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小刘带着乔黎明走进纺织厂厂长办公室的时候,苏曼正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想着,自己该怎么在如今已经初步得到了纺织厂这群工人们宛如溺水者攀附着最后一块浮木时所会产生的感激情绪转化为尊重与忠诚,又该怎么把纺织厂原有的那些“毒瘤”工人们给剔除掉,又能不落人口实的具体操作。

    当然了,这些工作并不难,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对苏曼而言,现在最关键,也是最大的难题不在于她怎么“降服”这群工人,而是她要怎么安置这四百多号的工人,怎么去发展纺织厂。

    为了吞并纺织厂,苏曼可是费尽周折,还差点就上了县领导眼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黑名单”的,费了这么大力气吞并它,可不仅仅是要为服装厂服务的。

    ——她绝不能允许纺织厂在被自己所拥有以后,还继续之前不温不火的发展状态!

    纺织这个行业的发展在华国可谓是历史悠久,从最早的人工纺织,到后来的简易织布机,再到如今技术越发成熟的机器纺织机……可以说,这个行业能快速发展,不光是因为从前的人们意识到走向文明发展是需要衣物蔽体,更关键的,更是人们对安稳生活追求的一种物质化。

    像是如今已经在国外知名的那些奢侈品牌,不少都是靠着高定成衣起家的,这就足以说明这个行业的含金量也是不低的,只是国内现在还没有进入到改革开放,但哪怕是在这个时候,衣服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也都是十分奢侈却又令人向往的。

    ——衣食住行。

    衣能被排在第一位,就说明它在人们生活中所占据的比例是极大的。

    所以……

    想要在如今国内都还没有意识到服装行业是块大蛋糕时,能够先于市场的发展独占鳌头,成为这一行业的领军人,甚至是开创者——就必须要先在布料上做文章,进行创新、改革!

    但,不管是想要改革还是创新,都逃不开技术支持。

    这一点上,整个葵山省都还没有人能比得过乔黎明。

    这也是苏曼会在麦田这个品牌在首都小有名气,市场开拓工作也有所稳定后,就率先将乔黎明这个唯一能在首都这个多少是有些排外的地界说得上话的本地人召唤回来的原因。

    ——她需要乔黎明的技术支持。

    而对方也的确是值得自己信任的人。

    而这个被召唤回来的理由,乔黎明本人还不知道。

    当然了,以他满心都想着捍卫自己头号工具人身份的态度来看,他就算知道了,也根本不会在意,甚至还有可能会沾沾自喜。

    因为对他而言,能被苏曼在需要的时候想起来,而自己又恰好能帮到她,成为她心目中一个合格的下属本身,就足够令人感到高兴。

    喜欢是他一个人的事。

    是只要一个人出场就足够,不需要回应的。

    需要回应的,或是得不到回应就心生怨怼的喜欢,根本不能叫喜欢。

    ——是贪婪,也是卑鄙的掠夺。

    …………

    乔黎明跟着小刘走进办公室,趁着苏曼正若有所思的时候,他忍不住用近乎贪婪的目光看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过的心上人,却又在对方抬起头,看向自己时,怯懦地低下头,生怕苏曼会察觉到自己刚刚过于放肆的情绪外露,连忙开口道:“小、小苏主任——”

    他慌乱地开口喊了一声含有自己隐晦爱意的专属称呼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多月的分别,让乔黎明原本还有些奔放的情感再次回归成了木讷、沉默的爱。更让他不知道该对陌生又熟悉的苏曼说些什么话题。

    这让他觉得有些沮丧,更有些难过。

    似乎,在他们俩之间,连本该属于上下属之间会有的共同语言都随着两个月的分别一起消失了。

    乔黎明才刚因喊了一声苏曼而雀跃的心情倏地又变得比刚刚还失落。

    像只落水又无家可归的狗狗。

    看着乔黎明这样,苏曼的脑海中突然就想到了自己上辈子在只有他同事没有领导的工作小群里,每每接到大群的加班通知后,就会有同事发出来的,那样一个狗狗在雨中垂头丧气的表情包。

    乔黎明这样子,像是比表情包里的那只被雨淋湿的狗狗还要可怜。

    ——好像他遭遇的那场雨比依萍去陆家要钱时下的那场雨还要大。

    苏曼按捺住了自己想要起身走到办公室窗边,看看外面到底是不是真下雨了的冲动,却没能压制住自己本该对乔黎明公事公办的语气。

    “乔知青,欢迎你回来!”

    在苏曼抛开了以往对出公差回来同事的官方话术,用明显的欢迎语调说出了自己来不及反应的话以后,乔黎明整个人就跟救助所里那些终于可以结束被救助生活,有了新的领养人愿意带他(它?)回家的狗狗一样,头猛地抬了起来,眼睛也倏地亮了起来。

    苏曼:“……”

    看着乔黎明显然对自己越发爱慕的眼神,和颇有种已经情根深种,无法自拔的样子,苏曼猛地意识到,自己对乔黎明采取的两个多月的冷处理似乎不仅没能起到冷却作用,反而是给了对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表达机会。

    这可真是……

    明明她是不该对无望的爱慕者有所爱怜的。

    明明她该是疾风骤雨,让对方知难而退的。

    可……

    苏曼心里似有触动,可在目光触及到同在场的小刘时,她又倏地反应了过来,只眨眼一瞬,就立刻调整好了工作状态,言简意赅说道:“乔知青,这次让你从首都回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纺织厂现在已经属于咱们服装厂的附属厂了。我要扩大经营,需要你技术支持。”

    “需要我做什么?”乔黎明在听到苏曼的话后也毫不含糊,瞬间抛开了刚刚的失落模样,重新为自己能够利用自己的技术能力帮到苏曼而感到雀跃。

    苏曼向来欣赏乔黎明能够公私分明的这一点,便没再纠结刚刚那来之不易的暧昧气氛,拉着上一秒还自觉尴尬到想要破门而出把空间留给她们俩的小刘一起,先是简单讲了一下如今纺织厂的情况和自己接下来打算全面接管纺织厂和这群工人的计划,后又将自己想要发展的纺织技术新方向和需要乔黎明对厂内现有机器进行改造的计划说了出来……

    在针对纺织厂工人的问题中,苏曼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先压下自己已经成为纺织厂厂长的消息,让所有工人们都相信厂子要倒闭,他们也要下岗的消息,与此同时,以麦田服装厂的名义,给他们一笔最后的订单,给他们一线生机,并让他们能在感恩麦田服装厂的同时,对这批工人们进行第一批的筛选,和……洗脑。

    洗脑的过程和目的更简单,就是让他们心服口服,别总想着纺织厂过去的荣耀,和对他们工人身份的自傲,记住现在厂子是谁管事,要听谁的,顺便再从根本杜绝他们仗着工人身份轻易不会失去,而总是磨洋工的行为。

    至于机械的改造,和纺织技术发展方向的问题,倒还都不着急,还是得先把纺织厂给完整、彻底地收编到她们麦田服装厂这事比较急,等完成这个工作以后,再说其他的也来得及。

    “……虽说改造机器这事不算特着急,但我对这方面技术不是特别了解,担心这个难度会相对较大,所以提前叫你回来也是想你慢工出细活,先研究研究。”苏曼说着,又看向小刘,道,“不过我说的不着急,是相对而言的。现在已经快10月份了,年底以前还是得把这事彻底落实了,年后两厂正式合并开工,并在稳定住花阳县的市场以后,向外扩张经营规模!”

    乔黎明&小刘:“保证完成任务!”

    两个人内心OS:(小苏)主任果然更看重我!

    ……

    乔黎明负责新技术发展的机器改造工作,小刘则代表苏曼负责监督、筛选纺织厂这批正在疯狂内卷麦田服装厂订单的工人,完美!

    苏曼在安排好两个人的工作后也没闲着,转而带着服装厂的业务员们,朝着如今正在热卖“假领子”的市场继续开疆扩土去了。

    不过,按照惯例,将军率领战士们开疆扩土以前,都是得先补充弹药粮草,再重新武装一下装备。

    所以,苏曼就先带着人和货车去了一趟纺织厂的仓库。

    纺织厂:???

    在王立业如丧考妣的神情中,苏曼带着人来了,并且直奔仓库,把他们厂虽然是积压已久,但也是纺织厂真金白银,靠着账面上的流动资金生产出来的所有“的确良”布料和已经做好的假领子,包括那批被商店柜台退回来的假领子,她也全都没放过,招呼着人就都给运货车上了。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清仓。

    面对闻讯赶来的纺织厂工人们,苏曼说出了自己早就打好的腹稿,对众人喊道:“同志们,我是麦田服装厂的苏厂长!这次过来和上次目的一样,是为了帮助你们,我才过来的——”

    苏曼虽然没有《九品芝麻官》里包龙星能把死人说活的本事,但想要糊弄……不是,说服这群工人们,对她而言还是挺容易的。

    “……为了能更好地帮助纺织厂,帮工人们结清工资,我会努力把仓库里积压的库存都卖出去的!”已经是纺织厂厂长,拿仓库里的东西也纯是白拿的苏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工人们,为兄弟厂,为县里经济发展而不惜牺牲自家厂子利润,无私奉献的,具有高尚品质的形象,成功获得了在场工人们的尊重与支持。

    纺织厂工人:人美心善苏厂长!感动!!

    围观的小刘:不愧是主任!空手套白狼!佩服!

    在全员欢呼支持的场景里,只有一个人格外的,格格不入。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最先看穿了苏曼所有阴谋诡计,却又无可奈何到快要心梗的——

    王立业!

    看着苏曼人前大义凛然,一副为了舍己为纺织厂的虚伪样子。

    和她在工人们离开以后,心安理得地空手套白狼,白拿东西不给钱的样子……

    王立业心想:怪不得当初厂子模仿她们厂做假领子的时候,她这么记仇又睚眦必报的人会按捺不动……原来,是搁这等着我们呢!

    然而,还没等他彻底想明白,王立业就听着苏曼嘴里念叨着:“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注1]”

    王立业:“……”

    谁能给喊个救护车来?我心脏病发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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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在薅光了纺织厂仓库里的全部囤货后,苏曼这边本因为布料缺少而略有些紧俏的出货量一下子就被补齐了不说,还让工人们因为这批不要钱的料子和货物,而跟着一起兴奋得内卷了起来,是风风火火、轰轰烈烈的,开始了又一轮的铺货工作。

    只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麦田服装厂的名气算是彻底在整个省市都打响开来,包括邻省下的省城、县和公社及大队,也都知道了麦田的名字,虽如今在各地柜台的销量趋于平缓,没有假领子刚上市时候的热火朝天,但也已经足够苏曼赚了个盆满钵满的了。

    谁会不喜欢钱啊。

    苏曼看着各地交上来的财务报表,和如今厂子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的资金,觉得自己如今离实现最终计划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把纺织厂收编后,踏踏实实准备先过个年。

    等过完了春节以后,再说其他的。

    说起这个,苏曼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最近赚钱赚得有点上头,已经快一个月没关注纺织厂的事情,全然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把那堆摊子都交给了小刘和乔黎明两个人负责,倒是一直都没能腾出手来确定一下进度。

    想起自己从纺织厂薅来的那一批货……

    吃水不忘挖井人!

