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殿前荒唐 ·
噬月兽勉强吃下几口, 青黛拍屁股走人。
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缓缓走出,深思良久,抬手将槽中的灵草全部粉碎。
噬月兽不满地哼了两声, 没有灵草缓解又开始变得躁动不安,用力撞着栏杆。
与它相对的是冷静的霖岚。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而且很清楚。
在来青雀殿的路上, 他就已经有过很多种设想,想到最后竟是自己入了魔障。
他站在窗外,从缝隙看着殿中的青诀。看到她的眼神从清醒慢慢变得涣散, 起身险些摔倒。
白皙的皮肤浮上一层胭脂色,昔日里冷静自持的眼中染上了茫然,她站不稳,撑着石柱,微微喘息着, 呼出的气息滚烫灼热,比之那日醉酒,还要诱人三分。
这让他想起那日桃林赏月,他迷失过,也心悸过。
最后回到青雀宗, 告诉他一切如浮云。
霖岚静静地看着, 觉得自己挺可笑。再三落入她的陷阱,还是如此没有自知之明。
他轻轻推开窗户, 跟随在她身后。
在路上的时候他就想, 如果她看到了自己,他或许会放过她。
可其实她眼里根本就没有他。
他踩着她走过的脚印, 一步一步,看着她跌跌撞撞把自己关进寝殿。
透过单薄的镂花, 他站在门外静静地凝视着,到青诀难耐地扯开衣襟,轻咬嘴唇,神色混沌到一塌糊涂。
她取下簪子,长发散落在身后,将她单薄的身姿衬得更加楚楚动人。
霖岚走神,忍不住往前。
直到她将簪子狠狠扎在腿上。
青诀清醒了,霖岚也清醒了。
他惊觉自己应该按计划行事,而不是站在这里深陷其中、情难自抑。
他转身回房中沐浴更衣,换上她为他准备的新衣,看着镜中没有血色的脸,他想到青诀咬牙忍耐面若桃色的脸,恍然走神。
可想到那日桃林醉酒,她为他设下的桃色陷阱,他逐渐冷下神色,坚定不移地整理衣冠。
不狠心,是斗不过她的。
霖岚在眼尾点上绯红,脸上顿时有了血色,他轻轻笑着,眼底一片凉色。
他不在乎以色侍人。
他身份卑微,爬到现在靠的就是不择手段。
他永远不会像齐陵一样故作矜持,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霖岚来到她的寝殿外,轻轻推开门。
……
衣衫滑落肩头,漂浮在水面。
青诀轻轻喘息着,背靠着石岩。
尖锐的石壁刺痛背脊,让她保持清醒,她仰头看着林中走出的人影,有些看不清,“谁?”
人影走出,是邹子彦。
他手里拿着衣服,走得太急发带翻飞,一身干净清冽,脚边跟着蹦蹦跳跳的阿灵。
“师父,我……”
邹子彦猝不及防看到潭中景象,赶紧别开脸。
少年的皮肤白皙,一丁点脸红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绯色如花。
他咳嗽了一声,侧着头,“我在路上遇到阿灵,看它驮不动衣服,我就想着帮它带过来……师父,你怎么在这泡冷泉?”
青诀放下警惕,“噬月兽发情期到了,我没想到对我会有这么大的影响,所以一时没有准备。”
邹子彦听完更不敢抬头了。
他侧着身子,小心将她的衣服放到石头上,心思却乱得一塌糊涂。
焱兽第一次发情期的时候,他也是没什么准备。
然后就做了很奇怪的梦,从那以后他就不敢和她靠近,怕被她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生病了,直到听底下人聊天,他才知道这叫思/春。
他当时还背过身给了自己两巴掌。
太大逆不道了。
这事要是被青诀知道,他不敢想象。
邹子彦背靠着石头慢慢坐下,别开的脸颊微红,“那我在这守着你吧,我怕你出事。”
青诀“嗯”了一声,靠着岩石闭眼。
听着身后传来水声,她的声音也酥软无力,邹子彦神经绷得紧紧的。
为了防止胡思乱想,他赶紧找话题:“难怪我觉得噬月兽看焱兽的眼神不对,原来是发情期到了。”
青诀有些意外,“焱兽是母兽吗?”
“是啊,师父你不知道吗?”他失落道:“焱兽还是你帮我驯服的。”
“我还以为它这么凶悍,肯定是雄性。”
邹子彦不得不替它辩解一句:“和噬月兽相比,它已经很温柔了。”
“那倒是。”
说着说着,邹子彦又想到焱兽伤齐陵之事,不知道她有没有介怀。
“其实焱兽伤齐陵那次,我……”他鼓起勇气,想告诉她实情。
青诀却说了一句:“你还记着?我都忘了。”
她竟是忘了。邹子彦低下头,忍不住笑。
“师父,你现在好些了吗?”
青诀尝试聚拢灵力,原先溃散的灵力逐渐回拢,冷泉明显压制了发/情期的影响。
“好多了。”
躲在石头后面的邹子彦又问:“那你这几天,岂不是都要受它影响?”
“嗯,熬过去应该就好了。”
他怕她出事,“我能来青雀殿陪你吗?就在旁边看书,不会打扰你。”
她的徒弟,越来越关心她了。
前世他对她的关心,最多就是硬邦邦的一句:“死不了就好。”而现在他会把担心的事、关心的话直接说出来,再也不用互相猜忌。
青诀背靠着岩石,看着石头那头露出的衣袖,觉得很安心,“子彦,不管我以前对你如何,你始终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母上走后,你我更应该团结一心。”
如果连他也要背叛她,那就是众叛亲离。
邹子彦想到梦里那场真实的大火,早已经坚定了自己不会离开的决心。
如果她像梦里那样因他而死,他会自责一辈子。
不,不仅是自责,他会悔恨到疯魔。
他握紧手指,偏执且坚定地告诉她:“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青雀宗,还有师父你。”
青诀闭眸,有些走神,“知道了。”
原本和谐的气氛因为一场回忆变得微妙,甚至冷却。
青诀是死过一次的人,心被切割得四分五裂。
尽管她很想去相信他,可她好像很难再全心全意地去信一个人。
潭水冰冷,凉透她心。
时间差不多了,青诀睁开眼准备起身。
邹子彦把衣服放在她根本就够不着的地方。
青诀游到潭边,起身去拿衣服,水声在耳边回响。
他拼命按捺下悸动,不敢抬头。
被她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她就不会再对他这么好了。
她从水中起身浑身湿哒哒,脱下身上的衣服,落在脚边。
邹子彦面色通红,他一想到她就在身后换衣服,脑子里“嗡嗡”作响。
青诀拿起干净的衣物一件件穿上,湿哒哒的长头还在滴水,她抬手拂开,水洒落到石壁上,溅到邹子彦脖子后面,他紧张地手指都攥紧了。
“师、师父……好了吗?”
青诀慢条斯理地扣上衣襟,掀起的衣袖带着她身上的清香。
“好了。”
她捡起地上的衣物,用灵力将它烘干,□□着脚走到他身侧。
邹子彦一转头就看到她的脚,精致小巧地踩在石子上,“你的鞋呢?”
“掉水里了,明天我让青黛来捞。”
她光脚走在他前面,衣衫潋滟,淡金色的灵力护体,白皙的脚掌连尘土都不沾分毫。
邹子彦跟在她身后,忍不住看她的脚,一直走到她的寝殿他才想起自己不能进去。
“师父,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青诀将手里的衣衫扔给他,“帮我找人洗了。”
邹子彦低头一看,还有她的贴身衣物,赶紧裹紧,微怒道:“师父,我已经长大了,你能不能别再把我当小孩子了?”他说完红着耳根就跑了。
青诀愣住,又笑了。这不就是小孩子吗?
她倚着座椅,轻轻撩起衣裙。
邹子彦离开的地方,慢慢走出一道人影。
他透过窄窄的缝隙,看着已经恢复理智的青诀。
她微微弯着背脊,抬脚掀起衣袍,冷静果断地处理腿上的伤口。
她扎的时候没想太多,现在看看还挺深。
从霖岚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她纤长的身体蜷缩在椅子上,撩起的衣衫下脂如凝玉,她很纤细,却不是那种柔弱的美,而是一种,利刃直戳心窝的冷清美。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神色幽暗。
脑子里止不住去想,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和邹子彦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些画面让他脑中短暂空白。
霖岚松开门框,从幻想中回归现实,惊觉自己入了魔障,连忙抽身离开。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
他梦到她蜷坐在椅子上,衣衫半落,露出光洁的后背。
房中轻纱四起,如梦似幻。
他跨过门槛,来到她身后,抚摸着她纤细的肩膀,俯身亲吻着她。
她趴在他脖间,吐气如丝。
平日里冷清的脸染上了颜色,眼神迷离。
每一眼都叫他醉生梦死……
霖岚醒后如临大敌。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迟早会一败涂地。
……
伤口慢慢愈合,青诀收回灵力。
她抬头对着镜子梳理长发,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霖岚方才落脚的地方。
青诀笑了笑,熄灯入睡。
第二天一起来,便看到窗台上放着她的鞋,昨晚掉进潭水里的那双。
嗯?谁给她捞回来了?
青雀宗仍旧人山人海,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仙友上门求购。
灵宠挑选不易,好的更是重金难求,每次一标上价,立马就被人抢破了头。
有些世家小姐不愿争抢,便找到青诀先付定金,随后帮她预留,随后付定金的人越来越多,青雀宗总算不再人挤人。
青黛也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宗主,我觉得你得给我加点工钱,这几天累得脚都软了。”
“子彦也和你一样,怎么没听他喊累?”
青黛往外边一看,邹子彦还在外面接待客人,少年的身姿像杨柳一样挺拔,丝毫不见疲惫之态。
她嘟囔道:“少主是吃什么灵丹妙药了吗……”
说到邹子彦,他送完最后一个客人来到青雀殿交差。
青黛自愧不如,生怕宗主又数落她,赶紧找机会溜走。
殿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人,邹子彦来到她身边,见她还有一大堆账本没看,便说:“师父,我陪你吧。”
他坐在她身边,方才隔得远了没感觉到,靠近了才发现她气息紊乱,指尖微红,散发着迷离香气。
看得久了,人会做梦。
邹子彦赶紧拿起书,隔绝自己的心思。
殿外寒风瑟瑟,屋内欲暖情香。
他微微蜷缩着脚趾,偷偷看她,尽管已经非常不舒服,她仍旧坚持把账本都看完。
想到她每日半夜才入睡,邹子彦有些心疼,“师父,要不你教我看账本吧?我还可以帮你分担一点。”
“也不是每天都这么多,我只是明天要去一趟盛柳宗。”青诀放下笔,想到什么,“要不你随我一起去。”
邹子彦还是第一次跟她出去办事,心里暗喜,“你不带霖岚了吗?”
“他生病了,让他养着吧。”
邹子彦满脑子的疑问。
嗯?还在生病?什么病要生这么久。
他随手抱起一本书看,书封上写着《预示录》,看到中间被撕了两页没头没尾。
最后困极,手里的书东倒西歪,趴在她脚边睡着了。
青诀搭了毯子在他身上,他沉沉睡去。
身体里的燥热愈演愈烈,青诀微微拉开衣襟,想把最后一本看完再去冷泉。
大殿的门推开一条缝,寒风袭来。
齐陵站在门外,隐忍着目光不愿进来,“你现在有空吗?”
青诀看了一眼脚边的邹子彦,“何事?”
他站了片刻,还是推门入内。房间里的暖意扑面而来,缓解了他的僵硬。
已是入冬的天气,还穿着单薄的衣衫。
他本就冰肌玉骨,冷风瑟瑟下,俨然一副冰霜美人的冷态。
不得不说,和他刚来的时候相比,他现在确实要好看上许多。
那个时候的齐陵瘦得脱了骨相,蜷缩在角落里她连他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所有人都说她贪图美色才将他留下,本就是无稽之谈,只是她懒得去解释了。
青诀抬头看着他,不明他来意。
他停在殿下犹豫万分,似是难以启齿,面上带了几分难堪,“我听说青雀宗大庆,每个弟子都分到了炭火,唯独清秋殿没有……我去问过管事的弟子,说是上面没让他往清秋殿送。”
青诀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我也没让他不送。”
她就是想羞辱他,可他没办法。因为他现在真的很需要,所以不得不低声下气来求她。
希望她看在曾经的情面上,放过他这一次。
齐陵藏在衣袖的下紧紧握住,艰难开口:“我母亲病重,医官说她不能再受凉,你能不能……跟底下人说一声,不要断了清秋殿的炭火。”
他在她面前要强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为了区区炭火低三下四。
衬得他以前那些所作所为,皆成了故作姿态。
如果她想羞辱他,那她成功了。
青诀放下手中的笔,讽刺道:“你非我青雀宗弟子,不分你炭火也是应该的,这事也无需我去交代。”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扎在他心里,可他也没办法反驳。
他强忍着侮辱,再次开口:“等母亲的病好一点,我就带着她离开,欠你的钱我也会想办法还上。”
若他真能受住血契之苦,想走就走吧。
青诀没有想留他的意思,她抬手写下一道令,“你拿着这道书令去找后勤,无论药材还是供应都会给你。”
齐陵心想,她终究还是心软了,无论如何恨他,还是会对他心软。
他心里有一处柔软被她所触碰,来到她案几前,每走一步,想到的都是她对他的好。
有时候人真的很矛盾,她离得近的时候,他想到的全是对她的恨。她离得远了,反而想到的是她对自己的好。
他这一生受尽屈辱,除了亲人从未真心待过他。抛开她发疯的时候不谈,其实她是对他最好的人。
齐陵停在她案几前,犹豫着开口:“谢谢。”
嗯?青诀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抬头将书令给他。
齐陵附身接住书令,忽然僵住。
他看到青诀衣襟半开露出细腻的肌肤,就像喝醉了酒一样面红如潮,浑身酥软无力。
衣袍洒落一地,脚上连鞋都没穿。她撑着头看他,眼底藏着迷离之色。
她的脚边蜷缩着一个猫儿似的少年,裹在毛毯下未见全貌。
齐陵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就像见了鬼一样后退。手中的书令被他捏成一团,血色全无地看着青诀。
从震惊到愤怒,血液冲散了理智。
“青诀,你真让人恶心。”
他咬紧牙根,转身仓皇逃离,有一瞬间竟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青诀:?
