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段砚与临安知府带人从黑漆漆的林中钻出。一出林子段砚就抱怨上了:“在庙宇窝藏私盐亏范家想得出来,害本少一身臭汗,等抓到人可得出了这口恶气。”
临安知府刘章齐不住拱手作揖:“这次多亏沅阳王和段小侯爷,否则以官府之力不会这么快破案。改日我在春风楼设宴款待二位,还望段小侯爷和沅阳王莫要推辞。”
临安人喜好吃酒□□,门庭低微的去烟柳巷,矜贵的则去春风楼。
段砚是春风楼的常客,一听有人请客消遣也不客气,仔细交待:“听闻春风楼新来了几位西域美人,正好去见见。”
刘章齐记下段砚喜好,又打听:“沅阳王呢?”
这话刘章齐不敢问当事人。沅阳王瞧着衣冠楚楚,高贵的身份似乎看不上这些烟花之地。但男人么,看着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春风楼姑娘千娇百媚本事多,领教过的无不觉得意犹未尽。
“他就算了。”段砚背后打趣好友一点不留情面,“甭管西域的,中原的,那人眼里天生容不下姑娘,请他去春风楼还不如塞一块石头。”
刘章齐只得作罢,讪笑:“早听说殿下不近女色,原来是真的,下官这就安排……”
两人行至岸边,忽明忽暗的灯火间,有个男人,在人影重重间极为惹眼。
他身着青白锦袍,长身如玉整个人威严又挺拔。只见传闻中不近女色的沅阳王殿下,身后跟着个小姑娘。
少女裙摆飞扬,敛着眸子跟在王舒珩身后,乖巧又安静。段砚呆住了:“明澈身后的小媳妇是谁?”
“似乎是……姜家二姑娘。”刘章齐眼力极好,姜家与官府关系不错他认得姜莺。
刘章齐心里泛起嘀咕:沅阳王不是不近女色么?什么时候与姜二姑娘扯一块了,出来办案还带着……
今日暗访大获全胜,回程的路上大伙都很放松。画舫内姜莺阖眼趴在桌上,即便如此她一只手也不忘攥着王舒珩袖子,生怕对方会跑。
段砚听说姜莺的事,望着眼前一脸淡定的好友,问:“你打算把人怎么办?”
顾及姜莺清誉,王舒珩道:“去侯府,让长公主送她回家。”
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不光如此就连女子名节都想到了,段砚觉得这实在不像王舒珩会做的事,自然而然想到另外一层,摸着下巴沉吟:“这些年多少美人都近不了你的身,原来喜欢这种啊,不过事情有点麻烦,姜二姑娘订亲了……”
王舒珩似是扯了扯唇,不急不缓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如何能入本王眼睛?不过顺手的事也能叫你多想,段小侯爷在春风楼的银子没白花。”
这股噎人的本事成功让段砚闭嘴,案几上趴着的姜莺却动了动。她都听到了,沅阳王说自己是个小丫头,可娘亲给她行过及笄礼也与程意哥哥订了亲,怎么还不算大人呢?
如此想着,姜莺抬头认认真真道:“不是小丫头,我十六了。”
“十六也是小丫头。”王舒珩还在擦拭短刀上的血渍,漫不经心答。
姜莺鼓着腮帮子想了会没想明白,索性就不纠结了。她趴回桌子上困意袭来,很快睡去。
这一觉睡至画舫近岸,身侧的人叫她姜莺才醒。姜莺揉揉眼睛,于夜色中望见两道熟悉的人影,是娘亲和小鸠,她认出来了。
她站在船头,眼睛被冷风吹的酸涩,眼泪控制不住扑簌扑簌往下掉。姜莺抽泣着,下意识的拿起手中帕子去擦鼻涕眼泪。
这块手帕格外宽大,有股浅浅的乌沉香味。姜莺知道手帕和平日用的不太一样,却记不起哪里不一样。
看见娘亲她的眼泪越流越凶,姜莺整张小脸埋进手帕内委屈极了。她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却听身旁咬牙切齿的男声:“姜——莺——你当本王的衣袖是什么?汗巾吗?”
“对……对不起。”看着男人袖子上一滩滩水渍,姜莺很不好意思,“我会赔你的。”
王舒珩眸中嫌弃毫不掩饰,转眼画舫靠岸,只见姜莺扑进孟澜怀中:“娘亲,小鸠——有坏人要欺负莺莺……”
早在孟澜带上小鸠出府时,小鸠就实话实说了。孟澜和长阳侯府派出几拨护卫分头寻找,她焦急在岸边等候,不想姜莺竟自己回来了。
理清事情来龙去脉,孟澜生气又后怕。由长公主送姜莺回府是顾全名声的好法子,不过此事明显有人做局,孟澜暗暗捏紧了拳头。
姜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立刻回家,但她听话,娘亲让她去找长公主她就去好了。临走前,姜莺附在孟澜耳畔,道:“娘亲,记得赔一套衣裳给沅阳王。”
孟澜远远望着那位姜府冤家,轻声说了句好。
这日,姜府注定不太平。
午后姜羽的丫鬟清荷给程意递话,说姜莺同傅理出游两人上了同一艘画舫,这话不知怎的传到程夫人耳朵里,程夫人当即怒火中烧。
已订亲的姑娘与男子出游,将她程家脸面置于何处?