    没花半毛钱就薅走了纺织厂所有囤货,并且还挥一挥衣袖,在工人们心中留下了一片好名声的苏曼向来是个不忘本的人,所以在赚到钱以后,她第一时间就又回到了纺织厂里,准备再在工人们心中洒下一片希望的种子,让他们能带着整个厂子,向自己倾倒。

    然而,她人还没出发呢,就先接到了被她留在纺织厂负责监督厂内情况的小刘的电话。

    ——纺织厂,内部,动乱了?!

    听到电话那头乱糟糟声音,和小刘说得那一句“工人们集体罢工”的消息以后,苏曼一脸错愕:“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才离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现在情况怎么样?先保护好自己,我这就过去!”

    “不是主任,我没事……”电话那头乱糟糟的,小刘努力扯着嗓子喊道,“工人们现在集体罢工,正在向厂里的领导们进行抗议,说是要……”

    “向纺织厂领导抗议?之前说厂子要倒闭的时候他们都没闹事,怎么现在突然就……”苏曼难得有些急脾气,为小刘电话里支支吾吾的表述感到不耐,催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事情来龙去脉,一点不落地说给我听!”

    不是不想说,而是情况不允许的小刘,看了一眼身后那群正用希冀目光紧盯着自己的纺织厂工人们,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道:“……那个主任,要不您、您还是亲自来纺织厂一趟?现在这情况,挺复杂的,电话里真有点说不清楚……”

    “……我现在出发,中午前能到。”听出小刘言语中没有害怕只有些许为难,似乎是所在场景不太适合和自己说实话的样子,苏曼沉默片刻后,说道,“在此之前,你把控局面,我不希望到了以后还看到乱糟糟的场面。”

    听到苏曼说愿意过来,小刘如释重负:“好的主任,我会做好准备工作,等您过来!”挂断电话后,小刘看向目光灼灼的工人们,说道,“你们都听到了吧,我们领导等会儿就会过来了,所以你们现在也都消停会吧,刚我们领导在电话里可说了,她过来不是为维持秩序的,要是看见你们这样,我可不能保证我们领导还愿不愿意……”

    小刘话还没说完,这群工人们就都没了刚刚闹事时的激动,全都规规矩矩地点头保证道:“刘干事您放心,只要苏厂长愿意过来厂子,给我们这群人一个……的机会,不管结果咋样,我们都保证不再闹事!”

    看着这群人拿苏曼当做救世主一样,虔诚又向往的目光,小刘不禁想到了平时在公社里,日常拿着大喇叭给工人们喊话的,搞思想教育工作从不手软的,她们主任最真实的,也最严格、最铁面无私的形象……

    这群人可能还不知道他们所期盼的事情,是苏主任早就预谋已久的事情。

    纯属自投罗网,反倒给苏主任一个措手不及的他们要是落在主任的手里……

    想到这里,小刘忍不住给了这群人一个同情又怜爱的目光,表示:“但愿……但愿这件事能如你们所愿完成吧。”

    众人:???

    小刘:同情!

    …………

    在出发去纺织厂的路上,苏曼设想了无数个可能引起工人们罢工、抗议的原因,并一一想出了对应的解决办法,和如何让自己能够在其中成为利益最大化的赢家,而不影响她后续发展工作的对策。

    只是苏曼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思来想去整整一路,想出了那么多种可能,却没一个叫她猜对了。

    而令她更想不到的是,这群人罢工,竟然是因为……

    苏曼面无表情地看着作为工人代表站在自己面前的蔡东方和老熟人赵爱军,听着他们俩支支吾吾说着极力要见自己的真实目的,莫名产生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在两个人面露忐忑地说完他们的想法以后,苏曼顶着王立业、工会主席和领导甲乙丙丁的死亡目光,略显呆滞地重复了他们刚表达的观点:“所以,你们想见我的目的就是,想让纺织厂成为我们麦田服装厂的,分厂?因此,你们才罢工闹事,吵着要见我?”

    面对苏曼的诘问,仍羞愧于自己竟然真的做出了这样事,而自觉无颜面对厂领导,又生怕苏曼还计较之前自己对她二糟糕态度的赵爱军头都快要垂到地上去了,根本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只能由蔡东方一人做事一人当地站了出来,铿锵有力却也掩饰不了他哆嗦腿肚子地回答道:

    “虽然现在这个局面的确是有些失控,但请您相信我们,我们一开始真的没想要罢工,也真的只是想见您一面,表达我们的迫切愿望,请求您给一个机会,只是……只是麦田服装厂的订单马上就完成了,我们知道等订单一完成,我们这群人就该卷铺盖走人了……可一旦下岗,我们就都会失去经济来源……谁都不想失去这份工作,所以我们才会、才会出此下策……”

    蔡东方努力组织着语言,用尽可能客观的态度,将今天这件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

    在苏曼离开纺织厂继续奋斗麦田服装厂生意的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由于纺织厂工人们的内卷情况,本应该在两个月左右才完成的订单,只不过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都完成得差不多了,这让刚开始时还将彼此都视为竞争者的纺织厂工人们全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一旦订单完成,厂子也就该准备关张停工,他们这群人也就该准备下岗。

    这样的认知,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尤其是在他们已经体验了整整一个月的“麦田服装厂的工人待遇水平”以后,大伙儿对于想要成为服装厂工人的热切心思可以说是已经不光光是为了生存,更是一种由衷的向往了。

    在这其中,蔡东方和赵爱军两个人可以说是贡献了不少力量。在他们锲而不舍的“洗脑”中,外加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由苏曼亲自发话提供的待遇,又将小刘这个亲和能力满分的人留下监工的加持作用下,纺织厂的工人们可以说是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是既忐忑不安于自己的前途未卜,又不免深陷在苏曼提供待遇的糖衣炮弹中无法自拔。

    不说别的,就说每天由麦田服装厂提供的伙食,那不说是顿顿有肉,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比起纺织厂那清汤寡水得看不见半点菜油的伙食,麦田服装厂这提供给他们这群外厂临时工的伙食简直称得上是国营饭店的水准了。再有就是麦田服装厂给他们这群“临时工”的工资待遇也是一样丰厚,包伙食不说,连加班费都有!

    在蔡东方和赵爱军两个人日复一日的语言俘虏,和麦田服装厂这样认真对待的糖衣炮弹下,没有谁能抵挡住对麦田服装厂的向往!没有人!

    “……订单就要完成了,我们所有人做梦都想自己也能成为服装厂的工人,把这笔订单、这份工作继续做下去,可心里面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觉得这样是对不起培养我们的纺织厂的。只是我们也得养家糊口,得挣钱啊,如果厂子真的倒闭了,我们也完了,可家里的父母长辈、媳妇孩子咋办?所以,思来想去,大伙儿就都有了想让纺织厂成为服装厂分厂的想法,而且这想法也算是一举两得,又能让我们保住工作,还能让厂子继续开下去,都是老工人了,谁也不想厂子倒闭的。”

    作为早年的大学生,蔡东方的语言表达能力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不光条理清晰,还十分具有感染力,让原本还在为工人闹事闹到苏曼那里而感到愤怒与难堪的王立业等人都不免在听完以后多出了几分对工人们的惭愧,全然忘了他们刚刚为闹事这一行为所产生的,对工人们如此不念旧情的寒心。

    但实际上,只有蔡东方和赵爱军知道,他们这样做是有私心的,工人们这样闹事,也不仅是想要让厂子继续办下去,更多的,还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工作。

    至于为什么非要罢工闹事,也不光是为了想和苏曼见一面,主要还是想要逼厂领导们就范。

    ——在这个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时代里,厂领导虽是领导,却必须要尊重工人们的意见和想法,是谁都不能随便罔顾工人的态度,让工人同志受委屈的。

    而蔡东方之所以这样保有余地的表达,不光是为了掩盖他们藏有私心的真相,更是他想要“人情留一线”的圆滑之处。

    只是,他这样的表述,还不足以打动苏曼。

    第123章

    蔡东方在侃侃而谈,王立业等人在默默反省、感动、惭愧,苏曼在……

    苏曼在偷偷打哈欠,并表示这样通过言语感染他人的段数实在太低,是自己上辈子就懒得用的把戏,根本打动不了自己。甚至,还有点让人想在线批改作业,挑剔一下他表达中的病句。

    看着对方一时半会不会结束的架势,苏曼眨了眨刚因打哈欠而被水汽氤氲的眼睛,小声喊来了从刚刚就被挤到了会议室角落的小刘过来。

    “这个蔡东方是在财务室工作吗?”趁着蔡东方越说越起劲的时候,苏曼小声同小刘说道,“我之前听赵爱军说过这个人,他好像,还是个大学生?”

    “主任你没说错,这位蔡同志的确是纺织厂唯一的大学生,是66年以前毕业于省城大学,还是专门学会计专业的。”小刘说着,压低声音,“但他之前在厂里的处境并不算特别好,据说是因为当初负责大学分配的老师被怕批/斗了,所以当初由这个老师分配到各个单位、厂子的大学生就都受到了牵连,这几年一直都在各自被分配的厂子里面坐了冷板凳。”

    哦,这还是个被牵连而导致长年郁郁不得志的倒霉蛋儿。

    苏曼这样想着,又问:“既然他这些年在厂子里都是在坐冷板凳,那怎么厂里的人还愿意听他的话,敢跟着他一起闹罢工?是想破釜沉舟,跟着他赌一把?还是打算着事情要是不成,就给他推出去当众矢之的罪魁祸首?”

    听到这话,小刘抿着嘴笑了笑,又似乎是顾忌被她们谈论的正主还在旁边口若悬,而只能收敛起了笑意,朝苏曼竖起了大拇指,小声道:“主任您真是高,才刚过来一会功夫儿,您就能猜到他们这场罢工其实都是心怀鬼胎,实在是高!”

    “别忙着拍马屁了!你说说你,我这才一个来月没来纺织厂这边看你,你这本职工作让人厂里工人抢了风头还不知道着急也就算了,可你这拍马屁的功夫是从哪儿学来的?没来纺织厂以前,你可从来不说这种没啥用的奉承话的。”苏曼斜睨了小刘一眼,嘴上说着责怪的话,眼神却满是戏谑。

    苏曼说了两句对小刘这多少有点吹捧风的提点后,就没再继续深说,只横扫了一圈会议室,问小刘:“对了,乔知青呢?厂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没过来?”

