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色的天空将整个世界都染成灰色,只有鲜血的红在他眼里燃烧,雨声像是怪物的嘶吼,似乎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揉进它的爪牙里。


    许嘉上感觉自己的肋骨断了几根,他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突出重围,生命流逝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


    小说电视里都有说,人在死之前会回想起生前最重要的几件事,一般叫做走马灯,许嘉上无聊的时候也会想想自己的走马灯会是什么,他数遍了自己的回忆,好像找不出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当死亡真正到来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居然是那个身在冰岛不知死活的男人,想起许原对他说的那句“活下去”。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让他活下去的东西。


    未来,希望,幸福,全部都没有,他孑然一身,连唯一的父亲也抛弃了他,他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就在他在心底发出质问的时候,仿佛有什么感召,那人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衣摆在空中如枯叶般翻转。


    大雨瓢泼中,他宛如神降。


    凶恶的丧尸在他落地的瞬间化为齑粉,像是被下达了死亡的命令一般,全部烟消云散。


    他撑开手里的红伞,举过许嘉上的头顶,对他露出微笑。


    “你好,我叫陈倦,”他缓缓道,“倦鸟归林的倦。”


    许嘉上盯着他的脸,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这个人从哪里来,也不知道那些丧尸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还能走吗?”陈倦问道。


    许嘉上没有回答。


    陈倦直接将伞递到他手里,然后在他面前半蹲身:“我背你,先找个地方避雨。”


    许嘉上接受了这个提议,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选择,要不然就只能在这里等死。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之前好像只有被许原背过,那是他们还在江南老家的小镇上,许原每天都会在幼儿园附近的茶馆里打牌,等他放学了就顺便接他回去。


    只有被许原背在背上的时候,许嘉上才会觉得他的爸爸也不是那么讨厌,起码有个温暖宽阔的背脊。


    跟许原的后背不同的是,这个人的体温明显偏低,并不是那么温暖,但是在这冰冷的雨水中已经是最暖和的地方。


    陈倦背着他在雨中前行,而他打着那把红色的雨伞,将两个人都遮挡起来,在着方寸空间里两人的呼吸都很明显。


    从此以后,每每陷入绝境,许嘉上的“走马灯”里总会出现那把红色的雨伞,他再也不会质问自己“为什么活下去”这种无聊的问题,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一个坚定且明确的答案。


    许嘉上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他摁着胀痛的太阳穴,从沙发上起身。


    很久没有梦见前世的事情了,因为有陈倦的存在,这对他来说其实算得上美梦。


    昨晚他已经把酒瓶收拾干净,但是空气中还是残留着些许酒味儿。


    江小奇和秦东雅发了好久的酒疯,最后吐得满地都是,他分别把他们安排在两个房间睡下,再把房间打扫了一遍,彻底做完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


    许嘉上拿起手机,给陈倦发了个消息,简单地问候了一下,并且询问他今天有没有空出来一趟。


    可能是因为梦的缘故,许嘉上忽然就很想见到他。


    一般来说,陈倦回复消息的速度都会很快,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许嘉上一直没有等到他的消息。


    难道他今天有什么事情?


    实际上,陈倦此时遇见了一件大事。


    昨天晚上他忽然在书房里昏倒,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醒来后还没来得及仔细想,一通来自莫斯科的电话就忽然打进他手机里。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在地板上,瞬间感到一阵冰凉,直到电话挂断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然后就是管家来敲门的声音,告诉他航班已经安排好了,他还有四十分钟赶去机场,此后便是一路摇摇晃晃地坐车,恍恍惚惚地上飞机,在掠过莫斯科的上方时他才猛地想起那通电话里的内容。


    电话里的人说,他的奶奶昨天晚上过世了,毫无征兆地,突然就离开了。


    而他如此匆忙地赶往莫斯科,就是为了参加她的葬礼。


    奶奶是中俄混血,流淌在她身体里的血液有一半来自某个神秘儿古老的家族,而她却不愿意住在家族在郊区的庄园里,而是选择住在红场附近的普通民居里。


    虽然说是普通民居,但谁都知道这里的地价并不便宜,而她作为一个独居的老太太,领居都在猜想这应该是她丈夫留下来的房子,而且这么多年来基本没有见她家里来过客人,所以大家都以为她并没有一儿半女。


