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两日,沈府风平浪静,不见有人上门拜访。凌犀每夜喝完药便早早睡下,近两日他却有些睡不着。
底下人把药碗端走,熄了灯,独留凌犀一人在榻上,他于漆黑中瞪着一双眸子,毫无睡意。
有道是习惯成自然,他三年待在府中,虽然偶尔怀念曾经恣意的样子,但到底能静心安稳。可一旦破了例,萌生出几分希冀,便收不回去了。
有一就有二,不知道那位翼公子有没有把他临时开玩笑的话放在心上。虽说是玩笑,但也含了半分真心。
思及此处,凌犀无奈笑笑,两天了都没有动静,可能人家转头就忙公事去了,哪里会记得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他抬手摸向床头,那里悬挂着一方宝剑,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拿下宝剑,放在掌间摩挲。
这剑自出师之日起一直跟随着他,即便如今没什么机会动用,他还是将其留在身边,权当是对往昔的一个念想。
当初他向师父请命下山,师兄听闻后,足足半个月没怎么休息,赶制出来宝剑赠予他,便是他手中的灵渊剑。
初出茅庐的少年,正是一腔热血之时。他曾发誓,灵渊剑下所斩必是作恶多端之徒,才不负师父当年悉心教导。而他也做到了。
忽闻窗外响动,继而一阵寒风拂面,凌犀握紧灵渊剑,“来者何人?”
话音刚落,一道影子闪至床边,“来应赏月之约。”
凌犀闻声,愣了一下,“翼公子?”
“是我。”
这人不送请帖,不走正门,偏偏三更半夜翻窗入内,怕不是有什么怪癖?
他将灵渊剑放到枕下,“翼公子何故如此?”
“这你要问问你的好大哥。”
凌犀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个中缘由,原来不是这人没放在心上,而是被自家大哥拒之门外了。
“可我现在和你走,若是让他们发现,又要到处找我。”他可不想惹出上回的乱子。
“天亮之前,我必将你送回,不会有人察觉。”
凌犀想了想,觉得此计可行,当即拉住对方的手腕,“如此就有劳翼公子了。”
下一刻,云翼一把将人捞进怀里,施展身法,无声无息的掠出了沈府。
现在这个时辰,还没有打烊的店铺没有几家,凌犀被人带着,一路乘风,不知要落到哪里。
终于,云翼将他放下,凌犀四处张望,他们身处的地方是湖边水榭的顶层。借着月色往下看,还能看见偶尔经过的船只。
“坐。”
凌犀回身,梨花木桌上放着青玉酒壶和独角夜光杯。云翼自斟自饮,酒香慢慢飘过来,与在南月楼闻见的全然不同,隐隐透出几分香甜。
“这是什么酒?”
云翼抬眼,月光倾洒在他脸上,不知是不是饮过酒的原因,竟令人看出些许柔情。
“桃花酿。”
凌犀左右看看,都没有找到另一只酒盅,“怎的只有一个杯子?”
云翼再饮下一杯酒,“你能喝酒?”
“喝一点还是不成问题的。”特别是这酒闻着就不烈。
云翼倒上一杯推过来,“那便只饮一杯。”
凌犀就着他的杯子喝下去,果然入口清甜香醇,醇而不烈,正合他意。
他伸手去拿酒壶,却被云翼抢了先。
“说好的,只饮一杯。”说着,不但拿走酒壶,连同酒杯也抢了回去。
凌犀抿抿唇,讨不到第二杯酒,只好回味刚才的味道了。仰头望向空中圆月,他深吸一口气,月朗星稀,清风宜人,有美酒佳酿入喉,有初识新友在侧,当乃人生一大幸事。
云翼抬眸看向凌犀侧颜,长睫微阖,唇角轻扬,青丝披散在肩上,清雅中多了一分慵懒,在月光映照下更像个偷偷下界的小神仙。
他忍不住多瞧了一会儿,“凌公子什么时候来扬州的?”
“我来这三年了。”
云翼再饮一杯,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凌公子姓凌,为何称沈公子为大哥?”
凌犀偏过头,“说起这个啊,少时,娘亲曾救过沈老爷,两人投缘便结拜为义兄义妹,故而当亲戚走动。”
云翼轻转着酒杯,据下人查探,当初沈府接回府中的只有凌犀和一位老婆婆,并没有其他人了。三年中,沈府将人藏的极为隐蔽,打听不到太多。
“凌公子的娘亲也在沈府上借住?”
