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傅追蹙眉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带是湖区公园,绿化特别茂盛,狗窝就建在草地里面,附近的落叶有一阵没清理了,那截手臂就是从狗窝的洞口伸出来,陷在黄绿的落叶当中,也亏司机眼神好才能瞅见。
傅追倒没有司机那么慌,甚至不紧不慢地落下车窗去观察那个狗窝,如常人不同,他天生缺乏恐惧这种情绪。
狗窝大概长一米四宽一米二左右,造的很精致,有房檐有遮阳板还有卡通门牌号,看上去也很干净,只是上面的涂装长期被雨水冲刷有些褪色,不过从傅追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侧面,想要确认里面到底什么情况还要走到近前确认。
但从那条手臂的颜色和肌肉紧实程度来看,可以确认这至少是长在活人身上的,并非被肢解的尸块,问就是傅追曾经见过真正的尸体。
思忖了一瞬,傅追决定下车,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倘若可能有条生命即将在眼前消逝,他也不会袖手旁观,尤其现在正值晌午烈日当空,这里又在郊区,可能他会是此处未来几小时内唯一的路人。
“你在这等着,我下车去看看。”
“诶傅总——”司机叫住他,怂怂地道:“要不然咱还是报警等警察来处理吧。”
傅追干脆甩上车门:“等确认人死了你再报警也不迟。”
说罢走向狗窝,先用指节敲了两下屋顶,见没有回应才蹲下来朝里面望去。
狗窝内光线很暗,但是没有异味,只有青草的气息,隐约能瞧见一个人头部枕在手臂上脊背弓起、整个人紧紧蜷缩着的轮廓,看着很难受,但身体的轻微起伏至少证明这个人还活着,傅追又敲了敲木板:“你还好吗?”
里面的人动了一下,但紧接着又没反应了,傅追见状只好伸手搭上对方的肩膀,想把人翻过来看看情况,但没料到手刚碰到对方肩膀就被捉住了,紧接着一股猝不及防的湿意在掌心蔓延开来,傅追瞬间瞳孔紧缩,闪电般地将手迅速抽回。
还好里面的人力道并不大,甚至好像被傅追的反应吓到了,受惊般似地在狗窝里不辨方向地一顿折腾,终于把狗窝拱翻了这才爬出来。
傅追早早就退到几米之外,此刻握着手腕一言难尽地望着眼前人,他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刚上大学最青春的年纪,却穿着老大爷式的跨栏背心和短裤,矫健如猎豹的身材在阳光下一览无余,而纵使是他此刻再憔悴糟糕的面色,也难掩五官原本的优越,是那种最传统最浓郁的剑眉星目的类型,要是让他去扮演那种武侠小说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那效果是毋庸置疑的,恐怕都不需要什么演技,就足以让人争相追捧。
但现实是这孩子顶着一头杂乱的黑色碎发四肢并用地趴在地上,萎靡不振地用手掌蹭了蹭嘴边的口水,含糊不清地道:“呃,不好意思……是有狗要用房子吗?要不看看是啥体型,没准我俩凑合挤挤也能住下……”
“………”
傅追此刻的表情十分精彩,说不上是为眼前场景感到荒诞还是怜悯,但这种展开绝对是超乎他的想象的,可能傅追一年到头产生的情绪都没有此刻一瞬间被激发出来的多,甚至有那么一小会儿,他还产生了一种立刻飞到瑞士把傅项明抓回来暴打一顿的冲动——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在公园住狗窝,你却有脸在瑞士滑雪?
但少年在说完那句话后人就不动了,傅追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将诸多询问情况的话都咽了回去,弯腰冲趴在地上的少年道:“不是要赶你出去,我只是路过发现这里有人就来查看下情况,看看需不需要帮助。"
说着顿了顿,他问出了最要紧的问题:“你……饿吗?”
原本像滩烂泥一样的少年听到这个字眼立马抬起头,乌黑湿润的眼中迸射出渴望的光芒,紧紧盯着傅追:“你会给我吃的吗?”
饶是傅追早已被利欲熏黑了脾肺,此刻也又不由升起恻隐之心,他冲车那头喊道:“老刘,车里有没有糖或者巧克力拿几块过来!”