为什么东西给他了还要挨骂?
“师父以后还是不要理他了。”躲在毯子下的邹子彦探头,掩不住对齐陵的敌意,“以前师父对他好的时候,他不接受,对他不好了,反而来求你了,真让人讨厌。”
“这和养灵犬一个道理,”青诀并不意外,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让它去外面经历一下毒打,才会知道我是对它最好的人。”
邹子彦心慌,“总之,师父以后不要理他了。”
看他这么紧张,青诀无奈:“好好好。”
回到清秋殿的齐陵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他将书令交给小妹,将自己独自关在房中。
黑暗像妖魔一样将他吞噬,他坐在床边,双手紧握,脑中不断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幕,手指不由自主地扣进血肉里。
小妹推开房门,看到房中一片漆黑,“哥,我领到炭火了。”
她点着油灯来到他身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吓了一跳,“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宗主说什么了?”
他低下头,“我没事,你去陪娘。”
齐秀担忧地看着他,“哥,我看得出来你还是很在乎宗主,你这样什么都不说会失去她的。”
“我怎么会在乎她?”齐陵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最恨的就是她。”
“其实上次你潜意识带着我们往青雀宗走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人在要死的时候是不会骗自己的,你内心也知道宗主一定会救我们的命,你很信任她。”
“哥你好好想想吧,我去陪娘了。”
齐秀提着油灯离开,房中又陷入一片黑暗。
齐陵捂住眼睛,笑了笑,竟是哭了。
莫大的绝望将他笼罩,疼痛直往心里钻。
其实他和青诀之间从未真正做过,外面都传他是青诀的男宠,可其实,她从来没有碰过他。
她今天那般的模样,他也只见过一次。
那次她和他吵架了,喝了酒。
目露薄红,眼神迷离。
她来到他的寝殿,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齐陵,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没有。”
“你是不是做梦都想让我死?”
“是。”
她突然又哭又笑,就像疯了一样砸他房间里的东西,外人不敢阻拦,全部退去,寂静的房中只剩他们二人。
砸到最后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砸,齐陵冷眼看着她:“酒疯发够了吗?够了就出去。”
她凉薄的眼中有泪,看向他的眼神是他至今都还记得的破碎不堪,“你会离开我吗?”
“如果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离开。”
那句话仿佛触碰到她的痛处,她拾起地上的一块碎片,握在手中,将他一把推到在床上。
烛火被打翻了,“扑哧”熄灭。
齐陵无法形容那种屈辱感,他就像砧板上的鱼肉,被她剥去外衣。
她的力气大得吓人,坐在他腰上,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用碎片在他腰上一点一点地刻字。
幼稚地、疯魔地想证明她在他心里存在过。
长发落在他背上,撩拨他的神经。
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她在他身上刻下侮辱的印记,寒冷和疼痛凉透他心。
他憎恨地想着,她终于忍不住了吧?
装了这么久,终究是装不下去了。
拳头握成拳,感觉到她的手游走在背上,他甚至动了和她同归于尽的想法,“青诀,你真让我恶心。”
她停下手,低低地笑了起来。
青诀喝醉了,虽然醉得一塌糊涂,可还是知道他生气了。她最后什么也没有做,只在他肩上落下一个吻,起身离开。
从那以后齐陵便对她更加厌恶,甚至不愿和她独处。
所以那是迄今为止,他和她最亲密的一次。
都不如她今日殿前荒唐。
齐陵扣紧双手,以往未曾察觉的情绪翻江倒海。
他的指甲扣进了肉里,都感觉不到疼痛,心里有块地方被人肆意蹂/躏、践踏。
她怎么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别人?
……那人是谁?
那个纤细的少年,是谁?
……
“师父,”邹子彦来到青雀殿,“我收拾好了。”
“嗯,去叫青黛套车,我们马上出发。”
青黛套好衍行兽,一行人开始出发。青黛闲不住,问东问西,问着问着就聊到了柳家的小公子,柳榆。
听说盛柳宗宗主夫人怀他的时候,遭人下毒,致使生下的小公子不能言语,长大后更是越来越孤僻,完全和外界隔绝,整日关在房中不见天日。
盛柳宗求了很多医仙,都说此病药石无医。
夫人整天以泪洗面,此事成了她心里触之必疼的禁忌。
青黛皱眉,“宗主,听说那小公子长得可吓人了,青面獠牙的。”
“你听谁说的?”
“他们都这样说。他要是长得好看,怎么不敢出来见人?”
青诀笑,“你看那柳慧姑娘的长相,就知道她弟弟也差不到哪里去。”
仔细一想,好像也是。
“宗主,你说我们带来的灵宠他会喜欢吗?之前带过去的都被退回来了。”
“大概吧,我也只能试一试。”
衍行兽停下,盛柳宗到了。
青诀扶连帘下车,没想到柳慧和柳夫人都在等她,看她一来,赶紧迎接,“青宗主,麻烦你跑了一趟。我儿这几天不吃不喝,我心里难受,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夫人别急,我先看看。”
青黛一个人就抱完了车上的灵宠箱,邹子彦都帮不上忙。
在去的路上柳夫人把把事情详细讲给青诀听:“刚开始都还好好的,我儿对灵宠也有些反应,愿意一起玩耍。可过不了几天又丢到了门外,每回都是如此,往后便开始不吃不喝……”
青诀来到门外,才知道问题有多严重。
所有的门窗都被小公子从里面封死,一丝光线都不透,门上只留一个小口,平日里送饭菜都是从这里送进去,再拿出来,今日依旧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柳夫人看到如此,心痛难耐,“除非他自己开门,不然谁进了他的房间,他就会发疯,伤害自己。之前慧儿的灵宠从这个小口跑了进去,看他们相处融洽,我就想着买一只来陪伴他,谁知道竟会如此……”
青诀静静听完,心里大致有了猜想。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她挑选了一只健康活泼的灵宠,从小口放进去,随后结印,灵力流转,使出《唤灵诀》第四重:问心。
通过灵宠的视角,感知柳榆的情绪。
她发现他刚开始警惕,随后试探,似乎想和它沟通,小心翼翼将它捧起。
灵宠太过活泼,不喜欢他的触碰拼命挣扎。
试探的小公子感受到它的反抗,突然变得害怕,抱着头发抖,砸着东西将灵宠逼出去。
灵宠也生气了,扑腾着翅膀飞出来。
一拍两散。
青诀大概摸清楚,小公子喜欢温顺安静的灵宠。最好能与他心意相通,达成交流。
柳夫人看得眼泪婆娑,哽咽道:“之前也是这样,留得最久的一只也是几天就赶出来了。”
“夫人别急。”青诀又拿出一只灵宠。
这只灵宠翅膀有伤,性格内向,从箱子里出来就不断地试探着周围,看到小口根本都不敢进去。
青诀使出香息,指引它进入房间,来到小公子面前。
两两望着,互相试探。
谁也不敢有所动作。
屋外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静静等待着结果。
青诀指引灵宠来到小公子手边,轻轻蹭了两下。
小公子小心将它捧起来,看到它受伤的翅膀,眼中闪过怜惜。
他忽然抱着它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伤药,跪在桌边,小心给它擦伤口。
灵宠感觉到他的善意,温顺地趴在他手中。
他们就这么一人一宠,抱在一起趴在桌上熟睡。
门外的柳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喜极而泣,“我就知道找青宗主找对人了,那些医仙就只知道开药,根本不懂我儿真正想要什么……”
“夫人严重了,等小公子稳定几天,我再上门为他们结下契约,让他们能够心意相通、彼此交流,想必对小公子的病情也有所帮助。”
“青宗主,”柳夫人眼泪婆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开个价吧,无论多少我都愿意给。”
“柳夫人言重了,这些东西不值钱,就当是我帮盛柳宗的一个忙。”青诀安抚着她,“若夫人觉得过意不去,就请帮我们青雀宗多多宣传。”
“东西不值钱,却是帮了我的大忙。”柳夫人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多加宣传,待我儿好转,一定携厚礼登门拜谢。”
“那就谢谢夫人了。”
“是我谢谢你才对……”
那边在谈生意,这边的青黛闲不住,一直趴在小口往里看,里面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小公子白净的脸,忽然睁开眼睛,惶恐不安地看着她。
“啪”,肩膀被拍了一下,青黛吓得半死,“少主,你拍我做什么?”
邹子彦懒得理她,“走了。”
“欸,少主?”青黛赶紧跟上,小声道:“我跟你说个秘密,小公子长得一点也不难看,肯定不是青面獠牙……”
“长得好不好看,跟你有什么关系?”
青黛气得鼓起腮帮子,反正就是,很好看嘛。
从盛柳宗离开,青黛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这件事。
青诀睁开眼,“既然你对他这么感兴趣,那下次结契,你和子彦来吧。”
邹子彦第一个不愿,“我事情这么多,我不来。”
青黛打了退堂鼓,“我一个人来吗?我怕我做不好。”
这话说得青诀都笑了,“你是我青雀宗的大护法,你都做不好还有谁能做好?”
听了这话,青黛立马自信爆棚,信誓旦旦:“好,我一个人来!”
回到青雀宗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柳慧又上门送来十万灵石,虽说钱不多,却是柳夫人的一片心意。
青诀为了让他们心安,还是接下了。
到了结契那日,青诀本不想去,但想到柳夫人如此看重,不去难免敷衍,就还是带着青黛去了一趟。
柳夫人抓住她的手,脸上掩不住的开心,“昨天弟子送饭菜的时候忘了送灵草,结果我儿打开房门,带着灵宠出来觅食了。”
“这不是好事吗?”青诀由衷替她高兴,“柳夫人下次就告诉他,青雀宗的灵草最适合灵宠,说不定他下次还愿意来我宗门转转。”
柳夫人高兴得嘴都合不上,“哎哟,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来到小公子门外,虽然房门依旧禁闭,但是有一处开了窗,算是有所转变。
青诀将结契之事交给青黛,自己则和柳夫人在外讨论事情。
青黛撸起袖子就开干,她从窗户爬进去,小公子正抱着灵宠睡觉。
他听到声音睁开眼,青黛怕他反抗,赶紧结印,运转灵力,将灵宠的灵体契合在他身上。
幻灵心法有心意相通之用,在结契的短暂瞬间,青黛与他也会心意相通。
在感觉到她无害之后,柳榆慢慢放松下来。
结契完成,灵光消失。
青黛完成了宗主交代的任务本该离去,她却忍不住摸了摸柳榆的头,安慰他:“小公子,你长得很好看哦,可以多出去走走啦。”
小公子害羞地看着她,眼珠乌亮。
在回去的路上,青诀无趣,忍不住调侃她:“看到小公子长相了?”
“看到了。”
“丑吗。”
青黛用力摇头,“可好看了。”
回到青雀宗邹子彦看青诀憋不住笑,问她怎么了,她笑道:“我们家的大护法,春心萌动了。”
青黛恼怒:“本来就很好看嘛!”
“玩笑归玩笑,你门可别耽误了修炼。”青诀恢复义正言辞,“我冒充三位长老的名义,向监管会递了参加百宗会的请求,若是连入围赛都打不过,三位长老定要和我没完。”
冒充?邹子彦瞪大着眼睛,他都不知道她胆子怎么这么大。
这种事,只要他们一比赛,立马就会露馅。
那三位长老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本来也不喜欢她们母女。
青黛不假思索,“他们肯定不会同意。”
“长老们不过是怕青雀宗丢了最后的颜面,只要我们能够持续获胜,他们也只能憋着火。所以你们更要用心修炼,保证一场都不能输。”青诀微笑,“能保证吗?”
