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冬夜,猎猎寒风卷过残枝空隙发出声响。


    北京大雪,mst基地院子里覆着一层厚厚白被,清晨特地到扫出来的院中小道早已不见踪迹。


    小洋房的二楼窗户内面水滴缓慢下滑,仿佛已经到了春日融雪时滴滴答答的景象。


    一颗晶莹水珠被mst经理欧小典做作地用指尖戳破了,他摇着左右两只食指一步三颤地后退:“你们看看你们,开多大暖气,窗户上都是水珠!”


    训练室内十分热闹,键鼠敲击声不断,就是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诡异非常。


    精致演出无人问津后,欧小典清了清嗓子,端着一张“为你好为你全家好”的关切表情:“这地暖开太高了,真的,我稍微关低一点,不然多干燥,大家多多喝水,多喝热水。”


    在他降低地暖温度的同时,终于有人问了一句:“暖气是不是比热水更贵?欧小典竟然已经抠到这种地步了?”


    欧小典降温的手一抖:“怎么回事,这是钱的问题吗!这是身体健康的问题!就说说你梁年,作为我队不中看但中用的中单选手,竟然肾结石……”


    “你闭嘴!”梁年捂住他的嘴,“你昨天还说我是队伍里的定海神针,中流砥柱!”


    欧小典躲开以后,哼唧几声,掐着腰四处巡逻,逛到辅助谢栖眠的电脑前面,一改那眼睛长天上的脾气,舔狗似的比个大拇指:“哟,我们roost在打游戏呢,玩的派克辅助哦,不错啊,十五分钟就砍到8-2了,我宣布这把您是对面ad的爹。”


    欧小典这一顿乱吹没有得到谢栖眠半寸眼神,谢栖眠懒散地看着屏幕,鼠标控制电脑屏幕里头顶id【mst-roost】的派克,连续两次砍出大招,收获对面下路双人组人头,随后甩了甩鼠标,按b回城。


    “帅啊!”欧小典又捧一句,“不愧是我队的中流砥柱!”


    梁年生气了:“你说清楚你队到底多少个柱?!”


    谢栖眠买装备出门,低头拢了拢肩头宽松的针织毛衣,双眼因为低垂而轻轻弯出一道新月般的弧度,从眼尖一直钩到眼尾。


    约莫是因为眼皮薄,谢栖眠不说话时候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冷感。


    衣服领口偏大,谢栖眠坐姿不好,斜往一边倒,衣服一扯就露出右肩锁骨,他懒得管了,重新扬起下巴看着屏幕,缓慢地阐述:“好冷。”


    “那我还是去把地暖开高……一度?”欧小典煞有其事地捡着谢栖眠桌上的东西,大惊小怪道,“哎呀!这水瓶都空了,不然我先去给你倒杯水,然后把你队服拿来披上,这样就不会冷了。”


    欧小典花蝴蝶般地飘走,还顺便招呼一声梁年:“肾结石那个也过来打水喝!”


    谢栖眠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突然挂上奇怪的笑容,再次结果对面下路两人,等欧小典倒水回来时淡淡说了一句:“我在直播。”


    房间里愣了几秒,梁年打开谢栖眠的直播间,看见满屏的——


    【年糕崽,肾不行】


    【传下去,年糕崽那个不行】


    【传下去,mst中单因为不那个举退役】


    【这怎么办,不举的话我年糕崽做0都有风险】


    【喝水顶什么用啊,肾结石icu起步,赶紧百度就医】


    在梁年发疯之前,谢栖眠切出去,利落下了播。


    同时,梁年啪一下摔了鼠标,大吼:“臭阿眠过来挨打!你不是说好了今天不直播吗?!”


    “吵死了。”


    训练室里专属于ad的座位上,忽然传来冷冷的一声。


    训练室里霎时静下来,其乐融融的气氛荡然无存,梁年手臂抬起到空中,原本要打欧小典,这会儿也跟折断的翅膀似的下落。


    大概沉默了一个世纪后,实在没人出声,欧小典扯着嘴角打了个圆场:“那什么,都快十二点了,确实扰民,大家都稍微小点声。”


    谢栖眠偏头,一眼看见耷拉着脑袋的梁年,又望向刚才发出声源的人。


    那是隔着谢栖眠一个座位的mst现役ad——mirror连镜。


    至于为什么ad连镜没有挨着辅助谢栖眠坐,原因很简单,谢栖眠现在只是一个辅助替补。


    谢栖眠结束一局rank,揉着腰起身,和欧小典打招呼:“我出去一下。”


    “干嘛,又去抽烟?”欧小典拦着他,“不好吧,都几点了还抽烟啊。”


