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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白仿佛终于被惊动,掀起单薄苍白的眼皮,意外地看了一眼江奕。
梁越又去推江奕的桌子。
里头的书全掉出来了,他的玻璃杯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江奕低头,一边捡书,一边说:“继续,继续。”
梁越给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激怒了,破口大骂:“你特么是不是有病?关你屁事?刘知之我想怎么作弄怎么作弄,跟你有个毛的关系?”
正在这时,江奕笑了起来。
很轻,压抑着,低低的笑。
全班都捂嘴偷笑,梁越还在那儿一连串的脏话往外喷。
他没看见,老许来了。
就站在他身后。
梁越还在那骂人,把江奕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脏话简直被他骂出花来了。
“梁,越。”不带感情的冷冰冰的声音。
梁越一抖,给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正对上班主任那双眼镜下的冷漠眼神。
梁越被抓了个现行。
脸上还横着,但毕竟年纪也不大,他见了老师就一个字,怂。
眼神先露了怯。
“三千字检讨。”老许瞥他一眼,阴测测地说:“写好了,升旗仪式站在台上给我念,这事,通报批评。”
老许说完,背着手离开班上。
“说别人智障?”江奕轻描淡写地说:“我看你自己也不怎么聪明。”
梁越手捏的咯吱响。
他转过身,气的浑身发抖。
老许居然帮着江奕?凭什么啊?他妈可是副局长,居然敢要他上升旗台读检讨?老许疯了吧?回去得跟他妈说道一番。凭什么?他暗自琢磨,心想江奕是个什么来头?老许好像还挺捧他臭脚,靠,送钱了吗。
“谢谢......”
刘知之看着江奕,脸都涨红了。
他还拿着梁越的水壶,有点畏惧似的,打水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两边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江奕发飙更可怕,忙把梁越的水壶放回去,又往墙根缩了缩,开始小心翼翼地写作业。
——他可不像这帮达官显贵子弟,他就一赤贫家庭。
——好好读书,就是唯一的上升途径。
江奕靠着墙,拧开水壶喝了口水。
郁白翻开竞赛题的下一页,瞥了眼江奕,目光微顿,最终却没说什么。
身后的许念安和蒋蔓目睹了全程,不由为江奕担忧。
“奕哥。”许念安戳了一下江奕的背,说:“转身,转过来。”
“嗯?”江奕转过身。
“你知道梁越干什么的吗?你就惹他。”许念安担忧地说。
“不知道。”江奕摇摇头。
“他妈是教育局副局长!”蒋蔓也凑近了,小声说:“他还认识社会上的人。”
“他次次年级前十,上次年级第五。”许念安补充:“还是学生会的人。”
郁白忽而嗤了一声。
很淡的一声,却好似是发自内心觉得荒谬,觉得很好笑。
他翻了页卷子,轻描淡写地说:“就这?”
几个人看着他。
江奕想了想,说:“他可能在吐槽题目?”
前面,梁越听着身后几人压低声音和江奕介绍自己的背景,正得瑟着,心想江奕该怕了吧,没料到却被郁白打断了,登时心情不爽到了极点。
他回过头,盯着郁白。
可郁白和初来乍到的江奕不一样。
他快打破学校的记录了,常年被学校捧着的;
另一方面,他气质又很冷,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叫人弄不清他这人是个什么情况,不太了解的人,梁越也不敢怎么得罪。
郁白看向他,淡淡说:“说的就是你,没说题目。”
那一瞬间,梁越的拳头捏紧了,又缓慢放松。
郁白的眼神太吓人了。
很冷,带着冰碴子似的,一动不动盯着人看,像某种冷血食肉动物。梁越对视片刻,郁白不曾移开眼镜,就这么一直冷冷盯着他。
梁越居然就怂了。
他被他目光震慑,脏话到嘴边,不敢说,憋了一肚子气,一声不吭地转回去。
万一这人是个发狠的呢?
谁知道。
——郁白毕竟和这个人生地不熟的转学生不一样,他也知道,捏柿子挑软的,郁白作为学校招牌,都成吉祥物了,多少人护着;而且,虽然他平时没几句话,但这人,单看眼神就不太好惹。
与此同时,梁越忽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情。
要是没记错,宏达集团董事长,他爸的顶头董事长,就有一个很特别的姓——姓郁。
梁越:“......”
不能吧?
郁白跟宏达集团董事长——什么关系?
总不能是父子吧?