邹子彦坚定:“师父放心,我不会让你输。”
青黛疑惑:“我怎么会输?”
“好,这件事只能我们三个人知道,谁也不能告诉,尤其是青黛把嘴捂严实了。”
青黛痛苦脸。
为什么告诉了她,又要让她忍住?
随着柳榆的病情一点点好转,闻风而来的贵客也越来越多。
她们坐在一起,磕着瓜子,相互唠嗑:“我家孩子可自闭了,我给他买只灵宠,让他开朗起来。”
“哎呀,你这都算好的了,哪有我家孩子自闭啊?今天把自己关房间里两时辰了。”
“姐妹们听我说,你们那都不算什么,我家孩子已经三天没理人了。”
说完全都转头看向青诀,“青宗主,我们孩子是不是生病了?您去帮我们看看行不?”
“好说好说,”青诀尬笑完,赶紧起身,“那个,霖岚,你来跟他们谈。”
霖岚瞬间被贵客们包围,“小伙子,价钱还能谈不?”
“给我们打个折呗,我家两个孩子。”
霖岚微笑着一一解答,他转头看着青诀离开的身影,将幽深的目光慢慢收回。
他依旧是恪尽职守的执事,与她之间隔着山海,好像一切都没改变。
青雀宗今天做活动,又是人山人海。
望着数之不尽的人群,青黛跑得腿都要断了,正逢弟子来报,说有人闹事。
听完弟子的描述,她的暴脾气瞬间上来,带着她的巨青蟒就去了。
门外,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公子在被人欺负。
周围人对他指指点点,有认识他的,直接上前提住他的衣领,“哟,这不是柳家那个废物吗?真是长得跟鬼一样,整天藏在房间里不出来了是吧?哈哈哈!”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浑身发抖。
带头闹事的人,踹了他一脚,“以前的读书就觉得你是个怪胎,果然,闷着不说话是不是哑巴啊?”
“听说你现在连房间门都不出,怎么了,读书的时候被打怕了?”
“哈哈哈哈废物就是废物,笑死人了……”
混乱中又有人踹了他两脚,他也不反抗,只抱紧自己的腿,紧紧捏拳。
青黛来到门外,一声怒吼:“谁敢在我青雀宗闹事!不要命了吗!”
巨青蟒吐着蛇信,缓缓立起高大的身体。
吓得闹事之人被吓得退后几步,都说青雀宗有条巨蟒,谁敢闹事就吃谁,原来都是真的。
“大蟒要吃人了,快跑啊!”
周围的人见状,瞬间一哄而散。
只留下抱头的柳榆。
青黛一看,这不是盛柳宗的小公子吗?
她赶紧拍他的肩膀,“喂,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小公子听到熟悉的声音,颤抖着抬头,他从怀里拿出病怏怏的灵宠,目光恳切地看着她。
原来是他的灵宠生病了,所以才冒险走出宗门,来到青雀宗。
方才那群人打他的时候,他害怕灵宠被他们发现,所以就一直护在怀中不敢动弹。
“它生病了,我帮你治好它吧。”
青黛运转灵力,点点灵光注入灵宠身体,过了没多久灵宠才开始扑腾着翅膀,回到小公子掌心。
他连忙将它护在怀里,小心翼翼。
“你这样养不行,你跟我来。”
小公子不敢,低着头后退。
“哎呀,你不用怕,”青黛一把抓住他的手,拍着胸脯保证:“我在这里,还没人敢欺负你!”
她的手心很温暖,力气也很大。
柳榆挣脱不了,只能惶恐不安地跟在她身后,穿过人山人海,他害怕地尽量隐藏着自己。
直到来到青峰山,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周围灵宠灵兽遍地走,远离人烟,四处充斥着祥和的声音。
柳榆第一次抬起头来,虽然害怕,但还是慢慢试着去接受。
巨青蟒滑到他身边,好奇地偏头看着他。青黛见他不害怕,很是惊奇,“你不怕我的蛇吗?”
他摇头。他怕人,不怕蛇。
“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呀,他们都怕我的蛇,不跟我玩。”青黛沮丧,“不怕蛇的又不喜欢跟我玩。”
你也没有朋友吗?小公子焦急地比划着手语,可是青黛看不懂。
“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我们还可以聊天。”青黛蹦跳着,带领着他,“不会说话也行,我说给你听,但是你不要嫌我烦。”
他摇头,抱着灵宠紧张地跟在她身后。
又想去,又害怕去。
“这个是青萝藤,灵宠吃了就不会生病。”青黛摘下一片叶子,喂给灵宠。
灵宠探着脑袋,小心吃了几口。
它平日里只吃小公子给的东西,这还是它第一次吃外人给的食物。
柳榆看着她眼睛亮亮的,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可是她看不懂手语,只能失望地低下头。
“那边还有好多,我摘一些带给你吧。”
青萝藤攀岩爬树,并不好摘。
青黛爬到树上摘了一些,跳下来不慎划伤手臂。
她不在意地在衣服上蹭了蹭,小公子却捧着她的手,心疼得啪嗒掉眼泪,还撕下衣服帮她包扎。
“诶?不用啦,这点小伤。我皮糙肉厚的没关系。”
青黛挠头,“你、你别哭了。”
她不会安慰人,擦了擦他的眼泪,小公子把头低得更厉害了。
他忽然肩膀抖动,似是回忆起了不好的事,害怕地蜷缩成一团。
青黛急得不行,干脆一把将他抱住。
“你,你别害怕。真的不疼的。”
青黛坐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说话,还把自己喜欢的果子分给他吃。
小公子安安静静地听着,不会厌烦也不会反驳。
一直到盛柳宗的人将他接走,青黛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双腿,心想,小公子什么时候能再来呀。
……
青诀点灯夜看,窗外扔来一块石子,打在她账本上。
她抬头,看到鼻青脸肿的楚经秋正坐在窗台上,一脸不悦地看着她。
“小青诀,你殿里有好酒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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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入赘青雀宗 ·
她这殿里还真没有好酒。
青诀思来想去, 忽然想起母上以前在梧桐树下埋过几坛云梦酒。
听说喝下就如同云间做梦,大梦三生。
也不知真假。
鼻青脸肿的楚经秋大半夜跟着她去挖酒,寒风瑟瑟, 倚在树边。
俊俏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
他家老头打人专打脸, 就是不想他往外跑。
可他还是趁着老头睡着, 赶紧跑了。
“哎,你青雀宗现在是风生水起,可怜小爷我天天在家挨揍。”
青诀安慰他:“我请你喝酒。”
“把你青雀宗的酒喝光都难解我心头之恨啊……”楚经秋一想到自己被拆的炼丹房, 以后都要跟着老头子学枯燥无趣的千机册,难过到想就地去世,“不行,你得补偿我。”
青诀停下铁锹,“想要什么补偿?”
寂静的夜色中, 风吹起她的青袍,她的骨相清瘦,露出的手臂也是纤细白净。
他愣了一下,“我没想好,想到再告诉你。你的酒怎么还没挖到?”
“应该快了吧。”青诀继续往下挖, 结果挖了好长一条道都没看到酒。
楚经秋摇头叹气, “小青诀,喝你一口酒而已, 没有就没有, 你唬我做什么。”
“这酒是我看着母上埋的,唬你作甚?”她继续往别处挖, 说道:“本来是给我准备的生辰的酒,结果还没开封, 她就走了。”
“诶,那这酒我还能喝吗?”
“就当是给你的补偿了。”青诀终于挖到一坛,提起来放在他脚下,“喝吧。”
楚经秋是爱酒之人,他光是看这封口的手法都知道是好酒,随即蹲下,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揭开。
酒香扑鼻而来,闻者大梦三生。
楚经秋伸手尝了一点,“还真是好酒。”
他坐在梧桐树下,抱着酒坛子猛喝一口。喝的时候只顾着痛快,酒撒到他伤口上又疼得龇牙咧嘴。
想起自己挨打的事,一顿抱怨:“我家老头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每次跟他说不上两句话,就得不欢而散。”他仰头灌了口酒,疼得抽气。
青诀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你乖乖继承家业不就好了。”
“说得容易,那千机册那么难学,光一只千机鸟就几百个部件,卖才卖十多个灵石。”他放下狠话:“他这样做生意,迟早要玩完。”
“不过现在也快完蛋了。”楚经秋仰头,看着千机宗的方向,嗤笑:“我建炼丹房,就是想给千机宗谋另一条生路,可我家老头不承认,他不仅自欺,还欺人。”
这让青诀想到自己的母上,那一辈的人都是如此固执,总想让下一辈按着他们的方式去活。
可事实证明,错了啊。
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偌大的青雀宗,几万年的基业,一把火就烧得干干净净。
青诀拿过他的酒,仰头喝了一口。
“诶,我的酒?”
“等会儿补你一坛。”
天空月朗星稀,空坛子滚落在脚边,摇摇晃晃。
楚经秋醉得一塌糊涂,都还不忘骂他那个老爹,“他把我的炼丹房拆了,他知道那是多大的生意吗?我一个人,一天炼的丹,能买几万灵石。他不承认我,他说我玩物丧志,让我去卖十几个灵石的千机鸟?”
他觉得很可笑,也很不理解,“我要怎样才能让他知道,现在时代已经变了?”
“以前最贵的衍行兽,到现在也才一万灵石。现在一只灵宠都能卖一百万,他能想象吗?还说你是用了歪门邪道,走不长久,他不屑与之同流合污。”
楚经秋忍不住摇头,说到此处恨铁不成钢,“我说人家满山遍野的灵宠,能卖一辈子,你就等着酸到死吧。结果他又打我,对,又打了我……”
他指着鼻子上的青紫,“把我英俊的相貌打破相了,没脸见人了。”
他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倚靠着梧桐树怎么都想不明白。
“从小到大,只要是我喜欢的他都不支持。”
“他跟你母上有恩怨,那是他们那代人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想来和你一起玩,我有什么错?我至今都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
“我那个时候才几岁?他逮着我来找你,就是一顿毒打,一点都不手软,往死里打的那种,把腿给我打折了,我整整三月都没下来床。知道的我是他儿子,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他仇人。”
青诀笑,又想起哪里不对劲。
“所以你那几个月没来找我,是因为腿折了?”
“那不然呢?不过我还是瘸着腿来找过你一次,结果看到你母上打了你鞭子,罚你禁闭,我就不敢来找你了。”他喝醉了,靠在她肩膀上,胡言乱语着:“我不怕挨打,但我怕你挨打。你这细皮嫩肉的,我怕把你打哭了,我还得心疼……”
都说酒后吐真言,他的话青诀信了几分。
所以说他不来找自己,并非背信弃义,而是害怕她母上罚她?
“那你为何后来都不解释?”
“解释什么啊?我以为我们两的交情根本不需要解释,谁知道你一直记恨到现在,真是矫情。”
青诀如释重负地笑,“行,是我矫情。”
“我其实特后悔,我不该跟你赌气,要是早一点帮你还清欠债,就不会看到你被逼死了……”
他的话让青诀神经绷紧,过会儿他又说:“虽然只是一个梦,但我特后悔。”
“我现在都能回想起当时的心情,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杀了自己。后来我就想,你要是真死了,我上哪跟你赌气去?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来找你了……”
说起这个梦,青诀有些在意。
因为她一直以为只有她知晓前世之事,现在看来,除了楚经秋,说不定还有别人。
那她就得更加小心,绝不能被人看出破绽。
楚经秋靠在她肩头,和她一起赏月。
周围寒气渐浓,驱散酒意。他清醒了几分,却不想清醒。
他借着酒意,恍惚道:“青诀,我娶你好不好?”
青诀:嗯?
她反应过来,推他,“你喝醉了。”
“我没喝醉。”他拉住她的衣襟,死皮赖脸地抱住她,“要不我入赘到青雀宗,当上门女婿吧?这样我就能摆脱那臭老头了。”
青诀赶紧推开他,“你想都不要想。”
他越想越想要,死命抱住她的腰,“我说真的,我入赘进来,以后我就是青雀宗的人了,这样就没人管着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给你当牛做马,我伺候你,我求你了……”
青诀扳开他的手,“做梦。”
“疼疼疼!”他靠在她手边,委屈道:“你碰到我伤口了。”
青诀没再推他,可也没打算答应他,“你现在是个大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不靠谱。你真想摆脱你爹的控制,那就成长到比他还厉害,那他自然就管不到你了。”
楚经秋泄气,“我能行吗?”
“事在人为。”
他抱着她的腿,枕在她腰上,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那你愿不愿意,先收留我一段时间?等我把伤养好了,我再回去跟我家老头斗智斗勇……”
“那要是你爹知道了,上门找我麻烦怎么办?”
楚经秋一点都不担心,“他不会来的,他最讨厌青雀宗了,他连看一眼都不会看,更别说来了。”
青诀陷入沉思。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固执的老头为什么这么讨厌青雀宗?
