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有些紧张地朝她看过来,“何事?”
她顿了片刻,含笑逗趣了宋若一句:“殿下不必如此紧张。”
接着便进入正题道:“殿下,我若说我来自宋元十二年,你可信?”
她知道宋若自然是不可能信的,若不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有个人告诉自己她来自来日,她只会觉得那人发了疯。
沉默了半响后,宋若如墨的眸子瞧着她,似是在思索。
李言兮又温声道:“我知道殿下不会信,常人听到这话只会觉得我疯了。”
她弯了弯唇,“我知道许多来日才知道的事情,譬如殿下最讨厌雨水,最喜欢吃糖葫芦,住在宫里的时候抽空在宫墙上打了个洞。”
宋若侧身倒了杯茶,眼睫微垂,看不出什么情绪。
内厅里没设窗,即便是白天也稍显阴暗,于是早早就点上烛火,她甫一侧身,发髻上的蜻蜓钗便在烛火的照耀下泛光。
于此同时,系在腰带上的香囊也露了出来,金丝也泛着光。
李言兮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宋若身边的丫鬟都知道,即使打听起来很难,但是费些心思还是能打听到的。
这样一来她说的话并不可信。
正准备继续说下去时,余光瞥到宋若腰间的香囊,怔了怔。
上面糖葫芦的印花露出了一角,她不会认错,那便是她一针一线绣好的香囊。
她原以为这个香囊在春日宴那日,自己醉酒后不慎弄丢在了路上,却没想到竟然到了宋若手中。
难不成醉酒后她将香囊送了出去?
可春桃同她说那日她喝醉后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注意的事。
更重要的是,她担心自己会胡言乱语些什么。
虽说她多次问过春桃她的酒品如何,得到的回答也都是酒品很好,但是架不住她自己看不到自己醉酒的模样,一想起喝醉酒就不禁联想到酒席上那些喝多了就说疯话的男人。
盯了那香囊几秒钟后,她又想宋若看来很喜欢自己送的生辰礼,要不怎么会随身携带?
她蓦然觉得很开心,然后见宋若顺着她的目光也瞧了一眼香囊,有些别扭地侧过身,重新掩去香囊。
李言兮将目光移开,端起次座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没提香囊,“我来自日后,为了使殿下信服,我还会说些日后才知晓的事。殿下日后会吃上一种叫栗子的东西,殿下很喜欢吃炒栗子,宋元四年会由南疆传至京城。”
大概这要求证还要等到次年,李言兮又道:“四月中旬云都会生出罕见的虫灾,届时万里良田会毁于一旦。”
云都以云锦闻名大宋,今年四月的虫灾将覆盖大部分桑树林,致使云锦的价钱翻了整整三倍。
李言兮对此记忆犹新,那时李承铉不仅朝堂里忙的焦头烂额,开在西市的几个布料店还全部亏损。
天灾难料,这样总多了几分说服力,她知道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于是想等半个月后,虫灾发生时再来一趟。
亡国的事要稍后再论,但是细作的事情必须马上说。
“殿下,我既来自日后,便还有一件事要禀明,流火国在我们大宋穿插了许多奸细,早清理为妙。我能知道的便是南宁街有个店肆会出问题。”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李言兮又又说了许多话,譬如秋日哪里会有一场大旱,不久皇宫宫墙将会翻新,甚至连那太傅家的二小姐失足掉进池塘死了都说了出来。
她知道当这些话慢慢发生时,宋若就会一点一点更信任她。
估摸着滞留的时间有些久了,她打算回府。
当她说出荒唐的重生一事后,宋若大多数时候在思索和沉默。
李言兮从她的神情看不出她有几分信,她猝然觉得不傻的宋若有些难懂。
恭恭敬敬告辞后,李言兮起身,心里庆幸宋若还没有问起自己的事。
她一站起,宋若也跟着站了起来,大抵是还没从思索的状态中缓过来,宋若对她道:“我送你出府。”
声音低且柔和。
李言兮心中好笑,伸了伸手,将自己细麻布料的袖子在她面前晃了晃,“一介草民,怎敢劳公主相送。”
她穿这衣物来很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宋若去送她一遭,怕是要轰动京城了。
宋若会意,然后道:“府中后门围着的人少些,我送你到后院便回。”
两人在廊中走着,春桃远远缀在身后。
正当李言兮悬着的心要放下时,冷不丁听到宋若开口:“假若你真的来自日后,为何知道许多关于我的事?”
李言兮脚步稍有停顿,正值下阶梯,差点踩空,宋若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小心些。”
她侧首对上宋若的眼眸,最终温声道:“因为我曾与你朝夕相伴五年。”
她们一起踏下最后一层阶梯,出了长廊。
迎面是一个小池塘,水很浅,接着是林立的太湖石和石子小路,路旁栽了几棵桃树。
宋若带着她踏上石子路,正当李言兮以为她会问上一句为何她们会朝夕相处时,却听见宋若道:“为何我们只朝夕相伴五年?”
