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音还没走近,就看到了摆在桑与衡手边的书——《大庆刑律》,心脏不由紧缩了一下。
太和宫里的藏书几乎都是关于牢狱刑法一类的,她之前侍疾的时候看过一些,里面的内容实在让人头皮发麻,她几乎是跳着看的。
所以方才她在外面摔玉器的时候,桑与衡就在看这本《大庆刑律》么?
褚云音心道不妙,按住那点儿忐忑,抢在对方开口前先道:“皇上,臣妾在外面等了好久。”
矫揉做作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桑与衡在前一刻对褚云音的印象。
眼底的情绪又恢复了之前的晦暗不明,略带不耐的视线在褚云音身上扫视了一遍。
对方莹白的小脸,纤细的皓腕,盈盈一握的腰身,让他生出一股想要摧毁破坏的冲动。
桑与衡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心底的躁意,开口道:“朕以为皇后摔东西摔得正开心,并不着急见朕。”
“臣妾是担心皇上忙于政务,一时把臣妾忘了,才想弄出些声响来提醒皇上的。”
褚云音委委屈屈的辩解,说完唇角又往下撇了撇,垂着眼睫,看起来十分无辜
“臣妾摔的都是已经不能再修复的玉器,太和宫的东西臣妾一点都没有动。”
桑与衡朝李福看了一眼,后者会意,连忙出殿查看,不一会儿就回来证实了褚云音的解释。
既然没碎,桑与衡也懒得多计较,略过了这件事,直接道:“皇后见朕是为了何事?”
他现在很不想看到褚云音,对方干净利落的模样对他来说犹如溺水之人遇见浮萍,明知自己再也上不了岸却又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牢,但深藏在心底的暴戾又时刻在蠢蠢欲动,想要他摧毁眼前的一切。
移开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桑与衡重新翻开之前看到一半书。
他每日要靠这些东西才能压下心底的那些隐晦、肮脏、难以启齿的欲望,放在桌案上的手不轻不重的敲击了两下,无声的催促对方回答。
褚云音没想到皇上会直接问,一时也有点无措,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必然不能提及顾潮舟,所以只能另想办法,迂回着来了。
“臣妾今日去马场,回来时不小心在马车里睡着了,梦见了些不好的事,心下不安,所以才想找皇上替臣妾解惑。”
桑与衡眼都没抬,语气极淡:“朕不想听多余的话。”
褚云音秒答:“臣妾担心哥哥的安危。”
书册被翻过一页,夹杂着桑与衡平淡的声音:“褚元朗无事。”
褚云音心稳了一半,之前虽说有顾潮舟的保证,但终究比不上从桑与衡这里听来,皇上金口玉言。
但她想要知道的不止这些,可再问下去就是逾越了,难保对方不会发怒。
褚云音犹豫了几秒,咬咬牙,还是下定决心问了:“臣妾担心边疆百姓的生命安危,皇上,前线战事一切都安好吗?”
李福心里噔一下警觉了起来,脑袋垂得更低了,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这么贸然询问朝政之事,怕是会引得皇上震怒,天子权益不容他人半点觊觎。
然而桑与衡只是又翻了一页书册,并没有出现众人想象中的暴怒训斥,但额角处的青筋突起,剧烈的跳动了几下,不过也很快被压了下去。
桑与衡没回答,直到一页书看完,才重新看向褚云音,语气一如往常的闲适。
“你父亲和哥哥无恙,定安王失踪,边疆战况稳定,并未波及无辜百姓。”
褚云音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真正想问的已经被桑与衡三两句说出来了。
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能这么顺利能得到答案,事实却是格外轻松。
桑与衡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般,直接把答案捧到她面前了。
就在褚云音愣神的片刻,桑与衡豁然起身,两步迈到褚云音面前,略俯下身,与之对视了几瞬,轻声道:“看来皇后对朕的回答很满意,朕以为皇后真心想问的其实是……定安王?”