    “腰不舒服,出去伸展一下。”谢栖眠说。


    欧小典将信将疑地放他出去,不客气地坐在谢栖眠的座位上,翻了一会儿他的战绩。


    韩服峡谷之巅高分段rank,十把里面玩了八个不同的英雄,赢了七把,输赢战绩都算不错,欧小典悄悄转头瞥了眼在旁边勾着头认真排位的首发辅助赖志全。


    欧小典年纪小的时候相信人定胜天,但进入电竞领域后,他成为了一个坚定的天赋论者。


    尽管如今谢栖眠带着伤病、几近两个赛季没有上场,rank数据依然超过十八岁全盛状态的赖志全。


    谢栖眠是天才辅助,至少在欧小典的脑子里,五年来全联赛里没有一个超过谢栖眠的,甚至在连镜还没加入联盟的时候,谢栖眠就已经是t0级别的辅助了。


    mst-roost这个id,不只象征了谢栖眠,更象征着lpl一个时代的统治力。


    欧小典叹了口气,点击已经下播的直播网页,虽然谢栖眠走了,但粉丝还在里面呆着,欧小典从一堆【???】里找到几条比较明显的。


    【冬季转会期就要过去了,我九流战队猫屎团什么时候才有消息?】


    【有本事继续摆烂,继续把老大按饮水机】


    【众所周知,猫屎团没有猫,就像欧小典没有心】


    【不懂就问,赖志全是欧小典的1吗?夏季赛下路都直接爆线了,还不把俩臭弟弟送去二队养鹦鹉?】


    【面粉真就一群怨妇,一天到晚踩这个踩那个,说的好像抬了谢栖眠上来就能进世界赛似的,仔细算算都两年没坐过出国的飞机了吧?】


    饶是已经被骂麻木了,欧小典看见这些言论还是挺心碎的,正准备关掉界面,就听到身后谢栖眠的声音:“啊?赖志全是欧小典的1?”


    戴着耳机的赖志全没听见,欧小典倒是一蹦几米高,捂住了谢栖眠的嘴:“你放什么囫囵屁!”


    谢栖眠推他的肩让他走开:“放不放屁不知道,但别拿你一个套间那么大的屁股坐在我的电竞椅上,轱辘会坏。”


    “谁稀罕坐你位置,”欧小典哼了几声起来,“还有,这些粉丝能不能有点素质啊,一天到晚骂我!”


    直播界面被谢栖眠关了,他重新排队进游戏,说:“体谅一下底层队伍的粉丝吧,也就只能黑化一下过过嘴瘾。”


    欧小典看他排了三分钟还没排进去,就双手撑着电竞椅背,扒拉下谢栖眠的右边耳机:“和你透个底。”


    谢栖眠没动,欧小典好没意思,只能再趴过去说:“江野,ye。”


    这两个字用细微的耳语说出时,第一个字会很清晰,第二个字却反而会被喉口吃掉,显得很弱很哑。


    但谢栖眠眼皮还是连续跳动了两次。


    “就你推荐的那个,上个月登顶韩服第一的ad,真名叫江野,上周在青训营那边试训,已经通过我们战队的考核指标了。”欧小典继续说,“挺多战队都在约他,我上个月请隔壁ct监督吃了一顿天价日料才把拿到联系方式,不过怎么说呢,那小子……”


    耳机里“锵”的一声,谢栖眠的游戏排进去了,但他反而摘了耳机,晃了晃左边被压扁的头发,轻笑着接上了欧小典的话:“他挺傲的吧。”


    “岂止是傲啊,他妈的恨不得把额头挂到九云山上去!”欧小典不忘损一句,“比你刚入队的时候脾气还大!”


    他悟了两秒,问谢栖眠:“你怎么知道他挺傲?”


    “感觉。”谢栖眠没有特地为了欧小典而回忆和江野的几场游戏,反手在bp界面(ban&pick:禁、选英雄)预选了个英雄。


    欧小典阴阳怪气地“嗷”了一声。


    显然,欧小典在江野那儿受过气了,但以欧小典能屈能伸的性格,肯定把江野哄得服服帖帖的,但人是不是真的肯来mst,估计得看江野自己的心意。


    毕竟mst是个三年没有进过世界赛的九流战队了。


    欧小典不能透露太多,只把谢栖眠的外套给他披上:“所以你懂我了吗?”


    谢栖眠:“?”


    “暖气很贵,热水也很贵,我虽然没有钱,但我愿意为你们留下一样,我内心好仁慈。”


    谢栖眠:“不用内心,从外表就看出你是一个很慈祥的人了。”


    “缺德!不识好人心!”欧小典一把辛酸泪地离开了,谢栖眠扯了个无奈的笑,抚摸着鼠标半晌,才选定了英雄。


    凌晨两点半,训练室里的人陆续走光,谢栖眠打了个哈欠,和在看世界赛视频的梁年说:“我去睡了。”


    他拎起战服,低头扫着手机,不知不觉到门口,好奇不巧撞上了同样回去睡觉的连镜。


    现役ad和替补辅助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没有多余的话。


    连镜挤了挤,走在他前面。


    谢栖眠不屑和他争这种奇奇怪怪的事,继续低头翻着微信群里的消息。


    楼梯里灯光明亮,前方的人不动时,一块阴影就落在脚下,谢栖眠冷着眼抬头,连镜站在离他三阶楼梯的地方,停住不动。


    “谢栖眠。”连镜喊他的名字。


    谢栖眠扫了他背光的脸,抬步往上走,从他边上擦过去,也不说话。


    连镜肩膀碰了他肩膀一下:“欧经理说,要买新的ad。”


    “是吗。”谢栖眠懒懒地偏头,“你消息好灵通啊,在役ad。”


    连镜一股邪火涌上心头。


    因为谢栖眠基本不喊他的名字。


    “谢栖眠,我不和你搭档上场,你就想换个新的ad来和我竞争?”连镜不如谢栖眠高,和他站在同一阶楼梯上,凭着扶手助长气势,“你以为新来的ad能忍你多久,除了你以前的ad,谁愿意和你搭档走下路?”


    谢栖眠掐灭了手机屏幕,手在耳垂上摸了摸,从困倦中清醒过来,说道:“不管有没有人愿意和我搭档走下路,但你听清楚了,职业联赛的队伍里,只要我想转会,转会费是你的三倍。”


    他在连镜怒极的脸色中往上走,到平台上时转身,弯了弯眼睛,善意提醒:“忘说了,还是在我不讲价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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