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同寝的人已然熟睡,桑落从袖中抽出一柱短香,用火折子点燃,随手插在花盆中,从窗台跃出。
他身形鬼魅,眨眼的功夫便落在屋顶上。
明月如镜,高悬夜空。星光与月色交相辉映,将点点光亮洒下凡尘。
男子黑衣墨发,负手而立,如画的眉眼在银辉笼罩中显出一分难言的冷漠锋利。
“星闻,你真是为我找了一个好身份。”他唇型极好,笑时微微上扬,叫人如沐春风。有冰雪消融的暖意。
可惜,因眼底凝固不化的阴冷,这抹淡笑也被讥讽染指浸透,失去原本的和煦。
叶星闻听出主子的不悦,心头一紧,立即跪下,道:“属下有错,只想着桑海应与您同姓,可以利用。却没查清他曾经试图对付容妃娘娘…请公子责罚!”
说罢,根本不等对方回应,直接伸手拔刀,毫不犹豫地对准右边胸膛砍去,霎时,血肉四溅。
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桑落低低一笑:“倒是聪明。”
自己动手最多只会受些小伤,修养几日便能痊愈。可若等到他亲自惩罚,必是九死一生,难有活命的机会。
而叶星闻显然深知此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下手。
少城主本就暴戾非常,视人命如草芥。而他为公子安排的伯父竟当众斥责容妃,触碰龙之逆鳞,他真的不知道除了自行惩罚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逃过一劫。
伤口还在作痛,但听男子这般说到,叶星闻只觉得一阵轻松,明白他应该是无意追究此事。
他在身上几处地方重重一点,封住穴道以减缓伤口流血的速度,随后便不再搭理。
抬头看向黑袍公子,琢磨着开口:“今日范衡胆敢对娘娘出言不逊,不知属下是否需要去教训他一下?”
桑落勾唇:“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要打就打他的七寸。范衡不是仗着家族显赫四处张扬吗?明日便把范学林这些年贪赃枉法的证据送去淮阴王府,自会有人替我们收拾他。”
“诺。”
问龙城历经八百年风霜不倒,其势力早就深植于这片土地。若不是历代城主无心争夺天下,只怕现在根本轮不到赵家享受锦绣山河。
他们虽然远在南部,但朝中也安插着人手,想查点秘辛可以说易如反掌。只是没想到少城主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动用那些蛰伏的力量……
叶星闻暗忖:看来容妃在公子心中确实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
那日后便要对她的事更加上心了。
他尝试揣摩公子的想法,大着胆子道:“娘娘与皇帝并无暧昧,反倒与韩惜铮关系亲密…请恕属下多嘴,您既对她情根深种,何不试试主动靠近?”
啪——
桑落将手放下,语气危险:“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瑟瑟是连城之璧,亦是隋侯之珠,珍贵无匹。我一身污秽,有何资格与她同行?”
他血脉强横,天生神力,哪怕只是轻轻挥掌,也能对旁人造成巨大的伤害。
叶星闻胸腔剧痛,唇角渗出血迹,但目光坚毅,寸步不肯退让:“淮阴王与她有杀父弑师之仇,而且纵容贱婢行凶折辱;韩惜铮听命于赵霁,若他知晓容妃的身世,定然会与她为敌。这些都非良人,谁都不能让娘娘快乐,既然如此,您还不如自己出击!”
似有一阵风来,吹散眼底的浓雾。
他默了默,冷声说:“我配不上瑟瑟,也从未想过染指星光,只要能够陪在她身边就已满足。”
“可倘若不是公子,您又如何肯定他们会对她好?”
叶星闻一字一句道:“公子是天底下最爱她的人,只有您可以给她幸福。”
只有他可以给她幸福。
这句话像一枚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上击出道道涟漪。
月光下,寂静的氛围悄悄蔓延。
许久,桑落抛给他一个瓷瓶,冷淡地说:“吃掉。”
叶星闻愣了会儿,旋即叩地谢恩,声音隐隐激动。
以少城主血液入药制成龙血丸,一粒便可增长内力十余年。这是问龙城人人都想要的宝贝,可惜非常稀少,很少有人能够得到。
这么珍贵的东西,公子直接丢了一瓶给他?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忽然,对面那人睫毛颤了颤,薄唇轻启,声音透着几分不确定的迟疑。
“那我…该如何靠近?”
叶星闻握着瓷瓶的手微微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听到公子用这么茫然的语气说话。
要知道眼前这位可是问龙城人见人怕的大煞神啊!杀伐果断,暴虐成性,他何时向人示过弱、服过软?
他意识到自己平步青云的机会已然降临,急忙道:“这个简单,请听属下徐徐道来……”
能否升官发财,全指望这次了。
*
翌日,沈稚秋起个大早。在屋内用完早膳,趁太阳还未发威,准备去拜访住在南面的苏老夫人。
苏氏是绝对的忠烈之臣,她发自内心地敬重他们。如今既然来了山庄,自然应该亲自登门,以示诚意。
锦绣山庄在园林布置上下了很大功夫,处处都是佳卉,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途经长廊的时候,她瞥见不远处有两道熟悉的身影。他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其中较矮那位忽然发狠似的给了身旁一拳,随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他走之后,被打的男子再也支撑不住,身形踉跄,用手扶住树,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容妃眼神黯了黯,快步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绣帕。
“喏,擦擦吧。”
她指了下他唇边未抹去的血痕,柔声劝道。
桑落似乎对她的出现感到有些诧异,他目光微怔,耳根也开始发烫。
“不用了…”男子压低声音,声线低沉而温柔,“属下没有资格用娘娘的东西。”
沈稚秋:他害羞的样子也好可爱,想轻薄,怎么办?
对上韩惜铮那种不羁浪子,她什么狠手都下得。可一遇着这样纯情善良的奶犬就不太忍心了。
于是清清嗓子,决定做回善事,放他一马。
她不由分说地把丝帕塞到男人手里,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时间,笑眯眯道:“方才那位是范大人的小公子吧?他仗着家世欺负你,不算君子行径,本宫马上去挫挫他的锐气。”
“没有。”桑落眼中闪过几丝紧张,“我没什么大碍,娘娘无须替我出头。”
内力错乱,五脏皆伤,这还叫没什么大碍。
许是察觉她的怒气,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漾开笑容:“阿衡并无坏心,虽然任性了些,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极好的。”
犹豫几息,又说:“况且范家势大,属下不想给您惹麻烦。”
她神情兀的柔软,道:“这次便算了,你心地纯善难能可贵,但也不必怕人。他若再仗势欺人,我一定为你撑腰。”
桑落‘嗯’了声,春山如笑。
望着容妃渐行渐远的身影,他利落起身,瞧不出半点儿虚弱的样子。
男子傻傻弯唇,痴痴道:“瑟瑟说要保护我…”
他真的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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