盛怒之后,程夫人意识到这是一个退婚的好机会。姜家于程家有恩,程夫人就是对姜莺一万个不满意也不能退婚。现在不一样了,姜莺与男子私会在先,抓住这个把柄程家退婚何错之有?
想清楚这层,程夫人到澄山书院寻到程意匆匆去姜府。路上,与程夫人相比程意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到了姜府门前他甚至阻止母亲上门,叫来清荷又问了一遍。
莺莺心里当真有别的男子,程意不太相信,气的程夫人骂他愚钝。折腾一番,两人站在姜府门前已经入夜。
程家母子上门终是惊动了漆老夫人。漆老夫人高座正堂,一根阴沉木手杖竖在身侧尽显威仪。她跺两下手杖,声音中气十足:“程夫人,荣安县主留宿莺莺,莺莺此刻就在长阳侯府。女子名节不是小事,老身不知道你从何处听来的流言,劝你说话还是谨慎些。”
“无缘无故我污蔑姜二姑娘作甚?二姑娘与范府表公子同游多少人都瞧见了,程家虽不及姜府富贵,但书香世家清清白白。二姑娘做出这种事……让我如何向程家列祖列宗交待。”
漆老夫人憋着火,脸色又淡了几分。比起姜莺,她更气程夫人不顾往昔情分。还书香世家,没有姜府养着程家连书本都拿不起。
“孟澜呢?”
侍女答:“大夫人和小鸠去长阳侯府接二姑娘,想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话虽如此,众人却心知肚明孟澜从长阳侯府接不回姜莺。浴佛节是老侯爷的冥诞,每年这日长阳侯府都闭门谢客,根本不可能留宿外人。姜莺脑子笨,这时候还不回府,只怕被范府表公子拐走了。
事关姜府女眷名声,漆老夫人不想闹大,不想这节骨眼上还有人火上浇油。
“今儿我出门,在江边确实瞧见二姐姐同傅公子在一块买糖人。”姜沁说,“五妹妹也瞧见了,不信你们问她。”
姜羽目光与程意对上,迟疑了下点点头。
被自家人拆台,漆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二房的心思她岂会不知,但现在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程意唇线抿直,将胸中怒气压了又压,道:“我与母亲想法不同,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与莺莺青梅竹马不信谣言。漆老夫人说莺莺在长阳侯府,我信!程某亲自去接莺莺回来。”
“既然如此,只好深夜叨扰长阳侯府了。”
是夜,一众人准备从姜府出发。曹夫人带上姜沁同去,姜莺顶好的婚事要黄了这等热闹她可不会错过。
姜羽追上程意,小心问:“程公子……不信我所言么?”
心乱了一整日的程意这会不欲多言,他答:“程某只信自己看见的。”
正要出门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小厮呼喊:“二姑娘回来了。”
所有人皆是一惊,传话的小厮已经跑入正堂,一口气不停道:“大夫人与二姑娘一道回来的,同来的还有……还有长公主和荣安县主。”
一听姜莺回府众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长公主和荣安县主的名号一出立马慌了。承安长公主是圣上最敬重的姐姐,女儿段绯绯乃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两人光临姜府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姜羽脚步顿住,死死咬住嘴唇,怎么回事,范瑜保证过今夜不会让姜莺回府的。
姜府人人如临大敌,转眼门口已经摆好接驾的准备。看不着大房笑话曹夫人怏怏道:“怎么回事,长公主送那傻子回来的?”
姜沁也想不通。那日荣安县主单独邀姜莺叙话她没多想,没想到竟与姜莺好到要人留宿的地步了?荣安县主……多少临安贵女想与她交好啊,她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姜莺,姜沁嫉妒的快要发狂。
程夫人一下慌了神,长公主不会是来问罪的吧?程夫人已经后悔了,姜羽一个庶女能知道什么,她就不该听信谣言与姜府撕破脸,这下该如何收场?
一辆周身镶宝石缀璎珞的华盖马车在姜府门前停下,漆老夫人是最得意的,朝程夫人一乜,道:“早说莺莺在长阳侯了。”
马车停稳,只见一位德高望重的嬷嬷掀开车帘,搀扶姜莺下了马车,接着是孟澜,最后是荣安县主和长公主。
许多人是初见长公主,姜府门前齐刷刷跪倒一片。
沉默一阵长公主并没有让人起来的意思,倒是段绯绯先发话了:“本小姐与莺莺玩了一日还不尽兴,把人留在侯府一宿怎么了?姜府真是好大的规矩,非要让本小姐登门请示不成。”
一番话,把姜莺一整日都与她在一起的事实说的明明白白,谣言不攻自破。
责备的话砸下来,就连漆老夫人都变了脸色,却听长公主温和道:“起来吧,本是小女考虑不周,莺莺这孩子我瞧着极好恨不得多留几日,让孟夫人,漆老夫人担忧了。”
“哪里哪里——”漆老夫人不住回道。
姜莺一语未言,在马车上娘亲嘱咐她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她答应过的。越过人群她望向隔壁紧闭的王府大门,她把沅阳王衣裳弄脏了,娘亲到底有没有赔他呢?
上次讲学的谢礼是东珠,这次又要送什么呢?
姜莺正苦恼着,手腕却被程意握住了。她回头,对上程意灼灼的目光,程意道:“莺莺,我们尽快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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