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吆喝声已经停了,唯有车轱辘压过地面的声音清晰。刚刚还热闹非凡的烟火人间,没过一会儿就只剩下了死水一般的寂静。
“来了。”
林赋寒和她距离很近,他贴近她的耳际,用气音轻声提醒。为了方便观察外面的环境,窗户纸被姜朝笙早早戳出一个小洞,于是便偷偷移过去,借着那个小孔打量窗外。
各个店铺都关门落锁,街上的行人、小贩也无影无终,街道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类人形的生物的站在外面。
他的身形约莫有两米多高,头上一对尖角,体型健壮,皮肤漆黑,连眼白都是黑色的,上面点缀着深紫色的竖瞳,光看着就让人遍体生寒。
这个类人形的生物背部有骨头组成的宽大翅膀和半米长的尾巴。随着他的步伐,骨翅和尾巴左右晃动,损毁他路途经过的一切事物。
与姜朝笙不同,那层薄薄一层窗户纸对于修行者而言形同虚设,林赋寒的视线只在窗外扫了一眼,就下了判断。
“是原始魔物。”
在姜朝笙的继承的记忆里,魔物都是被封印在魔域的存在,只有很少一部分高阶魔物能趁着封印减弱时,顺着空间隧道偷渡到人间。他们生性残忍好斗,来到哪会引起一片血腥风雨,搅得当地不得安宁。
而眼前的魔物也是如此。
他肆意地破坏一切,所过之处皆是一片残骸,可即使这样,他仍然不满意,深紫色的瞳孔瞪得大大的,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似是有了什么发现,他嘴角的弧度不断扩大,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锯齿状的牙齿,看着分外诡异。
宽大的骨翅扇动,带着他俯冲向远处的角落,那里堆着大小不一的瓦缸和陶罐,长长的尾巴扫过,乒呤哐啷碎了一片。
和刚刚干脆利落的破坏不同,此时这个魔族却毫不心急了,他浮在半空中,悠闲地拿尾巴拍打那些瓦缸陶罐,一次只毁坏一部分,仿佛在做什么游戏。
陶土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终于忍耐不下去一般,一个中等大小的瓦缸传来一声细小的抽泣。
姜朝笙的心随着这细小的哭声一起攥紧了。
下一秒,魔物的手伸进缸里,抓着脖子从瓦缸中拎出一个小姑娘。
小女孩的腿在空中乱蹬,眼泪淌满了整张脸,这恐惧的反应似乎取悦了那魔物,巨大的头颅凑近她,嘴巴大张,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被、我、抓、住、了。”
捏着脖颈的手不断收紧,小姑娘的脸憋得通红,小小的身子像破败的小风车,在空中显得格外无助。
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姜朝笙即使清楚这都是假的,可抓着窗棂的手指还是不自觉收紧,心脏狂跳,心神剧烈动荡,在情绪的影响下不慎将周边的窗户纸损毁,发出一声轻微的响。
魔物的耳朵比常人更加灵敏,几乎是在出声的同时,他就朝这边望了过来,深紫色的竖瞳与姜朝笙遥遥相对。
“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偷看的小老鼠。”
手中的猎物被他扔到地上,那漆黑的身形如电似幻,下一秒便直直冲到她的面前。林赋寒一把揽过她,往旁边一跳,几乎在他们离开的同时,刚刚她们站的地方就损毁了,墙壁被魔物暴力地砸开,灰尘簌簌地往下掉。
林赋寒眉头微皱,朝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当机立断,选择从窗口跳出,飞身至一处开阔的空地,将姜朝笙放下,随手折了根树枝,嘴中念了句法诀,树枝就化作一柄剑,而后他转过身,朝即将追过来的魔物攻去。
剑锋和利爪相触,产生巨大的冲力,那魔物都在冲击之下直直下坠,而林赋寒的动作却丝毫未乱,像翩然飞舞的白鹤,神情淡漠地又挥出一剑。
这一剑直直刺中要害,刚刚还气焰嚣张的魔物转眼已成颓势,深紫色的血液自伤口处喷溅而出,淋了一地,因剧痛发出的哀嚎响彻云霄。
姜朝笙在距离他们较远的地方躲起来,借着树木的掩盖悄悄打量半空的情势,见林赋寒一直处于上风,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在凌厉的攻势下,魔物已无力反击,想逃跑却又有心无力。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战斗中他又不能分神去找刚刚和眼前的男人呆在一起的女人的踪迹,又一次狼狈地躲开袭向他的剑刃,魔物深紫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他仰天怒号,嘴里发出一串难以辨别内容的古老咒语,随后,他的身子于空中不断膨胀,皮肤表面出现一道道赤红的痕迹,有火焰自裂痕处燃烧,林赋寒攻势一停,毫不犹豫向着她的方向飞来。
