一双眼:“世子怎、怎会知道的小的买了这些书的?!”
顾时行依旧沉默。
——他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
且,看到这些书的时候,脑海中不知怎的也有了大概的内容。
随便翻了那本《美人香》,却恰好翻到了香艳那处。
目之所及却是——轻撷红果,美人娇声连连,琼浆玉露溢出,再而探入幽径。
不过就是这一句话,顾时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白日的屋内,苏蕴坐在桌上,一双藕臂向后撑去,眉眼如丝的仰着白皙优美的颈项,红唇轻咬,身子也缓缓摆动。
只一息,顾时行蓦地阖上了书籍,沉下了脸色,身体紧绷。
“世子,怎了?”墨台问。
他忽冷了声音,吐出了两个字:“赶车。”
主子面色忽变,墨台不敢多问,只好放下了帷帘,坐在车儿板子上开始赶马车。
马车内,顾时行闭上了双目,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了一口浊气。
就方才那一瞬间,身体既紧绷,又燥热。
方才忽然浮现的画面,就好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般,那种美妙与旖旎的体感也似乎感同身受过一样。
——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第105章 我喜欢你这样,也无比的怀念……
顾时行回到侯府,便听到下人说她那变化颇大的妻子今日做了一件大事。
管家急道:“从早间到现在,都快过去两个时辰了,世子娘子还在夫人的院子的亭子与二房的算账。”
顾时行正打算返回清澜苑的步子停了下来,沉思了片刻,把捧在手中的几本书递给了墨台,让他把书籍拿到书房去,随后就转了方向,朝着母亲的院子走去。
顾夫人那院子的厅中,气氛剑拔弩张。
二房的人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生怕自己母亲被欺负,也赶紧过来了。只是听到他们母亲在这几年从大房这处拿了那么多的银子,每个人都是无比惊讶。
惊讶之后,又是愤怒。
愤怒自己的母亲竟然拿着银子如流水一般送去娘家,而自家却完全过得丝毫不像是侯府该有的日子。
顾二婶怒视着把她的老底揭开的苏蕴,因儿女儿媳异样的目光,她恼羞成怒地骂道:“我就算再补贴娘家,可也总比你败坏苏府侯府两家的名声好,有哪家的好姑娘会爬床!”
顾二婶的话一出来,整个厅子陷入了迷之静谧,大家的脸色各异,但都无一不惊诧。
有人惊诧这顾二婶说出来的信息。
有人惊诧顾二婶竟然敢把这事拿到台面来说。
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除却小辈不知道,但老一辈都是知道的。如今顾二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件事给捅穿了,已然是决定撕破脸了。
怪异的目光落在了苏蕴的脸上,苏蕴面上却是出奇的镇定。
顾夫人忌讳提起这件事,苏蕴再怎么不济,那也是自己的儿媳,再者这几年打理家务也兢兢业业的,没有出过任何的差错,也是让她满意的。
如今贪了那么多银子的二弟妹,不知反省就罢了,还如此折辱她的儿媳!
顾夫人当即黑了脸,怒声斥道:“二弟妹你胡吣什么!”
顾二婶见大嫂黑了脸,却还是不服的扭过了头,丝毫不肯承认自己是胡说八道。
这辈子苏蕴嫁入侯府的事情本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毕竟侯府乃高门大户,还没到娶一个庶女为正妻的地步。所以这些年来,她能嫁入侯府的原因,都一直是旁人热议的话题。
更多的都是往不正经的方向谈,以至于高门之中,无人与苏蕴交好。
顾三婶这个时候开了口,避重就轻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嫂固然有错,但传出去又损侯府的名声,不若这就私下说说便罢了,下次再犯的话……”
顾三婶话还未说完,这事忽然从门外传来了冰冷的嗓音:“二婶三婶这是何意?”
屋中的人听到这声音,除却苏蕴外,都瞬间愣怔住的望向厅门,只见
本该在大理寺当值的顾时行,冷沉着脸色从外走进。
除了苏蕴知晓顾时行只上上午的值,下午就回来外,没人知道。
她从座上站起,待他走到了身旁的时候,才柔声喊了声“夫君。”
顾时行微微颔首,然后在她身旁的圈椅坐了下来。目光凌冽的扫了一眼顾二婶和顾三婶,才缓缓开了口:“三婶觉得什么是多余之事?二婶又是哪来的底气觉得阿蕴就活该被你出言中伤?”
顾三婶微微蹙眉,面色冷冷清清地看了眼苏蕴,淡声道:“今日之事本可私下来说,可世子娘子却挑开了来说,对侯府的名声……”
“呯!”
杯盏忽然被摔落在地,茶水四溅,而这响声也让厅中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瞪着双目看了眼地上打碎的茶盏,再抬起头望向那从未发过怒的顾时行。
顾三婶也被吓了一跳,身子也因这忽然砸杯盏的声响而缩了缩,在惊吓过后,不可置信的望向了那素来冷清寡淡的侄子。
就是苏蕴也很意外,毕竟一直以来,顾时行在所有人的面前都是稳重内敛的,遇事也是平静如水,有条不紊的解决,可从未见过他砸过任何东西。
可今日,他砸了杯盏。
顾夫人也是第一次见,惊愕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阿蕴是我的枕边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我也信她,她决然不是那等轻浮之人,今日二婶所说的话,若是谁传到外头去,或是谁再提起,便不再是我忠毅侯府的人!”
话落,顾时行冷寒的目光落在顾二婶的身上,声沉如水:“二婶今日出言中伤,若是没有一句道歉,今日之后就不要再踏足大房,我也不会再踏足一步二房。”
顾二婶眼神圆瞪,就是二房的人也露出了惊惶之色。
这话与断绝关系有什么区别!
“世子,我可是你长辈,你怎能说出这样不敬的话来?”顾二婶双唇颤抖,就是声音也微颤。
若不是扶着圈椅,差些连坐都坐不稳了。
顾时行微阖眼眸,沉声道:“我自然能。辱我发妻者,长辈又如何?”
苏蕴望向顾时行,嘴角轻扬,心底有着暖流缓缓流入。也唯有与她一同经历了风雨的顾时行,才会如此不顾一切的维护她。
苏蕴知晓顾时行维护她的缘由,可旁人却不知道。
厅中众人,惊了又惊。
这貌合神离的夫妻俩,何时变得如此恩爱两不疑了?
顾时行握住了妻子的手,与她相望了一眼才移开视线。
眼神带着几分安抚。
他不知道两个婶婶以前是如何待妻子的。
但不知为何,现在却隐约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们从来就瞧不起妻子,知道她们对妻子一向都是冷言冷语的,知道妻子在她们这里受了几年的气,却依旧隐忍着,郁郁寡欢。
在这一瞬,怒意就涌了上来,也就砸了杯盏。
顾时行转而望向了顾三婶,冷声道:“三婶不把阿蕴放在眼中,便是不需我夫妻二人敬重你,如此,还请少些与大房往来。”
说罢,也不看顾三婶逐渐难看的脸色,随之望向了母亲,站了起来,一拱手:“孩儿多有顶撞长辈,还请母亲见谅。只是今日之事绝不能善了,待晚间孩儿从苏府回来,再一一与二叔三叔说清楚两个婶婶在对待阿蕴态度上的事情。”
话语到这,面色肃严,语声缓而威严:“在我这里,没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说,更没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说法。”
忽然被暗讽了一句的顾三婶,顿时面红耳赤,一时憋着一股气上不来,满满都是要窒息的憋屈感。
顾时行话毕,再而一拱手:“今日孩儿已经答应与阿蕴一同回苏府探望她小娘,时辰也不早了,就先离去了,至于二婶的事情,希望母亲从严处理。”
说罢,拉上一旁的苏蕴,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之下出了厅子。
顾夫人这才缓回神来,略有所思的望着儿子和儿媳的离去的背影。
儿子向来清心寡欲,几乎无欲无求,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样,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看破红尘出家一般。
可她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儿子,她希望儿子想普通人那般有自己的情绪。
有喜欢也有厌恶的东西,有喜也有怒的时候。
今日虽不安生,儿子也与两个妯娌正面起了冲突,可她竟莫名生出了些心安的感觉。
*
顾时行牵着苏蕴的手从厅中出来,入了院子。
院中,下人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惊愕的望向他们牵在一块的手上。
顾时行也察觉到了下人们的视线。他正要松手,可不成想那柔软的手却反握住了他的手,却是不肯松了。
顾时行步子微微一顿,侧目望向身旁的妻子,只见她眉眼弯弯的望着自己,神色中丝毫没有被人欺负过后的委屈与低落,反而满眼都是她,眼中似乎有光一般。
顾时行只是怔了一息,然后回神。
他看了眼她反握着他的手,随之轻咳了两声。
这暗示的意思已够明显,但苏蕴却是在他步子慢下来的时候,与他齐平,手也握得更紧了。
苏蕴仰起浅笑婉约的脸望着他,问:“怎了?”