    “乔技术员现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头搞研究。”小刘嘿嘿笑了笑,也没把刚刚苏曼话里对自己的调侃放在心上,只道,“他现在肯定是还在机器车间,估计都还不知道发生了啥呢!”

    “那就让他继续忙活吧。”苏曼没再说别的,只想着等一会儿解决完这桩事后,得去看看乔黎明,关注一下他最近如此废寝忘食的研发进度,顺便再和对方谈谈……谈谈些工作以外的事情。

    在和小刘小声对话的过程中,苏曼一直在一心二用地继续听着蔡东方的话,观察着他和一旁赵爱军的神情变化。

    在蔡东方看似客观、识大体的表述中,苏曼直接屏蔽掉了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从中提取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内容,和她的理解。

    ——他们今天这场闹罢工的行为,看似好像真的是为了厂子而想要以全体的力量来让厂子成为麦田服装厂的分厂,实际上却是一种道德绑架,他们根本不确定能不能成功,只是想借此机会把态度表明给自己看,让她有所动容以后,不管厂子能不能成为分厂,只要他们能继续当工人就行。

    当然了,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像苏曼刚刚说的那样,蔡东方如此积极的态度,和站出来勇敢做“出头鸟”的行为,也是让工人们愿意跟随他的主要原因——随时能甩锅,随时能把过错都推给他。

    蔡东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他似乎十分自信自己能够成功,且又无法允许自己在蹉跎数年后再次错过这样能在人前脱颖而出的机会——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哪怕他很有可能会被“墙倒众人推”的被甩锅成为罪魁祸首。

    这样想好了后果,而仍决意破釜沉舟的果断行为,是苏曼所欣赏的。

    看着仍在那里说着不要钱的话,并成功渲染、感动了王立业这几个厂子领导的蔡东方,苏曼更是没觉得对方这样是过于摆弄心计、不择手段,反倒觉得对方是个挺有主意,敢想敢做又有几分口才的人才,是个搞传……咳,是擅长宣传工作的能人。

    苏曼向来是个惜才的人,自然不会放过将蔡东方这个帮自己提前收网的人才吸纳为自己身边工具人的绝佳机会,只是……

    看着蔡东方眼底闪烁着的野心,和他仅凭一人就撺掇得整个厂子几百号工人跟着一起闹罢工的本事,苏曼知道,对待这样敢想敢做又不念半点旧情,且十分会利用人心和群众力量的人才,就一定要给对方设置难关,也就是一个要让对方知道的,绝不能触碰的雷区,并提高、加强对方的道德标准、底线。

    ——保留其能力,束缚其道德行为。

    唯有这样,才能不会“扎”到自己。

    这样想着,苏曼抬头看了一眼会议室墙上的表。

    差不多了,已经说十分钟了,该到自己出场了!

    …………

    蔡东方在“演讲”的全程,一直都在努力用眼角余光观察苏曼的反应,试图从她的神情变化中得到些许肯定的力量,从而判断自己是否能成功。

    然而——

    他看到了什么?

    苏曼打哈欠……

    苏曼说悄悄话……

    苏曼看了一眼表……

    蔡东方:我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宿,为此还被媳妇踹下床数十次才写出来的演讲稿,真有这么无聊?

    还没等蔡东方自怨自艾,自我反省演讲稿中的无聊因素到底是哪部分的时候,苏曼就猛地从会议室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面,微微俯身,对沉浸在各自情绪中的众人高声说道:“你们今天喊我来的目的我已经很清楚了,但多说无益,我的时间也不是大风刮来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处理呢,所以——”

    这一停顿让蔡东方、赵爱军和另外几个工人代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位置,生怕苏曼连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全都紧盯着苏曼,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王厂长,你们几位是什么看法?作为纺织厂的领导,你们的意见一样重要。我需要你们先表态,再决定要不要尝试接管这里。”苏曼大喘气地说着,还不忘给王立业等人一个“你们懂得”的眼神,示意他们配合。

    王立业&工会主席&领导甲乙丙丁:“……”

    我们又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你这样又薅羊毛还要我们提升演技的新领导!

    几个人在苏曼看似笑意盈盈,实则警告意味十足的表情中敢怒而不敢言,只能互相看了一眼,心虚地表现出了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说道:“苏厂长你这口气真是够大的!虽然纺织厂如今生意不景气,但我们也是十几年的老厂子,不是你们能任意摆布的!”

    说完,王立业在最后还不忘十分敬业地补充了一句,已经压抑在他心里许久的话:“想让我们纺织厂成为你们分厂?做梦!”

    苏曼:“……”

    夹带私货要不得!

    …………

    会议室里。

    几位纺织厂的“领导”的这话一说出来,气氛就从刚刚的从容变得紧张、严肃了起来。

    “这么说,你们是不同意了?”苏曼说话间面容仍带有笑意,只是说出来的话没了刚刚的软和劲儿。

    “不同意!我们绝对不同意!”王立业等人有苦难言,还得梗着脖子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让一旁深知这两拨人是在演双簧的小刘都忍不住抹了一把辛酸泪。

    得到这个回答后,苏曼略显遗憾地看向蔡东方他们,摆着手,耸肩说道:“真不好意思啊同志,看起来你们的想法没办法得到实现了,毕竟你们领导都说不同意,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蔡东方万万没想到在赵爱军口中十分难缠、不好惹的苏厂长会仅仅因为王立业几个人口头上的不同意,就直接放弃了能够吞并他们厂的机会,说话间就要离开?你的豪横呢?!你作为厂长应该为厂子利益据理力争的坚定呢!!!

    苏曼这说着就要甩手走人的架势,给蔡东方打了个措手不及,让他险些崩溃到想要怀疑人生不说,更是直接甩开了自己刚刚仁义道德,为厂为工人而不存在半点私心的正面形象,直接一个达咩,喊住了已经走到会议室门口的苏曼,脱口而出地说道:“苏厂长,难道您就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厂全体工人一起下岗,看着咱们县多出这么多的下岗工人,跟着经济下滑吗!”

    面对这样四舍五入就是道德绑架的诘问,苏曼回过头来,不留半点情面地说道:“你们厂倒闭是因为经营不善,给县里经济造成的问题,是你们难辞其咎的,和我有啥关系?一定要说有关系的话,那也是我们麦田服装厂给县里提高的创收。想让我当冤大头,把你们厂盘活,你这样的态度,是不行的。”

    苏曼一针见血地说出了他这样谁都不想得罪,又想坐收渔利的想法,这让蔡东方显得有些狼狈。但他知道,苏曼这样说,是要让他做选择。

    ——是要自己的利益,还是整体的利益;

    是要继续保持表面的平静,还是撕破它。

    …………

    “厂领导当然是有决定权的。但作为工人,又是这样严峻的情况,我们如果不支持厂领导的决定,那么就可以选择发起全厂工人投票,让工人们来决定这件事。”

    蔡东方在沉默片刻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看向苏曼,问道:“苏厂长,如果全员投票后,大伙儿都愿意,也想让厂子成为服装厂的一部分,希望今后能由您来负责厂子和工人的未来的话,您……”

    蔡东方想要苏曼一个保证,但他没能说下去——他知道,如今主动权和决定权都在苏曼手上,他们不光没资格提要求,反而还需要努力去完成苏曼的条件。

    不过,苏曼向来是不计前嫌的人,根本没在意刚刚他们对自己的算计,十分豪爽说道:“只要你们符合服装厂的招工标准,我愿意给你们一次机会。”

    这是个语言陷阱。

    可还没等蔡东方反过昧来,其他几个工人代表就忙送不迭地点头认同了她这个许诺:“当然当然,苏厂长您放心,我们厂的工人都是纺织能手,而且十分勤劳肯干,绝对会符合您的要求的!”

    说着,几个人就拉着仍有顾虑的蔡东方一起,顾不上苏曼的回答,和王立业几人在旁难看的表情,急匆匆地准备去告知其他工人们厂子将就厂子的归属问题而召开全体工人大会的事。

    ——这种投票性质的工人大会,可是需要一定时间准备的!

    听到这个回答,苏曼的嘴角上扬,对众人离开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满含着狡黠的笑容,道:“是吗?那我,拭目以待了。”

    王立业&工会主席&领导甲乙丙丁:“……”

    你拭目以待的场景,却是我们脸皮彻底被撕下来的社死现场!!

    第124章

    县纺织厂要开全员投票大会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厂子。

    一听说要全员投票,大伙儿就知道,这肯定是他们之前罢工的举动奏效了。而且,看如今这都等不及到晚上才开会的架势,众人也不难猜出,厂子这是要把是否成为服装厂分厂的决定权交到他们手上!

    知道这消息以后,大伙儿全都急匆匆地往厂食堂跟前的空地走去——那是厂里头开集体会议时的固定开会点——面积大,容得下全体工人。

    不过在以往开全员大会的时候,大伙儿都不算十分积极,总有那姗姗来迟的,跟那羊肠子似的,慢慢吞吞的。可这回不同往日,对于这关乎厂子和全体工人未来到底是下岗,还是能继续工作的关键性会议,大家可以说是积极得不得了,全都一路小跑着赶到了这片空地上,没一个迟到的。

    大伙儿都想表现得积极点,好能让苏曼感受到他们迫切的想法与决心,却忽略了同在场的王立业等人的心情。

    看着这群人一脸期待,还略带讨好意味的样子,王立业几个人虽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幕是苏曼这个已经是厂长的人最开始故意设计这场戏时,就十分乐意见到的场景,也知道如今这个趋势才是对厂、对工人最好的结果,但也还是……还是没脸看下去!

    王立业几个人心里头是又憋闷又窝火又在苏曼面前抬不起头。

    ——从前他们当领导的时候,这群工人可从来没这么积极过!

    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下,王立业几个人试图挽尊道:“现在投票的话,是不是有点仓促?我觉得要不还是给工人们一个回家考虑一下的时间,明天再正式开始投票?”

    “可以啊。那这件事情就交给王厂长你们和蔡同志那几个工人代表来负责吧,我就先回去了,等明天投票结果出来,我在过来。”苏曼十分好说话地同意了他们的提议。反正对她而言,现在这个发展进度已经比她预想得要早很多了,再等一天也无所谓。

    苏曼的点头同意,让王立业几个人都不免松了口气。

    他们心想,厂里的年轻人为了工作肯定会投同意票,但对于已经不能把岗位让给子女政策的老工人们肯定还是会念点旧情的……总不能,四百来人的厂子,全都投了同意票,都愿意让厂子成为分厂吧?

    …………

    第二天。

    苏曼在接到消息,得知选票结果已经统计出来后,再过来纺织厂确定数据的时候,她看了看手里的统计结果,又看了看王立业几个人……

    只见他们表现得全都是眼神飘忽不定,全都不敢和苏曼对视。

    ——实在是没脸见人!