打从她记事起,就没听过他们有什么恩怨。
……
青雀宗,人山人海。
邹子彦将打包好的灵草递给柳慧,“柳姑娘慢走。”
柳慧温和笑:“谢谢你。”她接着,乘坐自家的车离开。
华二姑娘最见不得柳慧好,她抚摸着灵宠,趾高气昂地指使他,“喂,你去帮我买一份灵草。”
邹子彦头都没回:“排队。”
华二姑娘瞬间脾气就上来了,“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样跟我说话?”
“华二姑娘,”邹子彦转身,无语道:“我是青雀宗的少主,你虽是贵客,可你怎么也使唤不到我头上。”
“你!”她这才认出他,瞬间气短了一寸,“你怎么穿着外门弟子的衣服?你堂堂少主,就不能有个少主的样吗?整日和外门弟子厮混,如此成何体统。”
所有世家小姐中只有她如此趾高气昂,邹子彦每次见她都没好脸色,可她又喜欢贴上来。
他好脾气道:“在我这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被无视的华二姑娘顿时生气,“站住!你刚刚帮柳慧排队了,为什么不能帮我排队?”
“方才我得闲,现在我有事,你还是找别人帮你排吧。”
他说完就走,气得她跺脚,“邹子彦!”
他怎么老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远处的霖岚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他笑着和身边的青诀说:“属下看少主和华二姑娘吵吵闹闹的,还挺般配。”
青诀看了一眼,“我还是喜欢柳慧那样的姑娘。”
“就是不知道少主喜欢什么样的……宗主难道没有想过给少主挑一个吗?”
这事青诀还没想过,不过有空的时候可以想一想。她也没在意,转身回青雀殿。
霖岚看了邹子彦许久,也收回视线。
被算计的邹子彦还浑然不知,他打了个喷嚏,“谁在骂我?”
“少主,那边有事需要您过去。”
邹子彦跟着他来到小峰山,不知哪来的恶兽,将平日里骄纵不堪的华二姑娘堵在夹缝里吓得哇哇大叫。
她叫得越厉害,凶兽越暴躁。
邹子彦看了会儿笑话,才道:“你别喊,它不会伤你。”
华语嫣吓得双目紧闭,听到他的声音赶紧呼救:“邹子彦!你赶紧来救我!我命令你来救我!”
邹子彦巴不得这坏脾气的二姑娘被多吓一会儿,他故意丢了块石头激怒凶兽。
凶兽张开血盆大口,愤怒地咆哮着,肉眼可见血沫星子乱飞。
华二姑娘吓得蹲在地上,腿都在打抖。
“邹、邹子彦,你还不来救我!呜呜,你快救我……”
眼看着凶兽一步步逼近,真打算将她吃进肚子里。邹子彦这才拍了拍手,冲过去一脚踹偏它的头。
恶兽恶狠狠地喘气,与他僵持。
邹子彦二话不说,直接结印。
金色的光芒流转在他身边,瞳孔染上金色,招式行云流水。
“契兽速来!”
被召唤的焱兽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庞大的身躯每走一步都是地动山摇。
它朝着凶兽一声怒吼,强大的压制力吓得恶兽屁滚尿流,竟是夹着尾巴跑了。
邹子彦收回灵力,焱兽也变回正常大小。它围着邹子彦打转,亲昵地蹭他的脚。
“喂,你没事吧?”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吓得她发抖,昔日里趾高气昂的大小姐都快被吓哭了。
邹子彦抱手,好整以暇地倚在旁边,“你好歹也是剑华宗的二小姐,居然被一只凶兽吓成这样?”
华语嫣抬头看到焱兽,小脸惨白哭着抱住他的脚,“救、救我!”
“这是我的契约兽。”他打了个响指,焱兽立马乖巧地趴在他脚边,“华二姑娘,你能松手了吗?”
她看了看好像确实没有危险,赶紧松开手。
被讨厌的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她觉得特别丢脸,“今天的事你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邹子彦无语,“我对你的事并不感兴趣,犯不着跟别人说。”
华语嫣高傲的自尊心又受损了,别人都是捧着她、爱护她,为何到了邹子彦这里他就对她爱答不理?
她想到他对着柳慧那般好脾气,越发难受。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不愿帮我排队,我也不会冒险到这里来。”
“别人都能排队,你为何不能排队?”
她理直气壮,“我是剑华宗的二小姐!我怎么能排队?”
邹子彦懒得理她,起身就走,“我要走了,你不怕你就继续在这呆着。”
华语嫣害怕,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她拉住他的衣袖,忍不住问他:“你怎么对别人都是有求必应,对我这么不耐烦?”
“因为你每次都是一副命令我的语气,还从来不说谢字,我又不是你家下人,我为什么要理你?”
“那,”华语嫣一时理亏,“我习惯了嘛,也不是故意的。”
她见他不理自己,又小声说:“对不起嘛,刚才谢谢你。”
邹子彦停下了脚步,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加快步伐朝着那人跑去。
衣袖从她手中溜走,她根本就抓不住。
华语嫣愣怔地看着他跑到青诀身边。
他一改平日里地冷言冷语,像个腼腆男孩一样挠头,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化雨。
她从未见他笑得那么开心过,少年眼中盛满了星河,藏着五彩缤纷的颜色。
他、他怎么笑起来这么好看。
华语嫣拧着衣袖,心里好似撞进了一头小鹿,怎么都赶不出去。
“师父,你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转转。”青诀偏头看了眼他身后的姑娘,竟是华家二小姐,眼神瞬间变得微妙。
莫非真被霖岚说中了?他对华二姑娘更有意思?
虽然青诀比较喜欢柳慧,但若是邹子彦喜欢华家的,她也不会说什么。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等青雀宗位列上七宗,他才好配得上华家姑娘。
邹子彦用力点头,“嗯!”
他会陪着她一起成长,实现她的梦想。
两人正说着,身后忽然搭上来一条手臂,左手勾着青诀,右手勾着邹子彦,一身酒气。
“哟,你们师徒两在谈心呢?”
邹子彦甩开他的手,他又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来。
青诀皱眉,“你又偷喝我的酒?”
“别这么小气嘛,我就挖了一坛。”楚经秋吊儿郎当地挂在他们中间,“等小爷我东山再起,我赔你个十坛八坛的!”
邹子彦恼怒地看着他勾搭青诀的手臂,一把将他推开。
楚经秋踉跄后退,又厚脸皮地扑过来。
青诀侧身躲过,“我回青雀殿了。”生怕再被酒鬼给缠上。
楚经秋只扑到邹子彦,只能将就。他揽着他脖子,伸手笑道:“她害羞了,你师父她害羞了。”
他喝了一口酒,走路都摇晃,“我上次跟她说我想入赘到青雀宗,她就开始对着我害羞了。理解,理解。”
邹子彦猛然停下,“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我入赘到青雀宗多好的事啊?”他笑嘻嘻地勾着他的脖子,“以后我就是你师丈了,你开不开心?”
然后他就被邹子彦给揍了。
一拳打在他左眼,一拳打在他下巴,揍得比他爹还狠。
他捂住脸,疼得声音都变了:“你怎么能打我的脸?”
邹子彦恶狠狠地瞪着他,“以后你再敢胡说,我还揍你。”
“我怎么说胡话了?我说得都是真的,我以后就是你师丈了,你打我就是大逆不道!”
邹子彦一气之下,又将他揍了一顿。
想当他师丈,想都不要想。
做梦都别想。
他打完楚经秋,一口气跑到青雀殿,看到她站在窗边,寒风瑟瑟,好像随时都会离他而去。
不安占据着他的心,他走到她身后,“师父。”
青诀回头,看他一脸惶恐,“怎么了?”
“刚刚楚经秋说,他要入赘到青雀宗。”
青诀笑,“你听他胡说些什么?”
邹子彦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我也觉得是无稽之谈,所以我把他揍了一顿。”
嗯?青诀赶紧道:“他和我也算是同辈,你对他客气点。”
邹子彦想辩解,又忍住了。
他低下头,纠结道:“如果师父成亲了,我是不是就不再是你最亲近的人?”
“那是自然,”青诀想了想,“但你我之间的关系不会受到影响。”
怎么会不受影响,肯定会受到影响。
他没办法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他就只能背叛这段关系,从她身边离去。
可他不想走到这一步。
他想留在她身边。
邹子彦扭头从青雀殿跑出。
他怕他再不离开,就忍不住了。他转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平复心情。
明明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去问?
她只是他的师父而已。
他难过挣扎的情绪被霖岚尽收眼底,他微微笑着,步入青雀殿。
青诀已经回到案几旁处理公务,抬头看了一眼霖岚,“什么事?”
“我方才碰到华二姑娘,到处找我们少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霖岚来到她身前,将手里的账本递给她,“他们方才都还在见面,不过一会儿没见,感觉都要找疯了。”
“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闹去吧。”青诀一点反应也没有,翻开手中的账本,“这是今天的吗?”
她的没有反应,落在霖岚眼中就是最好的反应。
看来她对邹子彦并没有那种心思。
霖岚回话:“今天刚出的。”
青诀大致算了一下,加上还未回收的外账,估摸着百宗会开始前就能结清欠债。
“嗯,知道了,下去吧。”
霖岚并未马上退下,他踌躇片刻,“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什么话?说吧。”
“少主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外面有实力的宗门比比皆是,宗主要不要考虑和强大的宗门联姻,巩固青雀宗的地位。”
青诀忽然停下笔,抬头看着他,“子彦若是喜欢,我自会为他打算,他若不喜欢,我也未曾想过去攀附谁家,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是属下逾越了。”霖岚退下。
他走在路上的时候都还在想这件事。
青诀为了青雀宗殚精竭虑,却不肯利用邹子彦。
她对他的喜爱,真是让人嫉妒啊……
霖岚用力捏紧,又慢慢松开。将捏皱的账本一点点捋平。
没关系,慢慢来。
……
邹子彦又做了噩梦。
梦到那场大火的前夕,霖岚笑得温和,“少主又和宗主吵架了?我听她今天一整天都在骂你,少主你还是不要触她霉头,出去躲一躲吧。”
他听见自己用低沉的声音说:“不见就不见。”
随后翻身骑上焱兽,扭头离去。
可他没想到就是这一走,一场毫无预兆的屠/杀降临青雀宗,等他回去之时,只剩一片火海。
他大喊着青诀的名字,没有人应他。
巨大的恐惧席卷他心,他带着焱兽冲破层层阻拦,杀光所有挡住他的人。
她还没有死,她还活着!
她在等他救她!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杀红了双眼,一直杀到青峰山,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看到她万念俱灰投身千骷洞。
脑中一片空白,他从青峰山一跃而下,抓住她的手。
“青诀,抓紧我!”
你,不能死。
你绝对不能死。
因为你是我,珍藏在心中三十七年的人啊!!!
28.你到底想要什么? ·
青诀, 我求求你!
不要放开我的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她,和死亡争夺她的性命,绝望如潮水将他淹没。
千骷洞不断将她吞噬, 她悬挂在洞口摇摇欲坠,声音里只有心如死灰:“子彦, 放手吧。”
不, 他不放!
这是他从小就喜欢的青诀啊,他怎么可以放手!
可不管他多用力,也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
青诀松开双手, 坦然赴死。
巨大的黑暗瞬间将她吞噬。
“青诀——!!”
他想跳下去救她,身后无数双手拉拽着他,告诉他:“邹仙友,你自由了!”
什么自由?他不要自由啊!
他从头到尾想要的只有青诀啊……!
悔恨和绝望将他笼罩,他跪在地上, 以血洗面,鲜血从指缝中滴落。
他从未想过她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
血泪从他眼中滴落,碎裂在风中。
他好悔啊。
他为什么不在她身边?为什么不护着她?为什么不早一点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中一片癫狂。
在众人的视线下, 他一点一点, 肉身腐化成魔。惨笑着望向烽火连翩的青雀宗。
在场所有人,所有害过她的人。
都得——死!!
……
邹子彦从梦中惊醒, 黑暗中只有他濒临死亡的喘息声。
他不敢相信地抬起手, 触感犹在,那双拉拽过她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这是梦吗?不, 这不是梦。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让他不得不去怀疑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情景。
不断地梦回, 不断地前后拉长,逐渐还原完整的经过。
仿佛是未来的自己,向他发出的警告。
警告他阻止惨剧的发生。
如果他不阻止,青诀就会像梦里那样惨死。
他忽然想起在殿中看的那本《预示录》,提到过类似的记录。子彦猛地起身,连鞋都没穿就来到青雀殿,想找到那本书,可是找遍了整个大殿都找不到。
沉睡的阿灵听到声音,蹦跳着来到他脚边,想跟他一起玩。
邹子彦弯腰,无助地将它抱在怀中。
蹲在地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青诀。
他在梦里对她不理不问,生生将她送上了死路。尽管那些事都还未发生,他仍旧有种害死过青诀的悔恨感。
只要一回想,就会不受控制地发抖。
尤其是那双拽不住她的手。
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是青诀。
“你在这里做什么?”