瞬息之间,红光大盛,轰鸣震天,爆裂的火种自天上倾泄而下,纷纷扬扬落在地上,一切都开始燃烧起来。早在刚刚她见状不妙就开始拼命向外跑,才不至于被困在林中。她掩住口鼻,努力辨认林赋寒的位置,一道雪亮的剑风破开火光,一股吸力向她袭来,下一秒,人便已经被送到安全的地方。
林赋寒又一挥剑,乌云聚拢,雨水浇灭的绵延的火焰,他身姿轻盈地落在她身侧,那柄树枝所化的剑如同再难承受一般,化作一捧灰烬。
姜朝笙将人打量一圈,发现并未受伤,心中舒了一口气,一边拉过对方的手检查伤口是否裂开,一边询问道:“那个魔物死了吗?”
面前的人任她摆弄,摇了摇头回答道:“舍去了身体,元神逃跑了。”
姜朝笙神色微黯,深觉自己成了对方的拖累,心底酸涩不已,却也不愿表现出来,于是在为林赋寒换了药,重新缠好绷带后,她便匆匆转移了话题。
“之前那些人的口中都提到了魔物,想来这层幻境的关键点就在他身上。”
“应该是这样。”
林赋寒颔首,对此做出肯定,眼眸轻转,视线很隐晦地在她面上停留片刻,又在姜朝笙发现前移开。
“那个小姑娘活下来了。”
冷不丁地,他突然开口,语气放得柔缓,像高山积雪融化汇成的水流,虽然还是透着股凉意,却又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温柔。
“幻境中任何一个细节,有时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因为你的介入,这个小姑娘活下来了,这不是很好吗?”
“平庸不是错,弱小也不是,只是这个世界赋予你的模样罢了。”
结着厚茧的指腹缓缓滑过她的耳际,替她整理好散落的鬓发。
“所以,你不必介怀。”
声音轻轻的,如同风中的落叶,飘落到她心间。
*
由于白天在城中闹出了事,想来现在应该不会有店家敢收留他们,于是傍晚两人就在附近找到了一家小旅店,住了下来。
晚饭后,姜朝笙带着绷带敲开了他的门,替他换药。
途中,她频频看向林赋寒,欲言又止。
林赋寒墨发半湿,披散在背上,没受伤的那只手里拿着一卷书,正于灯下聚精会神地看着。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放下书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稍许无奈。
“有什么话你大可以直接说。”
闻言,姜朝笙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手指不停卷着肩头的一缕头发,给自己做了半天心里建设,才把请求说出口:“就是,能不能麻烦你教我一点法术啊……”
吞吞吐吐的,一句话被她说得含糊不清,纤长的睫毛下垂,将漂亮的眼睛遮了小半,颤颤巍巍的,像两只迷路的蝴蝶,让林赋寒看得有些入神,一时间忘记了回答。
姜朝笙等了一会,没听到回答,又自认为不甚明显地撩起眼帘看他一眼。
怯生生的,又藏着点忐忑的期待,眼波替她将未尽的话语说完。
见她这副模样,他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儿心软。
便是从前她有事相求时,也没见姜朝笙如此模样。
“正好现在我在重温的这本书的内容很基础,适合你这样的初学者。”
“等一会换好药我就来给你讲。”
姜朝笙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确信地询问道;“真的吗?我不是你们门派的弟子也可以学习吗?”
他耐心地给予肯定。
“恩。”
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赫然明亮了。
林赋寒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眸中滑过一丝笑意。
其实哪用得着她这样小心翼翼地求他呢?
只要她看他一眼,拽着他的袖子唤他的名姓,什么请求他都会答应她的啊。
以前如此,现在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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