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石第一次到京城也是秋末,那时候他正处于五岁的尾巴,正是倾诉欲旺盛的时候。


    元初牵着他进城门,守城官兵例行询问:“这是您儿子?”


    那时候的元初也不到二十岁,一路上被人问“孩他娘去哪儿了”、“这么年轻就一个人带孩子一定很辛苦”诸如此类的问题已经让他麻木了,他没有解释,只是客气地笑笑,说了句:“我徒弟。”


    “是嫡传大弟子哟!”瑾石在他旁边叉着腰奶声奶气地强调自己的地位。


    引来周围一片善意的笑声。


    有路人姑娘掩唇:“真可爱。”


    小瑾石睁着大眼睛:“姐姐好漂亮!”


    姑娘立刻红了脸,给他塞了一根糖葫芦。


    元初和守城的官兵道谢,收起文牒,转身就看到自己“嫡传大弟子”的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有吃的,有玩的,小爪子抓着一根糖葫芦啃得满脸都是糖,脸蛋红红的,扎起来的小发髻有点散,不知道被多少柔荑素手捏过。


    他叹了口气,每次都是这样,这娃娃跟谁都能自来熟。


    元初拿出帕子刚准备给这小花猫擦嘴,就见一个身穿绘阵师袍服的人走了过来。


    “请问是元九曜吗?”


    元初看了下他袖子上的徽记,认出来这位不止是一位绘阵司的在册绘阵师,还是国师府的人,那人来的方向,停着一顶小轿。


    “国师让我来接您。”


    国师梁杭,是元初的旧识。丰元二十一年的崇尽关一役,梁杭陷入苦战,眼看就要被北城的主祭兰安破阵冲关,是元初及时出手相救,与梁杭一起击退兰安,才让大沐有了喘息的机会,最终北成和大沐两败俱伤,不得不议和。


    元初在那之后谢绝了丰元帝封官的嘉赏,继续独自云游,一直到六年后,他带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回到大沐京城。


    没想到梁杭的消息如此灵通。


    元初道了谢,却没有选择和梁杭派来的人走。


    “麻烦转告国师大人,”元初淡淡说道,“待元某落定后,再上门拜访。”


    那人没有强迫,只是客客气气地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


    元初转过身,瑾石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正准备拆那个装着梨膏糖的纸袋。


    他蹲下身,看着瑾石认真问道:“吃饱了吗?”


    瑾石拆纸袋的手顿了下,舔了舔嘴边的糖渣,露出一个笑,两枚浅浅的梨涡带着讨好:“没有没有,这才哪儿到哪儿。”


    “哦,”元初面无表情,“我还以为你一会不准备吃梨木烤鸭、水晶肘子、桂花糖藕、四喜丸子……”


    “吃吃吃,”瑾石咽了下口水,立马收拾好手里的纸袋抱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乖巧地看着元初,“刚才的山楂果子开胃,现在正好饿了。”


    元初冷哼一声:“吃了也就罢了,还吃独食。”


    “我哪儿有!”瑾石立刻把压在纸袋子下面的小纸盒递过去,“糖葫芦你又不喜欢吃,这不是给你留了你喜欢的桃花酥嘛!”


    元初看着那小盒子,一只手拿过来,另一只手轻轻弹了下瑾石的脑门:“这还差不多。”


    拿出帕子把徒弟的脸擦擦干净,元初一边拎着桃花酥一边拉着徒弟的小胖爪子走。


    “刚才那人是谁呀。”瑾石好奇地问道,“我看他穿的衣服和别人不一样,上面最起码有十种阵法。”


    元初看了他一眼:“你能感受出来有哪些阵吗?”


    瑾石想挠挠头,但是手上还抱着东西,只好望了望天后说道:“你也知道我记不住那些阵法的名字,我只是能感觉到它们大概的作用,有传送的、有抵挡伤害的,还有传递信息的,唔……他袖口那里应该是有可以攻击的斗阵,唉,京城里允许斗阵吗?”


    元初看着仰着小脸的小团子,再次感叹这孩子简直就是一个阵法天才。


    一般人对灵力或者灵气的流动十分不敏感,甚至有的绘阵师费劲心力特地去锻炼这种感知能力,结果可能也不尽如人意。


    但这孩子在这方面的感官好像被放大了,元初只教了他一些阵法绘制的原理,再带他去各个地方云游,他现在虽然绘谱没见过多少,但一个阵放在他面前他就能立刻知道这阵的用途和里面的灵气流向。


    这也是为什么一直云游的元初会选择带他回到京城。


    元初的能力很强,但他没有教人的经验,绘阵又大部分靠自身的阅历和感觉,他只能慢慢引导,但他又怕这样下去会耽误瑾石的天赋,所以才带他回到京城,京城有着成熟的绘阵开蒙学习的学堂,再加上绘阵司的存在,大沐有能力的绘阵师几乎都在这里了,对于瑾石这样的孩子来说,着实是正式开启学习绘阵的一个首选地点。