邹子彦不敢抬头,“我,我睡不着。”
青诀走到他身侧,轻轻拍拍他的头,“快回去吧,别在这蹲着。”
她的关心让他瞬间崩溃,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因为他的疏忽将她害死过。
他不接受自己会害死她这件事。
“师父,”他抬起通红的眼睛,怀中抱着阿灵,生怕被她抛弃的眼神,“如果我做过伤害你的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青诀睫毛轻颤,收回了手。
她不知道。
尽管已经重生,可是前世发生过的事仍旧会没日没夜地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被伤害的痕迹不会凭空消失。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先考虑自己。因为她已经做不到全心全意去信任一个人。
她的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她不会。
邹子彦的心窝刺疼,宁愿那只是一个梦,这样他就能欺骗自己,他不曾伤害过她。
“所以你做什么噩梦了?”
他握紧双手,过了许久才道:“我梦到我做错事,师父不要我了。”
青诀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地上凉,你起来说话,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邹子彦起身跟在她身后,殿中燃着炭火,无比暖和。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衫,身姿亭亭。她拿起火折子点亮柱上的烛火,殿中缓缓明亮起来。
他跟在她身后,一步也不肯离开。直到她将殿中的烛火全部点亮。
“子彦,”她忽然问他,“你喜欢柳慧还是华语嫣?”
他愣住,“怎么了?”
“霖岚说你也到了适婚的年龄,该给你找个姑娘。你若是喜欢柳慧,我倒是能直接上门提亲,你若是喜欢华语嫣,只怕是还要努努力,才能成为配得上华家的人……”
他赶紧道:“我都不喜欢。”
心情也瞬间跌落谷底,他闷着声音,“师父以后不要再给我说亲了。”
嗯?青诀回头,“可你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
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师父。”
青诀顿住,“哪家姑娘?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还不能说,等我功成名就之后再告诉她。”他跟在她身后掌灯,忽然叫住她,“师父,你呢?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他屏住呼吸,等她的答案。
却没有等到答案。
青诀忽然看到桌上多出的书信,竟是万经宗送来的。
打开一看,洋洋洒洒一堆废话,说到最后,竟是突然转变了话锋。说是愿意偿还三百万灵石,条件是将齐陵等人捆绑送回,还特意交待要废除齐陵的修为,似乎非常忌惮于他。
青诀冷笑了起来,“这齐万山还真是有意思,一会儿说没钱,一会儿又要赎人。”
邹子彦看完信问她:“师父要把人送回去吗?”
“那是自然,三百万灵石,不要白不要。”她拿起纸笔,开始回信。
但是她也不会让齐万山如此轻松。前世将她逼死的宗门,万经宗首当其冲。
昏暗的火光下,将青诀的面庞衬得低沉。
邹子彦明显感觉到她有些许不同,仿佛经历过很多他不曾知道的事。
就好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碎过,然后一片片拼凑完整。
天亮了,霖岚接到青诀的命令,仔细看完她的回信,仍旧不敢相信。
为了三百万灵石,她还真把齐陵给卖了。
要知道齐陵可是逃出来的,齐万山如此着急,还要求废除修为,其中定有玄机。
他来到清秋殿,将万经宗的要求和青诀的决定传达给齐陵。
齐陵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他疼得脑中一片空白,仍旧咬牙坚持。
直到听见她说要将他捆绑回去的消息,终于挺不住,疼得大口喘息。
“她说要把我送回去?”
霖岚微笑着,“是啊,齐公子快些收拾吧,不要耽误了时辰。”
曾经爱他如命的人,如今却要他去送死?
齐陵惨白着脸,忍着疼痛将衣服穿好,沉默地坐在床边。
“霖岚,我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别说是齐公子了,就连我也看不透她。”霖岚微笑着,“不过公子应该能看出来,她和以前不太一样。”
“你发现了什么?”
霖岚慢慢俯身,对视他的眼睛,“我最近翻到一本《转生录》,里面的记载很有意思。说是合四方之神,以灵魂为祭,便可扭转时空,重获新生。”
齐陵皱眉,“这和青诀有什么关系?”
霖岚看了他许久,确定他不知道这件事,而后笑了,“没什么,只是觉得有趣就记了下来。”
他直起身子,“齐公子若是不想被送回万经宗,现在去青雀殿找宗主求情,也许还来得及。”
若是只有齐陵一人,他断不会去求她。可此事牵涉到他的娘和小妹,他不得不去。
他来到青雀殿外,推开殿门。
青诀放下笔,看到他一点也不意外,“你来做什么。”
“我来求你。”他俯身跪在殿下,再硬的骨头都只能打折了跪下去,“能不能求你放过我娘他们?当初万经宗只卖我一人来此,要回也是我一个人,此事和她们无关。”
青诀看着他,没说话。
短暂的沉默像针一样扎在齐陵心上,他喘息着开口:“我求你了,青诀。”
“你拿什么求我?”她冷清道。
齐陵惨白着脸,咬紧牙关。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他僵硬地伸手解开披风,肃然脱落。
有些事情一旦经历过一次,再来第二次,好像也能坦然接受。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那日在殿中荒唐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她早已不是被情爱所摆弄的女孩,而是冷血无情的上位者。
他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只能忍耐。
青诀没有让他继续,也没有阻止他。
她微眯着眼睛,似乎在享受这个过程。
披风落在他脚下,已经隐约能见他单薄的身形,但他知道这还不够,远远不能让她满意。
他继续往下脱,外袍从身上滑落,露出薄薄的裘衣。
已经隐约可见他起伏的胸膛。
再近一点,甚至能看到他藏在衣衫下的身段。
门,在这时被推开。
进来的弟子瞧见殿中景象,吓得噤声。
扭头离开,青诀却让他:“进来。”
弟子哆嗦着进殿,尽管已经告知了自己不该看的不要看,可眼神还是忍不住往齐陵身上飘去。
他跪在殿下,浑身僵硬。苍白的嘴唇已经干涸,透出不正常的血红。
裘衣紧贴在他身上,每一下起伏,都无比煎熬。
弟子埋头走到案几旁,将手里的册子递给青诀,“宗主,这是所有借阅过《预示录》和《转生录》的名单,之前没有留下名字的弟子,说是忘了,现在已经补上。”
青诀接住,“知道了,退下吧。”
弟子退下,还是忍不住往齐陵身上看去。
他僵硬着背脊,低着头。发丝从他耳边落下,一副落魄之相。
昔日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子,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快速离开,正准备关门,又听青诀道:“把门打开透透风。”
弟子赶紧把门打开,心里止不住唏嘘。
这是要让齐公子彻底抬不起头吗?
门外的光芒照进大殿,如芒在背。
齐陵难以置信地佝偻着身影,寒风凄凄,他不知道门外是否有人,到底都有谁看到了这一幕。
他抓紧衣襟,微微喘息着,“青诀,你到底要怎样才愿意放过她们?”
青诀坐在高位之上,俯瞰着他,“继续脱。”
殿外来来往往的人群都注意到这里,只不过不敢明着往里观望,只能偷摸着。
角落里也传来窃窃私语声:“齐公子这是要以色示人吗?”
“不知道,但是感觉好丢脸。”
“以前故作清高,现在还不是脱光了衣服给人看……”
齐陵的手都在抖,他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拉开衣襟,褪下最后一层衣物。
衣衫滑落肩头,露出他惨白的皮肤,还有沁血的绷带。
寒风袭入殿中,带走殿中热气。
他每脱下一件,都会让她会想起,那日青雀宗大火联翩。
数之不尽的尸体堆积成山,血水染红衍水河,火光舔舐着宫殿。
无数的外宗弟子将她包围,叫嚣着让她拿出《唤灵诀》,她跳入千骷洞,身体和灵魂被碾成碎泥,她在凄惨中死去,而齐陵,却在为她的死高兴到发疯。
青诀慢慢起身,踩着台阶一步步走向他。
看着这个曾经让她喜欢到发疯,恨不得把命都给他的男人。
想象不到他是以怎样的心情,一边与她虚与委蛇,一边与人里应外合。
那个时候,她以为他从崖边被她救回来之后,转变心意,准备接受她的喜欢。
她还为之高兴了很久,甚至想要以半条命为代价,为他解开血契。
可换来的,却是他的背叛。
如果他从来不曾喜欢过她,也不曾接受过她。
她其实可以理解。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用谎言建造了一场梦,利用她的信任,将她从天堂一把推入炼狱。
她微微俯身,用尖锐的食指抬起他的下颚,欣赏他隐忍屈辱的神情。
“你应该是最想我死的人,”她勾唇轻笑,“可是让你失望了,我活得很好。”
她松开他的下颚,手指顺着他的脖子,慢慢往下。
他的肌肤很苍白,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正如他这个人一样,冷得让人心惊。
到底是什么样的狠心,才能利用一个女人的喜欢,让她满宗陪葬?
手指停在他咽喉处,好像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
而后慢慢往下,指在他心窝。
他的这颗心是铁做的,她没打算捂热它。
齐陵挺直背脊,僵硬着无法动弹。
身体里的血契对青诀有反应,那是他无论如何规避,也无法忽视的东西。
他微微喘息着,“我的命你想给谁就给谁,但求你放过我娘和小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能给我什么呢?你什么也给不了我。”青诀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她望着殿外的青雀神像,神色悠远,“不过我还是决定给你一次机会,谁叫我喜欢你呢?”
手中灵力闪过,浮现一把匕首。
“你娘和小妹可以留下,但是你必须要回去。”她俯身攀附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我送你匕首,恢复你修为,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了。”
匕首隐没在他手中,齐陵手指微颤。
她是要他,杀了齐万山?
青诀起身,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她高冷的神情和青雀神像如出一辙,那般冷漠,那般无情。
手指结印,点在他额间,恢复他剩下的一半修为。
嘴上说着喜欢他,眼神却比谁都冰冷。
齐陵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哪怕他脱/光了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再为他动情。
他颤抖着将衣服一件件穿上,狼狈地转身离开。
殿外看笑话的弟子一哄而散,密密麻麻的疼痛袭上他心。
他曾经以为无论等多久,只要他愿意找她,她都一定会回头。
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
她早就把对他的喜欢抛到脑后,可以轻易接受别的人,也可以对他见死不救。
霖岚备好车马,将齐陵五花大绑送回,按照青诀的指示,与万经宗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齐陵宛若一件货物,再次被人用三百万卖出。
等霖岚回到青雀宗交差,迎接他的是正在下棋的青诀。
她抬起头,微笑着:“你回来的正好,来陪我下一局棋。”
霖岚恭敬不如从命,坐下才发现她想和他下的是一局残局。
她以一子,封死他所有的退路。
霖岚举起棋子,却是举步维艰,每一步都是死。
“这些局应该难不住你吧?”青诀撑着头,微笑地看着他,“听我母上说,你在她手上琴棋书画样样了得,尤其是下棋,堪称一绝,就连她也不是你的对手。”
在她微笑的背后,有霖岚看不透的东西。他掩盖光芒,回话道:“是前宗主缪赞了。”
他嘴上谦虚,手上却选了最好的一步棋。
青诀“啧”声道:“果然是好棋,不过……”
她以意想不到的位置,再次将他封死,“好像我还是更胜一筹。”
霖岚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在重重包围下,根本看不到自己的生路。
……
万经宗,气氛凝结。
霖岚一走,齐万山的本性暴露无疑。
“来人,把门口封死。”
他的身侧站着他的长子齐恒,一把抓住他的头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你个小杂种,看不出来竟怀有上阳血脉,差点就被你糊弄过去了……”
他说完连踹两脚,齐陵疼到跪地。
他还不肯放过,抓住他的头发,又狠狠给了他一拳,用力踩断他的手指。
齐陵咬牙,生生抗住。
身旁站着冷眼旁观的齐万山,看着齐恒虐打他,和以前一样袖手旁观。
齐陵恍惚,又回到那段暗无天日的过去。
明明他才是天赋更好的那一个,为什么所有特权都是齐恒的?
齐恒打得累了才松手,“看来青诀没骗我们,他的修为真废了。爹,我等不及了,现在就要跟他换血。”
齐万山点头,“手脚快些,不要节外生枝。”
“爹你放心,”齐恒露出贪婪邪恶的笑容,一把拽起齐陵,“很快,我就能成为绝世天才。”
齐陵没有反抗,像烂泥一样被拖入柴房。
他看着齐恒画下法阵,将血滴落在他周围。
从小到大,他就贪婪卑鄙的什么都要。
如今连他身上的血也不放过。
齐陵闭上眼睛,等待机会。
势在必得的齐恒放松了警惕,他嗤笑道:“你也不要觉得不公平,毕竟你只是一个私生子,是当年被强/暴生下的孩子,能让你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齐陵攥紧手心。
恨得心头滴血,他终于知道为何不公,也终于知道母亲为何三缄其口。
因为齐万山就是个畜生!