“你先补充下糖分。”傅追看着少年沾满尘土和碎叶的黑发,到底没下手去摸,只是语气温柔地对少年道:“等恢复点体力后我再带你吃顿正经饭。”
“还有正经饭!?”少年受宠若惊,过于激动让他肾上腺素激增,竟然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看样子想给他的救命恩人来个熊抱,但还不等傅追迅速闪避后退,他就已经感到头晕眼花,脚下一绊人便栽了下去。
这明显是低血糖的症状,傅追感到棘手,这少年瞅着将近一米九的个头,身材结实,他一个人还真不见得能扛动,只能招呼司机老刘将人抬到车上。
越发觉得管这桩闲事不是个好主意,但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傅追也只得认命地扳过少年的脑袋,刚掰了块巧克力准备往对方嘴里送,人就已经循着味悠悠醒转,睁开眼抓着他拿巧克力的手就是一通狼吞虎咽,末了竟还追着他的指尖意犹未尽地舔了起来,傅追怎么躲都不成,少年就仿佛着魔了一般,寻到一丝食物的香气便紧追不舍,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称得上是性|骚扰。
这次傅追可当真是用尽了全力才将人按住,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了,才终于把手抽了回来,然后他便黑沉着脸,接过司机递来的消毒纸巾,一根一根仔细擦拭着手指,自己消化着不悦的情绪。
而少年则蹲在一旁的座椅上忙着摄取糖分,像只不老实的巨型犬,抱着刚才司机为把傅总拯救出来而递给他的整板巧克力忘我地啃着。
等吞掉大半块巧克力,血液重新流回大脑,少年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于是立马摆出柔弱无助的姿态,没骨头般从座椅上滑下来,特意把自己高大的身躯缩到傅追可以俯视的角度,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姿态足够可怜了,才眼泪汪汪地伸出三根手指道:"对不起……三天了,除了商场试吃盒里的面包屑我什么都没有吃过,差点就上街吃人了……哥你不要怪我……"
傅追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刚刚他还有些烦躁不耐,这会儿见一个一米九的落难美少年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在他面前示弱,他又心软了。
“你刚刚叫我什么?”傅追挑眉,这小子看起来也就跟傅项明差不多大,叫他叔还差不多。
“哥。”少年嗓音低沉又干净,听上去像是细碎的沙子擦过耳畔,如果不是场景不对,傅追会怀疑这小子在耍手段故意勾引自己。
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略过这个话题,傅追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现在脑子清醒些了吧,可以回答问题了?”
少年赶紧点头,但还不等傅追发问,他就抢答道:“越星垂,今年三月刚满二十,单身,在校大学生,成绩优越,无任何不良嗜好,光靠咸菜就能吃下去三碗米饭,绝对好养活!求求好心哥哥把我带回家吧!我啥都能干,无论是家务活还是给你家孩子辅导功课我都行,也不占地方,睡地板或者沙发甚至衣橱都可以,总之现在流落街头住狗窝吃面包屑的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呜呜呜……”
说着含泪又啃了一口巧克力。
活泼二字感觉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少年,这种陷入绝境里还能随遇而安、抓住一切机会生龙活虎推销自己的乐观性子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落到如今这种地步的,傅追看他又好笑又可怜,很久没有人让他感觉这么有趣过了,便不禁问道:“你家人呢?”
“那个家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越星垂瞬间变换表情,犹如电影里背负血海深仇的冷酷男主,咬牙切齿道:“他们平常事事都向着那个冒牌货也就算了,大不了我读完大学就跑路,结果他们连这几年都忍不了,居然断了我所有经济来源,想把我弄去伺候一个瘸腿的豪门老男人……哼!这家,不回也罢!”
嗯?这情节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傅追一时没想起来,也没太在意,很快就把这点疑惑抛在脑后了。
越星垂虽然让他感到有趣,但也仅此而已。他很忙,没有空闲为一个素味平生的少年多停留,便道:“待会儿我带你吃顿饱饭,再给你留点现金,应该够撑到你找到兼职的了。”
“啊?”听到傅追没有收留自己的意思,越星垂大惊失色,立马扑上前双臂搂住傅追的腰,任凭傅追怎么拉扯也不松手,耍无赖道:“哥你就带我回家吧,学校放假了宿舍装修不让学生留,我没地方住,兼职也找不到!每次不是干两天白活就被辞退,要不就是故意拖着不给我工资,甚至降低标准只要求包吃住都没人肯要!肯定是我那要卖子求荣的爹妈干的呜呜呜,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吗?这社会人心太险恶了,哥你是我这些日子以来唯一体会过的温暖呜呜呜……”
“欸等等?”哭到一半越星垂又抬起头来,惊恐道:“哥你长得这么好看,该不会是来接我上天堂的吧?啊我懂了,就是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吧……呜呜呜……妈的,所以这就是老子圣诞夜的最后一根火柴了吗呜呜呜,难怪这么幸福……漂亮还开豪车的哥哥刚好在我走投无路睡狗窝的时候捡到我,仔细想想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啊草!我他妈果然要死了!”