梁越摇摇头,越想越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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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铃响了,班主任走了出去,与此同时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一个女老师站在教室门口,胳膊下夹着一本教案,缓缓的走上了讲台,她用两根手指夹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秀气的两个字:吴婷。
“来,大家好啊,我是教你们数学的老师吴婷。”
老师皮肤很白,说话的嗓音细细的,鼻梁上架着一个细框的小圆眼镜,她一转身,在ppt上投影出了自己的简历。
“我毕业于川大,数学系。”
数学老师调整了一下腰上的小蜜蜂,说:“我以前是读金融的,到了大二的时候才转专业读数学,一开始数学对我来说很难,但慢慢的就变简单了,相信各位同学那么聪明,一定有能力把数学学好。”
数学老师大概是混过夸夸群,站在台上把班上同学一阵猛夸,从“高于同龄人的智力水平”说到“相信大家都是听话的好孩子”,用温柔的目光把一群学生的毛从头到尾都顺了一遍,底下的同学登时看着她眼睛都亮了。
“好,现在开始上课。”
江奕心想,是不是该班长来说起立了?话说,班长是谁......
身边传来略低的嗓音,说:“起立。”
咦?
江奕一愣,心想,郁白原来是班长吗?什么时候安排的?他居然不知道。
“郁白是班长?”江奕问。
前面的小刘同学转过身,跟江奕解释道:“这是咱们班上的约定俗成,班长永远是分数最高的来当。”
“......”
狠好,有够功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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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老师的其中一个爱好,就是上课前在黑板上出题。
出的题目,美其名曰,是给大家活跃思维,实际上嘛,那就是先打压一下班上的同学,当这群天之骄子们对自己的智商感到怀疑和羞愧的时候,再开始正式上课——这样,大家听的格外认真些。
“大家看一看。”细声细气的数学老师一敲黑板,说:“今天这三道题,大家在草稿本上写,五分钟后,我叫同学上黑板写。”
底下登时哀鸿遍野。
“不要啊老师!”
“可怕,人不可貌相,我还以为数学老师是个萌妹!”
“妈耶,一上来就点人上黑板做题。”
“救命,这什么题啊!”
“老师,我不会!”
老师推一推眼镜,露出了一个甜美又无害的笑容,温声说:“各位同学不要害怕,就算写不出来,老师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大胆的去写。”
这个数学老师以前教过许念安和郁白,因此,许念安对她非常的了解:看似人畜无害,十分温柔,实际上呢,呵呵。
她最爱的,就是在上课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叫同学上去回答问题,写题,她实在是太了解这群小兔崽子了,上课的时候,一听不懂就容易走神,一走神就听不懂,如此恶性循环,只有一种方法可以破解:那就是叫人上去写题。
徐念安捂住心口,说:“祈祷祈祷,待会儿可千万不要叫到我。”
蒋曼瞥了他一眼笑了,说:“放心吧,肯定叫不到你的,你前面还有两个大佬挡着呢,他们肯定会写。”
许天安拍了拍胸口缓了口气,说:“也是也是,你真聪明。”
对学渣来说,世界上有两种老师:
一种,是上课从来都不点人回答问题的;
另一种,就是上课喜欢点人去黑板做题回答问题的。
后一种,可以说是一生的心理阴影了。
——写不出来,就是社会性死亡了。
江奕此刻,又悄悄看了眼郁白。
他一直有种观念,就是,假若你想要在某方面超过某个人,那么,只需要做到每一分每一秒都超过他,那么,总有一天这个目标会实现。
改变是一分一秒,日积月累的。
而不是在某一瞬间。
郁白捏着那支笔,抬头,看了眼黑板上的题目,而后略一偏头,飞快地写了几行字,是一串凌乱的除了他自己大概没人看得懂的思路过程,而后,他写出了三道题的答案。
见郁白在算答案了,江奕也很快有了思路,他低头,飞快地算着那几题的答案。
第一题,3/7
第二题,c
第三题,5/8pai
“对下答案?”江奕看一眼郁白,说:“我也写好了。”
两人对了一下答案,江奕发觉,除了最后一题郁白写的和他不一样,前面两题,他们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最后一题,你怎么写了两种答案?”
江奕皱眉。
“题目不严谨。”郁白从桌柜里拿出那本厚厚的竞赛题集,翻开,淡淡道:“可以有两种理解,所以,有两种答案。”
江奕:“......”
他一脸茫然地抬头看黑板,实在没想明白,哪里来的第二种理解。
“时间到。”老师站在讲台上,拍一拍手:“好,咱们从第一组开始。第一排第一位同学,请站起身,和大家讲一讲你的思路。”
第一排第一位同学:“......”
