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瑀闻言一顿,他深呼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父亲,道:“儿臣没有说谎,说的是实话,是因为紧张,现在亦很紧张。”
他说着张开了紧握的一只手,伸到了晋成帝面前。
晋成帝看着他手心中的薄汗一愣,瞥他一眼,笑了,点点头说:“坐吧,今日我们便闲话家长。说说你在紧张什么?”
晋瑀领命坐下,随口便应道:“皇权归属。”
大逆不道之语,晋成帝听得却很满意,他点了点头继续道:“听说你书房所作之画都是雪景。怎么你很喜欢雪吗?”
问题跳跃之大,晋瑀险些卡壳,不过也紧紧是险些,从晋成帝说那句话开始,他就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戒,大脑始终保持高速运转。
“是,儿臣喜欢雪。”
晋成帝瞥他一眼问:“那雪女呢?”
晋瑀睫毛轻颤,反问:“父皇是指哪个雪女?若是真正的雪女,儿臣会很喜欢,但若是姬家那位,便算了,儿臣不,算喜欢……”
他说着顿了顿,听起来像是想要委婉表达,以防晋成帝介怀,看起来就又是在揣摩晋成帝的心思,思量犹疑了。
不过这次晋成帝并没有与他计较,相反,反而看似对他这反应很满意,挑了挑眉,看着他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为什么?因为你母妃跟姬家的过节?可据朕所知你跟你生母好像并不如何亲近。”
晋瑀沉声应:“儿臣跟母妃确实算不上亲近,可儿臣跟姬家的过节不止如此吧,太子还在世时,对儿臣的折辱,不知父皇可曾有所耳闻?”
听他提到先太子,晋成帝看着他瞬间沉眸,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可看着眼前有问必答的儿子,他不直又想到了什么,深呼一口气,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扭头看向御花园中如今盛世太平所孕育出的美好风景,点了点头,沉声应道:“确实有些耳闻,不过朕一直以来倒是有些不解太子缘何一再针对你?单单是因为你们母妃之间的过节吗?”
晋瑀低垂着眉眼,想都不想地应:“不是,因为儿臣窥觊他一样东西。”
他说着不等晋成帝再问,直接抬起头来看着晋成帝道:“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事关他的权势地位。父皇明白是什么吗?”
晋成帝被反问的一愣,扭头看他一眼点点头,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改为问道:“那么朕现在要求你做一件事,就给你一直窥觊的东西,你可愿意?”
晋瑀应:“父皇请说。”
晋成帝看着他道:“朕要你娶你的寡嫂。”
晋瑀遽然捏紧双手,遽然卡了壳,嗓子发紧,声音沙哑地应:“我…儿臣……”
他的这一反应,倒是并不会让晋成帝怀疑什么,相反这才是人之常情。
晋成帝知道在这件事上委屈了他这个儿子,先不说他本就不喜姬家女,再说以他这个儿子的才华能力,满京城多少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可选?他却要让他娶个二嫁的寡妇,这怎么看都是在侮辱人?更何况这个寡妇还是他的寡嫂,这已经不仅仅是羞辱那么简单了,甚至是在让他赔上他这数年来在世人眼中辛苦经营出来的清名。
搁谁谁能愿意呢?
晋成帝把自己放在他儿子这个位置上,设身处地的去想,若是换做他,他心里肯定也是极为不愿的,说不定还要在心里骂他父皇是疯了吧?
可这是他作为一个君王应该承担的责任。
是以晋成帝看着被他一句话震惊到卡住,说不出话来的六儿子,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难得的软下了语气,对其好声好气的语重心长教导:“朕知道让你娶个寡妇委屈你了,也会有辱你的清名,但是为了国泰民安,皇权稳固,身为下一任太子你就必须娶她,老六,父皇相信你,一定能够明白父皇的苦心,对吗?”
不过他在之后,却又温和不失威胁地道:“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朕不会勉强你,只是这样的话,这皇位朕也只好令择人来坐了。身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他必须要心甘情愿的为这江山百姓舍弃自己的一切私情,包括亲人,友人,爱人……”
晋成帝喃喃说着,看向他的儿子,沉眸道:“朕以为你早已明白,是吗?晋瑀。”
晋瑀闻言回神,他抬眸看向他的父皇,眸光似明似暗,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哑声应:“儿臣,愿意。”
晋成帝闻言愣了愣,而后唇角带着似苦涩的看他一眼,露出一个欣慰鼓励的微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很好,朕没有看错你。那你可知该如何待太子妃?”
这个问题,晋瑀没有回答,而后看着他的父皇反问:“还请父皇明示。”
晋成对他这回答很满意,他这个儿子一向通透,最是能够明白他的心意,可又不会过度揣测,引起他的不适,不懂或者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时候,就会坦然向他请示。
试问这样一个儿子,怎么会有父亲不喜欢呢?