正准备把上一辈子自己曾将她毒傻的事说出来的李言兮:“……”
亡国之事只有等宋若真正开始信她的时候才能说,于是她道:“这件事下次拜访公主府时,再告诉殿下。”
临分别时,宋若又轻声开口:“我并非不信你,只是事关国家,我需要谨慎些。”
有桃花花瓣随风飘至宋若肩头,落到薄绿的批肩上,李言兮笑着应她:“我知道。”
接着习惯性地上手,帮她拂去肩上的花瓣。
路旁桃花早已落了满地,李言兮转过身,踩着落花朝府门走去,走至一半,又侧首道:“殿下,这个香囊很衬你。”
说着唇角微微掀起,不等宋若有所反应便抬脚走了。
李落云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林太傅家的长子确是一表人才。
林尘来正式提亲那一日,李落云还在大理寺抄着佛经。
李承铉差人去接李落云回,自己同蓉烟接待林尘。
出于礼节,李言兮也在厅中待客。
为了不抢风头,她今日穿得素净了些,带着春桃坐在厅中不起眼的角落里。
最近一直受盛宠的那位小妾,她上穿凤椒翠烟衫,下着妃色千折裙,樱桃色的胭脂点涂唇心与两颊,骄纵气息十足地坐在李言兮对面。
眼睛时不时瞥着林尘。
李言兮心道李承铉当真纵容她过度了,这么个场合,穿成这副模样,蓉烟过后嘴上提两句,按照李承铉的性子岂不冷落一番。
她淡淡看了牡丹一眼,这当中的利害关系想必这丫鬟很清楚,她有些想不通,就有如上一次,她得知牡丹花中藏着避孕香料一样。
这人一边帮着小妾,一边又害她。
坐着离门口近,李言兮的目光扫过厅前的半枯的迎春花,这才意识到迎春花的花期已经到头了,院子里迎春花应当撤了,换成雏菊。
她分着神,偶尔听听厅中三人的交谈,几乎全是客气话。
遥记得上辈子,李落云嫁与林尘后,不到两年病逝,而林尘一直到亡国都没有续弦。
听府中丫鬟嘴碎,李落云同林尘相识于上元节,远在李承铉意欲同太傅联亲之时,他原本可能只是想找个庶子,却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早就吸引到了一位嫡长子。
李言兮没有往厅上看一眼,也没有多给林尘一个眼神,她向来不喜管多余的事。
最近她一直在思索一件事,细作潜伏避无可避,即使没有前辈子那张大网,大国相争,也必定会各自送探子去敌国。
自古有攻必有守,大宋是否有什么监察机制藏在暗处呢?
干坐了许久,李落云被快马加鞭驮了回来,她换了一身讨喜的衣裙,含着笑进来,轻唤了声:“林哥哥。”
李言兮抬眸瞧了李落云一眼,算算时间才过了不到两刻钟,这人驮在马上一路颠簸,却不见神色有何失常,说明身体状况很好。
那么两年后真的是病死的吗?
她顺着李落云的目光望向林尘,后者正在看着李落云,一袭黑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眸中满是深情。
这目光直教李言兮泛起不适,大概是曾经她也见过一个这样的人,轩轩若朝霞举,笑起来明朗如星,最后却下令屠了整个京城。
还将帝王逼得跳楼自戕。
婚事早就定了下来,定在六月末,提亲只是走个过场,证实林老太傅最终同意了这场亲事。
可惜他一生明哲保身,却在知命之年被逼得不得不偏于一方势力。
回院子后,春桃同她唠嗑:“小姐,你猜我今日出去采买遇到了谁?”
李言兮:“嗯?”
“兵部尚书新纳的小妾,她说流火国同大宋快要休战了。咱们可终于不用提心吊胆担心边境的事了,听说流火国还会派人来求和呢。”
事情和上辈子完全对不上,上一世直至亡国前,两国都没有明面上的往来,别说派人来宋,就连流火的商人都不会前往大宋。
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流火国又有何目的。
一个人困在局中的感受就像被蒙住眼睛却要在布满刀剑的地方行走,难熬至极。
可她知道她现在必须要等,她得等到云城虫灾发生,等到宋若信她。
“今日我们出去一趟,去瑞安酒馆打些桃花酿回。”
春桃点点头,恍然一想她家小姐已经很久没去了,以前可是月月都要去的。
今日与太傅府的亲事彻底谈拢,李承铉心情大好,李言兮随便说了一个理由便被放出了府。
她揣着相府的令牌,却没有去拱辰街打酒,而是兜兜绕绕来了南宁街。
春桃从不问多余的话,就算她看到小姐绣的香囊系在长公主腰间,就算自家小姐几次三番地往南市走。
李言兮在南宁街挑了一家酒馆打了酒,回去途中要从那家有问题的商号走过,里面已经不买首饰,改成了食肆。
商号焕然一新,生意火爆,李言兮站定在商号门前,接过春桃手里的桃花酿,道:“春桃,你再去那家酒馆打壶酒。”
春桃点头称是,原路折返。
看春桃跑远,她思索片刻,提着酒壶站在了食肆对面,正巧对面的商号歇业。
她站在对面观察食肆是否有所反常,尽管她知道这样做不过求个慰藉,细作真要交接哪会选择白天。
那天在这个商号同李言兮见过面的那个女子出门迎客,仍是穿着那件竹青色长裙,容色艳丽。
李言兮看着她含笑迎客,头上簪的翡翠簪子微斜。
望着望着,李言兮蓦然觉得有些无助。
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让她觉得疲惫不堪,她怕流火国耍新的阴招和诡计,她怕哪怕重生一世也救不了大宋。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自己,熟悉的脚步声让她下意识认作是春桃,于是轻声开口道:“春桃,我觉得有些累。”
声音温和平淡,却莫名戳人心坎。
身后之人行至她身边,摊开了手掌心,上面放了两颗糖。
来人声音清清脆脆:“吃糖。”
是宋若。
也对,宋若的脚步声也是她熟悉的。
李言兮温温和和一笑,接过她手心的糖。
宋若仍是一袭黑袍,手拿折扇,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站定在她身前,轻声道:“我已经派人时时刻刻盯着这家店肆,不用忧心。”
这在李言兮的意料之中:“好。”
糖纸包裹着银丝糖,她将其撕开,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花生馅料加在里面,甘脆可口,软糯香甜。
低落的情绪一挥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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