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国师府竟然能和皇宫有传送阵了,虽然是在快到宫门的那个小偏院子里,但是那可是皇宫大内啊,难道是皇帝给梁方的特权?


    “文王之乱后,宫里就和国师府还有其他几个秘密点建立了传送阵,”梁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下身,伸手摸上了瑾石的后颈,“为了有紧急情况的时候,忠于陛下的人能尽快地赶到陛下身边,也为了陛下能在紧要关头秘密出宫。”


    瑾石感觉到清冷的气息靠近,他几乎是被梁方拢在了怀里,然后他感觉到后颈一轻,那压在他脖颈上的羁押符被梁方扯了下来。


    梁方将羁押符扔到一边,拉起瑾石的手想要为他诊脉,瑾石反应过来立刻把手抽了回来。


    他不习惯被除了元初以外的人按住脉门。


    梁方一顿,他垂眼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然后轻声说道:“抱歉,我只想确认下羁押符没有伤到你的灵脉。”


    羁押符和封灵印有着相似的原理,但羁押符作用于人体的筋脉,瑾石现在的灵脉被封灵印封住,梁方有些担心羁押符会影响到灵脉。


    “符下都下了,”瑾石揉着后颈,小声嘟囔,“就算要伤那早就伤了好吗?”


    梁方没有回话,坐在了梨花木椅子上。


    下人适时地上来,为瑾石端上了茶水,还有一盘子零食点心,瑾石扫了眼,梨膏糖、莲蓉酥,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东西。


    但是人的口味和喜好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想到这些年的变动,瑾石心里有些难受,他没有动那些零食,只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便放下。


    “我说,”瑾石若无其事道,“陛下一会要我们去赴宴呐,你这么把我弄过来……”


    “我不会去赴他的宴的。”梁方没什么感情地说道。


    这个态度……怪不得外面会传皇帝要召元初回京制衡梁方。


    但瑾石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过多地问什么,小时候元初就告诫他,在国师府要学会当聋子和哑巴,那时他不听劝,卷入夺嫡争端,差点丢了性命。


    于是他没有接话,只是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水,仿佛这茶水怎么也喝不够似的。


    厅里十分安静,瑾石有些不太敢看梁方,盯着大厅一角的盆栽问道:“那你把我带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梁方深深地看他,把他看得有些打怵,他刚要再说点什么,就见梁方拿出了一个小匣子,匣子里是个锦囊,梁方轻柔地拆开锦囊,修长的手指从里面拿出来卷成小卷的纸,递了过来。


    瑾石觉得那纸有些莫名熟悉,他把纸展开,看到那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


    “今天阿方给我当新娘子,以后我给阿方当媳妇——王堇石。”


    瑾石:……


    他看着那都快拆成两个字的“瑾”,心里嘀咕这看起来很像他小时候的狗爬字啊……


    对了,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和梁方小时候玩最后一次过家家的时候,他立下的字句!


    没办法,谁让他那时候和梁方玩过家家总是哄着人家当娘子,那时候看着那乖巧的小伙伴总是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着实让他幼小的心灵带上了一丝丝愧疚,所以后来他跟梁方指天发誓说“下次一定是你当相公我来当娘子”。


    然后那时候的小梁方眼睛发亮地拿出了这张纸让他立字据,却没想到后来因为种种缘故,再也没玩过这种“幼稚”的游戏。


    “下次”也变得遥遥无期。


    “你……你还留着呐……”瑾石看着字条,心虚和心疼一块涌上心头。


    梁方最难的那几年他没能在他身边,现在梁方拿出这个东西,是不是在暗示他是否还记得小时候的情谊?


    可是,记得又如何呢?


    物是人非,当年的人,消失的消失,过世的过世,谁也说不清当初的真相。


    就如同陶柏阳说的,当时正是远在前线的老国师递回来的消息让本来指向元初的莫须有的罪名变得无可辩驳,而文王之乱、梁方失去双亲的时候,瑾石也没能陪在他身边。


    现在已经过去了九年,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


    “昨日我得到你们已经到京城的消息,但时间过晚就没有上门打扰,”梁方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茶,淡淡地说,“下朝后本想拜访元九曜,没想到元九曜被陛下召去了,所以现在只能找你。”


    瑾石不明所以:“找我?”


    梁方放下茶盏,点了点那纸:“找你主要是想商量下咱们儿时结下的契,我已经找钦天监算了良辰吉日,本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到时我登门提亲,你觉得可好?”


    本来还处于沉浸在物是人非伤心难过情绪里的瑾石一头雾水。


    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为什么梁方说的字他都听得懂但是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懂了?


    “等等,你慢点,”瑾石有些难以置信地拎起那张纸,“你刚才说,这是……契?”


    梁方理所当然地点头:“这是契纸,当然是契了。”


    瑾石:!!!


    他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那纸。


    好家伙,真的是契纸!


    他小时候写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以为就是梁方随手不知道从哪扯来的纸!!


    契纸是一种带着阵法暗纹的纸,是用来双方结契用的东西,一旦在契纸上写了契约,两方认定后,契约因果就成立了!


