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过程只能勉强算作顺利。
莲娜道歉后,人直接被带离现场,总编又几次和江凛道歉,还没开拍,所有人都知道男人和怀芷的特殊关系。
于是拍摄时,工作人员的打量都带着浓浓的试探意味。
现场唯独两位当事人,浑然不觉所有目光,熟视无睹地各做各的事。
怀芷进组后,有小半年时间没拍时尚成片,第二套服装才完全找回感觉,一袭吸睛红裙飞扬,直角肩在冷光下宛如撒上亮粉,玲珑有致的胸线细腰,尽显完美身材。
她朝向镜头微微勾唇,漫不尽心地笑着,水眸勾人深情却淡泊,像是睥睨众生的神主,优雅矜贵,又纯又欲的模样让人本能想靠近。
起先,摄影师还时不时朝角落旁望去,忍不住想看传闻中的江凛会是什么反应,后来看怀芷没分半个眼神,也意兴阑珊地打小注意。
“来,回眸的动作咱们再来一组——”
渐入佳境后,拍摄效率大幅度提高,在莲娜打岔的情况下,拍摄居然还能提前半小时结束。
期间,江凛就只是一言不发的在角落旁观,光束无法覆盖的位置,男人半张脸隐没于黑暗,深邃轮廓凌厉冷漠,只有那双沉黑眼眸下,压着蠢蠢欲动的烈火。
男人视线犹如实质,稍微靠近点就能清晰感受,修长的身形鹤立鸡群,片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地频频看过去。
唯独怀芷是个例外。
两人像是提前约好,一个目不转睛地注视,另一个锲而不舍的熟视无睹。
后来拍摄结束,十分满意的摄影师在查看成片时,忍不住调侃道:“怀老师,江总对你是真上心啊,都追到摄影棚来了。”
怀芷闻言只是笑笑,不可置否。
对于江凛的到来,她没什么好反感的,他们两个早断的干干净净,只要不妨碍她,想做什么是江凛的自由。
没再去贵宾化妆间,怀芷吩咐小蓝去取自己的手包,直接回了空无一人的公共化妆间。
刚换上常服,经纪人的电话就直接打来:“结束了吗?付总的车已经摄影棚门口了,你出去就能看见。”
怀芷眉心一皱,下意识朝窗外望去,果然,第一眼就看见门口的保时捷,只有驾驶位上坐着人。
公司给每位老总都配备司机,付秦为什么要单独来接她?
思绪混沌时,化妆间有人推门进来,怀芷不方便继续打电话,快步走到拐角的无人处,低声扯谎道:“南夕姐,我拍摄还没结束,可能来不了。”
工作上,怀芷几乎没出现过问题,今日的反常让南夕不由担忧:“怎么还没结束?你今天状态不好?”
“没事,就是收工会晚,”怀芷低头给助理发消息,以防她说漏,“南夕姐,你叫付总别等我先回去吧,今晚的饭局我就不来了。”
南夕停顿一瞬,即刻狐疑道:“你是真没拍完?”
“总不会是我为了躲着付总,故意拖着不来吧。”
怀芷面不改色地扯着谎,走廊上的温度屁略低,她将套头衫上的盖帽戴好,再抬眸就正对上斜前方的一双黑眸。
她刚才着急出门,低头随意找了个角落,根本没注意到还有个人。
角落堆积了不少拍摄器具,男人靠着墙站在背光处,周身被黑暗与阴影笼罩,他低头发这短信,几秒沉寂后,才似有感应的从屏幕中抬眼。
男人穿着过膝风衣,腿笔直修长,无可挑剔的五官再熟悉不过,凌烈轮廓疏离而冷漠,望向怀芷的眼神是唯一的温热。
看见是角落,怀芷有一瞬的愣怔。
“怀芷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经纪人的声音在角落里格外清晰,怀芷回神,将手机放到耳边,正要开口应答,就听南夕在对面吱唔一声,像是新收到消息。
“总编刚才和我说了,拍摄后还有个独家采访,”半晌后南夕才开口,语气有些犹豫,“qr的年度独家采访行吧,机会难得,今晚饭局别来了,拍摄完就赶紧回家。”
qr的独家采访
总编在现场对江凛的谄媚,让怀芷想起qr今年年度盛宴的赞助方就是□□。
那么一切都有迹可循。
走廊时刻有人进出,怀芷挂断电话,站在原地看向几步外的江凛,问他:“是你让总编说的?”