不过这个问题晋成帝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晋瑀意味深长道:“就按着你所理解的去做,朕相信你能明白朕的心意,一定能做的很好,你可以做到吗?老六。”
他这儿子虽好,但真实性情着实难猜了些,不是通过今天这一次父子敞开心怀的对话就能看清的,接下来可以说才是对他真正的考验,测试出他真性情的考验。
他说过既不想看他成为前太子那样的极端,同样也不想他成为另外一种极端,这两种极端的人都不适合做这个储君之位。
若是他做不到,或者做不好,他不介意再换一个储君。姬裳已经改嫁了他一个儿子,再改嫁一个又有何妨?
晋瑀看着晋成帝的眸子,明白了他的意思,遽然捏紧双手,盯着他沉眸哑声应:“儿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父皇所托。”
晋成帝这才满意了,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准备一下,陪朕去参加夜宴吧。”
说着他当先站了起来,往外走。
“此番你又立了大功,监领中书令一职吧。”
晋瑀跟在晋成帝身后,张开手垂眸,微不可见地搓了下掌心,漫步尽心地低声应:“是,儿臣遵命。”
回答的语气平直,毫无波澜,好似对于皇上赏给他一个什么官并不在意。
从旁边过来跟着伺候的刘全闻言下意识瞥了这位六皇子一眼。
深觉圣上说的一点都没错,这位六皇子是真的猜不透,有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怀疑六皇子真的有身为人的七情六欲吗?
这位皇子八岁才会开口说话,人人都说他愚笨,就连他的生身母亲都不喜欢他,可他真的愚笨吗?
事实却是恰恰相反的,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甚至深谙圣心,多年来一步步走下来,仿佛拿着戒尺量过,近乎不出一丝差错。明明是最为劣势的皇子,却将自己经营成了最得圣心也最得民心的皇子,与样样占优的太子比肩,甚至更甚。
说他愚笨,不如说他有颗七巧玲珑心,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只是有些事他会选择漠视,懒得理会,他只会去争取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楚王波澜不惊接下的旨意,在第二天早朝上宣布上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楚王兼领中书令,为皇上起草诏书?这岂不是等于昭告群臣,楚王将为下一任太子了?”
“可是即使如此,那皇上为何不直接立楚王殿下为太子呢?”
一众大臣当即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许是太子刚薨,皇上念及伤怀,不想早早的改立太子吧。”
“可是国不可久无储君,太子还是应当尽早册立才是。”
不过他们很快就顾不上这个了,因为紧接着他们的皇上就又下了一道诏书。
是给新寡小太子妃的赐婚诏书。
初初听闻,一众文武大臣对视一眼,均是眼带了然兴味儿的笑意,就要齐声恭维皇上圣明。
同在朝为官的姬松却是一慌,下意识就要跪下向皇上请旨,请他收回成命。
却听那宣旨太监朗声念道:“姬氏女天降雪女,庇佑大晋,遵高祖令嫁入皇室,不得留落民间,今太子薨,命其改嫁皇六子楚王晋瑀为妻,择日完婚,钦此。”
满朝文武集体傻眼,他们呆愣愣地看着那宣旨的太监,仿佛见了鬼。
什么???太子妃改嫁楚王为妻???
这怎么可能!!!他们听错了吧?对,肯定是他们听错了!这绝不可能!
晋瑀上前跪地躬身拱手,沉声接旨:“儿臣接旨,谢主隆恩。”
满朝文武愣愣的回神。
楚王殿下接,接旨了?他们没有听错?圣旨真的是让新寡太子妃改嫁楚王殿下为妻?
这怎么可以?这成何体统,那是太子妃,楚王的长嫂啊,怎么可以再改嫁给楚王殿下,这,这罔顾人伦的荒唐事成何体统!
“皇上,这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皇上三思,楚王三思啊!”
群臣反应过来瞬间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满朝文武没有一个站着的,包括姬松在内,甚至数他跪的最快,喊得最为响亮,情真意切。
然而他们跪了,本来跪着的晋瑀却是面无表情的伸手接了圣旨,站了起来,复又退到了一旁站着,对于他们呼喊完全无动于衷。
晋成帝显然也早料到会有如此情形,听着他们的呼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道:“你们不必再劝,朕意以决,诏书上也写的明明白白,朕是在遵照太上皇的旨意行事,你们若是有意见去跟高祖说,跟朕说没用,就这样吧,退朝吧。”
说罢他一挥衣袖,当先站了起来,往殿后去。
群臣瞬间傻眼,跟高祖说?可是高祖早就崩了十多年了,他们打哪儿去跟高祖说去?阴曹地府吗?
晋瑀站出来拱手:“恭送父皇。”
说罢,跟着转身往外去。
群臣当即扭头眼巴巴的看着他喊:“楚王殿下,楚王殿下,三思啊!姬氏女那是你的长嫂,您不能娶……”
晋瑀瞥他们一眼:“跟父皇说都没用,你们觉得跟我说就有用了?”
而后拂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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