    直到今天,她家楼下突然出现十几辆价格不菲轿车,身着黑色正装的男男女女都从车上下来,其中不乏一些经常出现在报纸上的大人物,甚至还包括莫斯科的市长。


    但是他们大部分的人是连上楼的资格都没有的,只能将带来的花交给直系亲属以表吊念。


    陈倦抵达的时候,前来吊唁的人已经走了一批又一批,他走上楼的时候并没有遭到阻拦,反而是被迎接上去的。


    客厅被布置成简单的灵堂,从圣瓦里西教堂请来的神父正在念着悼词,房间里人并不多,陈倦却只认识一部分。


    他其实对这个家族并不是很了解,唯一比较熟悉的大概只有跟他年龄相仿的表兄安东尼。


    安东尼看见他以后就迎上来给了他一个拥抱,拍着他的后背说:“别太难过了。”


    奶奶今年八十五岁高龄,其实算得上是喜丧,但是要说完全不难过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对于陈倦来说很难接受她突然离世,他的童年基本上都是在奶奶家渡过的。


    陈倦来到房间中央,将手里的白玫瑰放进棺材里,躺在里面的老人脸上皱纹堆积,好在面容还算安详,至少她走的时候并不是那么难过。


    按照家族的规矩来说,她的葬礼应该是在教堂的墓地里,但是这个家族作为组织的出资人之一,必须遵守内部的规定,但凡是涅槃者死后尸体归组织所有,她将会被冻结在某个地下冰库,之后也许会被用于实验。


    陈倦是最后一个来的,在他见完奶奶最后一面之后,棺材就被封上了。


    这一切都来太突然太匆忙,直到棺材被人抬走,陈倦还紧紧盯着它消失的地方。


    “你没有必要难过,”一个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主赐予她额外的生命,已经算是无上荣幸。”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肩膀上挂了一条披肩,柔顺的金色卷发搭在肩头,网纱帽下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如果忽略逼近两米的身高,这会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女人,但实际上他甚至连女人都算不上。


    “沙尼亚,”安东尼低声呵斥,“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沙尼亚红唇上扬,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紧紧盯着陈倦,目光太过炽烈,让陈倦感到些许不适。


    这个人陈倦接触得不多,但还是有所了解,他就是一个怪胎,和一般的性别认知障碍者不同的是,他声称自己是一名女巫,既不是男人,也不是纯粹女人。


    他从小就经常胡言乱语,十二岁时因为虐杀了母亲养的猫而被送去精神病院,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放出来了,看上去精神还是很不正常的样子。


    陈倦实在不想理会他,对安东尼说:“我想带一些东西走,可以么?”


    “当然,”安东尼说,“在夫人的遗嘱里,这间房子和荷兰的马场都是属于你的。”


    陈倦直接来到厨房,他要拿走的东西是奶奶生前最喜欢的七套茶具。


    对于她来说,喝茶是每天的头等大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泡一杯茶再慢慢解决。她用的茶具也颇为讲究,全部都是自己手绘的图案,然后交给瓷艺大师制作的,一共有七套,从周一到礼拜日,每天换一套。


    这是她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


    陈倦在橱柜里只找到了六套茶具,剩下的一套一定是在她的卧室里,于是他来到奶奶的卧室,果然在床头柜上发现了熟悉的茶杯。


    他刚伸出手,却愣住了。


    眼前的茶杯的花纹是孔雀与百合花,象征着希腊神话里的天后赫拉,是礼拜日用的茶具,而电话里说奶奶是昨晚半夜去世的,在她入睡前放在床头柜上的茶具应该是代表星期六的黑暗女神勒托。


    ——“我主赐予她额外的生命,这已经是无上荣耀。”


    陈倦压低眉头,冲出卧室,此时大多数人已经离开,他连忙下楼,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身材高大的沙尼亚。


    沙尼亚像是有感召一般,回头看他,红唇勾勒出浅淡的弧度。


    陈倦来到他面前,面色尤为冷峻。


    “你也发现了吧,”沙尼亚说,“她几天前就已经死了。”


    准确地来说,她应该死在上周末的夜晚。


    “我主即将降临人间,”沙尼亚笑得诡秘又阴森,“那一天,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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