    因为他们真的太失败!

    全厂四百来号人,有整整四百票都是同意纺织厂成为麦田服装厂分厂的。而在剩下的票里,十几票都是投了放弃票,而投反对票的人,加起来也没超过十个人!

    这其中,还包括王立业的、工会主席的和领导甲乙丙丁六个人悄咪咪混在其中的反对票。

    本来早就已经接受了苏曼当厂长,厂子以后都要归麦田服装厂支配事实的王立业再一次老泪纵横,整个人都佝偻了起来,说道:“苏厂长,你又赢了。之前你成为纺织厂厂长时就赢了我们这群老家伙,但那时候我们都不服你,觉得你是耍心眼,不够光明磊落。”

    “我知道。”苏曼在面对这群加起来得有几百岁的老同志们对自己的推心置腹中,也放缓了声音,没了以往对他们的不苟言笑,“你们对我不服气才是正确的态度,这说明你们对厂子的感情是真的。如果你们太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反而会瞧不起你们。”

    王立业等人:“……”

    虽然你这么说好像是在夸我们,

    但是这种夸奖我们并不能接受。

    被噎了一下的王立业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可是,这一次你却赢得我们心服口服。因为你,赢在了人心……”

    这个表述成功让苏曼止住了话音。

    她沉默地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心想:这个开场白,怎么那么像是要和我打感情牌?但我不吃那套啊!

    苏曼:我就静静地看你表演.jpg

    顶着苏曼这样没有半点触动的目光,王立业只觉得亚历山大。

    这时候,向来很少发言的工会主席接应说道:“当然,我们的失败在于我们没能换位思考,没能想工人所想,急工人所急。工人们想要保障,我们想要厂子发展,这两者之间其实根本没有冲突,可我们作为领导,却忘了要在发展的过程中去保障工人的利益,是我们打破了他们的安稳生活,还想要他们和厂子共进退……是我们做错了。”

    “对对对,这点上我们的确是做错,且大错特错,所以……”

    看着这几个领导宛如在唱大戏一般的“自我反省与剖析”表演,苏曼适时地打断了他们的倾诉,说道:“既然你们都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我觉得你们现在就应该改正错误——”

    王立业几人:“……”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发展!

    苏曼并不care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首先,可以确定的是,以后厂子的事情你们以后肯定没办法再插手了,当然了,我也肯定不会给你们指点我工作的机会,但在厂子以外的地方,你们还是有能够发挥余热的机会。”

    王立业几个人:“???”

    在他们疑惑不解的目光,苏曼露出了一个狼外婆的笑容,引诱着面前这几个“老红帽”:“比如,我们可以一起去县政府找欧县长和汪书记,向他们申请,办一个专门来培养工人、向厂子输送工人资源的,学校。”

    苏曼:“一所纺织与服装技术培训学校!”

    几人:“!!!”

    …………

    在成功“演”完了这一场让苏曼由“空降”厂长,变成众人拥护上位的“夺权篡位”的重头戏后,苏曼接下来的工作任务就只剩下两项了。

    一个是去县里汇报工作情况,说明自己对纺织厂未来的安排,和想要申请办技术学校,给厂子输送人才的想法;

    一个是重新归整纺织厂工人,对各个空缺的中高层领导岗位进行调整,重新确定工人待遇,并给他们开个大会。

    不过,工作项目虽然只有两项,但这两项工作里包含的内容却没那么简单。

    比如,她得再一次和之前就看自己不顺眼,觉得自己在纺织厂这个问题上所使用的手段不够光明磊落的汪书记见面谈话,顺便再给自己“洗白”一波,以争取“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友好上下级关系。

    只是……

    只是苏曼今天来得不赶巧,欧县长去省城开会了,接见她的人从两个,变成了只有汪书记一个。

    苏曼:危!!!

    苏曼向来不擅长和汪书记这样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领导打交道,因为很多时候,这样过于耿直的人大多数是没有机会成为领导的,尤其是在他本身能力也并不算十分出众的情况下,想当领导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当然了,这样的人当领导比较好的一点就是,他是真的能做到公平公正公开,这也是为啥在这个年代里,会有更多像汪书记这样的人存在的原因——揉不得沙子,就代表了杜绝任何裙带关系。

    所以,虽然汪书记每次都板着个脸,但其实苏曼倒并不反感他。

    ——如果他能稍微放松一下对自己的排斥态度的话,就更好了。

    看着汪书记这张比起上一次见面时还要更严肃百倍的容貌,苏曼努力保持着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余光瞥了一眼这一次同自己一起过来的王立业,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底气。

    苏曼一脸真诚,主动开口说道:“汪书记,纺织厂如今的情况已经被我彻底掌握,接下来我会带领服装厂和纺织厂一起,增加产量、提高收入效益、扩招工人……以争取能够给咱们花阳县的老百姓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为县里的经济发展贡献力量!”

    经过上一次和欧县长的对话,已经初步减少了对苏曼防备心理的汪书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脊背挺拔得像是自己从前在部队边防时见过的白杨树一样的苏曼,又想到她如今才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和坐在旁边的王立业,终究是没像自己之前想得那样直言不讳地说她的行为。

    汪书记道:“现在说那些都还太早。小苏同志你还年轻,一定要切记,不要被‘假大空’思想腐蚀,尤其是你现在不光是厂领导,还是在编制内的干事,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不能为达目……不是,是为了达成个目标,就抄近路走。”

    苏曼明白这话背后代表的意思,汪书记这还是在计较她之前不够磊落的吞并手段,仍觉得这是错误的方式方法,是在提点她呢。

    上一次在欧县长还在场的时候,汪书记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对自己,如今想来,这位耿直的领导老同志当时可能都已经把她想成了个坏蛋,如今能对自己如此暖声和气地说着提点的话,苏曼自然不会不领情,很是虚心受教的样子,诚恳地说道:“汪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也记住了您对我说的教诲,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也一定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

    看着苏曼还算真诚的样子,汪书记也没真的想和她计较什么。

    就像是欧县长说得那样,在如今这个外面局势还是十分混乱的情况下,有心计有成算的人才能够更好地生存下去,尤其是对于苏曼这样缺少引领,但又实在聪明的年轻人而言,她可能也不是真的想要走捷径,可能不知道这是错的,她只是想要达成目的,并像她说的那样,带着纺织厂共进步罢了。

    汪书记是希望这样的年轻人能带着老百姓一起走出这片贫瘠土地的,也希望苏曼能够趁着年轻努力奋斗,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但前提是,要走出去,看外面的时间,就一定要走大道!

    不能为了抵达目的地就只想着走捷径,走那些歪门邪道的路!

    在苏曼听明白的自己的提点,并表示在未来处事中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以后,汪书记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心想着今后自己和老欧再多关注关注对方,多提点一下就行了。

    这样想着,汪书记就轻啜了一口茶,声音也像是被泡软了的茶叶一样,没了刚刚的严肃劲儿,道:“既然纺织厂的工人们也都认可了小苏你这位新厂长,那接下来厂里的工作就需要你多辛苦了。还有你们公社的工作,之前开会我听老田的话,是想让你肩上再多点担子……”

    第125章

    汪书记看似是在同苏曼闲话家常,十分亲切地说起了田庆丰,并在细微末节处表现出了,自己同田庆丰的关系也像是欧县长和他那样友好。

    可实际上,这却是他为数不多的政治手段中,运用得还算熟练的一种试探。

    ——他想知道,当苏曼知道自己能有机会多承担担子时的真实反应、态度。

    “其实这个事情我和欧县长两个人之前也谈过几次。现在县里面的空缺位置不多,一个是县妇联主任,另一个就是组织部……”汪书记说着,手捧着茶杯,耷拉着眼皮,盯着苏曼说道,“其实不管是哪个岗位,小苏你的能力都是绝对没问题的,就是年纪上有点吃亏,不容易服人……”

    身上担子已经一大堆的苏曼连忙说道:“书记,我明白您和欧县长,还有我们公社田书记想要给我身上添担子是对我的看重,更是对我的栽培。但就像您说的那样,我岁数的确是年轻,身上的担子也不算少,真要是再给我调去县里的话,恐怕会引起一些争议,我不想给您添麻烦……”

    听苏曼说到这里时,汪书记心里多少有些熨帖,觉得不管苏曼这样说是以退为进,还是真情实感,都起码让人听着感觉挺舒服的。

    然而还没等他这想法落地,苏曼的下半句就跟着来来了。

    苏曼道:“但我也不好辜负您和欧县长对我的期望,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在县里头批给我一块地吗?我想盖个学校。”

    汪书记:“???”

    啥玩意儿?

    批一块地?

    盖个学校?

    前一秒还在感慨苏曼十分懂进退的汪书记在下一秒就彻底被她这突然扭转的话题给惊呆了。

    此时此刻,要是田庆丰在场的话,必然会十分熟悉这个场景,和苏曼向来热衷于欲扬先抑的谈话风格,并提前给汪书记做预警,告诉他——不要相信女同志的话,尤其是像漂亮女同志的话!

    可惜,田庆丰此刻并不在场。

    所以,苏·又漂亮又会说话的女同志·曼就必然叱咤全场了。

    苏曼毫不客气地说道:“这块地不用特别大,能供我盖个三四层的两栋教学楼就行;最好能离纺织厂近一点,挨着大马路那种,方便我从公社砖窑厂那运砖过来;还有就是,要是技术学校都能批块地,那书记您能不能再在纺织厂附近多批点地方给我?我想加盖厂房和职工宿舍,毕竟以后要扩招工人,地方不能太小,还有还有……”

    汪书记:“……”

    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

    在凭借着自己这张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晕)了汪书记以后,苏曼虽然没能当场拿下汪书记点头直接同意给自己批地的书面证明,但也还是成功软化了汪书记对自己以往的态度,得到了对方顽抗意志下说出的“等欧县长回来,我会和他好好商量这件事,给你一个答复”的回答。

    回去路上,苏曼对全程不知道自己过来这趟是干啥的王立业说道:“王厂长,看来咱们纺织与服装技术学校的成立还得再延迟一段时间,你和其他几位老同志就只能先在纺织厂帮我的秘书小刘,一起负责如今纺织厂内部的重组工作了。”

    “厂子内部重组工作?”王立业一脸诧异,有些不明白苏曼这是要做什么,“苏厂长,虽然纺织厂这一段时间里是都处于经营不善的状态,但厂内的工作一直在秩序进行中,我不明白你还要重组什么?”

    “你觉得纺织厂的内部情况很好?”苏曼反问着对方。

    “当然!”王立业承认自己在厂经营中所犯的问题,却不觉得自己在厂内管理上也有问题,“我们的管理工作一向做的不错。”

    “真的吗?”苏曼皮笑肉不笑道,“我不信。”

    王立业:“……”

    为什么你这么会阴阳?为什么!

