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头也未回,不耐道,“何人求见?罢了,不管谁来都打发了去,就说我没时间。”
“是,是知府衙门的人,来人自称是翼公子。”
是旁人也就罢了,一听是那厮,沈瑞立时火冒三丈,险些丢了在凌犀面前的稳重自持。
好在他对上凌犀那双眸子时,将这份自觉重新找回来,强自压下火气,冷冷道,“你去回,沈府近些日子都不见客,让他以后也不必来了,我们小门小户的,消受不起知府公子的恩惠。”
凌犀在旁听着,心道大哥肯定是知道那晚上的事了,才会如此排斥翼公子。
“大哥,此事不怪翼公子,是我提出的,翼公子只是来赴约。说到底是我托大,才会导致如此,大哥若是生气,责骂我两句就是了。”
沈瑞哪里狠的下心责骂,虽说不是亲兄弟,但他却是拿凌犀当亲弟弟一般护着的,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讲。于是他斟酌好用词,才开口道,“为兄不是责怪翼公子,是……是你尚未痊愈,不如等都好了再见。”
“大哥所言有理,但是……”
他与那人不过见了几次面,却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已经能了解对方了。如若今日不让他进来,他必定会想其他法子也要进来,到时候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还不如今日正大光明的见了。
那人来,无非是想要确定自己是否安好,让他安了心,此事便了结了。
“但是,我有些话想和翼公子说,大哥就让他进来吧。”
两人对视一阵,最终还是沈瑞败下阵。等云翼进门,他为了眼不见为净,撂下一句“家弟身体不适,莫要说太多话”,便径直离去。
云翼闻到满屋子的药味儿,再瞧靠在床头的人仅着了里衣,厚重的锦被盖到腰际,脸色稍显苍白,双唇也不见太多血色,唯独眸子还是清亮的。
在他来之前,怕是更加严重。
云翼:“你……”
凌犀:“你……”
两人愣怔片刻,凌犀笑着咳嗽几声,“翼公子请坐,恕我身体抱恙,招待不周。”
云翼坐到床边,将人打量一番,“是因为那晚受的风寒?”
“我尚未大好,恐将风寒过给翼公子,你……”凌犀本想说让他坐到远一点的椅子上,但见对方没有任何挪开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言,“不是那晚的事,是我自己体弱。”
若是身体康健,吹一会儿晚风能有什么事。
云翼闻言,皱起眉头,“凌公子……何故体弱?”
凌犀笑笑,不在意道,“大概是先天不足吧。”
得了答案,云翼却是眉头皱的更深,明明此人从前不是如此,怎会是先天不足?
凌犀见他这副神情,以为他是在担忧自己的病情,出言安抚道,“我都习惯了,不妨事,过两日又活蹦乱跳的,翼公子不必介怀。”
云翼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变化,心中冒出一种久违的感觉,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我身边有医术精湛的郎中,明日我带他来替凌公子诊脉。”
凌犀倒是没想到他会有此一提,“不必麻烦翼公子了,大哥私下里替我请过很多郎中,大同小异,不过是开些补身的药。为了怕别人知道我是个病秧子,大哥特意暗中接人来,不叫旁人知道。”
“既然已经看过许多,不妨多试一次。随行郎中是我的人,不会乱说的。”云翼回想下属关于沈府的呈报,怪不得查不到过多的消息。
外面传来两下叩门声,紧接着,阿九手端锦盘缓步入内,见到云翼,匆匆颔首行礼。
“公子,方才的药凉了,就别喝了,这是大公子让人重新煎来的。”
锦盘上置有两只瓷碗,一碗汤药,一碗蜜饯。
凌犀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顿药没喝,“瞧我这记性,放那吧,我自己来。”
“药是刚煎好的,可能有些烫,公子您可别一气儿灌下去啊。”阿九怎么想怎么不放心,“要不奴才喂您?”
凌犀瞧他一眼,笑着轻斥道,“我何时让别人喂过,放下吧。”说着,他伸手去够药碗,不料被人抢了先。
云翼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温,“是烫了点,不能喝太急。”
勺子都递到唇边了,凌犀看看人,又看看药,不好让人一直抬着胳膊。
他喝下第一勺,就有第二勺、第三勺相继喂过来。许是诧异于对方的举动,都没来得及嫌药苦。
喂完了药,云翼看向旁边的蜜饯,拿起两颗顺手喂过去,“药很苦?”