思及这两日她那反常的行径,心知即便说了原因,她也不一定松开。所以到了嘴边“下人在瞧着”的话,又咽了回去。
顾时行轻叹了一声,道了声:“无事。”
掌心的手柔软丝滑,似乎不像是一次相握。
虽略感不自在,但却也感觉到了他们二人在这两日中的相处,比那四年的相敬如宾来得融洽了。
垂眸看了眼二人相握的手,有那么一瞬,他感觉像是握过了无数次一样。
回到房中,她才放开了手,顾时行道:“待我换了衣衫后再与你回去。”
苏蕴朝他笑了笑,道:“那我给夫君更衣。”
说罢,转身去寻他要换的衣服。
顾时行见她走到了他的衣柜前,打开了她从不会触碰的衣柜,而后很熟悉似的从中拿出了一身直缀的衣袍。
顾时行眸色微敛,眼底浮现了一抹思索。
在她捧着衣服转身时,便敛去了眼底的思索,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苏蕴把衣服放到了夹子上,然后上前去解顾时行的腰封。
顾时行身体紧绷了一瞬,才止住要后退的步子。
抬起双臂让她方便脱下他身上的外衫,苏蕴脱去了腰封,然后才脱去他的外衫。
他垂眸望向认认真真给他脱衣的妻子,思索了片刻后,道:“方才在母亲那处听到的事情,莫要往心里去。”
苏蕴拿来直缀长袍,绕到了他的身后,语气不在乎:“我没在意。”
左右都算三回了,她都快习惯了。
套上了两袖,整理腰后的褶皱后,苏蕴绕回他身前整理。
在束好腰封下一息,苏蕴踮起了脚尖,忽地搂住了顾时行的颈项。
顾时行一怔,面上一愣怔,望着忽然贴近的她,气息有一瞬的不稳:“你做什么?”
苏蕴懒懒的抬头望向他。在他的目光之下,她目光落在了他的薄唇上方,眸光流转,那须臾间,他看懂了她的眼神。
她想亲他。
屋中门窗紧闭,光束透过纱窗倾泻进屋中,落在她的发上,似覆着一层浅浅的光。
苏蕴勾唇笑了笑,缓声开口:“我想……”
余下的话,只用动作来表达。
许是她身上的清香醉人,让人反应慢了。所以下一瞬,红唇已经印在了男人的薄唇上。
男人浅淡的黑眸中瞬息浮现了惊愕之色。
让他更为之惊愕的是——那软软红尖轻扫他的唇瓣,细细辗转。
背脊顿时一阵发麻,震惊之余又有刺激感涌上了心头。
在这一瞬间,男人沉稳的气息乱了,喉间更是一滚。
他垂下了眼睫,余光只见她媚眼如丝,风情无限。就这一眼,身体比他的意识先了一步,双臂缓缓的圈着了她细腰上,微微用力一提,把她提上来了些。
他微张双唇,渐渐深入,也渐渐地反客为主,在她口中那一方小天地中掌握主权,搅弄风云。
没有丝毫的生疏,由开始的试探,到深入,再到急迫与激烈。
许久后,苏蕴伏在他的胸口上平缓,她轻声道:“我喜欢你这样。”同时也无比的怀念。
或许是因受了伤,所以回来后影响了他的记忆。
但幸好只是影响了记忆,而他的身体和他的潜意识里边都记得很多事情。
比如记得她不能吃雪莲。
比如在母亲厅中盛怒来维护她。
比如现在的亲吻,没有丝毫的生疏。
方才在厅中,见他如此的维护她,她那时就想紧紧的抱着他。
在他的怀中反抱着他,什么都不做,就像现在这样静静地感受他的存在,被他的气息所笼罩在其中。
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时行在她心中的份量日渐加重,直重到再难舍弃这一份感情。
他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苏蕴贴近他心口的位置,听着那比他躺在床上的几十个日夜里还要来得稳健的心跳。
在这时,她觉得回来是值得的。
顾时行拥着苏蕴,脑子有些放空地望着她身后从纱窗透进的光束。
有一时间他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身体上的热息与气息逐渐缓和过来,他也回过了神来。
但怀中的温香软玉却又让他继续陷入了恍惚中。
方才的那种缠绵缱绻似有销魂的滋味,是他与她成婚四年来,从未有过的。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让人想要索取的更多,更多,直至满足的感觉。
若是她的性情一直都像昨日今日这般,也不尽是坏事,至少他们夫妻间的关系也可破冰了。
不可否认,方才的滋味很好,让人食髓知味。
他喟叹一息后闭上了双目,享受这一会从所未体会过的通体舒畅。
第106章 改变
夫妻二人从进屋到出门,约莫花费了小半个时辰。
上了马车,苏蕴便倚靠在顾时行那劲实的肩臂上,闭眼休憩。
顾时行偏头垂眸望了一眼她,沉思了片刻,也没有推开,亦或者是躲开,可背脊却是有些挺直。
他收回了视线,目光直视前方。
侯府与苏府横穿了小半个金都城,马车在城中行驶得慢,约莫要半个时辰才到苏府。
虽说侯府与苏府往来少了,但免得外人说三道四,平日有什么日子也还是保持着来往的。
以前小娘在别院,苏蕴并不想回苏府。回苏府,她就像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被忽视的客人。
可现在回想起来,更多的是她自己的自卑敏感。除却嫡母与父亲的冷眼外,苏芩与嫡兄与她关系虽淡薄了许多,可他们也未曾冷言相对。
现在她不害怕也不抗拒回苏府,可两年未见这一辈子的母亲,她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接受不了,害怕看到母亲消瘦的面容,害怕母亲认不出自己。
马车停了,顾时行正欲下马车,苏蕴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转回头望了她一眼,却是见她神色有些不安。
“怎了?”他低声问。
问出来后,顾时行忽然意识到自家两个婶婶尚且瞧不起她,那么这苏府的人……
思索了一瞬,他反握住了她的手,一如在侯府时一样。
苏蕴抬眼望向他,他面色虽依旧浅淡,但还是开了口:“莫慌。”
苏蕴知晓他误会了,但也没有解释,只对他浅浅一笑,然后轻呼了两息,才道:“我好了。”
顾时行轻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她的手,率先下了马车。
待苏蕴欲下马车的,却见他朝着自己伸出了手,她笑了笑,把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中。
下人通报说世子夫人和六姑娘已经到了,正出到府门外的苏长清望到了这一幕,脚步忽然就慢了下来。
诧异地望着那相握在一起的手上,沉默了一会,他问身后的北砚:“你什么时候见过顾世子与六姑娘牵过手?”
北砚也很认真地思索了,然后摇头,“从来没有见过。”
苏长清想起昨日嘱咐顾时行说的话,心想可能是那话起作用了,心里也多了几分宽慰。
他含笑走上前,道:“现在这个时辰回来,想是还没用午膳,所以父亲母亲也在等你们一块用午膳。”
苏蕴下了马车,从顾时行手中抽出了手,朝着嫡兄一欠身,唤了声“哥哥”。
苏长清点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她,道:“许久未见,怎么比上一回还廋了些?”