凌犀扯下嘴角,转回去看月亮,“娘亲走的早,小时候我们住在一个村子里,后来村子闹瘟.疫,死了很多人。娘亲身体本就不好,听说是因为当初生我的时候伤了身,然后又闻父亲的死讯,哀伤过度,身体大不如前,故而没能躲过去。”
握住酒杯的手突然收紧,云翼双唇微抿,“对不起。”
凌犀笑笑,“无妨,能如此闲在的聊聊天,我很高兴。”
春日的晚风虽然比寒冬数九时差得远,可吹的时间长了,还是有些寒凉,凌犀下意识拢了拢衣襟和袖口。
他的一点小动作尽数落入云翼眼中,紧接着,他身上便多了一件外袍。
凌犀抬头,“翼公子不必……”
云翼却拦住他的话头,把外袍给他裹紧,“我送你回去。”
依照他的承诺,天亮之前将凌犀送还沈府,神不知鬼不觉。
本来一切顺利,皆大欢喜,可天不遂人愿,转天,凌犀一发不可收拾的起了高热。
请郎中来开方子抓药,喂下去一天的药,凌犀依旧高烧不退,这可把沈府上下都急坏了。
沈瑞在外屋来回踱步,“怎么药喂下去不见效用?”
郎中赶忙道,“小公子是受了些风寒,还需要时间把药效行开,发出汗来就好了。”
沈瑞扫一眼进进出出忙做一团的下人们,心中更添烦乱,“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高烧,你们几个,昨晚小公子都去哪了?”
阿九上前回道,“公子昨晚哪也没去,喝了药早早就安歇了,谁知……”
沈瑞刚要再问守夜的侍卫,一眼瞧见挂在屏风上的袍子,走过去仔细端详,这衣服不像是凌犀的。再一回想,这冰蓝色云袍,不正是那厮的?顿时怒从心中起。
“好一个知府少爷,干起走旁门的勾当来了!”沈瑞将袍子丢开,抬步就要走。
“大哥。”
只一声,沈瑞应声折返,快步走向床边,“怎么样?哪里难受告诉为兄。”
他探了探凌犀的额头,“好像是退了一点温度。”
凌犀无奈之余,暗骂自己这副破.身子,本以为大好了,不过吹点小风,就又摆他一道。
“我没事,天都黑了,大哥快去歇息吧。”
沈瑞索性坐在床边,“为兄等你烧退了再走。”
等到后半夜,凌犀的热度才慢慢退下去。虽说是退了烧,可人还是精神不济,每每喝了药,没吃几口粥,又睡过去了。
沈瑞那厢一腔愤懑出不去,瞒着凌犀,亲自登了知府大门。说是拜见,实则是去兴师问罪。
沈家在扬州一向吃的开,徐知府也常常以和为贵,让沈家三分。今日见到沈瑞面色不善,气势汹汹,于是好言好语,先礼让道,“沈公子快快请坐,不知沈公子一大早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沈瑞朝侍卫使个眼色,沈府侍卫即刻将蓝衣袍子奉上。
“这是贵府公子落在沈府上的,原物奉还。还请徐大人好好管教自家公子,莫要趁着月黑风高去他人府上做客。”
徐知府听的一头雾水,但见这袍子却越看越心惊,“其实这位……”
“沈公子是来找在下吗?”
眼瞅着云翼负手进门,徐知府立马起身,张了张嘴,被他瞧一眼,紧跟着闭口不言。
“原来翼公子在府上,你亲自听见了也好,就不必徐大人转告了。在下告辞。”
云翼抬臂拦住沈瑞去路,“沈公子为何大早晨的来兴师问罪?”说罢,他顿了顿,“莫不是凌犀出事了?”
沈瑞运着气,“高烧一天一夜,算不算出事?”
云翼闻言皱眉,“他病了?我去看看他。”
这下换成了沈瑞将人拦住,“翼公子管好自己,不要来招惹家弟就好,登门就不必了,在下告辞。”
此时,沈府后院中,下人们时时刻刻提高警觉,按照沈瑞的吩咐,不仅要看大门,还要防着有人翻墙。
凌犀喝下一碗清粥,有了些精神,半天没看见沈瑞,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大哥?”
阿九转了转眼珠,嘻嘻哈哈一番,“奴才也不知道,可能是谈生意去了。公子,您看,奴才把桃花放在这好不好?”
凌犀抬眼望去,就见案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水墨白瓷花瓶,上面插有三两棵桃花枝子。
“这样公子在屋里也能看见桃花了。”阿九越看自己的杰作越是满意,“哦对了,奴才去端药。”
“不用忙了,我给端来了。”
阿九吐了吐舌,“大公子。”
沈瑞将药碗放到床边圆桌上,“今天气色好上不少。”
“大哥放心,再过几日便全好了。”
凌犀刚要去端药,就听门外有人扬声道,“报,府外有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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