桑与衡古井无波的眼底夹杂着几分戏谑,犹如在看一条早就上钩的鱼在自以为是的挣扎。
褚云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犹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冰水,满身警觉跟防备,忍住后退逃走的欲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皇上多虑了,臣妾只是担心哥哥。”
桑与衡不置可否,单手绕到褚云音的身后,轻轻一拽。
高高束起的发丝倾泻而下,原本枯黄的头发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已是乌黑如墨,此刻温顺的铺在对方肩头,另有几缕落在了他的手上。
桑与衡顺着发丝抽开手,指尖轻捻,意味不明道:“马场危险,皇后这个月就安心待在锦华宫吧。”
从太和宫出来时,褚云音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方才在殿内有一瞬间,她真切感受到了桑与衡身上无形的威压。
倒是最后的警告,有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味,因为现下已是月底,就算是禁足也不过数日的时间,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连累顾潮舟。
杏九没有进内殿,见娘娘披散着头发出来,属实受了不小的惊吓,担心不已,小心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无事。”
褚云音随手挽了挽头发,深吸了口气,快步朝等在宫门前的马车走去,“回宫,本宫要给哥哥去信。”
刚回锦华宫不久,雨水就落了下来,褚云音顾不上换衣服,直接去了书房。
细细交代了许多事情,刚才在马车上她就想了不少,写得时候又补充了几点,力求万无一失。
末了还把杏九喊了进来,让她随意添上几个字。
杏九连连摆手拒绝:“娘娘,奴婢认不得几个字,写得也不好看。”
“本宫是怕哥哥不相信才让你写的。”
褚云音把毛笔递了过去,催促道:“你也知道本宫近来一直练字,笔迹变了不少,若哥哥看了不信怎么办?你随便写点什么,嗯,就跟你两个兄长报个平安吧。”
杏九闻言也不推脱了,歪歪斜斜的写了两句以前在府上同哥哥们常说的话,
褚云音在一旁等她写完,又问道:“上次家里送来的千年人参呢?”
“奴婢收在库房里呢,娘娘要?”
“嗯,去取出来吧,等下和信一起给哥哥送去。”
褚云音点头,在书房转了两圈,生怕自己还有想不周到的地方,最后实在想不出什么了,便另外吩咐道:“派人去太医院要几瓶上好的药粉,治疗外伤的。”
其实军中应该是不缺这些药粉的,但也得回到军营中才有,她送过去的,说不定褚元朗会随身带着。
皇后要得急,太医院不敢耽搁,赶紧翻出几瓶上好的药粉来,好在只是止血消毒的寻常功效,太医院平日备了一些,不然立刻也拿不出来。
等东西都备齐,褚云音一刻都没耽搁,派人连夜把东西送去了驿站。
从京城到边疆,快马加鞭也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再加上沿路耽搁、马匹休整,但愿还来得及。
褚云音希望自己推测的是错的,那哥哥就用不上这些东西了,而且之后再遇上事,她在信里嘱咐过,多少会有点用。
褚云音轻叹了口气,走到窗边伸手打开半扇窗,夹杂着湿气的晚风从外吹来,一扫屋内的沉闷,她能做的只有这么一些,能不能帮到褚元朗,要看天意了。
杏九等了一会儿,见娘娘不再像之前那样面色焦急了,才轻声道:“娘娘,用膳了。”
褚云音应了一声,这才察觉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胃里空空一片,倒没什么灼烧感,看来早就饿过头了。
东西送出去后,褚云音心里也跟着卸了一个担子,洗漱之后就休息了。
深夜的太和宫,依旧点着灯火。
桑与衡刚沐浴完,头发散披在肩头,还透着水汽,一副好皮囊在烛光下更显俊美,然而没有任何宫女黄门敢直视他,都默默垂着眼做事。
不多时,有暗卫进殿。
桑与衡有些懒散的抬眼瞥了一下,漫不经心道:“皇后做了什么?”
暗卫抱拳答道:“娘娘给褚小将军去了一封信,还有各种药材,其中有一颗千年老参。”
说着便把截获的东西都呈了上去。
所有东西仍保持着从锦华宫送出去时的样子,桑与衡对药材没什么兴趣,连那颗老参也只是淡淡扫一眼就过去了。
伸手取过信封,几下拆开,信纸上还留着墨香,上面的字迹比起之前又进步了不少,确实是褚云音的亲笔。
不过,信上写得内容和他料想得并不一样。
桑与衡原以为这封信是褚云音借着给褚元朗送东西的名义写给陈琰的,但事实却差得离谱,几张信纸几乎全用来嘱咐褚元朗了,唯一一处提到陈琰的,也是为了提醒褚元朗时刻注意安危。
难道是他猜错了?
桑与衡半眯了一下眼睛,想到下午的时候,对方语气坚定的说只是担心哥哥时的样子,手指在桌上轻叩了几下,指示暗卫:“都收好,按原样寄到边疆。”
说完,目光扫过信纸,褚云音笔迹急促,有几处写错了只是用墨汁涂掉,完全没有重新誊抄一份,于是又添了一句:“派人快马加鞭送过去,朕要这些东西十天内完好无损的交到褚元朗手里。”
“属下领命。”
李福守在一旁暗自咂舌。
心道,不得了,皇后娘娘惹了这么大一件事,皇上不仅没怪罪,居然还帮着送东西。
顿时佩服不已,看来以后得小心伺候了,可不能得罪了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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