    瑾石努力回忆,自己当时在上面写的这个字……好像……是用灵执写的……


    灵执,就是用来聚灵气的绘阵笔。


    两个绘阵师用灵执在契纸上结契,那么不论这纸毁不毁掉,两人的因果已经有了连接。


    他抱着一丝希望问梁方:“那个……这上面应该只有我的……”


    梁方又指了指一个位置,瑾石看到那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字。


    ……瑾石现在完全想起来了,那是他写完第一句以后,梁方觉得自己的名字被他写得难看,于是拿过灵执自己写了个“方”。


    瑾石脸都木了,什么难过伤心的情绪登时烟消云散,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梁方:“……那时候你该不会……”


    该不会是故意的?


    但瑾石没有说下去,他想那时候的梁方也没道理这么算计自己啊,再说了,算计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吗?


    可是,这一切真的太过“巧合”。


    他记得当时明明只是口头承诺,梁方非要他立字据,刚好他手边有张一般并不会被随意搁放的契纸,还有他们刚刚抄完绘谱的灵执。


    太过巧合,就显得一切都充满了算计。


    瑾石感觉幼年时的懵懂而美好的记忆开始有些破碎。


    不过……


    “你算计这玩意干什么啊!”瑾石有些崩溃,“难道咱俩还真能结亲不成?”


    “为什么不能?”梁方挑眉反问,“这契我守了九年,就等你回来了。”


    理智上告诉瑾石陛下肯定不会因为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理由借着给元初洗冤平反的名头把他们召回京城,但想到梁方对皇帝的态度,和现在整出来的这幺蛾子,瑾石又开始动摇。


    瑾石试探地问:“既然是契,那咱俩干脆再玩一次过家家把这因果了了?”


    “咚”地一声,梁方把茶盏重重地放在条几上,他脸冷了下来:“你当我还是那六龄稚童?”


    “不不不,”瑾石急忙摆手,“可咱们两个大男人也不可能真成亲啊!”


    梁方眼神一暗:“你要毁契?”


    绘阵师立契谨慎,一旦毁契,会产生反噬效果,这效果可大可小,小的可能就是影响几天的运势,大的则会影响绘阵师的修为,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目前看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再玩一次过家家,虽然两个快到二十的人玩这个是很羞耻,但是总比梁方要来真的强吧!


    瑾石在心里捶胸顿足,当年自己为什么不趁年纪小跟梁方了结了这个契!!明明是再玩一次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这个“下次一定”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那个,”瑾石努力放缓语气,“你说咱俩这么久没见了,好多事情没弄清楚,要不等我问问元……我师父……”


    瑾石声音越来越小,梁方定定地看着他,瑾石被他黑色的眼睛看得有些发毛。


    梁方伸手拿过那契纸,把它缓缓卷起,塞到锦囊里,又把锦囊放回匣子里。


    瑾石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的手摩挲着那个匣子,仿佛再思考着什么。


    半晌,梁方才再次开口:“如果你不愿意履行婚约,那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结……”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厮急冲冲地跑到了大厅门口。


    “大人,”小厮气喘吁吁说道,“元九曜在门口,说来接他的徒弟。”


    梁方抬眼看向那小厮,小厮低着头,小声补充道:“元九曜带着陛下的圣旨,让您把他的徒弟……还给他。”


    “还?”梁方低声重复了这个字。


    瑾石则趁机站起来:“那什么,我师父来了,梁方,那,我……我先跟我师父回去了…这事你先别着急啊,我先回去问问…”


    然后他不等梁方反应,就往门口蹭去——反正国师府他小时候来过不少次,早就轻车熟路了。


    等他跨过门口,他听到梁方把他叫住。


    “瑾石。”


    瑾石一只脚迈在门外一只脚留在门里,他回过头,太阳已升到上半空,但阳光照不到厅里,他一半的身子沐浴在阳光下,另一半在屋檐的阴影下。


    而梁方,整个人都被阴影所笼罩。


    梁方没有再提及那契约的事,而说对他说了一句:“明天我会亲自为你解除封灵印。”


    瑾石不知怎么地,突然有些慌张。


    他含糊地说了句“等解封之后再说”,然后像逃似地立刻转身跑向门口。


    梁方真的变了。


    小时候明明是那么软糯可爱、彬彬有礼的小团子,怎么现在被他看一下瑾石都感觉要打颤?


    元初在国师府的门口接住了扑来的瑾石,少年拉着他说着“赶紧走,赶紧走”,像是被鬼追似的。


    元初抬头看向国师府的门内,那个和他同样有着“九曜”头衔的天才少年站在那里,元初的目光淡淡地和他对上,他看到梁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黑色雾气。


    元初皱了皱眉。


    梁方仿若未觉,他只是对着元初微微点头致意——他现在和元初同为“九曜”,没有行礼的必要。


    国师府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两人相对的视线。


    元初低头看了眼徒弟,瑾石好像知道梁方在看他,但是并没有回头。


    回到客栈,瑾石扒拉了两口饭,听元初讲了明天就要到绘阵司解封的事,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白。


    元初的眼神闪烁,他问瑾石在国师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瑾石胡乱地摇了摇头,说自己的头有些昏胀,可能是没睡好。


    元初看他迷糊的样子,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腕诊脉确定没问题后,放他去补觉。


    瑾石几乎沾床就睡着了。


    他再次做了有关儿时的梦,这个梦异常的清晰和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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