他睁开血红的双眼,捂住齐恒的嘴,现出匕首一刀割开他的喉咙。
鲜血喷涌,齐恒挣扎着倒在地上。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惨死在一直被欺负的出气包手上。
鲜血从柴房流出,外面的侍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玩笑道:“这回齐陵肯定是死定了。”
“这种脏东西,就该早点去死。”
齐陵撑着门,抬起猩红的眼睛。他正准备推开门,结果了外面两人,忽然听到齐万山的声音。
“里面可有异样?”
“回禀宗主,没有异样,想必大公子进行得十分顺利。”
齐万山点头“嗯”了一声,“那就好,不枉费我那三百万灵石。等恒儿万经剑法大成,就是我万经宗重振……”
“蹭——”。
齐万山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凌霜剑,它从外面飞来刺穿了他的身体。
身后的房门缓缓打开,日光映照在齐陵修罗的脸上。
他再次召唤凌霜剑,剑身抽出,回到他手中。
“你!”齐万山踉跄后退,“你的修为恢复了?”
“托您的鸿福,”齐陵眼中含笑,似癫似狂,“我的修为都回来了。”
齐万山后退两步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腹中流出,已是强弩之末。
他大喊着:“杀了他!都给我杀了他!”
拥有上阳血脉的齐陵,是修炼万经剑法最好的体质。
他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是惊世天才,却被善妒的齐恒怂恿着齐万山,把他卖给了青雀宗,从此天才陨落。
齐陵提起凌霜剑,熟悉的灵力充斥着全身。
他使出惊世剑法,无人能敌,一路直杀到齐万山面前。
齐万山失血过多,已经死去,却仍旧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望着他。
齐陵将剑刺入他身体中,一字一句地说:“齐万山,你不是人,你只是一个畜生。”
……
青诀落下白棋,忽然笑了,“是我赢了。”
坐在她对面的霖岚愿赌服输,收敛棋局,“宗主怎么心情这么好?”
她笑道:“因为少了一个脏东西。”
其实前世她比齐陵更早知道上阳体质这件事。
当时她驳了万经宗想赎回齐陵的请求,惹恼齐万山,也为她后来的惨死埋下伏笔。
如今,尽数奉还回去。
以彼之剑,杀彼之身。
“啪嗒”,青诀轻叩棋盘,“这样干下好像也没有意义,不如来赌一局?”
“宗主想赌什么?”
“就赌真心话,”青诀微笑地看着他,“你敢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放到晚上11:50,可以养一天,凑两章看~
29.一念天堂 ·
青诀捏出一道真字诀, 置于瓶中。若有人说谎,真字诀就会从蓝色转变为红色。
她是认真的,半点玩笑也无。
霖岚有点骑虎难下。拒绝, 显得心虚,不拒绝, 怕她问出不该问的。
他不明白青诀想从他嘴里知道什么呢?
霖岚选择黑棋, 白棋先走,第一局他没敢赢她,很快就输了。
青诀直勾勾地看着他, 顶着那张清心寡欲的脸问他:“你和我母上睡过吗?”
手上一抖,棋篓洒落一地。霖岚连忙蹲下捡起棋子,越捡心思越慌。
外面都传他和青栾有不正当的关系,他从未想过去辩解,因为这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便利。
可连青诀也这么想, 他心思就乱了。
捡起棋篓,放在手边。霖岚垂眸看着棋盘,“没有。宗主信我吗?”
真字诀未被触发,仍旧是蓝色。
青诀笑得眯起眼睛,“当然信你了。”
再下第二局, 霖岚被她的问题所影响, 不小心落入陷阱再次输给她。
“我又赢了,”她撑着头, 仔细想了想, 脱口而出:“霖岚,你会背叛我吗?”
她的问题将军了。
霖岚捏着棋子, 反问她:“宗主怀疑我?”
他很聪明,避开了真字诀的触发条件, 利用反问,反将她一军。
青诀笑道:“不是我问你问题吗?你为何不回答。”
霖岚却道:“宗主若非怀疑我,不会这么问。”
若是强行问,反而显得她太明显,罢了。她笑道:“玩笑话莫要当真。”
青诀收敛棋局,开始下一把。
霖岚不愿再陷入被动,认真赢下这局棋。
“你赢了,问吧。”
作为下属,好像问什么都有失身份。
霖岚停顿许久,有个可以问的问题一直盘旋在他脑中,“宗主还喜欢齐公子吗?”
“不喜欢。”青诀干脆利落。
真字诀未曾触发,霖岚竟是松了口气。
第四局很快开始,他很想赢。
可是越是想赢,越是受影响,他与她厮杀几十个回合,最后竟是败在了她的手上。
霖岚额间出了一层汗,靠着椅子。
他竟是不知她棋艺如此厉害。
“我又赢了,以前你没来的时候,我母上总强迫我学棋,没想到还不算生疏。”
“我要开始问了,”她轻叩着桌子,心情是真的不错,脸上一直带着笑,“霖岚,你喜欢我吗?请正面回答。”
霖岚没想到她会问这么棘手的问题,因为就连他都不知道答案。
声音变得沉重粘连,无法发声。
好像不管他怎么回答,真字诀都会告诉她正确的答案。
她像个狡猾的猎人,从一开始就给他设下了全套,等着他往里钻。
他艰难启唇,声音刚出口,便听底下人来报:“宗主,万经宗的人找上门来了。”
嗯?这么快?
青诀立马起身出去。
她没有听到霖岚咬在舌尖的“喜欢”二字,真字诀并未触发。
他用力握紧棋子,嵌进手心。
青诀还不知道,在这场较量中他已经一败涂地。
青雀神像蔑视人间,庄严肃静。
被绑在柱子上的齐陵浑身是血,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血糊在眼皮上,连睁眼都费尽。
他受了很严重的刑罚,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抽得稀烂,嘴唇干涸出血,身体在寒风中早已没了知觉。
游行的车马停下,他睁开眼,看到青雀神像下的青诀,那般高高在上、冰冷无情,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结局。
万经宗的阵仗很大,由长老和齐夫人带头,还叫上了察管会的魏管事,身后跟着上百的精英弟子,情绪激亢,大喊着要讨伐青雀宗。
齐夫人情绪激动:“青诀!你假意放回齐陵,指使他杀害我丈夫和儿子!我要你以死谢罪,用整个青雀宗陪葬!!!”
青黛想拦他们,强大的队伍将她逼退。
青诀从高台上慢慢走下来,扶住青黛的腰,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说我纵齐陵行凶,可有证据?”
“你恢复他的修为,将凌霜剑还给他,你敢否认吗?”
“是又如何?”青诀微笑着走到他们面前,眼中丝毫不惧,“修为和凌霜剑本就是他的,我还给他何错之有?”
“你明明答应废除他修为,还拿了我万经宗三百万灵石,结果却背信弃义!”
青诀唇边的笑意淡了些许,“魏管事,你来评评理。当初他们用齐陵抵了三百万的债,现在要将人要回去,不该还我三百万吗?”
魏管事点头,“应该。”
“他当了你十五年的男宠,又该怎么算?”
“齐夫人这话说得真实好笑。那你说,十五年前的三百万和现在的三百万,能一样吗?我都没要利息,你还问我要折损。”
她气得齐夫人后退两步,两眼发黑。
弟子们扶住她,换长老上前对峙:“青诀,没想到你是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人。”
青诀笑,“一来,我没有杀害齐万山的动机。二来,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这般无端指控,算作污蔑之罪。”
齐夫人缓过一口气,指着她鼻子骂道:“胡说!你撒谎!”她说着就要上去和她决斗,身后的弟子连忙将她拉住。
只有长老还算冷静,“你敢不敢用真字诀一验?”
“有何不敢?”
魏管事凝出真字诀,青诀一字一句道:“我从未指示过齐陵杀害齐万山。”
真字诀一片安静,仍旧透着蓝色光芒。
木架上的齐陵艰难地睁开眼,对上青诀泰然自若的眼睛,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早就料到会如此,所以一开始就在钻真字诀的漏洞。
齐夫人崩溃大哭,“怎么可能!就是你!就是你啊!”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她抽出灵剑朝着青诀刺去。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连离青诀最近的青黛都来不及出手。
一声怒吼,凭空出现巨大无比的焱兽,撞飞齐夫人。她倒在地上,“哇”地吐出鲜血。
邹子彦的注意力一直在青诀身上,因为太过专注,所以危险一出,他立马就挡在她面前。
青黛也召唤出巨青蟒,一蛇一兽盘旋在她身侧,她的身后立着巨大的青雀神像,高傲决绝且不容侵犯。
魏管事掏出金笔,随即做出判决,“万经宗空口无证,触犯污蔑之罪。现以察管会之名,责令打道回门,检讨思过。至于齐陵杀害齐万山,乃万经宗家事,察管会不与插手。”
金字消散在空中,却存入了档案。
判决书一出,那就是板上钉钉。
齐夫人气得喷出鲜血,晕厥过去。
寒风凄凄,落下第一场大雪。
青诀伸手接住,瞬间融化在她手中。
她笑了笑,对这样的结局还算满意。抬眼看向木架,她不再掩饰她的漠然。
背负仇恨走到至今,她要那些害死她的、践踏她的虚伪之人,全部为之付出代价。
最后一眼,算作是对他的道别。
雪花落到齐陵身上不再融化,他已经冷到没有知觉,可心跳还在继续,痛感就还在。
他以为,不会再痛了。
可为什么看到她冷漠无情的双眼,会这般痛呢?
马车缓缓推动,鲜血顺着木柱,染红身下的土地。
齐陵的心也在这一场大雪下死去。
她从未替他想过退路,她从一开始,就是想要齐万山死,也想要他死。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为什么曾经爱他如命的人,会恨到送他去死?
他自嘲地笑着,耳边传来小妹的哭喊声:“哥!哥!你们放开他!”
齐秀冲向他,半路被人拽住拖起来。她使劲挣扎,咬了那人一口,脸上挨了一巴掌。
齐陵想救她,但是疼得动不了,哑声道:“走、走啊……”
小妹哭着摇头,“哥,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我和娘怎么办?”
齐夫人醒来,这才想起还有两个漏网之鱼,她伸出尖锐的手指拎起齐秀,指甲划破她的脸,“你娘在哪?青诀,你私藏有罪之人,又该当何罪?还不快把人交出来!”
青诀略微迟疑,“有罪的是齐陵,与她们何干?”
“笑话!她们是我万经宗的罪人,你青雀宗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把人交出来!”
齐秀哭得抽抽嗒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你们不要害我娘,不要……”
齐夫人将她一把推到地上,看她这般癫狂,几乎能猜到她会怎么虐杀她们。
齐陵挣扎着抬头,微微张开的唇似在请求她。
青诀默了许久,随后道:“长老,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老停下脚步,面色不善,“什么话?”
“上阳血脉,乃振兴万经宗的制胜法宝。长老真的要为了两个已经死去的人,断送宗门的整个未来吗?”
长老陷入深思。
齐夫人听出她话外之音,目露疯狂,抽出灵剑就要与齐陵同归于尽。
说时迟,那时快,长老一掌打在她胸口,将她整个击飞。
齐夫人倒地,愤怒道:“长老,杀了齐陵!我以万经宗夫人的身份命令你,杀了齐陵!杀了他!”
长老却是不为所动,甚至在短暂的思量之后,吩咐弟子:“齐夫人思虑过度,陷入疯魔,将她带下去好生看管。齐陵拥有上阳血脉,本就该是我宗继承人,杀死齐万山,乃是拨乱反正,还不快将他放下来?”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大抵就是如此。
绳索松开,齐陵从高处倒下。
他一直望着青诀,直到彻底昏迷,视线从始至终都在她身上。
可她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齐陵闭上眼,一滴眼泪滑落。时至今日才知道,她对自己半分情意也没有,就连最后的仁慈,都是给别人的。
青黛跟在她身后,得意道:“我就知道宗主舍不得齐公子。”
邹子彦皱眉,“胡说,明明是舍不得齐秀。”
“我哪有胡说,宗主就是喜欢齐公子,还不承认!”眼看邹子彦抬手要揍他,她赶紧跑到青诀身边,“宗主,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邹子彦停下脚步,屏气凝神地等待她的答案。
“我只是担心齐夫人对青雀宗不利,没你们想的这么复杂。”
“啊?不是我想的那样吗?”
邹子彦暗自松了口气。
她早就不喜欢齐陵了,那样的人不值得她喜欢。
万经宗风波过后,青雀宗丝毫不受影响。
就连漫天大雪堵住道路,仍旧有人坐着飞兽不辞万里来求购。
青黛忙着带领众人铲雪,清除一道道路,抬头撞见盛柳宗的小公子,裹在厚厚的披风下,眨巴着乌亮的眼睛把她望着。
“哎呀,你怎么来了?”青黛赶紧扔下扫帚,跑到他身边。
柳榆指了指怀里的小脑袋:给它买灵草。
“那正好,我带你去吧。”她拉着小公子的手穿过青雀宗,正好遇到清理积雪的邹子彦,一看她居然在偷懒,赶紧叫住她:“青黛,门口的雪你都清理完了吗?”