顾时行闻言,也望向了身旁的妻子。
因以前她一直避着他,所以他也不曾太过仔细打量她。
明明之前不怎么注意,可现在苏长清这么一说,他也发现她似乎瘦了许多,就今日抱着她的时候,好似也有些硌,和之前的触感完全……
之前?
什么时候,他像今日在屋中那般地与她相拥过了?
一瞬间的疑惑,很快又压了下去。
总归这两日怪异的感觉又不止这一桩,他多少也有些习惯了。
入了府中,苏蕴道:“哥哥,我想先去看看小娘。”
因苏蕴每个月都要出城去瞧小刘氏,有不好听的话传了出来,顾夫人便给柳大娘子施压。所以小刘氏在数个月之前也就被接回了苏府,一直养在先前的小院。
苏长清点了点头:“你去吧。”
说罢,看向顾时行,道:“那时行你随我到前院先坐着。”
顾时行却道:“我与阿蕴一同去瞧瞧。”
说罢,看向苏蕴,询问:“可否?”
若苏蕴说她自己一人前去,顾时行也不会勉强。
但苏蕴却应了一声“好”。
苏长清望着夫妻二人:“那好,我便与你们一同前去走走。”
三人一路走到了后院,在巷中,顾时行望着这一条巷子,熟悉感也如同潮水一样慢慢涌上来。
巷子前方岔口,他却似乎事先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一样,而且又是那么地准确无误。
一行人在小刘氏所居的院子外停下,顾时行目光往前方有转角的巷子望了一眼,而后微微垂眸。
脑海中浮现了一副场景——两棵海棠树,一方有石桌石椅的小院,就好似他昨晚梦到过的那一方小院。
这时苏长清在院外道:“你们进去吧,我在外边等你们。”
顾时行回神,点了点头,随妻子进了小院。
苏蕴望着熟悉的小院,望着小娘所在的屋子,不仅步子慢了许多,面上也再次出现了忧虑不安之色。
顾时行再次见到她这神色,他思索一息后,才明白她的不安不是来自苏府的态度,而是来源于她对她小娘的担心。
沉默一息,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苏蕴感觉到了他的抚慰,却还是紧张的反握住了他的手,一同地入了母亲的屋子。
苏长清在月门外望着夫妻二人的举动,再次露出了惊疑之色。
就这小半月不见,这原本夫妻感情淡薄的二人,怎给人的感觉好像非常地不一样了?
而且,方才那个会一而再主动地去握住别人手的人,真的是他所知道的那个顾时行吗?
那个清心寡欲,淡漠疏离的顾时行?
即便心底有许多的疑惑,可夫妻二人现在的相处却是比先前好太多了。
这总归是好事,又何须追根究底的去探究改变的原因呢?
想到这,苏长清脸上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意。
*
小刘氏的屋里有浓郁的药味。
他们进来的时候,何妈妈正在给小刘氏喂药。
何妈妈见到他们夫妻二人,愣了一瞬后才忙把汤碗放下,起身行礼。
苏蕴回来看小娘,何妈妈没有什么可意外的,可这顾时行也来了,惊到了何妈妈。
以前不是顾时行不会来看小刘氏,而是苏蕴不想让他来。
苏蕴望向背靠着床柱子,头发有些花白的背影,眼睛顿时一酸,没有任何的征兆,眼中浮现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唇齿轻颤,也颤着声音开了口:“小娘……女儿回来了。”
话到最后,声音既颤抖又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落下,就是身子也在微微发颤。
顾时行望向她,愣了一瞬。
她这反应像是许久未见她小娘一样,可分明半个月前她回来过一回。
苏蕴手心捏紧,一步一步地朝着大床走去,母亲那张憔悴老去的脸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想起另一辈子的母亲,三十三、四的年纪却依旧貌美得如同二十多岁的妇人,可眼前的母亲却是苍老得似四十多岁的老妇一样,白发黑发混杂,双眼更是浑浊。
看到母亲的一瞬间,苏蕴心梗得厉害,无比的压抑,也无比的难受,眼泪稀里哗啦地落下。
小刘氏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一双呆滞的眼动了动,可却是歪了歪头,眼神疑惑的望着前边的人,好似认不出来对方是谁。
苏蕴几乎泣不成声。她上前一倾身,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哭得压抑地喊了一声“娘……”
顾时行望着眼前的一幕,袖下的手心收握了起来,许是胸闷,故暗暗地呼了一口气。
小刘氏眼神中似乎有了些许的清明,愣了一下,随后才喊出了声音:“蕴儿?”
苏蕴一怔,忙松开小刘氏,激动的望向了母亲:“娘,你记起女儿了?”
小刘氏眼眶微红,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摸上了女儿的脸颊:“我的蕴儿……”
顾时行轻叹了一息,退出了房外,关上了房门。
他低声吩咐屋外的初意:“就让娘子在这处,我去前院便可,用完膳后,我再来寻娘子。”
这个时候,还算是让她继续陪着她小娘吧。
顾时行出了小院,苏长清疑惑地问:“六妹妹呢?”
他道:“让她多陪一陪她小娘,我与你前去。”
苏长清望了一眼小院才收回目光,“也行。”
二人前去,巷子中,苏长清压低声音道:“我已经让人把你说的那人给绑了,你走的时候可直接带走。”
顾时行点头:“多谢。”
他信妻子是被冤枉的,可旁人却是不信的。而他只希望,这次能有真凭实据证明妻子是冤枉的,如此也就能让苏府和侯府中误会她的人,还有那些冤枉了她的人闭上嘴巴,不要再出言中伤她。
苏蕴在小院陪了小娘很久,大概半个多时辰,小刘氏也困乏得撑不住而睡了过去。
出了屋子,苏蕴问何妈妈:“小娘现在的身体和神志都如何?”
何妈妈叹息了一口气,道:“小娘她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但依旧是糊涂的时间比较长,而身体也是时好时坏。”
苏蕴想起傅太医说过,她母亲积郁与心,再加上身子本来就亏空,如今即便是调理好,也是没几年了。
想起这话,苏蕴闭上双眸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逐渐平静。
望了眼关上的房门,苏蕴声音疲惫的嘱咐何妈妈:“好好照顾小娘。”
她会及早地把小娘从苏府接走的,这一刻不会等太久的。
因小娘的事情,苏蕴也想起了那大皇妃。
大皇妃与小娘几乎也算是同样的,都是积郁成疾。
大皇妃……
苏蕴不知是德贵妃与那陈侧妃害的大皇妃前,只以为大皇妃是因小产而伤了根本,而后积郁成疾,严重到现在外边所传的,快要死了。
可她现在知道了,大皇妃的病很有可能是继续服用着有问题的汤药,所以才会越发的严重。
无论如何,都想想办法让大皇妃知道她孩子的事情,还有那汤药有可能是有问题的。
她的冤屈,小娘的自由,还有大皇妃的事情,这几件事情都缓不得,都得及早的办了。
苏蕴洗了脸,用凉水敷了一下红肿的双眼才出了院子,正要去寻顾时行时,却见墨台守在了院子外边,她问:“世子呢?”
墨台往前方海棠院的方向望去,道:“世子说要去走走。”
苏蕴诧异地望向海棠院的方向。
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心下有些期待,想了想,让初意她们不要跟来,她自己一人往海棠院的方向走去。
花期已过,海棠院外的两棵海棠树挂满了红黄色的果子,带着淡淡的果香。
待苏蕴走进了院子中,只见顾时行负手立在院中,背对着院门,望着前方的那一套石桌石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07章 阿蕴主动
站在院子中顾时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就转回了身。
待见到妻子站在院门前的那一瞬,像是有什么记忆重合了一样。
原本是青天白日,可在记忆中,周遭一切都似乎成了夜里的昏暗。
她提着灯笼就站在现在所在的地方,面上有不耐之色,似乎在说——怎么又是你?!