    而且……


    元初松开瑾石的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正午的太阳有些大,小孩仰着头,因为迎着阳光有些刺眼,大眼睛不得不微微眯起。


    他摸了摸瑾石的后脑勺:“走吧。”


    元初当年谢绝了丰元帝的封官,但接受了丰元帝赏赐给他的在京城的住处,他带着瑾石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那处院落,牌匾干干净净,上面“元府”两个字苍劲有力,是丰元帝徐靖亲笔所写。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男人看到远处一愣,然后高兴地上前来行了一礼:“是元九曜吧?”


    瑾石好奇地打量着男人,这男人不是绘阵师,身上的衣服普普通通。


    元初拿出了文牒,男人赶忙晃手:“不用给小人看不用给小人看,小人当年瞻仰过元九曜的风采,自然不会认不出,谢大人说元九曜不日即将回来,着小人赶紧把这里打扫一下,这紧赶慢赶的,还好赶上了。”


    刚走个梁国师,又来个谢大人,瑾石小声地在心里嘟囔。


    元初也无奈地笑了笑:“帮我谢过谢右使,右使有心了。”


    然后瑾石看到中年男人也带人走了。


    瑾石跟着元初进院子,迎面而来的是一处影壁,影壁上刻着一株兰草。


    绕过影壁,瑾石发现这里的树木被修剪地很好,正厅里的桌椅都是上好的梨花木,被擦得很干净。


    瑾石在厅里转了一圈,然后爬上梨花木的太师椅,摸了摸后面的香案,香案上摆着一樽香炉,淡淡的烟气从里面冒出来。


    元初坐到他站着的那把太师椅上,用手臂圈住他防止小孩一个脚滑摔倒。


    “发现什么了?”


    瑾石想了想,伸手穿过那袅袅升空的烟。


    “有灵气流动,但是这个流动效果……我没见过。”


    “这是迎客香,”元初说道,“和门口那株兰草应和成为一个阵法,如果有人在门口,在这里的香会发生变化,以提醒客人的到来。如果门口没有人,那么阵法的通路无法形成,它里面的灵气就一直在这里,不会有任何流动。”


    瑾石惊讶:“原来影壁那里的兰草也是阵法的一部分。”


    元初笑了:“明白了吧,你要学的还有很多。说起来,你的《兰芝流心谱》背得怎么样了?”


    瑾石立马开启哼哼唧唧的模式。


    元初叹了一口气,算了,等他正式入学堂的时候让学堂的开蒙老师教他背吧。


    瑾石一看元初不考他了,也不哼唧了,坐在元初的腿上要拆梨膏糖,被元初一把薅掉。


    “一会带你去吃好吃的,现在吃饱了就没肚子吃了。”


    瑾石只好乖乖放下,然后揉着小肚子问道:“那什么时候去吃东西呀。”


    元初把他抱到膝盖上坐着,指着那香炉说道:“等一会看哪个先来。”


    瑾石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那香炉。


    “什么哪个先来?”


    然后那烟突然发生了变化,瑾石眼睛一亮:“灵气方向变了!”


    元初也笑了:“我们中午吃饭的地方来了。”


    他站起身,摸了摸瑾石的脑袋:“你现在这等着,别乱跑。”


    瑾石看着元初出去,没一会,元初又回来,手上拿着两张拜帖,脸上的表情不复之前的轻松。


    那两张拜帖一蓝一黑,元初的模样有些发愁。


    瑾石一边把手悄悄伸向梨膏糖的方向一边担忧地问道:“吃午饭的地方没有了吗?”


    元初伸手把梨膏糖的纸袋子拿走,把两张拜帖扣在桌上。


    “有是有,”元初说,“不过现在有两个,你得选一个。”


    瑾石看着那两张拜帖,就颜色来说,他喜欢蓝色,但是……


    他把手放在黑色的拜帖上:“这个。”


    元初扣着那帖子,问:“为什么选这个?”


    “这两张上都有阵法,”瑾石说道,“应该是传讯阵法,但是……这张的传讯阵法……上面流动的灵气和灵气运转的方式很舒服。绘制这个阵法的人一定比蓝色的那张要厉害。”


    元初满意地点点头,他掀开那张黑色的帖子,瑾石看到它的正面用金色的篆体字写着一个“梁”。


    “那今天咱们就先去国师家蹭饭了!”元初拿起那帖子,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对瑾石说道,“对了,国师家有一个跟你同龄的小孩,你可以跟他一起玩,他绘阵很厉害,好像叫……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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