    看着王立业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苏曼也没当回事,只说道:“既然王厂长你觉得纺织厂内部管理情况很不错,工人友善领导亲和的话,那不如我们回去以后就开个会?开个全体大会,也让我这个新厂长在全体工人面前亮个相,顺便再给他们立立规矩,说一说我对手底下工人的要求。你觉得怎么样?”

    本就憋着一肚子,觉得苏曼说话过分的王立业:“开就开!正好也能让苏厂长您这样高要求的人,看看我们厂工人的素质水平!”

    就这样,在苏曼的故意激怒下,王立业主动入套,成功帮助苏曼实现了一天之内完成两个计划内容的目标。

    苏曼:完成√

    …………

    在这几天,也就是在上一次投票大会以后,和苏曼带着王立业去县里汇报工作以前的时间里,纺织厂正式成为麦田服装厂分厂的消息也彻底在整个县城发酵了。

    县里老百姓们议论纷纷,却影响不了厂里工人们。

    因为他们如今也只是卸下了一个面临下岗的包袱,身上还背着不知道新厂长会如何安排他们,和成为分厂工人后待遇问题的另一重紧张。

    不光是厂里的普通工人,连厂里中高层领导们也都一边紧张着自己能否保住工作,一边忙着和麦田服装厂过来的人进行各项资料、手续的交接工作。

    变成分厂的手续复杂、繁多,需要交接的东西也多,所以苏曼在之前几天便都没提开会的事情,一方面是想先把厂里的诸多事务整理清楚,另一方面也是想抻一抻工人,让他们心里有点数,别想着厂子变成分厂,他们也都不用下岗了,就都能放松下来,还是得端正态度,紧张点好。

    抻了好几天,苏曼觉得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便如同刚刚所做的那样,故意激怒王厂长,由他来提出开大会,让自己同工人们见面、谈话的事情,以此彻底顶了王厂长他们在工人心里面的位置,免得等他们再次回归安稳以后,再搞出什么还是老领导好的幺蛾子。

    回到纺织厂这个对苏曼而言还略显陌生的厂长办公室环境后,苏曼伸了个懒腰,没啥好顾及形象地问推门进来的小刘:“工人们都到齐了吗?”

    性别女,取向男的小刘稍稍恍惚了那么一瞬来自“美女伸懒腰也是绝美”的画面……谁能不爱美女呢。

    但也不过一秒钟,她就立刻调整好了状态,说道:“全都到齐了,就等主人您了。”

    “很好。”

    苏曼点头,起身说道:“那就让我这个新厂长,好好烧一把‘新官上任三把火’吧!”

    …………

    对于这次召开大会的原因和目的,已经有过之前一次经验的工人们心里多少是有些底的,知道今天喊他们大伙儿过来肯定是为了宣布不久前投票结果,正式通知他们两厂合并的消息。所以,在场的工人们,都没有太多紧张、忐忑的情绪,全都是满满的期待。

    虽然这其中,也有不少人担心苏曼这位新领导,和她带来的那些人会是个不好相处的,但这也不能影响工人们终于卸下了心中对自己可能下岗这一坏消息的大石头。

    只要不下岗,能保住工作……

    就算是新领导再不好相处,他们也认了!

    在等着苏曼过来的时候,工人们在没有了对下岗这件事的紧迫感后,也没了之前互相敌对、内卷的想法与态度,又恢复了往日的热情与喧闹。

    但在几乎所有人都三五成群地聊天,讨论着等会儿开会的主题时,唯有两个人是例外。

    ——蔡东方和赵爱军。

    如果说赵爱军是忐忑于自己之前几次在和苏曼的接触中,有过不够礼貌、尊重的行为,为这位之前还被自己否认了观点的苏厂长成了两个厂子的厂长,外加自己的直系领导而感到不知所措,但却并不会恶意揣度苏曼是否会事后报复自己的话,那么蔡东方就纯粹是在担心苏曼会不会同他这个促成了这件事,却也在其中把她一起算计进去的人“秋后算账”了。

    蔡东方边后怕着,边忍不住想起了那天和苏曼对话时,她在最后说的那一句,只要工人们符合她的要求就都能被留下来继续在厂里工作的话。

    他总觉得这句话不简单,像是个有条件的陷阱,只等着厂里的这群工人们去做“不符合”要求的事情,然后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开除他们,包括同在工人阶层的自己。

    但容不得蔡东方多想,苏曼就在她从麦田服装厂调来的那些脸生干部们的簇拥下,越过了王立业等人,径直走到了他们所有人的面前……

    这一次的大会形式比上一次更正式。

    负责召集工人过来开会的人已经从之前厂里的宣传主任,变成麦田服装厂过来的干部了,比起纺织厂干部的敷衍,麦田服装厂的干部可是特意找人先把场地全都清理了一遍,还在空地最前面搭了个高台子,摆好了桌椅板凳,并在桌前上面放了印有职务头衔的牌子,看上去十分有派头。

    放有厂长这一头衔名牌的桌子被放在了最中间,桌子上面还放了个扩音大喇叭,是专门为苏曼准备的。

    在苏曼落座后,王立业几个人也跟着坐在了她左右两边的位置上。

    这样严肃、郑重的气氛,让原本还在台下窃窃私语的工人们全都下意识闭紧了嘴巴,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引来台上这群领导们的关注,更怕这已经让他们习以为常的嘈杂、散漫,会叫苏曼这位新领导觉得他们没规矩。

    于是,在这样的沉默又紧张的气氛里,已经成为麦田服装厂分厂的纺织厂,开始了它作为分厂的——第二次全体工人大会。

    第126章

    大会一开始,先由王立业这个原厂长来面对台下的工人们发言,将县里已经同意两厂合并的事情,并从今天开始,纺织厂的厂长将由苏曼来担任的消息说了出来。

    台下的工人们虽然早已经料到这一次开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宣布这个代表着他们所有人都不用遭受下岗危机的好消息,但在亲耳听到的那一瞬间,大伙儿也还是都忍不住地欢呼了起来,全然不顾台上站着说话才说到开场白稿子一半内容的王立业,和其他的领导。

    工人们这样真实、直白的情绪表达,让看到这一幕的王立业和其他原纺织厂领导们,全都像是被人泼了油漆一样,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多少是有些挂不住脸。

    看着王立业只说了个开头,就被众人的反应给噎得说不下去,佝偻着身子,是又羞又气地重新坐回到位子上的举动,苏曼倒是难得没有看笑话,反而绷着一张脸,用手里的大喇叭敲了敲桌子,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迎着台下工人们以为她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一看就是个好脾气大的新厂长,会开口同大伙儿说一说,在她成为厂长后要为厂子谋福利这样的话的时候,苏曼是毫不留情面地,神色严肃说道:“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是作为县纺织厂工人,在厂领导讲话时该有的态度吗?”

    工人们:“……”

    突然紧张.jpg

    苏曼的声音虽是天生的温柔腔调,但只这一句话表现出来的语气,那是再温柔的声线,也能让在场的工人们听出她言语中的严肃,和对他们刚刚的表现所产生的不满情绪。

    所有人都被苏曼这看似温柔,实则严厉的态度给惊得不敢说话。

    现场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里都充满了忐忑、不安与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苏曼坐在最中间的位置,手里拿着扩音大喇叭,俯视着台下的工人们,质问道:“领导的话还没说完,你们就这样乱糟糟地在台下说着小话,没半点对领导的尊重,更是无组织、无纪律!你们这样没有半点规矩的表现就是身为工人对待领导应有的尊重态度?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标语还在墙上印着呢,你们却视而不见!实在是让人失望至极!”

    大概是因为苏曼在此前对待这些工人的态度一直都十分宽容,连他们罢工闹事只为了逼她过来当冤大头收拾纺织厂这个即将倒闭的烂摊子时,她都没有表现出如今这副严厉模样,以至于工人们在听到她的诘问后,心里头的落差那叫一个大——

    大伙儿心想,我们从前开会的时候,也都是领导在台上说,我们在台下边听边议论,从来也没人说过我们,咋这新领导一上来就急赤白脸数地落我们呢,明明之前态度挺好的,这是成心给我们样儿瞧,想给我们来个下马威?

    这个认知,让台下不少之前在厂里面就仗着工人身份不能轻易开除,而总爱在工作中投机取巧,从来不好好工作的“刺头儿”们忍不住摩拳擦掌起来,似乎是想要反驳几句苏曼的话,反过来给这位新来的女厂长一个下马威,可还没等他们开口,苏曼的声音就又在扩音大喇叭的辅助下,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你们不服气我刚刚的话?”苏曼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台下的工人,“但是在我看来,你们的不服气也是一种卑鄙。”

    工人们听到这话,更觉得不满,正欲反驳,却又听苏曼说:“当初,纺织厂要倒闭,你们全体工人都面临着下岗危机,为保住饭碗,你们憋主意,故意罢工闹事,搞出了分厂这件事,逼得你们纺织厂领导没办法,找到了我和县里领导,让纺织厂成了我们服装厂的分厂,我无奈只能捏鼻子接受你们,可这不代表你们闹事是对的,更不代表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厂子才迫不得已闹事的行为就真的代表你们最真实的,也最自私自利的想法是对的!”

    说到这里,苏曼站起来,一手拿着扩音大喇叭,一手指着坐在自己左右两侧的纺织厂原领导们,问台下越发不服气的工人们:“从前县里头因为经营不善而关门倒闭的厂子不止你们纺织厂一家,下岗的工人也不止你们在场这区区四百来号工人。不想丢掉这份工作实属正常想法,我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接受这个厂子,接受你们所有人也是考虑到你们其中不少人的确是家里的顶梁柱,不想你们一人下岗,全家跟着饿肚子。扪心自问,你们罢工闹事,逼你们厂领导低三下四,求着我接受你们的行为,到底真是为了厂子,还是为了你们自己?厂领导是该为经营不善承担后果,可厂里如今能继续经营下去已经是他们将功补过了,是为了你们委曲求全求来的!而现在,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这群老领导的吗?都摸摸你们的良心吧!摸摸它还在吗!”