凌犀嘴里含着蜜饯,只得点点头,接着,他突然睁大眼睛,就见云翼直接将剩下的一丁点药渣子喝下去。
这人不知道苦吗?
云翼放下药碗,“是挺苦。”
凌犀:“……”
云翼登门时已是晌午,离开时太阳都快要下山了。他才出房门,就被在门外不知道等了多久的沈瑞堵个正着。
“沈公子有话对我说?”
沈瑞特意在门外等着,为的就是避开凌犀,单独告诫这位阴魂不散的翼公子。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绝非善类。自家弟弟到底单纯,并不是此人的对手,若是此人居心不良,必然吃亏。
“人,翼公子见了,情况,你也知晓了。往后就不必劳烦翼公子登门拜访了,今日是我看在家弟面子上,没有下次。来人,送客。”
言罢,沈瑞转身就走,只留下个小厮招待云翼。
小厮怯生生的说,“翼公子,您,奴才送您出府。”
云翼进门时,将随从都留在府外等候,不想过多惊扰沈府人。一天之内,沈家当家接连两次当面顶.撞,他也无意计较,只因怕那个人不高兴。
他才迈出两步,就见远处有位老妇人杵着拐杖,脚下踉跄却走的急切。身后有丫鬟追着,连连惊呼。
“福姥!您慢点,小公子已经退烧了,您不用担心。”
“你们都帮他瞒着我,我这把老骨头是不中用了。”
云翼心思转动,老妇人这般年纪,又因凌犀的病而焦急至此,想来就是与凌犀一同被接回沈府的那位老人家了。
忽然,老妇人脚下歪倒,整个人朝着地面栽过去。
丫鬟的惊叫声刚刚响起,一股力道应声靠近,将福姥稳稳扶住。
“老人家您没事吧?”
福姥缓过神儿,看清楚眼前人,不禁多打量几眼,“多谢这位公子,您是?”
云翼拾起拐杖交回福姥手中,“在下名翼,是凌公子的朋友。”
福姥点点头,“原来是公子的朋友,我们公子身体不好,鲜少出门,朋友不多,还望您以后要多关照我家公子。”
云翼微微颔首,“老人家放心,我会的。我扶您过去。”
“好,好,有劳翼公子。”
云翼把福姥搀扶到门口,自己反倒止步不前。福姥觉得奇怪,不由问道,“翼公子不是来探望我家公子的吗?何不进去?”
“我方才已经见过了。”云翼扯了下唇角,眼底滑过一丝落寞,“凌公子生病说起来与我有些关系,沈大公子不愿让我登门也是应该的。老人家您进去吧,在下告辞了。”说完,也不等对方挽留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道背影。
凌犀得知福姥来了,将屋子看上一圈,都没找到可以躲藏的地方,想收拾一番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虚弱,时间也来不及了,最终还是惹得她老人家掉了眼泪。好不容易安抚住福姥,凌犀特意在晚饭的时候多吃几口菜,即便自身没有什么胃口。但他的脸色始终骗不了人,若是没有大碍,他早就能行动自如,哪能像现在这般整日乏力,只得靠在床头,时不时的低咳几声。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到他这比抽丝还慢。
福姥被他劝回去一次,转日还是不放心,说什么都要过来照看他。凌犀哪能让她亲自动手,便令丫鬟好生陪着福姥,自己老老实实的该吃药就吃药,该吃饭就吃饭。
沈瑞瞧见他这般乖巧,忍不住打趣道,“平日里也不见你这么听话,果然还得福姥来坐阵。”
“大哥,此言差矣,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不过是最近出去过几趟。
沈瑞还想趁机多逗他一会儿,但被匆匆前来的管家打断。
“出什么事了?”
管家看一眼凌犀,“是翼公子登门拜访。”
沈瑞凝眉道,“他怎么又来了?此人以后再来,都按照之前所言挡回去。徐知府当真是贵人多忙事,都没功夫管管自己儿子。”
凌犀忽然想起昨日那人说过,要带随身的郎中来为他诊治。
还真是言出必行的一个人。
“大哥……”
他刚一开口,沈瑞便打断了他,“凌犀,不是为兄对他有偏见,以为兄多年识人的经验,此人绝不像你看到的这般无害,还是少接触为好。为兄知道你素来钟爱剑术,碰巧那厮剑法不错,但万不能因几招剑法就被迷惑了。”
凌犀知道大哥一直都是为自己着想,可翼公子这人虽然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但似乎也没有大哥所言的那般糟糕。起码他从对方身上并没有感受到危险,反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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