在这一瞬间,顾时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像是遇上了什么离奇的事情,反倒像是忘记了许多重要的事情一样。
而现在所觉得熟悉的事物,像是发生过的,也像是自己曾经所经历过的。
他或是遇上了什么离奇古怪之事,或是遗失了什么记忆,不管是哪一种,他至少可以确定——眼前的妻子知道些什么。
“夫君怎会来这个院子?”
不知什么时候,妻子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顾时行从思索中回过神,望着眼前的其中,眼底浮现几分复杂之色,但所有的疑惑,都没有在这个时候问出来。
一则是这个地方不方便说。
二则她应该也在等。等他查证了当年的真相真如她所言,她也觉得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后,自会知无不言。
他道:“方才见你尚未出来,就四处走走,也就走到这里来了。”环视了一眼这个院子,似不经意道:“倒也觉得奇怪,我从未来过这里,但却是觉得像是来过了许多回一样。”
苏蕴也环顾了一眼他们夫妻二人相会过多次的院子,隔了一世,感觉却又不一样了。
那时满是不耐,可现在余下的却是满满怀念。
“或许夫君真的来过,只不过是忘记罢了。”
顾时行闻言,望了她一眼,沉思了两息,应:“或许吧。”
沉默了几息,他问:“你小娘的身体怎样了?”
谈及母亲,苏蕴的神色暗了下去,微微摇头。
“待过些天,我请傅太医来给你小娘再看看。”
苏蕴点头:“就是有些劳烦傅太医了。”
顾时行上前两步,走到了她的身侧,道:“去给岳父岳母请个安,然后回去吧。”
苏蕴“嗯”了一声,随着他去前院请安。
嫡母与父亲待苏蕴态度冷淡,没有丝毫的热络,所以苏蕴请了安后,就与顾时行一起回了侯府。
回到侯府,顾家二叔与三叔也回来了。
兄弟二人都知晓了今日在大嫂院中发生的事情,纷纷关上了房门与妻子争吵。
顾二婶一事虽与另一辈子有所出入,但结果还是一样被送回了娘家。
而顾三婶与顾三叔俩夫妻吵了之后,倒是谁也不搭理谁了。
苏蕴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只是摇了摇头,对她们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
夜色渐深,去大理寺处理事务的顾时行还没有回来。
苏蕴倚靠在床上望了眼空旷的屋子,忽然觉得这住了多年的屋子一下就空荡荡了起来,还有些清冷。
收回目光,继而发了一会呆,想起今日所见的母亲,想起在她腹中待了两个月左右的孩子。
想到这,苏蕴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自己平坦的小腹。
终还是无奈的叹了一息。
日子有如意的,也有不如意的,还是得继续过着。
坐了不知多久,见顾时行还没有回来,她也就不等了,躺下歇息了。
她想,睡了便不会再被这些烦心事所扰了。
*
顾时行在子时前就回了侯府,但却是没有回屋,而是在书房中坐了半宿。
他寻了二叔三叔后便去了大理寺。去大理寺是为了去审今日从苏府提走的妇人,也就是那个叫刘五娘的妇人。
见到那个妇人的时候,他脑海中又多了一段记忆——在苏府,苏长清的院子中,有一群下人站在了院子中被审问,这个妇人也在其中。
敛去记忆,让人去审问刘五娘。
不过是两个时辰,她便招供了。供出了在几年前被人收买,在六姑娘的汤中下了迷药。
待六姑娘昏迷后,再由另一人把六姑娘搬送到那件燃了情香的屋子。再待他们二人的事情被发现之后,便由她趁乱去收拾屋中的香炉,以免被人发现香炉中的余香有问题。
听到妇人招供的那一瞬间,顾时行立即明白了那个校尉就是妇人口中的另一人。
他连夜进宫,禀明了皇上,再由侍卫把赵勇给抓拿了。
赵勇也由他来审问。
在审问赵勇的时候,不待赵勇招供,他也在忽然浮现的记忆中知道了幕后的人是谁。
而后的试探,加上赵勇的反应,也印证了他的记忆是没有任何偏差的。
——四年前算计他与苏蕴的主谋是大皇子李嵇。
只因针对他,才做了这样下作的手段。
而苏蕴不仅是被他所连累的,还无辜被误会且责骂了数年。在苏府在侯府,乃至在外人的面前都无法抬起头来。
这事更是连累得她小娘也因此受打击而疯了。
难怪梦中在海棠小院时,她说不要再重蹈覆辙嫁给他那时的语气,是那么地坚决。
难怪在风雪夜中,在马车内她哭得那么的凄惨。
那些记忆悄无声息地,慢慢地涌上,再猝不及防地钻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被自己所连累的妻子,所以在子时前回了侯府,就一直在书房坐到了现在。
坐在桌案后,身形就好似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随风而动的竹影。
油灯的火芯越来越小,待一缕清风拂入,吹熄了最后的一小撮火芯,屋内顿时暗了下来。
月色照射进书房中,落在桌案上方。顾时行坐在明暗交界之处,眼底的眸色晦暗不明。
他只是在想,在想回房后该如何面对妻子,在想怎样才能补偿得了她。
不知什么时候,唯一的月光也没了,外边逐渐起了风,而后下起了秋夜细雨。
许久后,似乎已经五更天了,外边已开始有下人在走动了。
顾时行轻呼了一息,然后才从书桌后站了起来。
起身后朝着书房外走去。出了书房,直接走入那绵绵细雨之中。
回到房外,迟疑了几息后才缓缓推开房门,走进了屋中。动作轻缓,丝毫没有吵醒屋中的人。
他缓步走进了里间,走到了床边,掀开了帐幔。
在床沿处坐下,望着床上的人。
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着,表情痛苦,口中还不停地在梦呓着什么。
似乎掺杂是——孩子,娘亲的词语。
顾时行正要唤醒似乎做了噩梦的苏蕴,但听到这两个词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止了动作。
他伏下身,附耳到她嘴边,仔细听着她说的梦话。
而苏蕴确实也是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身在侯府的小花园,可不知怎的周遭似乎有一层浓浓的迷雾把她笼罩在其中。她只知道自己身在小花园,却又是什么都看不清。
这时候迷雾中忽然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娘亲。”
苏蕴心头一震,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但前方却是被浓雾所笼罩着,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地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那团浓雾之中。
苏蕴一急,连忙朝那处跑了过去。可是在跑了过去后,却是又是一阵迷雾,什么都没有。
“娘亲。”
那软软的声音再次响起,苏蕴再次往声音的方向追去。
不知道追了多久,那孩子却像是故意躲着她,不让她找到一样。
苏蕴开始有些崩溃了,她觉得是因自己抛弃了孩子回到这辈子,所以孩子才不想见她的。
她瘫坐在地上,哽咽道:“孩子,娘亲不是不要你,而是只有这样选择,你爹爹才会平安无事……”
“你不要怪娘亲,出来见见娘亲好不好?”她语声中带着浓浓的哀求。
周围安静了下来,也没有了孩子的叫唤声。
那种愧疚的感觉涌了上来,苏蕴哭了。
但随之她感觉到好似有人抹去了她眼尾的眼泪,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声“莫哭了。”
顾时行听到她所言的梦话,心情凝重。
她瞒着他的事,似乎不是以常理能说得通的。
可再看到她眼尾又被眼泪沾湿,不禁用指腹摸去。
这几日,她比往前四年哭得还多,或者除却在婚前见她哭过两回,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哭了。
可见,这几日压在她心里边的事有多重,压得她有多喘不过气来。
她在他面前笑容多了,可他也感觉得出来,伤哀也同在。
苏蕴感觉到了什么,渐渐地从梦中醒来,半睁眼眸,一时有些茫然地望着给她擦拭眼泪的人。
许是睡糊涂了,神志有些恍惚了,所以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她起身直接抱住了身上带着水雾的顾时行,语声颤颤:“我梦见我们的孩子了,他不理我了,他在怪我不要他了。”
顾时行愣了一瞬,但接着还是抱住了她,掌心在她的背后轻缓地拍着。
几息后,许是他身上的寒凉与湿润的气息让苏蕴清醒了几分,她逐渐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也不急着解释,而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时行应:“刚刚回房。”
苏蕴以为他是刚回来,也就没有多疑。
她从他的怀中出来,借着屋中微弱的亮光望着他:“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顾时行望着她那泛红的眼尾,沉默了一下,才道:“今日我去大理寺,其实是去审问刘五娘,而后又进了皇宫审了赵勇。”
“你都知道了,包括……”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包括是谁指使的?”
