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廷祎顺着看过去,惊呼:“二叔,那个人是在画我们吗?”
很明显,当然是。
明瑟迎上楼上人的目光后,仍然没有停笔,反而时不时再抬头看,仿佛在细细描摹。
席沐白懒得搭理席廷祎,只淡声“嗯”了声。
席廷祎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何誉,你还不下去拦住她,我和二叔的画像怎么能外传。”
席沐白看他一眼,像是觉得可笑:“你是什么机密政要人物吗,还不能外传?”
席廷祎被说得一愣:“可是媒体平时拍到我们家人的照片,你和爸不都拦下来吗?”
席沐白没出声,何誉在旁边手握成个圈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小少爷,拦媒体的主要是他们拍到的桃色新闻,譬如您夜偕当红小花出入酒店这种。”
席廷祎一噎:“那也不是我自己啊,二叔不也跟很多女星有牵扯。”
他一说完,便咬了咬舌头自知失言,果然见他这位二叔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何誉心说,连你都怕成这样,哪个媒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放这位爷的新闻,压根都不需要拦。
就算这位爷牵着顶流小花的手从媒体镜头前过,那些媒体也只会乖觉地关了摄影机,然后问一句席先生好啊。
谁让你席廷祎,没这样的威慑力呢,只能让公关部一次次拿钱去摆平。
席廷祎自然也知道这些。但他知道,却不能理解。
他这位二叔,一向是懒得维护席家其他人的名声,媒体一开始还投鼠忌器,后来发现这位的态度无所谓,也就大着胆子放了一次席廷祎的桃色新闻。
那是席廷祎第一次被拍到,吓的连夜去找公关部,回去还挨了父亲和爷爷好一顿骂。
然而他还是不满,不满在大庭广众之下入别人的画。
他不满归他不满,席沐白却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女孩从画板上揭下画纸,从人群中抽离往楼上来。
此时奏乐完毕,宴会厅中乐队开始演奏,肖邦的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正奏出第一个下行跳进的音调。
轻盈的如溪水般的旋律瞬间转变为湍流激荡的热烈震响,席沐白注视着那女孩踩着钢琴的鼓点,脚步轻盈。一步步走上金色的楼梯。
楼梯上,明瑟捏着画纸的掌心微微出汗。
她没办法,只能顶着那目光,硬着头皮走上去。
刚走到他们的座位旁边,便听见那稍年轻一点的人发难:“你刚才是在画我们吗?不知道不经过别人同意不能随意画人吗,有没有肖像权的意识?”
这人的语气不好,明瑟却不慌不忙,将那画纸铺到他们的桌子上。
“这位先生说得对。所以我来归还了。只是侵犯的,不是你的肖像权。”
那画像铺开来,素白的纸上是铅笔描绘的线条,神情和五官都栩栩如生,却只有席沐白一个人。
席廷祎登时无语,目光不善的瞪着她。
明瑟看向席沐白:“你好,我没经过你允许一时手痒画了你的素描像,你如果介意的话,可以毁了,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留着吗?”
席沐白示意了一下,何誉机灵的做出邀请明瑟入座的手势,明瑟也不推辞,捡了张空的椅子坐下。
席沐白往前倾去,细看了几眼那副画,而后赞道:“画得很好。”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低沉,有种悦耳的明晰,叫人很容易升起亲近之心。
明瑟笑:“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想留下。不过您介意的话,那它只能成为我的遗憾了。”
席沐白挑眉,逗趣道:“毁人所爱是折福的事。我福气不多,经不起折。”
这便是同意她留下了,明瑟顽皮一笑:“方才这位先生说我侵犯了肖像权,您也不在意吗?”