青黛拉着他跑得飞快,“被发现了,快走快走!”小公子跟着她跑,身后惊起一群飞鸟。
等邹子彦追过去,早就没影了。这个青黛一天天的,就知道偷懒。
他拿起铲子,接着干。
没办法,不清完积雪灵草的产量就会减少。
远处的青诀也看到这一幕,她裹在厚厚的披风下,越看越不对劲。
“那是盛柳宗的小公子吗?”
霖岚回话,“正是。”
还真是奇了怪了,青黛一个话痨,为什么跟一个哑巴玩得这么好?
她来到小峰山,看邹子彦双手冻得通红,明明是青雀宗的少主,每天什么事都在找着做,这样哪行?
“子彦,”青诀叫住他,“你来殿里。”
邹子彦放下铲子,以为找他有什么事,刚起身青诀就把手里的暖玉塞给他。
摸上去好暖和,还有青诀的气息。邹子彦小心藏在衣袖里,跟着她来到青雀殿,暖意扑面而来,里面是真的暖和。
“师父,你找我有事吗?”
青诀解下披风,坐下,“没事,就是喊你进来驱驱寒。”
他嘀咕:“可是小峰山的积雪都没清完。”
“又不急这一天两天。”青诀伸手摸他额头,全是汗,“你就坐着打坐,实在无聊就看会儿书。”
这么暖和的地方,还能陪在青诀身边。邹子彦自然愿意了。
他坐在她身旁,翻了几本书,小心靠在她身边,“师父,之前那本《预示录》放哪去了?”
“我还回去了。”青诀忽然顿住,“你要这本书做什么?”
关于预示梦的事他自己还没弄清楚,更不想被青诀知道。他连忙道:“我就是觉得有趣,想看个究竟。”
青诀笑了笑,“那书少了两页,你大概是看不到个究竟了。”
这么重要的书居然少了两页。
邹子彦趴在她身边,百无聊奈地翻动着其他书,翻着翻着,居然翻到儿时的涂鸦。
青诀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就连藏书阁那样严肃的地方都要带他钻进去玩,在藏书上一通乱画。
他起初不敢,她就抓住他的手,画了两个娃娃。
长头发的是青诀,短头发的是邹子彦。
一个青衣,一个红袍,就像话本里面正在成亲的两个人,手拉着手,身边画满了大红花。
如果可以一直那样简单快乐该多好啊,没有齐陵,没有楚经秋,青诀谁也不属于,只是他一个人的,互相陪伴到天长地久。
他眷念地靠在她身边,贪婪地呼吸着她衣袍上的清香,就像喝了酒一样,昏昏沉沉。
他好像做了梦,只听到头顶传来青诀的声音:“……最近你和华二姑娘没有往来了吗?我听霖岚说,她来找过你几次,你都避而不见,把人气哭了。”
他不想理华语嫣,只想呆在她身边。
邹子彦忍不住抱住她的腰,枕在她腿上,“师父,我真的不喜欢她,我以后也不会再见她了。”
青诀看了一眼腰上的手,“你喜欢谁都行,我会帮你做主。”
真的可以吗?他忍不住心思沸腾,藏在心里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忽然传来一声爆炸声,将他惊醒。
殿外大喊着:“炼丹房又炸了!”
青诀用力拍桌,“这个楚经秋,要把我青雀宗炸了才甘心吗!”她说完起身过去。
留下的邹子彦摸到脸上不正常的红晕,这才意识到是焱兽发/情期到了,影响了他的心智。
糟糕,不能让她知道。
否则上次撒谎的事就要不攻自破了。
他赶紧裹着披风离开。
这已经是楚经秋第三次炼炸了炉子。
他蹲在地上,拨弄着黑乎乎的东西,百思不得其解,“我这配方不应该有问题啊,难道是火候的问题?啊!我知道了,是雪绒草不耐热,哈哈,我真是个天才!”
烟雾散去,青诀来到门外铁青着脸,“楚经秋,我有没有说过事不过三?”
楚经秋一身黑乎乎的,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手上拿了一团黑乎乎的灰,兴奋地往她面前凑,“青诀,我找到原因了!我的美白丹马上就要成了!我马上又能占领市场了哈哈哈哈哈!”
青诀赶紧后退,还是没避开。兴奋的楚经秋张手就抱过来,脏兮兮的手,蹭了青诀一身的灰。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楚经秋!你给我滚回千机宗!”
他揪着耳垂,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小青诀,你忍心看我回去送死吗?我好不容易研究出美白丹,可以大赚一笔,你舍得把我送回去吗?”
青诀抱手,“为什么舍不得?你又不给我分钱。”
“那我分你一成。”
“材料费另算?”
楚经秋一咬牙,“另算。”
青诀这才舒展眉头,“行,成交。”
反正他的炼丹房也占不了几个地方,别炸来炸去就行。
远处的千机宗自然也听到了这熟悉的爆炸声,严叔战战兢兢地看着身旁的宗主,“这已经是第三炸了,少宗主还没被撵走,看来是真的要留在青雀宗了……”
楚千极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要、要不,我带人去把他绑回来?”
沉默了很久的楚千极,终于开口:“我有多久没踏足过青雀宗了?”
“回宗主,快七十年了。”
他叹息一声,声音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七十年,都没等到她的解释。”
更可怕的是,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
青雀宗来了位不速之客,杵着龙头拐杖,眯眼望着青雀神像。
皑皑白雪堆积,时过境迁,就连神像的目光都不如当年犀利。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青栾的时候,她站在神像身侧,眼神冷漠无情,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冷声将他驱逐。
他那时就发誓,一辈子不会再踏足此地。
哪怕她跪在地上求他,他也不会原谅。
就连她死的时候,他躲在殿里哭得眼睛都险些瞎了,仍然坚守着自己的承诺,没来看过她一眼。
世人都说,分开得久了,爱会越来越淡,恨却会越来越浓。
他觉得恰恰说反了。
时间越久,那些让他憎恨的东西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弟子来报的时候青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连忙披上披风来到殿外,果然见到了楚千极。
寒风瑟瑟,她站在青雀神像旁,神情像极了她的母亲。
楚千极有些恍惚,“青栾葬在何处?”
“青峰山。”
那确实是她喜欢的地方,她活着的时候经常说是青峰山养育了她,年轻时有些疯狂,坐在青峰山的山洞里整夜看雪,冷得打抖,只能互相取暖……
楚千极顶着风雪往青峰山走去,还是那条熟悉的道路,逐渐勾起内心深处的回忆。
她常说,两个都是固执的人,将来吵架肯定难以和好。
他还笑话说自己不会跟她吵。
可实际上,和她一赌气就是七十年。
都在等着对方先妥协。
时间越久,越没有和解的勇气,岁数越大,就越是瞻前顾后。
他停在她的坟前,看到墓碑上“青栾之墓”四个字,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活着的时候不解释,一辈子都只能悔恨度日。
他俯身抚摸着墓碑,像对待恋人一样温柔。
身后的楚经秋和青诀不明所以,他们……不是仇人吗?
白雪簌簌而下,将他和墓碑融为一色。已经记不清看了有多久,直到回忆完过往的一切,他才缓慢起身。
手上的拐杖都撑不住地,严叔赶紧将他扶住。
青诀已经离去,只剩下楚经秋躲在树后面,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你给我过来。”
楚经秋哪敢,“臭老头,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不会跟你回去的!”
昔日里固执的臭老头仿佛大病一场,已经没有心思和他骂嘴。他闭眼平复情绪,握紧拐杖,“我不打你,也不带你走,你过来。”
楚经秋警惕往前走,如果风向不对他立马扭头就跑。
走进了才看到老头子眼中藏着泪光,叹息道:“如果你能娶到青诀,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反对你。”
嗯?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我来啦!等会0点更新照旧~
30.青、青诀…… ·
夜里沁寒, 青诀躺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她不知道母上和楚千极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会让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说他们有仇, 可看楚千极今日的反应,又不像是恨极。
反倒像, 由爱生恨。
寝殿的房门被敲响, 青诀打开门。
是楚经秋。
他像个小贼似的左顾右盼,门一开,就要抱着他的枕头往里钻。
青诀把门抵住, “你干嘛?”
“我有特别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先让我进去。”
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衣,冷得发抖,怀里抱着枕头,俨然一副要换地方睡觉的样子。
大半夜的青诀可不敢放他进来。
“什么事?”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外边太冷了, ”他扒着门恳求她:“小青诀,你行行好,就让我进去吧,我真有事要跟你说。”
青诀瞪着他,刚一松开门, 他一溜烟窜进房中, 钻进她被窝里,一气呵成。
然后裹着她的被子叹气, “还是你这里暖和啊, 我房里漏风,冷得跟冰窖一样。”
坐她的床, 还裹她的被子,真是没脸没皮。青诀点上烛火, “你自己把墙炸裂了,怪谁呢。”
“哈哈,”楚经秋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拍着身旁的位置,“过来一起坐嘛,我真有事要跟你说。”
青诀披上披风,端坐在对面椅子上,“说吧。”
“我刚才做噩梦了,就是上次跟你说青雀宗起火那事。”
他压低声音,房间里烛火摇曳幽静诡异,“我今天梦到前一天发生的事,我跟我家老头子吵架,我想让他帮你还债,他说你娘对不起他在先,发过誓不会插手青雀宗的事。”
“我觉得这事是真的,所以猜测青雀宗起火的事也是真的。不是有那个什么预示梦的说法吗?你别不相信,我问过底下人,这个很有可能就是预示梦的一种。”
青诀顿住,“然后呢?还梦到什么。”
“我还梦到你死了,青雀神像倒了。”
“那些人跟疯了一样冲进藏书阁,要找什么心法……”
“然后你那个徒弟,他从千骷洞出来就发疯了,他居然肉身化魔把在场的人全部杀光。还好我跑得快,不然就死在他手里了……”
他说的这些都是她死后发生的事。
她以为邹子彦想要自由,她死了对他而言是好事一桩,未曾想他竟会悲愤到肉身化魔。
传闻肉身化魔,为世间癫狂所致。需万念俱灰,魂体分离,而后心神俱裂,才有可能一念入魔。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闻。
青诀陷入思虑,回想起坠落的千骷洞时,他从青峰山一跃而下,扑过来抓住她的手,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有听我在说吗?”楚经秋挥手,“我说你小心一点邹子彦,化魔之人定是大奸大恶、心思不纯之辈,指不定有多少坏心思,将来给你闯下大祸,或是犯下欺师灭祖的重罪。”
可是在青诀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很善良的人。
同门有困难,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帮忙。
有人欺负他,也不会去伺机报复。
看到受伤的小兽,也会偷偷藏在山里养。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肉身化魔,屠尽世间。
青诀有些不安,缓声道:“这事你不要告诉他人,我自会去查。以后若是梦到其他,也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诶?”楚经秋有些吃惊,“你不担心吗?”
青诀轻笑了,“我担心什么?所有外债我都会在明年还清,你梦的那些已经不可能再发生。”
她的声音从容镇定,倒显得楚经秋太大惊小怪。
他疑惑道:“那为什么我还会梦到这些?”
“我怎么知道。”青诀起身撵人,“你还不回去睡?”
楚经秋舍不得被窝的温暖,死死裹住,“青诀,我跟你商量个事呗?我房间漏风,我能不能在你这借宿几晚?”
青诀:“滚。”
楚经秋连带着他的枕头,被扫地出门。
后来被晨起的弟子撞见,一传十十传百,都说千机宗的少宗主已经落魄到要爬青诀床的地步了。
楚经秋本来不屑解释,然后看到邹子彦盯着他的眼神就跟要吃人一样,想起梦里他似癫似狂、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吓得一阵哆嗦,赶紧跟他说:“我说我梦游,你信吗?”
然后他就发现,邹子彦每天晚上都在窗户外蹲他。
巨大的人影投在窗户上,让他想起那梦里心吃肺的魔人,藏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第二天醒来,门外还扔了一把刀子,每天如此。
吓得他赶紧找人看病,说梦游症被治好了,那个天天蹲他的人影,才消失不见。
楚经秋摸了摸脑门上的汗。
青诀这徒弟莫非是恋师狂魔?
……
青诀一早就带着霖岚和青黛出门,留下邹子彦在宗里处理事务。
门前的雪已经开始融化,来往人群络绎不绝。
邹子彦正带着人清理小峰山的雪,身后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还以为是青诀,回头看到华二姑娘,立马就变了脸色,转头就走。
“你干嘛不理我?”华语嫣气呼呼地跟在他身后,“我来找过你好几次你都不在,我让下面的人给你传话,你有没有收到?”