顾时行点头:“赵勇没有招,但我有所怀疑,在故意提起那人的时候,他的反应也证明了我所怀疑的。”
苏蕴垂下眼眸,轻声道:“你想问什么,我都会与你实话实说的。”
顾时行见她此时状态不对,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事情,只怕会让她更加的难受。
思索了一下,他道:“夜深,我们待天亮再说。”
说了这话,他却又低低的唤了她一声“阿蕴。”
苏蕴抬眸望向他,见他脸上浮现了愧疚之色,再而听到他说:“抱歉,是我连累你了。”
苏蕴闻言,双膝跪在床上,朝着他倾身,比坐着的他高了些许。她捧上他的脸,垂眸与他的黑眸相视,有淡淡的情意蔓延,缠绕在两人。
她微微摇头:“你已经与我道过歉了,也弥补了我,所以你不需要再与我道歉。”
苏蕴望着他的眼眸,忽然轻轻一笑:“我想了。”
顾时行眼中浮现了几分疑惑,“嗯?”了一声,不明所以。
苏蕴的双手从他的脸颊上缓缓抚。摸下去,接着是脖子,宽紧的肩膀,结实的胸膛,紧实的腰腹。
再往下之时,顾时行的身体倏然一绷,瞳孔也骤然一缩,立即抓住了她的双手。
眼神惊望着她,似乎没想到她已经大胆到这个地步了。
苏蕴坐到了他的腿上,附在他的耳边,吐息如兰,若及若无的落在他的耳廓上。
她调子柔柔的再次重复了方才的话:“我想了……”
这回,顾时行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松开我的手,好不好?”她柔声问。
他沉默了半晌,出于本能的,他松开了对她双手的牵制。
他隐约能猜测得出来他与他的妻子似乎有过什么样的际遇,只是她依旧记得,而他却是记忆模糊了。
可有一些荒唐旖旎的记忆却又是那么的清晰。
他背靠到了床柱,微微仰头,颈上的青色脉络逐渐凸显,像是在压抑着些什么,就是面色也逐渐地浮现了几分可疑的红色,就是呼吸也逐渐重了。
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感觉,不管熟悉还是陌生,却是教人沉沦其中。
以前从不知什么是极致的欢。愉,但这两日来的记忆,还有现在的感受,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第108章 公道自在【昨天加今天的更新……
天色已明,外边已明显有往来走动的声音了。
屋外细雨依旧绵绵不断,也因这一场小秋雨,天气也转凉了些。
可屋内的两个人却是察觉不到秋雨带来的寒意,二人身上都余有温热来温暖彼此。
顾时行望着帐顶,思绪有些许的放空。两个夜晚下来只睡了一两个时辰,但此时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毫无疲惫之意,反而略是亢奋。
苏蕴也还没缓过神来,两人也就相赤贴在一起,胸口相熨,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起伏,柔软与硬实。
苏蕴从那浪潮的欢愉中缓回了神,搭在那滚烫胸膛上的手微微抬起,指尖在他的胸膛轻轻地画了个半圆,圆还未画完就被抓住了纤细手指。
她略一抬头望向目光晦暗的人,眨了眨眼,明知故问:“抓我做什么?”
顾时行嗓音低哑道:“莫动,不然你我今日都起不来。”
苏蕴闻言,自然不敢再动。
二人安静了一会,苏蕴感觉到身体不舒服,使唤他道:“你去让下人弄些热水来,我想清理再睡一会。”
说着从他的身上起开。
顾时行“嗯”了一声,起身下了床。正要穿衣时,见妻子一直望着自己,“咳”的轻咳了一声,以此来提醒她。
苏蕴却佯装不明白,还眨了眨眼,目光从他身上由上往下的扫下来。
顾时行沉默了一息就把帐幔放了下来。帐幔放下后,脸色颇为不自然。
苏蕴见到他的行径,只觉得好笑。以前他没皮没脸的时候多了去了,时常抓弄她,现在倒好,没了记忆,脸皮子反倒变薄了。
如此好调戏他的机会,她怎能放过?
下人已准备好了洗漱的温水在外边,但迟迟未见往常早起的世子与娘子。
因昨日在顾夫人那边的闹心事,大家伙都当是主子们是因这事才起晚了,所以也没有喊。
这时门开了。
顾时行正想吩咐,便见有下人捧着两盆水走了过来,他便径自道:“水给我。”
下人上前,顾时行陆续端了两盆水进了屋子。
最后把门关上,留下下人们面面相觑,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平时都是世子梳洗完,出门后,娘子再梳洗的,可今日是怎么了?
大家想到这几日世子与娘子的夫妻关系似乎变好了,都不禁在想昨天晚上夫妻二人是不是干柴烈火了……
有些个婢女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块,不禁都面红耳赤了起来。
可待她们不由自主多想了一些后,又实在想象不出来清冷的娘子与那寡欲的世子是如何干柴烈火的。
不过几息,就觉得她们想太多了。
顾时行端着温水进了屋子,放到了耳房,转身入了屋中,只见苏蕴裹着外衫走了过来。
一头乌丝随意披散,眉眼如丝,香肩半露,步子款款。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还能……如此的娇媚。
不,那些记忆里边的妻子也是如此。
他微微垂眸,道:“水在耳房,你梳洗吧。”
声音少了许多的清冷,可他自己并未发现。
苏蕴去梳洗后,顾时行让婢女进房收拾床铺,然后到偏房再梳洗。
待他回到屋中,苏蕴又回到了床上躺着了,还把他喊了过去,把他拉上了床榻。
苏蕴拉着他,黏人道:“再陪我睡一会。”
他这几日好似都没怎么休息,苏蕴有些心疼。
顾时行从未试过梳洗后再回床上补眠,可他也没有拒绝她。
躺了一会,却还是没有睡意,他斟酌了一会后,缓缓开口道:“这几日,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浮现在我脑海中。”
躺在里侧的苏蕴闻言,愣了一下,转头望向他。
顾时行望着帐顶,接着道:“这几日里有一些事让我觉得匪夷所思。明明没见过的人却是在听到名字的之后,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有些事情才刚开始做,但却感觉自己已经做过了。甚至是没看过的话本,只需要看到书封,我便能知道话本的大概内容。”
说罢,他转头望向了她。
苏蕴望着他,只是愣一下,但脸上却没有意外之色。
他仔细的望着她的脸色,道:“而你听到我说的这些,脸上没有一丝的意外。”
话语顿了一下,他再而试探地问:“我们,是不是遇到过什么离奇的事情?”
不然,她清冷的性子怎忽然开朗了起来?
不然,以她对他的疏离,怎可能会像今早那般热情?
不然,明明以前他们二人的房事都是那么中规中矩。可为什么在方才的云雨之中,他会那般的激烈,他般自然的拥住她,这些就好像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了。
还有,若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他的脑海里边怎么会有那些记忆?
苏蕴沉默了一下,然后坐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如实的与他道:“我与你曾回到四年前了。”
也随之坐起的顾时行听到她所言,皱起了眉头。
沉稳的面色虽不大显他此刻的心情,但苏蕴也知道这事的荒唐,对于常人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他自然很难相信。
所以她补充道:“因此我才知道刘五娘与赵勇二人,更知道指使他们的人是……”
望了他一眼,才缓缓地道:“是大皇子李嵇。”
顾时行依旧皱着眉头沉默了几息,也没有说信还是不信,只是道:“继续说说看。”
没有立即喝止,也已经是好兆头了。
苏蕴便继续道:“我们回到了四年前在苏府的那晚,我事先醒来了,也就在被人发现之前跑了。”
听着她所言,顾时行隐约想起了些什么。
——相似的画面中,一样有人从房外闯了进来,只是这一回床上只有他一人。
待人离开后,他注意到了桌上的香炉,还有……床上的一角绿色小衣。
顾时行略一蹙眉,问:“你那日是不是穿了一件……”顿了顿,才低声说出口:“绿色的小衣?”