    工人们:“……”

    良心它还真,有点痛。

    大伙儿全都沉默了,坐在苏曼左右两边的王立业等人也都跟着垂头不语。

    谁都不能反驳苏曼的话,也都心虚着不敢反驳。

    在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的空档,苏曼跟着抛出了一个“大雷”,说道:“但很遗憾,我不是愿意为你们委曲求全的老领导,我不会为这个厂之前失败的经营,和你们不够努力的表现买单。所以,纺织厂全体工人都将从今天开始重新转为临时工待遇——”

    工人们:“???”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

    苏曼的话,让所有人都顾不得去考虑自己的良心还在不在的问题,心里憋满了质疑她这样决定的话,却又全都败阵在她犀利的目光中,想起刚刚对他们没等领导说完话就闹哄哄行为的不满态度,大火都不敢开口说话,只能压着脾气继续听她往下说。

    “三个月的考核时间,考核通过的人就能重新成为厂里的正式工人,享受同麦田服装厂对待正式工的薪资、福利待遇。而未能在这三个月的考核通过的人还有一个月重新考试的机会。”苏曼慢悠悠地说出了这一番,令在场全都是土生土长在这个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时代里的工人们都难以接受的条件。

    但这还不算完。

    “如果,在第二次考核时间里仍没能通过的同志将被开除。同时,所有正式工人都要在每季度进行职业素养的考核,这是长期性的考核,一年四次,每年累计三次考核失败的人重新变为临时工,接受更严格的考核,失败同样被开除。”

    “……”

    说到这里,苏曼笑了笑,迎着大伙不认同、不理解、不情愿的目光,她只一句话就ko了在场所有人的不满情绪:“当然了,这几个条件,你们可以不接受。但同样,我也可以不接受所有反对我意见的工人。财务部那边早就已经准备就绪了,谁不想接受,谁现在就能过去,我会给你们补齐这个月的工资,再让你们下岗的。”

    “毕竟,如果没有我,没有我们麦田服装厂的话——

    “厂子,早就倒闭了,你们也都早就丢了手里的饭碗。”

    苏曼笑得一脸核善,说出来的话也是仁义至极。

    ——多好的领导啊,让工人下岗之前还愿意结这个月的工资给他。

    工人们是敢怒不敢言,有心想给苏曼扣上一顶她这是大搞资本主义,剥削工人阶级的帽子,但就像是苏曼说得那样,如果没有她当冤大头,那厂子现在估计已经开始清算,他们也早都成了下岗工人了。

    最关键的一点是,在场的工人们都清楚,他们之前对厂领导用完就丢的没良心行为,和刚刚不够尊重的无组织无纪律的谈话态度也是造成了这位新厂长会这样对待他们的原因之一。

    人都是会联想的。

    工人们心想:万一,这位新厂长由他们刚刚的态度想到未来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他们这样利用之后无情抛弃对待的话,那么她对他们的不满与质疑也是能让人理解的。

    想到这里,台下的工人们也都忍不住懊恼、反省起他们刚刚太过肆无忌惮的行为。

    要是他们刚刚控制住了情绪,没做出打断老厂长说话的不尊重行为,那不说苏曼是否还会提出如此刻这样苛刻的条件,就说台上这些老领导们,按照他们以往对厂里工人的态度来看,那也一定是会提出反对意见,从中斡旋,尽可能地帮他们说好话的。

    可发生了刚刚的事情,领导们心寒,工人们心虚,谁都不吱声。

    所以……

    大伙儿只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透着一种颓然的心虚,与迫不得已的坚定。

    之后,大伙儿都没说话,这或许已经算是一种默认的、接受了的、无可奈何的态度了。

    但事实上,他们现在除了接受,还能咋办呢?

    眼前这位新任的苏厂长,已经是县里领导都认可、看重的人不说,如今更是能左右他们所有人是能继续安稳工作,还是卷铺盖卷走人的领导。

    难不成还要真当个刺儿头?能保住工作就不错了!

    所以,还是乖乖的的听话,接受考核吧!

    …………

    工人们这边不管是主动的、被动的,还是打算先按兵不动的,是都只能在苏曼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正烧得最厉害的时候,先选择默认她提出的条件,全都垂头不语,看不出半点刚刚喜气洋洋的样子,都等着一会儿散会了,再私下里去讨论讨论这个事情到底该咋办。

    台下这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是叫台上这群领导们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感觉就跟在课堂上摸鱼的学生,自以为把书本摞起来就能趴在后面睡大觉而不被发现,但实际上却早已经被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看了个一清二楚。

    王立业等人以为苏曼会乘胜追击,直接用她犀利的言语和严苛的要求将这群工人们“打”得丢盔卸甲,让他们彻底臣服,但只有了解苏曼行事的小刘,和被派来纺织厂负责管理工作的,在她身边工作许久的同志才知道,他们苏主任(厂长)用得最顺手的处事风格,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

    像是此刻。

    苏曼刚大显神通,给这群本以为能继续过他们当一台那和尚撞一天钟这样轻松铁饭碗工作的纺织厂工人们一个下马威,给他们全都降格成为临时工,并将通过之后的考核一点一点筛出那些不够优秀,或是不想要变优秀的人的好计策。

    下一秒,她的天降“甜枣”就来了。

    “忘了和你们说。”从刚刚就没松开拿着扩音大喇叭手的苏曼先是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后才迎着众人没有半点期待的目光,慢悠悠地说道,“就在今上午,我已经向县里提交了土地申请报告。顺利的话,可能等到年后开春就能开始动工了。”

    动工?

    动啥工?

    听到苏曼说跟县里批地的话后,大伙儿下意识地以为她这话是为了捧高自己,大概意思就是等到年后她能把纺织厂重新盘活不说,还能再扩建厂房。

    正在大伙儿想表示他们对扩建不扩建厂房不感兴趣,只对这厂里的考核标准是啥,能不能降低难度感兴趣的时候,苏曼的声音就又一次在扩音大喇叭的辅助下,出现了——

    “……这块地的用途很简单,就是为了给厂里工人谋福利,用来建职工家属楼的!”

    工人们:“!!!”

    职工?!

    家属楼!

    大伙儿的眼睛“噌”的一下就都亮了起来,全都目光炯炯地看向台上的苏曼,只觉得前一秒还面目可憎的新领导,一下子就又变得貌美如花,亲切可人了。

    迎着工人们炯炯有神的、期待万分的目光,苏曼也没再卖关子,故意吊人胃口,直接说道:“批地的事情已经申请了,被批准的可能很大,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咱们纺织厂不光要努力提高生产量,争取在被批准盖楼前赚到动工的钱,更要积极准备关于家属楼的事情……”

    早就已经想好了建家属楼相关策划案的苏曼并没有在当下就把自己想好的,人人都能住上楼房的具体实施方案说出来,反而是在彻底调动起台下工人们澎湃情绪后,跟着来了一句:“但是——”

    从开会到现在全程都像坐过山车的工人们:提心吊胆.jpg

    “但是!职工家属楼是面向厂里所有正式工人及家属的,所以……”苏曼看向刚刚还意不搭情不愿自己刚刚那“一棒子”的工人们道,“所以,能不能分到房子,就看你们能不能通过考核了。”

    工人们:“!!!”

    听出苏曼话里话外意思都是只要是厂里的正式工人就能够分房的话,原本还对她有所抵触、排斥的工人们瞬间就忘了刚刚的伤与痛,愁与恨,成功按照苏曼所想象的那样,欲扬先抑地将她这位新领导捧到了心中最高点的位置,对她是又爱又……咳,不敢恨。

    总之,苏曼在施展了一波恩威并施的手段后,可以说是成功打破了自己之前在厂里这群工人们眼中,多少是有些遭受排斥,与小看的形象,大伙儿对她再没了刚开始时的不以为意态度,重新在心里树立起一个威严的、令人尊重的、要求严格却又不会故意苛责,且十分公平公正公开的,有啥说啥从来都不会藏着掖着的,好厂长形象。

    正想着的工夫,台上的领导们就在苏曼说完了话以后,都自觉自己的口才和手段比不过苏曼,都没啥可说的了,便宣布散会,都起身准备回去办公室,好好问问苏曼这建家属院的事情。

    要知道,他们这群人,可也跟台下的工人似的,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听苏曼说要建家属楼的计划。

    这可是关乎全厂的大事!

    可不能打马虎眼!

    …………

    领导们渐渐散去,工人们却都还站在空地处,呆呆愣愣地看着已经空了的台子,想着刚苏曼说得那些话。

    在重新定义了苏曼这个新厂长后,大伙儿对苏曼也没了刚刚的抵触与不满,全都开始复盘刚刚会上的事,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

    考核!

    通过考核就能当正式工……

    正式工人就有资格分房……

    想明白这一点的纺织厂工人们互相看了一眼。

    那眼神一对,大伙儿就都看到了彼此眼底里燃烧起来的,内卷之火!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了起来,大家像是回到了头阵子他们为了麦田服装厂的订单,和自己能否留在厂里而疯狂竞争时的状态。

    那还等什么?

    努力工作啊!

    冲冲冲冲啊!

    工人们:新的内卷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1]

    作者有话要说:

    [1]改自歌曲《奇迹再现》歌词——

    明天继续更新,补请假差的字数。

    如果不出意外,这本书这个月大概就能完结……但愿吧。

    第127章

    对于给工人们建设家属院这事儿,苏曼是早在之前就想好了的,并且已经先于县纺织厂一步,在麦秆公社那几个厂子的工人群体中公告了要建房的事,具体的章程也早就已经出来,只等着开春土地化冻,直接开始动工了。

    当然了,作为公社的领导,外加几个厂子的创办者,苏曼对待公社厂子里,这群追随自己许久的工人们,自然是要比对待纺织厂这群后来的要给与更多的福利,可不能仅仅是比纺织厂更早知道要建房这一消息就算是福利。

    “小刘你记得跟公社负责建房事情的同志说一声,要是有愿意搁县里买房的,另行登记好了,回头等年后纺织厂这边能动工的时候,单给咱们公社厂子的工人建一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县里终究还是比公社要繁华些,也有初中高中的学校,保不齐会有人愿意在县里买房子,反正公社里的工人们都能贷款,甭管是定一套还是定两套,全看个人,不搞限购。

    刚给小刘安排完接下来的工作,人才刚离开办公室,王立业几个人就跟着敲门进来了。

    苏曼在面对王立业等人紧随自己而来,焦急地询问着关于建房问题,重点是建房资金的事情时,也是直言不讳:“纺织厂如今账上可以说是一穷二白,根本没办法先挪用厂里的资金把房子建出来,这是厂里都知道的事实,但谁说我要挪用厂子的钱给工人们建房了?”

    王立业等人茫然了:“可是苏厂长,咱们不用厂子里的钱建房,还能用啥钱?县里的厂子可不止咱们纺织厂一家,政府那边肯定不会出现给咱们建房的。”

    苏曼一脸无语:“你们可真敢想,还想让政府出钱给咱们建房?这要是让汪书记或是欧县长知道了,茶水都得喷你们脸上……”

    “那,你还说等年后就动工建家属院?”王立业等人不是敢想,是实在不知道这钱能打哪儿来而不得不想,听了苏曼这略带调侃的话,几个人都没心情搭话了,全都着急地问道,“刚你不是还说只要是正式工人就都能有资格分房,可现在建房的钱都还没有着落呢,苏厂长你这不是,不是说瞎话嘛!”

    “谁说瞎话了?”苏曼不急不恼地反问道,“我问问你们,这房子建起来以后是给谁住的?”