邹子彦越走越快,她跟得气喘吁吁。
“明天是我的生日宴,很多青年才俊都会到场,我想邀请你一起来。我还给自己定了一套裙子,花了好多钱,上面用了香海的珍珠、毕方的羽翼、南屿的宝石,我姐说我穿起来特别好看,我还跟我的朋友提起过你,说带给她们见见,你……”
她踩到石头,疼得蹲地,“邹子彦,你有没有良心?我歪到脚了!”
邹子彦根本就不予理会。
他答应过青诀不会再见她,他不想此事被人传了出去。
“我是剑华宗的二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越想越委屈,“好多人想见我一面都见不上,我天天来找你,你还敢给我甩脸子……邹子彦!你信不信我把此事告到青诀那里去?”
邹子彦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华语嫣忍着疼痛起身,“明天的宴会,你必须得来!”
“我不会去。”
他不再理会华语嫣的无理取闹,把扫雪的任务交给下人,回到百炼殿,再将发/情的焱兽拴在柱子上。
独自回殿中,打坐清心。
这几天他都不敢去青诀面前晃悠,生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异常。
除去发/情期的影响,他还有一件事藏在心里,那就是自从那日梦到青诀自尽、自己肉身化魔后,就感觉体内藏着一团火,越来越控制不住心神,时常感觉走火入魔。
他好像生病了,身体里多出另一个人。
每当情绪紊乱的时候,身体就会被“他”所掌控。
那天听到楚经秋梦游进了青诀的房间,夜里失去神智,等他恢复之时,人已经站在楚经秋的门外,手里捏着锐利的匕首。
他清醒过来,立马扔了刀子离开。
第二天、第三天,又会如此。
直到楚经秋治好了梦游症,身体里的那个人才沉寂下来。
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青诀,怕被她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所以只能一个人默默压制。
灵力急速运转,伤及经脉。
嘴角流出鲜血,灵力也随之散开。
身体里的燥热再也无法压制,灵力涣散得一塌糊涂,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
在幻想中青诀有一双柔软的手,她轻轻拍着他的头,衣袂带着丝丝清香。
邹子彦有些入魔,他抓住身旁的轻纱用力拽下,簌簌落在他脸上,就像她坐在自己身侧。
他微微张着唇,急切地喘息着。
舍不得这样的幻想,明知是假还是沉溺在情/欲之中起起伏伏,无法自拔。
脑子里天旋地转,云里雾里。
好像听到了开门声,他睁开眼。
眼前出现了幻觉,透过薄薄的轻纱好像看到一袭浅绿色的身影。
随后情难自抑:“青、青诀,抱抱我好不好……”
他轻轻喘息着,难以自拔。
轻纱从他面上滑落,露出一片迷离之色。
昔日里像太阳一样璀璨耀眼的少年,正被情/欲缠身,沦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手里的果盘“啪”的一声摔落,华语嫣震惊地看着他,似乎发现了惊天秘密。
尖锐刺耳的声音惊醒了邹子彦,他猛地坐起身。
这才看清。
站在门外的不是青诀,而是华语嫣。
宛若一盆凉水泼下,邹子彦瞬间清醒。
看到他眼中的杀意,华语嫣吓得转身就跑,身后的人三两步跟上,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掼在墙上。
骨头都要被压断了,她疼得眼中含泪。
抬眼看到邹子彦的眼神,简直跟要吃人一样。
面带三分薄色的少年,像锋利的刀刃,随时都会割开她的喉咙。
“你听到了什么?”
他睥睨着她,眼中聚着冰冷的光。
“没、没有……”她瑟缩着,声音发抖:“你、你压疼我了。”
邹子彦微微松手,眼中的杀意却未退去。他低头一片阴影笼罩在她上方,威压逼得她喘不过气,“不管你听到了什么,只要传出一个字,我就要你死。”
华语嫣真实感受到从他身上透出的杀意,她从小娇生惯养根本就没受过这样的威胁,脚都在打颤,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只能用力点头。
邹子彦离去,看着他修长高大的身影华语嫣又觉得心有不甘。
这么好的少年,为什么会喜欢自己的师父?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她为了见他一面,整日往青雀宗跑。
她精心准备的宴会,准备的新衣,还答应了朋友要把他带去。
可他根本不管她的心思,不管她会丢多大的脸。
他只在乎他的师父,只会对着她灿烂地笑,就连陷入情/欲之中,喊得也是她的名字。
强烈的嫉妒冲散了害怕,她忍不住叫他:“邹子彦!明天的宴会你必须来!否则、否则我就……”
她声音颤抖地威胁他:“否则我就把今天的事告诉你师父。”
少年停下脚步,瞳孔中染上了妖异的色彩,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理智。
时间久到让人窒息。
他冷声道:“如你所愿。”
……
远在聊盛斋的青诀还在谈生意,喝过两盏茶,价格仍旧没能让她满意。
“盛老板,三千一只会不会太低了?”
盛如玉摇晃着扇子,柔弱无骨地半躺在狐狸毛铺就的摇椅上,已是过百的年龄,声音却甜腻得像糖一样,“青宗主,薄利多销嘛。我在人间有四百多家铺子,每家就算只配五只灵宠,那也是两千多只,算下来也有好几百万了。”
青诀笑了,“若是盛老板一次要两千多只,那这个价格也合理。可你只要两百只,三千灵石确实卖不出来。”
“这个价格可以了,”盛如玉拿起茶壶,手腕比女人还纤细,“以后我们还要继续合作,又不是一锤子买卖,青宗主就当卖我一个人情。况且我也不挑剔,青宗主只管把那些卖不掉的给我,只要是没病没灾的、长相不吓人的,我都可以。”
青诀思量了许久,“三千二,一分不少。”
“青宗主还真是会做买卖,”他笑着将头发丝捋到脑后,睁开精明的桃花眼,“也行,就当我跟青宗主交个朋友,就按你说的价格来。”
他抬手命令随从拿来单子,双方签字画押,买卖就算定下。
青诀正打算带着霖岚他们离开,一个奴隶从她身边跑过,被人抓住按在地上,狠狠给了几脚,他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声音,目露泪光地望着青诀。
青诀回头看了一眼。
大冷的天,周围人都披着厚重的披风,他连四肢都露在外面浑身冻得通红。
打他的人骂骂咧咧着:“跑什么跑?跑哪都是死!我打死你!”说完开始往死里踹。
盛如玉勾着笑,慵懒地倚在狐狸毛之间,根本就不在意。
青诀本不想多管闲事,可看踢打那人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打算,忍不住出口:“盛老板,为何要将这个奴隶打死?”
他勾唇道:“不听话的奴隶,不打死做什么?奴隶的身份本就低贱,买来也没花几个钱,青雀宗不也有很多吗?青宗主对这种事应该见怪不怪才对。”
青雀宗是有很多奴隶,可是他们的待遇几乎和外门弟子无异,除了不能修炼本门心法。
甚至连执事霖岚,也曾是奴隶中的一个。
打从青诀记事以来,就没听说过打杀奴隶之类的事,她母上也常说,她小时候淹水,是一个路过的奴隶救了她,他们和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
所以青诀一直不觉得人与人之间,该有奴隶主仆之分。
她默了半晌,然后道:“盛老板可否给个人情,将他卖给我?”
盛如玉睁开桃花眼,“不值钱的东西,青宗主愿意要是他的福气,拿走便是。”
踢打他的人终于松了手,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得救了,扑过来想抱住她的腿感谢她。
青黛上前将他挡住,“你离宗主远点!”
就连霖岚也说:“宗主小心,他来历不明。”
奴隶一身污秽,连模样都看不清。他跪在她脚下,朝着她不停地磕头,似乎在感谢她。
“你是哑巴?”
他“呜呜”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细弱的脖子上带着铁质的项环。
这是专门为奴隶打造的项圈,上面会刻着宗门的字样,象征着归属权。
一但戴上就会扎进肉里,时间久了便不能发声,甚至永久性损坏嗓子。
因为太过惨无人道,青雀宗的奴隶从未戴过奴隶环,所以青诀也只是听说。
她微微皱眉,吩咐青黛:“把他带回去洗干净。”
回到青雀宗青诀来到青峰山,按照约定挑选出两百只灵宠装箱,准备运送到聊盛斋。
霖岚有些不解,“就算一次卖两百只,也不如卖高品质灵宠赚钱,宗主为何要和盛老板周旋这么久?”
“高品质灵宠终究需求有限,我想靠盛老板打开下沉市场,把这满山遍野的灵宠都变现成钱。”青诀负手而行,“做人间生意的数不胜数,可真正做大做强的却只有这盛老板一人,定然有他的独到之处,以后还需仰仗于他。”
霖岚有些心惊。
不知她的野心竟如此之大。
回想起年过百岁,还调着嗓子说话的盛如玉,青诀有些皱眉,“只是他的商人本性,我不敢苟同。”
第二天装箱的灵宠送往聊盛斋,卖出的灵石也已入库。
霖岚带着账本前来报备,密密麻麻的账本铺开,青诀提笔勾画,核算账本。
“照这样下去,明年很快就能还清所有欠款。”青诀看向他,“多亏有你帮忙,若非母上将你教导得这么好,青雀宗根本就扛不住这么多的债务。”
霖岚有自知之明,“宗主别开玩笑了,属下愚钝,只能做些简单的粗活,帮不上什么忙。”
聪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前世的霖岚便是如此。
他狡猾地藏好尾巴,装着一副愚钝。
其实心里比谁都清醒。
青诀没有戳穿他,她要留着他好好利用,利用到像她前世那样,一无所有地死去。
她提起笔墨,仔细勾写。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嗖—嗖—”的声音,这是响云花,一般只有宴会过后,歌舞升平之时才会放来助兴。
“谁家宴会如此大的阵仗?”
“是剑华宗,听说是华二姑娘的生辰,少主也去了。”
青诀左顾右盼,才想起确实一整天都没见过邹子彦。
她略微皱眉,笔下的字都写歪了。
霖岚看出她心思受到影响,又道:“看来少主确实更喜欢华二姑娘一些,柳姑娘虽好,却不是少主心头好。”
青诀对华语嫣的印象一直都不太好,可见邹子彦喜欢,所以她也不曾说过什么。
现在他招呼都不打就去了,一声不吭地离开,就像前世那样,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青诀将毛笔扔回砚中,“华语嫣除了生得好看,家里有些钱以外,简直一无是处。真不知道子彦看上她哪一点。算了,今天就到这吧。”
霖岚抬眼看她,好像是真的动了怒。
他从殿中退出,回想起青诀皱眉时的表情,竟是有些在意。
齐陵差点死掉的那天,都不曾见她动过怒。
霖岚走后不久,大殿的门又被推开。
青黛探出一个脑袋,“宗主,在忙没?”
“什么事?”
青诀抬头,见青黛领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进殿,虽然穿着简陋的粗布麻衣,但仍旧掩盖不住令人惊艳的姿色,饶是清心寡欲的青诀一见,都没能移开眼睛。
“这是昨天捡回来的奴隶,我让人把他洗干净了,还没有名字。”
青黛牵着他进殿。
少年眼睛像黑葡萄一样好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脖子上套着铁质的项圈,跟在青黛身后,像一条不谙世事的小兽,看什么都觉得好奇。
青黛得意地摇晃着脑袋,“洗出来是不是很好看?宗主你要是没地方放,不如就赏给我吧?”
“你要他做什么?”
“要他暖床。”
青诀无语,“你知道暖床是什么意思吗?不要见一个长得好看的就要暖床,退下吧。”
青黛不满地皱鼻,“我缺个暖床的嘛。”
“那你就找个人入赘进来,想怎么暖就怎么暖。”青诀说完都懒得看她。
谁知青黛眼睛一亮,立马兴奋地往外跑:“那我去找柳家小公子了!”
嗯?青诀:“等会儿,回来。”
“你知道入赘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把人娶回来嘛,我这就去!”
青诀扶额,“那你也得找个黄道吉日,准备……哎,我跟你说这些干嘛。那你也得三书六聘,征求柳宗主和柳夫人以及柳小公子的同意,再说入不入赘的问题。”
“啊,这么麻烦?”青黛垮下脸,“我直接抢回来不就好了吗?当初齐公子,不也是这样抢回来的吗?”
“……”
“行了,你退下吧。”青诀不想再回话,“从今天开始,不准踏进盛柳宗。”
青黛哼了一声,满不高兴地离开,“嘭”地把门关上。
她这人从小就没大没小,少不了母上的责骂,说也说过,打也打过,转过身就跟没事人,一点记性也不涨。
久而久之,母上就随她去了,青诀也习惯了如此。
可是旁边的奴隶却很好奇,他睁大着眼睛,凑到她身边新奇地望着。
青诀侧头看到他脖子上的项圈,招呼他:“过来。”
他二话不说就跑到她面前跪下,脚踝上的铃铛“叮当”作响,一脸听话,对她一丝戒心也无。
青诀覆上他的脖子,准备帮他取下来,才发现里面已经连到了肉,“疼吗?”
他摇头,抬起脖子递给她。
乖巧得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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