她点了点头,很自然的道:“确实是,你后来还送回来给我了,我收到的时候以为你以此要挟我,所以又惊又气。”
四年夫妻加上重生那辈子,二人算是做了五年的夫妻了,所以说起私密的贴身衣物,苏蕴倒也不会像初初收到小衣之时那么震惊,反而自然了许多。
听到她这么说,便是没有记忆,顾时行也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解释:“若真如你所说,那我并不是威胁你,只是告诉你,我不会拿捏你的把柄来要挟你。”
苏蕴笑着点头:“我以前不明白,但现在明白了。”
说到这,她继续把二人发生过的事情说了出来——他求娶,她拒绝。但因梁邕提亲搅局,为了避免他的加害,再有他诚心求娶,她才应下。
其中还掺杂母亲的事情也一同给说了。
接着是大皇妃与李嵇的事情,然后是回陵川后关于陵川太守许通判的案子。最后才是在回金都时遇上山贼的事情。
遇上山贼后,他们得前往岭南的李嵇夫妻相助才脱险,但他也因与山贼交手而陷入了昏迷。
话到这便止了,苏蕴望着面前的丈夫。
顾时行垂眸沉思。
两人沉默了许久后,苏蕴才轻声问:“夫君信我所说的吗?”
顾时行轻叹了一声,抬起了头,黑眸中没有半点的怀疑,他缓缓启口:“我信。”
如何能不信?
方才在她述说之际,脑海中确实有一些记忆也随之浮现,虽然这些记忆都是不完整,但他也清楚是自己经历过的。
也是因为忽然浮现的记忆,所以听完她所述,以往都不信鬼神之说的他,此时确是信了她的话。
而且与记忆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些记忆背后的情绪。
听到她说她拒绝提亲,记起几次与她在那海棠小院见面,被她屡屡拒的感觉。
那时的感觉——心底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若是身边的妻子不是她,好像谁都不可以。
听到她说梁邕欲纳她为妾,那时的怒意与现在这时的怒意也相互融合在了一起。
——他的妻子,岂容旁人觊觎!
越发听下去,就记起越多的事情,包括在那峡谷与山贼拼死一搏之时,他想的都是——希望阿蕴能平安无事的离开。
接着却没有记忆再涌现了。
“后来呢?”他问。
苏蕴犹豫了一下,道:“后来你昏睡了差不多一个月,我不忍你一直躺着,便决定回来陪你 ……”说罢,拉起了他的手,拨开了他的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佛串。
“契机或许就是这东西。”
顾时行低下了头,望向了自己戴了十几年的佛串。
脑中忽然想起,一片红色的床褥之间,他把这佛串戴到了她的手上。
只是一瞬间的记忆,他微微皱眉,抬起眼望向她,问:“我是不是把这佛串送给你了?”
苏蕴眼眸一亮,抓着他的手,略有激动地问:“你都记起了什么?”
顾时行把佛串从自己的手中取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地把佛串戴入了她的手中。
“我既已送你了,那就再送一回。”
佛串戴在他手上,只需缠两圈,而入了她纤细的手腕中却是围了三圈。
戴上后,他才答:“断断续续的记忆,并不完整,但我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对她的信任,远超出了他自己的意料。
所以对她方才所言,他竟没有半点的怀疑,而是由心的信任。
但他听着她的话,还有那些记忆,也明白了她在那一辈子很幸福。
“在那里,你小娘安好,也无人对你恶言相向,冷眼相对,而在这里……”余下的话,他并未说出来。
苏蕴却是倾身入了他的怀中,在他怀中低低的诉说自己的思念:“我很想,很想你,你昏睡的每一日,我都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而你所说的那些都弥补不了你不是在清醒之下陪在我身旁的。”
顾时行听她所言,心底生出了酸楚,酸楚之下涌入了暖流。他暗暗收紧了双臂,抱得更加的紧密。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的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与温度。
过了小半个时辰后,他们都已经躺在了床上。
顾时行睁开了双眼,望了眼身侧复而睡过去的妻子。
——她还有孩子的事瞒着他。
或许是怕他愧疚吧。
只要他仔细想一想,便明白了她早间醒来念叨着孩子躲着她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她不想说,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他还有比追问孩子一事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放轻动作下了床,穿戴衣物后悄无声息的出了房门。
在偏房洗漱后,他就去了父母的院子。
今日父亲也在府中陪着母亲,所以他过去时,两人都在。
顾夫人见他,不见儿媳,便问:“阿蕴呢?”
顾时行道:“她昨晚没睡好,现在还在睡。”
顾夫人怪异的望了眼儿子,略为纳闷地道:“怎感觉你们夫妻两个都有些不对劲?”
顾时行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眼父亲,沉默了几息后,才开口道:“孩儿今日来,是有要事与父亲母亲说。”
顾侯望了他一眼:“何事?”
“四年前,我与阿蕴在苏府时的事。”
听到这话,顾夫人变了脸色,忙往门口望了一眼,见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此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且阿蕴也是你的妻子,侯府的儿媳,都是一家人了,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起了,免得让人嚼舌根。”
顾时行微微摇头,脸色严肃:“当年之事,阿蕴是被我所连累的,她是无辜的。”
听到这话,顾侯夫妇相互看了一眼,顾夫人看回他,带着疑惑,问:“什么意思?”
顾时行把昨日调查到的事都与双亲说了。
顾夫人听到当年是因大皇子想要算计儿子,才会把儿媳放到儿子的床上的,无比的震惊。
许久的错愕后,才微微颤着声音问:“你真的确定是那……谁做的?而不是误会?”
顾时行点头:“确定。”
得了他的确定,座上的夫妻二人都沉默了下来,脸色肃然。
厅中沉默了小半刻,顾侯率先开了口:“若真如你所言,那么便是侯府对不住儿媳。”
顾夫人望了眼顾侯,心下逐渐愧疚了起来,道:“当年阿蕴嫁入侯府的时候,我从未给过她笑脸……”
说罢,又念叨道:“那我们该如何补偿阿蕴?这些年来她因那事备受诟病,苏府又冷落她,而她小娘也因此事而神志失常了,好像再多的补偿都弥补不了她受的这些罪呀。”
顾时行微微垂眸,敛去了眼中的无奈与愧疚,抬起头望向母亲:“阿蕴最想的便是让她小娘能从侯府离开。”
顾侯深思熟虑后道:“当年到底是什么事,外人也不知道,若是把这事传出去,只怕会让儿媳名声不好,但便是不能传出去,这事实也必须得让苏家的人知道。”
顾夫人点头:“确实得让苏家人知道,而我也顺道与柳大娘子谈一谈小刘氏的事情,让小刘氏能清清白白的离开苏府,而非是作为弃妇离开的。”
顾侯赞同:“那我也与苏二郎说一说。”
说罢,顾侯看向儿子,神色肃严:“除却这之外,你再想办法把外边不好的谣言给澄清了。这事你虽也是被害的,可却因你而起,儿媳也因你而被连累得名声被毁,生母患病,你有这个责任去把这些事情解决了。”
顾时行颔首:“孩儿明白。”
顾侯点了点头,随后道:“此事事不宜迟,今日正好你也不用上值,那便一同去一趟苏府,说明白这件事。”
顾夫人问:“那阿蕴呢?”