“那便当我请你替我画的像吧。”
席廷祎忍了半天,现下再也忍不住席沐白偏帮着一个陌生人,哼了一声,起身就要离开。
他从明瑟的身边走过,手故意一动,将桌上摆着的红酒杯拂落,暗红的液体一下倾覆到明瑟海蓝色的长裙上,氤氲出一大片的深色。
明瑟神色微变。
那始作俑者却哼笑了一声,不等席沐白发难,连步走远。
席沐白沉声说抱歉,说他管教侄儿不严,吩咐何誉去找一套同样的全新裙子赔上。
明瑟的神色是当真有些难看,然后一瞬,她又恢复笑,说无心之失没关系。而后不再看席沐白,匆忙往下面走去。
后面传来唤她的声音,明瑟加快脚步,想要甩掉。
她神色难看,是因为这套裙子是她在晚宴之前才去船内专门租借正式晚宴,她把身上所有的钱当了押金,都尚且不够。还是她再三保证,店主才勉强租给她。
刚走出宴会厅,明瑟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她想到秦蓁之前告诫过她的话。
“席沐白此人,庸脂俗粉见的多了,安静扮乖巧更是看不上。至于骄横刁蛮,从小到大身边的发小都是这样的性格。所以,你不必去扮任何一种,只用你自己本身的性格对他就行。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欺骗诓瞒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明瑟渐渐冷静下来,听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已经出了船舱,走到外面楼梯下去,因着是深秋,又在海面,一条薄薄的裙子几乎立时就挡不住刺骨的寒冷。
何誉微喘着气追了上来,道:“这位小姐你等等。”
明瑟环抱着自己的胳膊:“你慢点喘气,我等了,你别急。”
“您走得这么快,我不得快点追……”何誉说着,忽然看见面前女孩的目光后移,他止了声,回头果然瞧见席沐白走了过来。
席沐白穿着英伦式西服,看着也不厚,他却像是不怕冷的样子,臂间搭着个黑色大衣也不穿。
他走过来,何誉立马识趣的往偏站了站。
席沐白把胳膊一伸,将黑色大衣递到明瑟面前:“就这么跑出来,也不怕被冻僵。”
明瑟微微一愣。
寒冷天气被送衣服这事,她从前也不是没碰见过。那些个男人,总是从她身后绕过来,也不问她要不要,只将衣服盖到她身上,顺手蹭过脸颊,还要俯身在她耳旁呼着酒气说话。
眼前这男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起码是十足的尊重,语气还自然的不叫人有任何愧疚的不适。
她接过来,穿上,瞬间包裹进温暖的羊绒里,道了声:“谢谢。”
席沐白道:“去换件衣服?红酒黏着定然不舒服。”
明瑟点点头,又摇摇头,垂眸怅然:“这红酒洗不掉了吧。”
席沐白一眼,就看出那裙子的材质上佳又娇贵,沾了这么一大片红酒渍,定然是废了。
他歉然:“是廷祎的错,我会赔偿的。”
明瑟了然,他口中的廷祎,应当就是刚才那年轻男孩了。
明瑟轻叹口气,道:“赔不赔的,这也不是我的衣服,是我从这楼下店里租来的。”
席沐白微微意外:“那更要赔了,没有犯了错不承担责任的道理。”
他稍稍思忖,道:“这样你看好不好,你先回去换一个干净衣服,然后我陪你去店里,要赔多少钱我来出。”
不等明瑟拒绝,他又笑道:“廷祎的错,劳烦这位小姐给我一个替他将功补过的机会。”
明瑟无话可说了。
她甚至有些怀疑,他们俩,到底是谁要处心积虑的去接近谁。
眼前人这彬彬有礼分毫不差的周到,与下午在赌场时的倨傲截然不同,也看不出秦蓁口中说的冷淡薄情。
明瑟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不动声色道:“那就劳烦了。”
“哪的话。”席沐白笑,吩咐何誉先回去,他自己跟明瑟去。
拢着黑色大衣,明瑟慢腾腾地往自己住的楼层去。
席沐白始终很有耐心,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步伐也随她变慢。
出了楼梯转角,进入了一段稍显逼冗的走廊。
明瑟下意识的,去看席沐白的反应。
他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惊讶或嫌恶,只是很自然的打量眼前所见。
明瑟在一间舱房门口站定:“先生,您在门口稍等一下,我进去换个衣服就出来。”
席沐白做出一个请便的姿势。
她进了屋,松口气。
其实并非不想让席沐白进来,只是她的这间房实在过小,是整个游轮上最便宜的价位,目之所见只能容纳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一个小衣柜。
她拉开衣柜,从里面寥寥无几的衣服中挑出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和普通的牛仔裤。
坐到镜子前,明瑟擦去脸上晚宴时稍浓的妆。
思忖了几秒,她薄薄铺了一层粉,又在眼角晕了点腮红。
出去的时候,看到席沐白很有耐心的靠墙站着,身段颀长,与狭小的走廊格格不入。
见她出来,席沐白笑说:“看你这身衣服,我也想去换身舒服点的去。”
他穿的是制式繁复的英式西装,倒梯型,保守正统。面料看着合身硬挺,单排三粒浅金纽扣,平驳领,衬托出他挺拔但不过分的身形。
偏偏这样严谨的西服风格,硬生生被他穿出三分俊逸的潇洒来。
明瑟应他话:“也不是不行,去换呗。”
席沐白自然的去抽她抱在腕间的那条脏了的裙子,搭在自己的胳膊上指着道:“那也得先把这事解决了,不然我心不安。”
他欠身让出一条路来:“劳烦你带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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