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花是林赋寒有意为之。
那是只有他一人记得的回忆,和他一个人的私心。
可他没想到,会在对过去全然不记得的姜朝笙口中,听到更深一层的意蕴。
林赋寒眼睛发烫,心里又酸涩又欢喜,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以至于他的舌根似乎都弥漫着苦味。
找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的人,轻飘飘将他抛在脑后,林赋寒没怪过,更没想过要姜朝笙想起。他主动远离了她,只敢偷偷想、偷偷念。
那是一种比无望的等待更深切的痛苦和煎熬,但他未曾后悔。
因为姜朝笙总是值得更好的阳光和风景,而不是陪他在黑暗里沾染一身污泥。
可如今这份迟来的答案,却使他五脏六腑都搅紧了,几乎忍不住想要将那些年的事都全盘托出。
当时的姜朝笙,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花送给他的呢?
记忆里的小姑娘,五官相比现在更加稚嫩些,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布料柔软顺滑,是他一家店一家店地找,才挑出来的。头发是最简单的分肖鬓,是他亲手绾的,还插了一支银簪,簪头用他的本命剑刻出了桃花的形状,当时姜朝笙还嘲笑他大材小用。
姜朝笙当时连实体都没有,两袖空空,有想要的东西也只埋在心底,不想给他徒增负担。可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有一天却用魂力凝成了一朵花,笑眯眯的送给他。
“我在这里藏了一个秘密。”
年少的姜朝笙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眼眸清亮,一副期待的模样。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清脆的声音微微上扬,像黄鹂明丽的尾羽,轻轻扫过他的心间。
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中充满生气的漂亮。
是林赋寒寂寂冬夜里唯一一抹春色。
其实他不善良,他不慈悲,他无数次阴暗地想把这抹亮色关起来,或者用更极端的方法让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被掌控。
可最终理智压过情感,林赋寒微微偏过头,强逼着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毫无所知的姜朝笙说:“再多画几张符备用吧。”
“之后就该去村落打探消息了。”
*
姜朝笙把林赋寒的异常归为被她戳中了伤痛,因此之后一路上,说话都小心翼翼,要在脑子里过好几遍才敢说出口。
但林赋寒好像只是短暂的失控,之后他的情绪就一直很稳定,和她说话时音声泠泠,沉静非常,不自觉就将姜朝笙的心思带到了破除幻境上。
两人沿着小路返回刚开始回来的小村庄,与以往不同,今日村口站了不少人,大多是青壮年男性,鲜少有妇女和儿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被他们围在中间,每个人脸上都是愁苦的神情。
姜朝笙和林赋寒对视一眼,一下就想到这应该与刚来时他们口中的“遭难”有关。
当时他们刚进副本,不想轻举妄动,于是便找了个托辞脱身而去。如今现有的线索都指向城中的魔物,想来村民们目前面临的困境也是关卡的关键之一。
她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老人家,你们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她本便容貌出众,微微皱着眉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没什么困难就来到了人群的中心。
老者看着她,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叹息道:“你是前些天那个受到波及的小姑娘吗?多谢你的好心,可你们帮不了我们什么……”
从他的口中,姜朝笙了解到,原来之前自.爆逃跑的魔物是这一片地区的管辖者,他带领着一群魔物住在城中心,他们学习人类的语言,学着他们筑起高楼,四处搜刮金银珠宝,并以虐.杀人类取乐。
城镇和周边的村庄都成了魔物的附属,每个月都要上供一群身体纯洁的少年少女,侍奉魔物。
说是侍奉,其实也就是死路一条。
而如今,这些村民们就是在为这两个人选而发愁。
听完他的话,姜朝笙心底已有了一个方案的雏形,但不确定是否过于激进,便隔着人群朝林赋寒望去,正巧此时对方也在看她,下一秒,熟悉的清冷声线就响在耳边。
“无妨,按你的想法来就好。”
声音是惯有的平静,却让姜朝笙的心里生出了不少勇气,于是她握住那位老人的手,说道:“村长,我们愿意代你们村中的人去。”
“这……”听到她的回答,老村长身体一震,紧紧握住她的手,他身后的中年人目光亮了一瞬,想开口,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村长神情变化莫测,挣扎几分,最终还是闪过一丝不忍,他颤着唇,温声说:“小姑娘,使不得啊,你们去也是送死啊。”
这话完全是肺腑之言,语气中浓浓的关怀让姜朝笙心头柔软不已,她安抚地拍拍老人的手,劝道:“我和表哥这次也是为了解决魔物而来,别担心,我们有自保的能力。”
见她态度坚决,语气坚定,尽管还是有所担心,最终老村长还是答应让他们顶替村中的名额。他和那群中年男人一起连声道谢,眼睛里隐隐有泪花,有个人还想冲她下跪,被姜朝笙匆匆拦住。
“姑娘,你真是俺们的大恩人啊!如果不是你们,这次去的可能就是俺家丫头了。”
他弓着身子,黝黑的脸上泪水纵横,蕴着水光的眼中有解脱有担忧,眉间的每一道折痕都挤满了煎熬与心酸。
“那些人本事通天,你们可一定要小心!”
“愿上天保佑你们,让你们平安归来。”
*
当天晚上,两人就在村中留宿。
村长专门为他们开设了酒宴,家家户户都拿上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他们,酒足饭饱之后,姜朝笙和林赋寒各自回了房间。
房间是人花了心思打扫的。一切用品都是新的。床被铺上了厚厚的褥子,躺上去很柔软,可姜朝笙翻来覆去,迟迟没有睡意。
于是她披上衣服往小院走,刚推开门,就发现林赋寒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朝着她的房门,而他头微微垂着,双手抱剑,也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的衣袍映着月光,是比这夜空更深沉的黑,似乎凝结了亘古不变的寥落。
姜朝笙觉得,林赋寒好像很寂寞。
几乎在她开门的同一刻,他便有所察觉的抬起眼来,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瞬间就燃起了一点暖光。
哪怕只有那一点,却如一缕清风,吹散了所有的沉郁和阴暗。
“睡不着吗?”
坐着的人率先开口,是很耐心平和的语调,听着就让人很安心。
应该说,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知道林赋寒的存在,姜朝笙就会很安心。
“有一点,感觉一切都太顺利了,让我觉得有点不真实。”
她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望向天上那一轮圆月,一直不能静下的心在此刻却突然变得很宁静,仿佛突然找到了得以栖身的场所。
“不必太过在意,顺其自然就好。”
林赋寒看向她的发顶,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宽慰。
“有时候想得再多也只会徒增烦恼。”
姜朝笙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怎么说呢,就很像古代版的多喝热水。
接收到身旁的人有些困惑的目光,她忍着笑转移话题。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睡?”
“在冥想。”
这句话他说得一片坦荡。
但是只有林赋寒自己知道,他说谎了。
他已经很久不入眠,白天和黑夜对他来说并无差别,但自从姜朝笙在他身边后,夜晚对他而言,又多了一件事。
——在距离最近的地方,守着她。
很卑劣,很不堪的行为。
林赋寒一边在心里觉得不齿,一边又无法抑制住滋长的不安。
他太害怕这个人再次消失。
只有在咫尺之间,神识能完全笼住屋里的人,他才能完全安心。
“夜里风凉,早些回去休息吧。”
最终,林赋寒将人哄回房间,而后又回到石凳前。
枯坐一夜,等下一个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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