顾侯不偏不倚地道:“如我方才所言,此事不是行儿所为,但确是因他而起,那便是侯府的责任,是他自己的责任。”
顾时行明白父亲的意思,也道:“这事便由孩儿来解决,阿蕴不需要再提一次当年受过的苦。”
三人同去苏府,也把此事告知了苏家人。
苏家夫妇二人听了这些实情,也是久久未能平复。
柳大娘子一阵恍惚,她当年一直以为是那小刘氏唆使六丫头爬床的,所以一直看不起六丫头,对那小刘氏也是冷嘲热讽。
但好在因六丫头是世子娘子,所以她有所估计,也没有苛刻小刘氏。只是小刘氏有可能是因当年被自己所辱骂而疯了,她心里忽然惴惴不安了起来。
顾时行在这时提出:“阿蕴想把她小娘从苏府接出去养病。”
苏氏夫妇还有苏长清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
“小娘因积郁才成疾,依傅太医所言,需要亲近的陪在她身边,关心她,呵护她,病情才能有所好转。”
听到这话,柳大娘子像是听明白了什么,惊讶道:“你想把那小刘氏接道侯府去!?”
顾时行点头:“是。”
“可那是苏府的妾室!”柳大娘子惊讶后,再望向了身旁的沉默的丈夫。
顾夫人此时说了话:“夫妻尚且能和离,妾又如何离不得家?”
“嫂子的意思,是让我休妾?”苏父皱着眉头问道。
顾夫人摇头:“不是休妾,而是补给屋产银钱再放妾。这些财物这些我们侯府可以,但需得经过苏府这边的名头送出。”
她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毕竟外边对阿蕴的传言都不大好听,不如借着这事,好让他们闭一下嘴,告诉他们,我们侯府与苏府的交情尚好,阿蕴也不是因什么手段才嫁入的侯府。”
顾侯在一旁也劝道:“二郎,这事是我们侯府连累了我那儿媳,我们只是尽所能的来补偿她。”
柳大娘子想到当年若不是自己对小刘氏说了重话,又把她送离金都,不让她与六丫头见面,小刘氏兴许也不会染上疯疾。
想到这,许是心亏,她也认真斟酌了顾夫人的提议,随后巍巍地看着丈夫,劝道:“大人,小刘氏确实是受了委屈,若是休妾的话,也确实会让外边那些传言越传越黑。”
顾侯叹息了一声:“二郎,我们两家当年因这事生出了些嫌隙来,少了许多的往来,如今误会已清,我们也没有必要再因当年的事而尴尬得生分了,不然真就如了那人的意了。”
一直未说话的苏长清接口道:“是呀,父亲,刘二小娘的病这几年来未见好转,反倒越发严重,长此以往也活不了多久,以后只怕六妹妹会怨了父亲。”
苏父沉默。
旁人都望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呼了一口气,道:“为表对小刘氏的看重,屋产银钱由苏府来出,再办个放妾的小宴,同时再让苏府的儿女,女婿前来,说清楚这件事,届时再让……”顿了顿,望向女婿:“再让六丫头回来一趟。”
顾时行点头:“好,我会带着阿蕴回来。”
苏父再望向了顾侯:“今日留下用午膳,我们喝两杯。”
顾侯点头:“自然是好。”
苏父再叹了一声,看向顾时行,问:“既然是那人所为,如何处理的?”
顾时行脸上多了几分冷色:“小婿会如实告知陛下。”
他记起在那一辈子,他为了保全阿蕴的名声,并未上报。
但在这一辈子,当年的事在皇家中却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他想借此事来还阿蕴一个清白,让李嵇得到应有的惩罚。
说完这话,顾时行望向岳父:“小婿尚有一事与岳父岳母说,是些私事。”
顾侯夫妇闻言,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都起了身,道:“那我们便想出去了。”
说罢,二人转身出了厅子。
苏长清望了眼自己的好友兼妹夫,然后也朝着父母一拱手,退出了厅子。
厅子只余三人,苏父才问:“何事需得避开你父母来说?”
顾时行一拱手:“接下来这些话多有得罪,请岳父见谅。”
他的话,让苏父脸色更加的凝重:“但说无妨。”
顾时行抬眸,正色道:“我听阿蕴提起,她小娘神志不清之时曾说过,她母亲年轻时有一个有举人功名的未婚夫,是不是?”
苏父脸色微微沉了沉,但还是点头:“那又如何?”
顾时行道:“倒不是阿蕴小娘对那男子念念不忘,而是当年岳父醉酒,阿蕴小娘也在屋中一事事有蹊跷。”
柳大娘子一怔,惊道:“你怎知当年的事的?”
顾时行解释:“方才小婿说了,是阿蕴听到她小娘说的。如今阿蕴的小娘也没有必要说谎了,这一点岳父岳母应是清楚的。”
苏父静默了几息,道:“你继续说,到底有什么蹊跷?”
顾时行便不疾不徐的回:“那就要问问岳父的妾室刘小娘了。”
苏氏夫妇都皱起了眉头,疑惑不解。
“小婿从中调查了一下,发现刘小娘与那姓宋的男子曾是青梅竹马。小婿也查问过刘小娘当年的闺中好友,得知了她当娘心悦那宋家郎君。而在如此情况下,知晓妹妹与自己心悦过的宋家郎君定亲,她又该如何?”
顾时行并未查过,也没有什么闺中好友,不过是扯了谎罢了。
今日听阿蕴提起此事,他也明白了她小娘的心病为何这么深了。一是因为女儿的事情,二是因为多年前被冤枉的事情。
知道了自己对她的亏欠,所以几日他需得为她的小娘讨回一个公道。
听到自己的妾室心悦旁人,苏府的脸色骤然一黑。
“因当年被冤枉后,阿蕴小娘写过信给宋家大郎,道他不介意,她就与他走,可信件却是没送出去,反倒到了她亲姐姐的手上,成了拿捏自己的把柄。”
“阿蕴的小娘为了女儿着想,怕旁人与岳父觉得阿蕴身世有问题,所以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若岳父不信,大可去搜查刘小娘的院子,应当还能搜出信件。”
话到此,顾时行便停了,神色平静。
他气息内敛,相比起苏父,倒是显得沉稳。
苏氏夫妇二人都没有说话。
“小婿不会将此事告知旁人,但只希望岳父岳母能让刘小娘能到阿蕴小娘的面前认错,让阿蕴小娘的心结能解开一些,也能助她的病情有所好转。”
言外之意,他可不说出去,保全岳父的颜面,但必须要大刘氏到小刘氏的面前赔罪。
说罢一拱手,道了声“此事便拜托岳父了”后,转身出了厅子。
在转身的那一瞬,浅淡眸色也随之一暗。
他会为阿蕴讨回属于她的公道,绝不容他人再肆意欺辱她。
第109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苏蕴醒来时顾时行已经不在屋中,她便也就起床梳洗后准备去婆母的院子请安。
但去了婆母的院子才知道婆母也不在府中,她便回了清澜苑,打算静下心来想大皇妃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她琢磨过后,关于大皇妃的事情,还是不宜直接上门去说清楚。
事情定然是要全盘告知大皇妃的,不然她怎会相信自己曾经有孕数月却被隐瞒了下来。而且在这有孕的期间还被有心人故意算计自己服用了易滑胎的药物。
?
可却不能由她亲自来出面。
一则不知大皇妃身旁有多少德贵妃的眼线。二则不清楚大皇妃现在的身体情况,若是因听了她的话之后,大皇妃就无力回天了,只怕会牵连侯府。
若她不与大皇妃说明,大皇妃恐怕真的就时日无多了,那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告知大皇妃她所遭遇的谋害,大皇妃或许才会为那小县主放手一搏。
苏蕴琢磨了许久后,让人准备了笔墨,然后写了一封信。
信写好后已是晌午,却还未见顾时行回来。
他到底去哪了?