他站起身,在座位上扭了扭,脸涨红了,番茄似的,憋了半天,小声说:“老师,我不会。”
“思路呢?”老师柔声说:“没关系的,讲一讲思路就行。”
“没有思路。”那倒霉孩子干咳几声,挠挠头:“老师,我就坐下了,不浪费大家时间了。”
老师被他的自觉惊呆了。
周围人登时压低声音笑了起来。
“那好吧,第二位同学,你呢?”
数学老师往后走,又叫了一个同学。
这位很利落,吐出两个字:“不会。”
说完,就坐下来了。
数学老师:“......”
她一路往后,点到了梁越。
梁越刚刚跟江奕怼了一阵子,正不爽着,他站起身,想扳回一局,仿佛信心很足,拿着作业本开始说思路:“先用正弦定理......”
说到一半,数学老师打断了他。
“这位同学,你是不是带了手机?”
梁越:“......”
数学老师调整了一下小蜜蜂,说:“题是百度上的,没错,可是老师偷偷改了几个条件,跟百度上的已经不一样了哦,这位同学审题不仔细啊!”
周围一阵哄笑。
梁越往后,是郁白。
数学老师忽然目光一拐,从郁白拐到江奕身上了——
她清清嗓子,对着小蜜蜂的麦说:“下面,请这位上数学课写语文卷子的小帅哥站起身,回答老师的问题。”
被捉了个现行的江奕:“......”
郁白掀起单薄的眼皮,看着江奕。
江奕的耳朵在他的注视下,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周围的女生一阵笑,不少人回过头偷偷看他。
“写出来了么?”老师问。
“嗯。”江奕点点头,拿起本子,报了几个答案:“第一题,3/7;第二题,c;第三题,5/8pai。”
老师欣慰地说:“基本上正确。来,上来写一下你的思路。”
江奕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本子,拍了拍郁白的肩膀,说:“让一下。”
郁白往前挪,江奕走了出去,走到讲台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把自己的思路慢条斯理的写了下来。
他的字很好看,和郁白的不一样,是一笔一画的,很整齐,给人有一种小楷一般的含蓄斯文的感觉。
“字好看,思路也很清晰,不错,”数学老师站在后面表扬,而后转过身说:“我这人向来十分的赏罚分明,假如你们都有江奕同学这个水平,数学课做语文作业也好,做英语作业也好,我一概不管。”
“woooo~”教室里一阵起哄。
梁越气呼呼的坐在那儿,翻了个白眼。
数学老师看见了他,咳嗽了一下,点名批评道:“有的同学啊,太跳了,你就在那蹦哒。看看别的同学学的多好。”
“说的就是某个叫梁越的同学。”数学老师俯身看了一下讲台上的座位表,如是说。
周围一阵哄笑。
梁越把头低着。
江奕回到座位上,翻开数学书。
梁越气了个半死,新来的这人,弄的他出师不利,他转身,敲了敲江奕的桌子,阴了他一眼:“你给我等着。治不好你。”
江奕挑眉,说:“哦。”
懒懒散散,根本没放心上。
梁越转过身,捏了一下手指关节,阴着脸。
老师又拿起那只粉笔,而后说:“第三道题有一个小问题,江奕同学写的对了一半,但并没有全对。这道题老师做了一个小小的改动,就是想看大家能不能把思路写出来。”
“这题有两种思路,同学们有想出来的吗?”数学老师问。
江奕瞥了一眼郁白,对方却好似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的写着后面的题。
他不是写对了吗?江奕心想。
或许是懒吧,郁白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关心的样子,给人一种十分漠然的感觉,又有点捉摸不透。
“既然没有同学想出来,那么这个问题,大家多思考,老师留到下节课再告诉大家。”数学老师打开ppt,说:“好了,现在时间紧迫,咱们数学的复习分两轮,一轮是大一轮,一轮是大二轮。订的书马上就要到了,各位把订书的钱交给数学课代表。”
数学老师没有说为什么有两种思路,江奕却陷在那出不来了,他反复的阅读的题干,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片刻,桌角被轻轻敲了两下。
江奕低眸,看见一只瘦白骨感的手指,不由微微晃了一下神,他回眸去看,却见那双清冷又安静的眼睛。
江奕心脏忽而紧缩,心跳漏了一拍。
“步骤我写出来了,你自己看。”
郁白低声说。
江奕有些茫然的接过来,看见他写在那张白色草稿纸上,笔划略微连带,潇洒漂亮的字。
是和人一样的带着隐隐的冷淡和张扬。
“不懂,看不懂,”江奕故意说:“你教我啊。”
他嗓音放轻了,听在耳朵里,却好像在撒娇。
身后的两个同学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听见了什么?江奕刚刚那语气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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