江凛抬眸朝窗外看,意有所指:“那辆车还没离开。”
很明显,江凛听见了她和经纪人的通话,并且很及时地出手了。
付秦很可能根本不信她还有工作,只要怀芷现在离开片场,无疑就会得罪这位来历不小的老总;她要么在自己的保姆车上耗时间,要么——
“我的车就在后面。”
像是能窥探她内心,江凛又一次在耳旁低声开口,男人上前靠近,明显的身高差让怀芷感受到一丝压迫,还有一丝淡淡烟草味,正不受控地钻进鼻腔。
此时,最近的化妆间门被推开,几名工作人员说笑着走出来。
怀芷没注意到身后的声音,正犹豫时,手腕和细腰就被一双温热手掌环住,有力而不失温柔的往角落里带。
她全然没有防备,人重心不稳地跌进一个怀抱,额头撞在男人坚实有力的胸膛,然后视线一黯,整个人被江凛包裹在风雨中。
他闷闷沉声道:“有人来了。”
耳膜被低声震的微微发烫,浓郁的烟草味呛鼻,怀芷记得江凛以前很少抽烟,皱眉道:“所以呢,拍摄时也没见过你避险,现在怕怕什么。”
“”
环在腰上的手缓缓收拢,怀芷感受到江凛愈发粗重的呼吸,她很轻地挣扎一下,就明显感受到对方身体变得僵硬,半晌后依旧执拗地不肯放手。
男人苦涩地笑了笑,疲惫地将头靠在她肩膀:“对不起,我承认是我私心作祟。”
患得患失的语气,像是犯错后慌张无措的孩童。
怀芷只觉得肩膀微沉,侧脖颈被男人的黑发扎地发痒,眼睫轻轻颤了颤,被江凛身上的烟草味撞的恍惚。
谈笑声远去,怀芷深吸口气,后退半步结束这个拥抱,转身想走。
“我送你吧。”-
暮色渐起天色渐暗,汽车飞快行驶在柏油马路,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离摄影棚应有些距离,怀芷坐在副驾驶位上,低头编辑给助理消息,让她千万被在经纪人面前说漏嘴。
突然找不到怀芷人,小蓝在短信里的语气很急,怀芷连着哄了好几条,才半信半疑地放心。
“冷吗。”
耳边冷不丁响起声音,密闭空间里仿佛就落在耳边,怀芷下意识瞥了眼车内空掉,发现早已经打开,顺嘴说了句“不冷”。
之后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江凛单手把着方向盘开车,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怀芷一眼,又是许久之后,缓缓出声:“要放音乐吗。”
“不用,”怀芷皱眉拒绝,她看着轿车行驶的方向,隐隐觉得不对劲,“现在是去哪里。”
“旧义区。”
开车的男人眼底微闪烁,骨节分明的手收拢,降低车速:“如果你不愿意,随时可以下车。”
旧义区。
封沉记忆中太久远的名字,怀芷几乎快要想不起,五年前某些再也回不来的画面涌现脑海,她薄唇微张想拒绝,到最后却归于沉默。
路过红灯,汽车稳稳停靠在斑马线后,江凛回身从后座拿出备好的薄毯,递进怀芷怀中,又抬手打开音乐。
舒缓的音乐声响起,颗粒质感的沙哑男声缓缓流淌,是怀芷最爱的民谣歌曲。
车内紧绷的气氛得到缓解。
薄毯上满是冷调的雪松味,冲淡了鼻腔里的烟草气,怀芷默默盯了毛毯半晌,眼底浮现一抹漠然,缓缓道:“所以不仅仅是今天的拍摄。”
“你还算到了,我会上你的车?”