平日他若是外出,都会与她说一声,或是让下人告知她,今日却是没有只言片语。
细雨已停,天空逐渐转晴,耀眼阳光穿透乌云层,落到了疏密的树上,点点斑驳的光点落在了青石砖上。
苏蕴把窗户打开,让秋风入屋。
她打开窗户的时候,才想到顾时行有可能是去苏府了。
昨日已查清了当年的事情,他又恢复了一些记忆,自然不会再让她多受一日的冤屈。
他会与公爹,婆母说清楚这些事,公爹与婆母为人正直清明,知晓此事后,绝对不允这事拖着不解决,所以现在很有可能都在苏府呢。
苏蕴望着院中地面上洒落的阳光,深深地呼出了一口这辈子憋了许久的气,而后脸上的笑意多了份释然,轻松且惬意。
顾时行是在申时回来的,便是公爹和婆母也都来了清澜苑。
顾侯望向自己的妻子,示意她说话。
顾夫人犹豫了一下,才愧疚地与儿媳道:“阿蕴,先前是我误会你了,自你嫁入侯府后,我就极少给你笑脸,是我这个做婆婆的对不住你。”
说着,顾夫人起了身,朝着苏蕴正要躬身,吓得苏蕴忙扶住了婆母:“母亲言重了,这几年来母亲从未看低儿媳,且也尽心尽力地教导儿媳管家,儿媳也受益良多,儿媳心里从未怨过母亲。”
大家都没有神通广大的本事,只不过是食五谷杂粮的凡人罢了。
有人会因一叶障目,冷言冷语来欺辱无辜的人,这样的人,苏蕴做不到不怪罪。可是婆母待她虽有冷脸,可却从未出言中伤。
不然她也不动熬到现在,那时她不过是十五六岁罢了,若是周围全是骂声,连在侯府都没有一方安静的天地,或许那时候她就想不开了。
顾夫人望着儿媳的眼里满是心疼,既心疼又愧疚地道:“亏得阿蕴你心智够坚定,不然这么多年你怎能熬得过去?”
苏蕴笑了笑,望了身旁的丈夫一眼。
或许在那过去的四年,他们并没有那么的不堪。他们的夫妻关系虽淡漠,可他却从未干涉她,也从未让她难堪过,而且还给予了她尊重。
这些尊重是世间多少正正经经成婚的夫妻都做不到的,更别说尚有误会的夫妻。
顾夫人对儿媳心里眼里尽是亏欠,心里也暗暗的想着往后对儿媳的态度,定要和亲生女儿一样无异。若是那两个妯娌在知道阿蕴当年是被冤枉的后,说话还那般阴阳怪气的话,她这个长嫂也不会再与她们客气。
顾夫人还与儿媳说了她小娘的事情,让她莫要太担心,她会进宫求得皇后娘娘恩准,让傅太医每个月都去瞧两回她小娘。
送走了公爹和婆母后,苏蕴才问身旁的男人:“你怎不把我喊醒,让我一同回去?”
除却接走小娘外,她还要状告大刘氏,现在倒是错失了这个机会。
不过等接母亲离开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顾时行望了眼身旁露出了惋惜之色的妻子。明白她惋惜的是什么,便道:“刘小娘对你小娘所做的事情,我也尽数与你父亲说了。”
苏蕴闻言,又惊又喜的望向他:“你真的说了?”
顾时行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望着她的黑眸里尽是认真之色:“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这一句话,胜过万句的甜言蜜语。
过了一会,苏蕴问:“真的要把我小娘接到侯府来,会不会不大合规矩?”
顾时行听到她这话,便想起她曾说过侯府规矩重的话后,也就摇了摇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规矩可以适当的变通。”
苏蕴盈盈一笑,反握着他的手。
许久后,她才拉着他回了房,道:“我想让夫君帮我一个忙。”
说着,她松开了他的手,去把写好的信拿了出来,递给了他。
顾时行接过,看了眼里边的内容,然后抬头望向面前的妻子:“你想帮大皇妃。”
苏蕴点头,道:“大皇妃或许已经快熬不住了,我若不是可能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但若说了,可能尚有一线生机。”
说到这,她想起上辈子那个温柔的大皇妃,补充道:“我不希望那么温柔和善的一个人在这一辈子是这么悲惨的一个结局。”
顾时行沉吟了一息,问:“那你想如何做?”
苏蕴道:“我的字迹恐会被认出来,但我夫君能临摹出旁人的字体……”她再返身从柜中摸出了一本已逝去的书法大家的临摹本,笑着眨了眨眼,道:“夫君能按照上边的字体再重新临摹一份吗?”
顾时行从她手中拿过了临摹本,翻阅着手中的本子,颇为无奈一哂:“既然你想帮,作为你的夫君如何能坐视不管?”
苏蕴见他笑了,惊诧道:“这还是我这几日第一回见你笑呢。”
顾时行原本是冷淡的性子,平日面色寡淡,没有太多表情,脸上显然有笑意。
顾时行偏眸瞧了她一眼,语气也多了几分无奈:“我只是没了一些记忆,但并非是换了个……”
话语忽然一顿,半转身子望向苏蕴,微微皱眉,问:“若我不是我,你也会待我像昨晚那般?”
苏蕴听到这话觉得有些绕,纳闷地反问:“什么你不是你的,你就是你呀?”
顾时行:“就是没有与你经历过那两年的我。”
苏蕴沉默了一下,随而眼中多了几分怀疑:“夫君可是在吃自己的醋?”
顾时行不否认,点头:“是,我是吃自己的醋。”
苏蕴忽然抿唇一笑,双臂一伸,搂住了他的颈项,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一啄。
离开了他的唇后,脸上尽是笑意:“无论是哪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都是你,我也只对你那样。”
顾时行心头一颤,耳根子软了,若她现在让他抄百篇佛经,他都愿意,更别说只是一封书信。
他随手把本子和信扔在了地上,蓦地把她抱起,几步后直接把她抱到了圆桌上。
坐在桌上的苏蕴几乎与他齐平,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唇缓缓接近之际,他忽然愣了一下,略一退开了些,问:“我们俩,是不是也这样过?”
还以为要亲下来的苏蕴,在听到他的话愣了愣后,顿时回想起在陵川时那荒唐的白日宣淫,瞬间面红耳赤,脸颊似被沸腾的水的烫过一样。
看到她如此,顾时行唇角微微勾起,额头抵着额头,低低地道:“早间,你可不似现在这般容易的害羞。”
苏蕴顿时明白了,他压根就记起在陵川那日的事情,如此一问,不过是想要她羞,想报早间的仇。
她气得直接推他,但却没有推动,他却是揽着她的腰微微往上一提,二人的唇齿顿时相触到了一块。
苏蕴余光望着他,才缓缓地闭上眼眸,用心感受这一个吻。
她的夫君,她的顾时行呀。
无论哪一辈子,都是他。
她攀着他的后肩,收紧了力道,回应他时而的温柔,时而的激烈。
待两唇离开后,牵连出细细银丝,拉开一小段距离才断。
稍微粗粝的指腹在她嫣红的唇边细细抹了抹,苏蕴对上他的目光,羞赧得微微低头,但眉眼却是含着笑意的。
过了一刻后,顾时行才坐在桌前帮她临摹书信。
书信写好,等墨干后,苏蕴看了一遍,半分都看不出有他笔迹的痕迹。
顾时行与她道:“信便给我,我让人暗中给大皇妃送去,不管大皇妃看到信之时信还是不信,都会起了疑心。”
苏蕴折叠起书信,放入信封中,轻叹了一声:“但愿她在这一辈子能有一个好的将来。”
说着,她又想起了陵川的事情,看向他,问:“陵川的事,夫君还能记得多少?”
顾时行蹙眉思忖了半晌,如实地道:“有些模糊,但因听了你所言,所以尚能记得那许通判是被冤屈的,而冤屈许通判的那人便是现在的郑府判。”
说到这,他道:“这案子应该没有翻案,不然朝廷会有公布,我明日回大理寺,翻阅卷宗,再派人去陵川把这案子了了,还这辈子的许通判一个清白。”
苏蕴点了点头后,又道:“若去了,顺便带一封信给那郑娘子吧,待案子清了,再把信给她,总归不能因我们这辈子回来,让她没了性命。”
顾时行也不大记得那郑娘子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就询问了一遍。
苏蕴便仔细与他说了郑娘子的事情。
顾时行听了苏蕴的话后,略一颔首:“那便依你所言。”
苏蕴望着手中的书信,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眼能视,耳能听,无法充当一个聋盲之人,更是无法做到对上辈子所知之事坐视不管。
所以她想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一些人,可也不想因她的帮忙,而让另外那些有错,却罪不至死的人因此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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