越星垂越说越伤心,已经完全语无伦次,最后竟然在傅追怀里抽噎着昏了过去,等傅追发现时,对方巧克力味的哈喇子已经打湿了他的裤子。
傅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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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情绪激动加单纯饿的?"傅追看向医生。
医生无奈地点点头:"这就两碗饭就能解决的事,我还以为要出人命了呢,您这一通电话过来我赶紧火急火燎地开车跑来郊区……"
这里是附近山上的一栋花园别墅,也是傅追名下的房产,越星垂昏过去后他便将人带到了这,顺便打电话叫了他的私人医生,没想到诊断结果却是令人哭笑不得。
尤其是临走前医生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傅总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再教训情人也得有个度,哪能不给人饭吃呢?我都看不下去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驴拉磨前还好歹给吃个饱呢!"
傅追:“…………”你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点。
自己一世英名就这样风评被害了,果然他一开始就不该理这桩麻烦。
傅追心累,身更累,他着急去浴室清理这一身被越星垂祸害的鼻涕眼泪呢,也没工夫跟医生解释原委,只好认下这渣男的名头,表示自己会洗心革面,赶紧打发医生走人,别再在他眼前添堵。
就在傅追冲进浴室洗澡的功夫,越星垂在卧室里自己醒了,他昏迷中也是有点意识的,隐约感到自己被救命恩人带回了家,这会儿别提多感动了,那就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但还没高兴多一会儿,他就头昏脑胀,腹中传来刀割般的饥饿感,他翻身下床想去找找傅追,希望他再给点吃的,而一路上他也注意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太好了,救他的哥哥还是有钱人,这样就不用担心养起他来会有负担了,越星垂热泪盈眶——没错,认清在生存面前,自尊根本不值一提的越星垂已经打定主意要赖在这了。
他在别墅逛了一圈没有发现傅追的身影,倒是在餐桌上发下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和一张手写的便条。
【我在洗澡,饭给你准备的,吃吧】
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越星垂心想,长得好看又有钱还善良的好哥哥就偏偏让我给碰见了,该不会……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子吧?
说实话,越星垂穷到这份上也没别的优点了,只剩一张脸和乐观向上的精神,要搁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怎么也得胡思乱想下,寻思自己是不是马上要被摘器官了,对方临走前让他吃顿好的。但越星垂没那个脑容量,他快乐地拿起筷子就是一顿风卷残云,正塞得嘴里满满当当压根说不出话来时,桌上傅追遗落的手机忽然响了。
越星垂没想接,但傅追为不错过要紧事,手机设置都是来电自动接听,只是愣神的功夫,那头就传来陆逢秦的声音:“昨晚怎么没回家?都说了你胃不好要少喝点。”
说罢似乎是没得到回应,陆逢秦顿了下只能继续道:“听温哥说你把我这半年所有演出活动都停了,其实这样也好,能有更多时间陪你和娄姨。”
“咳!”到这里越星垂终于忍不住噎得呛了一声,电话那头寂静了一瞬,然后传来男人警惕的声音:“你是谁?傅追呢?”
“咳咳……”越星垂用力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勉强挤出一句话道:“他……他在洗澡。”
电话那头寂静得更可怕了,像是理智在和自尊作斗争,越星垂害怕自己闯祸,赶紧补充道:“大哥你别误会!我今天刚跟傅哥认识,他是看我可怜才带我回家的……”
现在傅追开始喜欢拯救失足少年的戏码了?真是毫无廉耻心,陆逢秦怒火中烧,尤其对方还叫他大哥?这淳朴的称呼,让他很想质问你他妈的多大,但又不想落到跟对方一个档次,可仔细想想也许在傅追眼里自己就跟这种耍手段攀附权贵的小绿茶差不多,甚至今天突然断了他工作,就是因为这个新欢吧。
陆逢秦脑海中理智的弦终于崩断,嘟的一声,那边瞬间传来电话挂断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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