    “当然是给工人同志了!”

    “那又是谁迫切希望厂子能尽快建房?”

    “也还是厂里的工人啊。”

    “那不就得了。”苏曼两手一摊,迎着王立业等人不解的眼神,十分光棍地说出了一句在未来多年后才会提出且普及的原则内容道,“谁污染谁治理,谁开发谁保护——”

    王立业等人不明白。

    苏曼:“谁想要房子,谁就出钱咯。”

    众人:“!!!”

    …………

    苏曼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把在未来十分流行的购房方式。

    ——先给钱后交房。

    只是比起麦秆公社能够给工人们“贷款买房,先交定金尾款从工资里扣”的多余选项,纺织厂这边因为厂子经营不善,账上也没啥钱,没办法像公社几个厂子那样,由厂子先出钱盖房,后再卖给工人,只能是先由工人们交钱定房后,再利用这笔钱盖房,不然这房还真改不起来。

    苏曼言简意赅地同王立业等人解释明白建房的事情后,又说道:“之前厂子的分房制度不够公平,能分的房子也太少,产权归属也大有问题在,这都是需要解决的事情。至于建房,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向政府提申请,土地归单位,房子由工人们个人出钱,居住权也归工人们所有。”

    “居住权?”

    王立业他们倒是能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只是……

    “这个居住权是有时间限制?”

    “不是时间限制,是产权。”

    苏曼解释道:“土地是归单位所有的,工人们出资买下的,是建筑在土地上的房子,所有他们没有所有权,只有居住权,意思是,他们只能居住,不能买卖,也不能由子女继承。”

    其实简单来说,这样的房子就是那种在未来会被称为“公房”的房子,是属于国家、单位或集体的公有住房。

    在未来,这类型房子会引发不少子女继承和房产买卖的问题。

    为避免这些问题,苏曼还是未雨绸缪,先把事情说清楚得好。

    “具体问题,到时候都会写在合同上面,每个工人在拥有房子居住权以前,都得先签署合同才行。”苏曼简单说了几句后,只叮嘱了他们不要把这事往外说,就没再就这个问题说下去,王立业几个人见她不欲再谈,也就没再问,只都先离开了办公室,打算几个人回去以后,私下再好好琢磨琢磨这事。

    …………

    在王立业几个人离开后,刚刚还一副“具体章程还得等年后才能出来,我现在也还没整明白”样子的苏曼,默默从办公室里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关于各厂为工人建设住宅问题计划书”

    是的,苏曼早就已经写好了计划书。

    巨细无遗的计划内容,可以说是傻子看了都知道怎么做。

    从收集工人购房意愿、向政府申请批地、再到登记定房等等相关问题,苏曼全都已经考虑到,并全都写在了计划书上面,只差建房图纸了。

    苏曼之所以如此重视这份计划书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这份计划书不仅仅是为了帮助纺织厂和公社几个厂子的工人住房建设,还是因为它要交给欧县长和汪书记,是苏曼用来帮助自己能进一步得到两位领导同志看重,为自己之后计划铺路的“敲门砖”,是决定了她之后能和县里其他厂子、厂领导搞好关系的重要一步!

    在她这份计划书的帮助下,只要是能识字的,就一定能看出它的价值。

    这可是能让县里几个厂子都能为工人谋福利,建设工人住房的关键,也是能让花阳县有所进步,成为两位领导得到省里重视,争取更进一步的垫脚砖啊!

    当然了,其中的建房图纸属于苏曼给自己谋福利,且只用于纺织厂和公社几个厂子的建房中,暂时还不打算公开。

    作为一个在如今各种穿越、穿书、重生遍地中,难得的胎穿人士,苏曼怎么可能在建房这样也关乎着自己利益的问题上,继续延续筒子楼,这样不符合自己对住房需求的房体结构呢?

    必须得把未来的建房标准照搬过来啊!

    一居室、两居室、三居室!

    是必须配备卫生间和厨房!

    还有管道、自来水的问题!

    只是……

    从来在绘画方面就没啥天赋的苏曼是只会三角形、正方形、长方形这样的画房子方法,真要是让她画建筑图纸……那实属是难为她胖虎了!

    所以……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1]

    向来不会不懂装懂,也不会刻意逞强的苏曼自然是要去找专业人士请教了。

    而这个专业人士也不是别人,正是厂子的学历与技术担当——乔黎明!

    …………

    苏曼找到乔黎明的时候,他人正心无旁骛地鼓捣着纺织机器。

    “乔知青——”

    苏曼站在另外一台机器旁边,抬手敲了敲它的外机壳子,弄出了一点动静,好让整个人都快要钻进机器里的乔黎明能听见自己的到来。

    但还没等她再说话,乔黎明整个人就猛地从机器里面钻了出来,速度快到他整个人都跟着晃了晃,差点没一个倒栽葱地摔在地上。

    乔黎明晃了晃脑袋,果不其然地看到了站在自己不远处的苏曼,嘴角就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要知道,这一声“乔知青”在公社里还不好说,但在县纺织厂这边,会喊乔黎明为“乔知青”的人,就跟喊苏曼为“小苏主任”的人一样,只有他们两个人会对彼此这么称呼。

    最关键的是,乔黎明怎么可能听不出苏曼的声音。

    “小、小苏主任?”乔黎明在猛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苏曼本人后,惊喜又意外地问道,“你怎么、怎么会过来我这里?我的意思是,纺织厂已经成了咱服装厂的分厂,你应该很忙吧?”

    “啊,纺织厂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就说四处逛逛,正好看见你在这,就……”看着乔黎明脸上混杂着喜悦、激动、喜出望外,却又带着几分不敢置信与小心翼翼样子,苏曼多少是觉得有点心虚。

    人是她派去首都的,又是她给喊话招回来的,更是被她安排了活计以后,跟野孩子似的往犄角旮旯一扔,就任其野蛮生长的。

    现在好不容易给人想起来了,还是专程过来给派新活儿的……苏曼这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这样办事是有点不地道的。

    但有一句话说得好啊,来都来了。

    面对乔黎明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的样子,苏曼也只能十分“渣”地移开了目光,没有看他地开口说道:“我正好看见你在,也省得小刘再来找你安排工作了。”

    比起苏曼的心虚,早已经习惯自己工具人身份的乔黎明倒是没啥别的情绪,认真地问道:“小苏主任你有什么工作需要我来做?你之前安排我研究的事情进度还算顺利,保证在年后完成任务。”

    “进展真的顺利吗?”一听这话,苏曼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道,“那我还是先不安排你别的工作了,免得拖累你年后交工的进度……”

    “没事的!我可以!不会耽误手头其他事情——

    “只要是小苏主任你安排的事情,我就一定可以完成!”

    急着表衷心的乔黎明在说完这两句话后,后知后觉地通红了一张脸,连他脸上蹭着的那一块一块乌漆嘛黑的机油,也都没能挡住他浮现在脸蛋上的两块驼红。

    乔黎明有心想找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支支吾吾半天,才嗫嚅道:“我的意思是,小苏主任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这边能腾得出手……”

    多少是有点被乔黎明刚刚的话撩动心弦的苏曼此时此刻再看着他忐忑、紧张的神情,心头一软,难得没了往日里总对他才摆出来的公事公办态度,说出了自己需要他帮忙绘制图纸的事情:“我对图纸是一窍不通,空有想法但是根本画不出来。思来想去,身边也只有乔知青你相对擅长这件事情,所以……”

    作为机械技术类的专业人才,绘制图纸这件事情,对于乔黎明而言的确是小菜一碟。

    只是,隔行如隔山。

    “画图纸这事简单,但我擅长的是机械图纸,建房方面的……我不能保证画出来的图纸是符合小苏主任你要求的,只能说是尽量去试试。”乔黎明虽然很高兴自己能见到主动过来找自己的苏曼,但对于苏曼所说的那些管道、房间布局,他也只能说是一知半解,不敢夸下海口,只能说尽可能地去学习、研究。

    “没事,你先试试看,实在不行我再去县里,问问欧县长和汪书记手底下有没有擅长这方面的人才。”其实倒不是苏曼非得给乔黎明找活,也不是县里再没有别人会画图纸,但能让苏曼信任的人不多,尤其是在现在建房的事情才刚刚只露了个苗头的时候,苏曼可不想让人抢了自己的功劳。

    乔黎明虽然不知道苏曼内心的考量,但从她的表达语气中,他多少也听出苏曼是不愿意去找外人负责这件事的态度,这让乔黎明心中暗自窃喜。

    ——为自己仍旧是苏曼心中最信任的头号工具人而感到知足。

    这样的满足情绪实在令人心酸,偏偏乔黎明自己甘之如饴。

    望着乔黎明就因为自己给他派活干就万分雀跃的样子,本来准备把事情说完就回办公室的苏曼看到之后,略有些犹豫地驻足、转身,并看向仍对着自己傻笑的乔黎明说道:

    “乔知青,可能我接下来说得话会显得我有点过度自信,但我觉得我的感觉不太会出错,所以……

    “所以你,你之前在首都时往公社寄了一大堆首都特产,和两条夹在特产包裹里的头绳,是什么意思?”

    苏曼早在之前乔黎明从首都回来的时候就想问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能抽出时间,再加上她也没有过这样被人如此执着、纯粹暗恋过的经历,多少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但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为啥,心里头就莫名涌现出了一股子冲动,就想当面问问乔黎明,把隔在他们俩人之间的这层窗户纸捅破,问个清楚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自韩愈《师说》——

    小乔这不就来了嘛!

    感情线这不就突破了嘛!——

    最近上火了,嘴里面三个口腔溃疡,最疼的是一个在牙龈的orz,今天紧跟着耳朵和半边脸也都开始疼,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剧痛无比!(算是被动减肥了)有点担心会中耳炎,我从小到大就是,一上火就这样,尤其是我本身又特别不爱吃蔬菜……大家真的要多喝水!多运动!多吃蔬菜水果!