“没有。”
指示灯还在倒数,晚霞将江凛的侧脸映红,他微微侧身,近距离下能看清眼底的乌青:“只是在等待这一天。”
分别的第一刻起,就已经在期待重逢时,你的模样。
只是现在已经急不可耐。
“这两个月里,我总是想起在医院那晚,”江凛微凉的声线平缓响起,在封闭空间里格外低沉,“那天我父亲送去抢救,我们一起赶到医院。”
“最匆忙的时候,你记得替我拿风衣,自己却只穿着睡裙,你很少在我面前落泪,那晚在医院却红了眼,”
“当时如果没丢下你,哪怕只是给你披上薄毯,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几个月前的事情,对怀芷来说却遥远的仿佛是上个世纪,她丝毫没沉浸在江凛的回忆中,漠然打断:“哭是因为我见到了宋势,与你无关。”
“但你不喜欢他。”
提及宋势,江凛声音明显紧绷起来,语气压抑着翻涌的戾气,连咬肌都咬紧绷着:“我是咎由自取,但他宋势更不配。”
“”
怀芷被戳中心事,偏过头沉默不语。
甚至几个月前,她或许还分不清感激和喜欢,但经历一系列事件后,对宋势的感情早就不言而喻,没必要为了报复江凛而撒谎。
旧义区坐落在这座城最平穷的东南角,终于在余晖落尽时,汽车七绕八拐,驶进一条无比熟悉的破旧小巷。
连路灯都老旧破败,碎裂灯罩碎裂一半,发乌的灯泡光线不足,昏暗的狭窄小巷里,要借助月色才能看清路面的坑洼。
这两年拆迁大热,旧义去也不例外,小巷两旁都是砖房被推倒的废。
只有这里,是被穷人区都抛弃的废城,几天前才迎接春节,这里却一片冷清,不要说年味,晚饭时间连一缕炊烟味都闻不到。
怀芷站在小巷前,看着最尽头的土坯房,忽然懂得什么叫做“近乡情怯”。
当年父母出事意外身亡,本就不多的积蓄只撑过怀游离第一次手术,后续的治疗费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后来怀芷走投无路,只能把老城的房子变卖。
后来她进娱乐圈,两三年后终于有了些积蓄,回头想把房子赎回来,却打听到这一大片已经被某个房地产收购,也要搞拆迁。
怀芷看着小巷两旁的废墟,眼眸微动,声音在寒风发着抖:“所以你把整条街都买下来了?”
“嗯,运气很好。”
江凛并不在意地应下,他垂眸看着怀芷身上单薄的卫衣,脱下大衣,轻轻盖在她肩头:“走吧,外面冷。”
伴着鼻尖清淡的烟草味,怀芷还能感受到大衣上残余的体温,她听见脚步声,发现江凛已经走在前面领路,倒三角的背影松柏一般笔挺。
小巷凸凹不平的路面、角落里永远堆积的落叶、红砖墙上石子刻画的印痕一切都在唤起她过去的记忆。
尽头的土坯房在眼前不断放大,走近后,旧时最常见的门院映入眼帘,门栏被反复修补过,新旧木颜色不一,踩上去会发出吱呀脆声。
木板门前有一道淡紫色的布帘,江凛掀帘推开门,进屋后开灯转身,背光处看向怀芷。
怀芷看着屋内陈设,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除了怀游,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留下小时候住的房子,后来为了她上学方便,每三年就要搬家一次,但逢年过节总还要回到这里。
五年前不得已卖掉房子治病,怀芷以为她再也没有机会,再看一眼承载她儿时所有快乐的地方。
江凛为她弥补了这个遗憾。
屋内的一切都是五年前的模样,从入门的竹躺椅到厨房的矮桌子,就连墙上记录她身高变化的标记,都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当年卖房前,家里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卖掉,怀芷不知道江凛是如何复原这一切的……
这时厨房传来窸窣声响,怀芷转过身望去,看见江凛打开冰箱,正有条不紊地拿出肉和食材,洗净后放在案板,娴熟刀工切的飞快。
背对着她,男人头也不回地低声道:“晚上随便吃点吧,青椒炒肉、地三鲜和莲藕炖排骨可以么。”
怀芷看着桌上七八种食材,喉咙突然一阵难言的干涩。
这些菜,都是母亲去世前,她最爱吃的。
自然垂落的双拳攥紧,她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哑声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向徐齐了你小时候的相册,复原起来并不难。”
利落干净的切菜声停顿,江凛手握菜刀低着头,垂眸神色不明;料理台对他来说高度不足,他只能微微弓着腰,瘦劲的腰腹线条随着动作,一览无余。
所有的不可思议,在江凛口中都变得轻描淡写:“饮食习惯更简单些,你母亲还留下过一个账本,从食材购买的搭配和频率中就能大致判断。”
怀芷只觉得如鲠在喉,她当然知道这背后耗费的精力,一时竟说不出话。
她无法欺骗自己的是,江凛话落的同时,她第一反应是不曾预想、却压抑许久的埋怨。
现在话说的漂亮,当初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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