    第128章

    苏曼这样的行为,等同于是在捅破乔黎明长久以来对她的单恋,是一种势必要得到结论,并给与回应的行为。

    随着这番话的落地,乔黎明原本还上扬的嘴角变得僵硬。

    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擅自拿走了一块糖果,却被糖果店老板发现,要求他说明情况的,一个卑劣的偷盗者。

    “我……”

    乔黎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有预感,一旦自己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不顾一切地向苏曼表达内心的情感,那么等待他的,大概只有拒绝,连工具人都没办法再继续当下去的那种。

    苏曼向来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尽管在她心里也产生了些许对乔黎明如此执着单恋自己的心情的触动,但她更清楚,自己的犹豫只会害人害己,还不如直接挥刀斩情丝,彻底断了乔黎明的念头,再静静等待时间的冲刷,等待他能够遇到一个更适合的爱慕对象。

    所以……

    看着乔黎明费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解释,又面带犹豫着像是打算破釜沉舟同自己表白的神情变化,苏曼先他一步开口道:“其实我问你这个也没别的意思,毕竟你之前去琴岛,还有去年过年时回家探亲回来以后,也都买过特产送过我。我当然知道乔知青你送我东西是代表上下级间的友好,但男女有别,在工作之外,这男女同志还是应该保持距离,免得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乔黎明听到这话后,生怕苏曼会误会自己送她礼物的行为,连忙解释道:“小苏主任你要相信我,那两根头绳真的是我在首都百货商场的柜台里看见以后,觉得你用它来绑麻花辫会好看才……才临时起意买下来的,我没想给你添麻烦——”

    “但如果乔知青你长此以往下去的话,这样的行为就会给我带来一些困扰。”苏曼直视着乔黎明,说道,“更何况,头绳儿这种东西,我觉得并不适合作为维系乔知青你和我这样关系的礼物,这显得有些太亲近了,你该把这类礼物留作送给喜欢的人,而不是作为你直系领导的我。这要是让公社其他人知道,肯定会误会咱俩关系,也会有人说闲话的。”

    苏曼的话,乔黎明听明白了。

    ——她这是察觉到了自己对她的爱慕,是在婉拒自己,并表示以后要保持距离。

    这让连表白机会都没有的乔黎明心里顿时觉得酸涩极了。

    他一直不敢表白,就是怕自己把话说出来以后,连和苏曼保持以往相处状态的资格都没有,怕她会介意这点,而从此对自己有所防备。

    可人就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乔黎明在听到苏曼话里话外都是想和自己撇清关系的态度,只觉得心里头那只野兔子都蹦不动了……不是不想蹦了,而是台下一直都在看兔子蹦跶的人,突然不想看它蹦跶了。

    连观众都没了,又能跳给谁看呢?

    乔黎明攥紧了手里的扳手,任由其硌得手掌心生疼也没撒开,只一个人站在原地,沉默得像是一个无家可归,也再有人愿意带他回家的流浪狗。

    苏曼两辈子加起来也是头一回干这种拒绝人感情的事,多少也是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她对乔黎明其实并不反感,不管是形象、性格还是能力,她甚至都是带有欣赏态度的,只是……

    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都是因各种原因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哪怕有院长妈妈,和那些志愿者、社会爱心人士给予的,更像是同情的关怀,也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能够正常生活,而不至于在长大以后与社会、与那些从小生活在□□里的孩子格格不入。

    生存才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自动反应技能。

    爱人,和被人爱,都是陌生到怎么也学不会的。

    哪怕是苏曼在这辈子奢侈地拥有了来自赵桂枝和苏刚山的爱和亲情,可她也仍执拗地认定,这是一种让她能在这辈子凭借血缘关系得到上辈子没能得到的爱的幸运,而非是她自己值得。

    上辈子曾被至亲抛弃的痛楚,在这辈子得到了弥补,可往日痛苦造成的疤痕却是难以消退的。

    连血脉亲人都能抛弃,也被抛弃,那么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呢?想到这里,她看向了乔黎明。

    或许,他对自己的爱慕是真实的、纯粹的,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这样执着的爱慕能持续多久,又是否能保证其永远的真诚与坦荡。

    苏曼不想耽误乔黎明,所以……

    与其忐忑于未来,不如当断则断!

    想到这里,苏曼假意咳嗽了一声,停止了自己不合时宜的发散思维,对显然是已经明白自己刚刚话里意思的乔黎明,开口道:“既然乔知青你这边挺忙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年轻人嘛,谁没有过年少轻狂,少年慕艾的时候,可又有几个人,是真的能和最初令自己心动的姑娘厮守一生的?把话说开了,人也就能看开了。

    哪怕现在暂时想不明白,时间也必然能治愈一切。

    看着乔黎明一动不动的身影,苏曼转身准备离开。

    这既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好能够离开这里,也是给乔黎明一个独处的空间,让他能够沉下心思好好想一想,早点走出去,以后再见面也不至于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

    从刚刚就没吭声,一直垂着头站在原地的乔黎明却突然开口,道:“可是小苏主任……要是那两条被我一眼看中后直接买下来的头绳,就是被送给了……送给了,我喜欢的人呢……”

    …………

    在同乔黎明结束了这一场互相试探又坦白的对话后,苏曼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开始有意识地避开乔黎明,包括避开所有可能遇到他的场合,任由自己整个人都投身到了更加忙碌的工作中。

    若是以往,乔黎明或许会觉得忐忑、不安又紧张,慌乱得猜测起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开始陷入到妄自菲薄的状态,甚至会主动去找到苏曼询问,好能够在得到回应后进行反省工作,争取能够缓和双方的关系。

    但,今时不同往日。

    面对苏曼的有意躲闪,乔黎明就像是一个木讷的锡兵,仍埋头于自己手头这些由苏曼安排过来的工作,像是没有察觉到苏曼对他的态度,却又和苏曼同样默契地避开了所有他们可能碰面的地方。

    这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过完年后的三月份。

    1972年的到来,是否能给乔黎明和苏曼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带来缓和,或是新变化,现在还没无从晓得。

    但可以确定的是——

    这一年,会是很好的一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这一章虽然是短小的一章,但却是感情线的一大进步!

    小曼的心情可以用一首诗来形容——《避免》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这首诗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诗);

    小乔的心情可以用一首歌来形容——《浪费》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这首歌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歌)(歌词的话,我其实更喜欢另外那句“没关系你也不用对我惭愧

    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前天作话里说了我最近“火大”后的第二天,我这座“火山”就真的“爆发”了,直接医院一日游,带着一大堆药回家了_(:з」∠)_

    第129章

    自从苏曼正式接管了纺织厂以后,整个花阳县的老百姓们,包括县里另外几家厂子的领导、工人们,也就都知道了县纺织厂因经营不善而被来自下边公社的,那家最近风头挺盛的麦田服装厂给吞并成分厂的消息了。

    老百姓对这种事情不太关心,只是在乍一听见消息的时候,私下里多少是会三五成群地讨论一下麦田服装厂生产的衣服咋样,说说如今两个厂子合并成一个厂子以后还会不会再招工人的事情。

    这样的讨论在人民群众生活中并大多不会持续太久,很快就又会被县里新的“新闻”所覆盖,但对于县里其他厂子的工人和领导而言,这事却是足够他们津津乐道一番。

    虽说都是同在一个县里的厂子,但有一句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别看各个厂子之间,表面上是因为经营方向不同而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但实际上,都是一厂之长的他们彼此之间存在的可都是竞争关系。

    从县里领导每个季度都要求的经济指标,年终的工作汇报,再到各厂子的年盈利……这些可都是决定各自厂子在新的一年里能得到多少县里给的补贴、优待,也是关乎着各个厂领导之间的面子问题。

    像是阳历年的时候,机械厂的谢厂长、皮鞋厂的皮厂长、毛巾厂的金厂长、食品厂的史厂长、烟草厂的曹厂长……这群厂长们齐聚一堂,准备汇报工作时,他们表面上谈笑风生,看上去友善极了,可实际上却都是在暗自发力,说着各自厂子今年的盈利,互相较劲呢。

    只是比起往年,今年他们中却少了纺织厂的王厂长,这个最会豪言壮志,却总被他们奚落的“猛将”,至于为啥今年会没有纺织厂……

    嘿嘿,在场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

    ——谁都知道,如今的纺织厂已经不是从前的纺织厂了。

    纺织厂现在啊,倒是还没倒闭,但却成了下边公社的分厂,没资格和他们平起平坐了!

    对此,对纺织厂如今情况心知肚明的厂长们嘴上说着对纺织厂如今被麦秆公社的那个麦田服装厂吞并事实的惋惜,说着对王厂长的同情,可心里头却都是想要看看如今已经变成分厂的纺织厂的笑话,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纺织厂里去,好好奚落一番王厂长,顺便也看看麦田服装厂那位他们也都有所闻名的女厂长苏曼,会怎么处理纺织厂的那群工人,又怎么让纺织厂翻身。

    抱着这样的想法,大伙儿在结束了又一年的年底汇报后,就都开始等待着纺织厂在年后开工的消息,想要看看他们到底会裁多少工人,又会因为厂领导交接这样的麻烦事儿,而闹出多少笑话。

    等啊等啊……

    等到他们能将各自得到消息时的震惊、好奇与看热闹等情绪,一直发酵、持续到过了阳历年的心照不宣,再到如今已经过了农历春节,各厂子都开工好久,久到又一次春回大地的三月份……

    可等来等去,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县厂领导们也都没能等到到他们想看的场面,听到他们想听的笑话。

    其他厂领导们茫然了。

    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想着他们年前还听说纺织厂内部闹过一场罢工的消息,几个厂领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咋罢着罢着工,就突然没音儿,也没后续了呢?

    …………

    在县里其他那些试图看纺织厂笑话的厂领导们百思不得其解着纺织厂如此平静背后,是否蕴藏着更大风暴,思索着他们还能否当个围观吃瓜群众的时候,作为话题中心的纺织厂在做什么呢?

    纺织厂:谢邀,我们正在围观那片已经由政府批准,正式属于我们厂建设家属院的土地开工仪式。

    早就将纺织厂顺利转型为服装厂分厂,且安抚好了厂里工人,让厂子上下全都成为了“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踏实工作,一心为厂的当工人的工作完成后,苏曼没等县里面通过她的批地申请,先开了个会,向他们说明了厂子建房需要他们个人出钱,厂子以房还钱的情况,以及他们对房子的终身使用权。

    在所有人都签署了合同以后,具体的购房标准也跟着被贴在了厂宣传栏上面,让大伙自行去厂委处登记。

    按照如今县里筒子楼的市价,厂家属院的购买标准为20/每平米出售。

    可供工人们作为最初选择的户型比较多,30平米、40平米、50平米等等选择,但最后确定建房的户型还是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确定了其中被更多工人选择的三种户型——40平米的两室一厅一卫一厨、60平米的三室一厅一卫一厨和80平米的三室一厅一卫一厨。

    其中,40平米和60平米的户型是相对年轻工人们的选择,对于不少还是单身,或是新婚的工人们而言,这样面积和房间数的房子已经够他们一家子住的了,毕竟在现在这年代,更多人都还是一家好几口人挤在二三十平米的房子里共同生活,40/60这样的面积已经够大了。

    而80平米的户型则更多是管理干部和双职工、多子女或是家里有父母、老人的工人们的选择,管理干部就不说了,但对于家里人口多的工人,和双职工人而言,狭仄、拥挤的房子他们真是住得够够的了,以前是他们没得选,可现在,他们做个能住一辈子大房子的好工人![1]

    于是,在阳历年前就将这个消息发布出来,工人们也都确定了各自对户型的选择后,整个纺织厂都躁动了!

    在之后的每一天时间里,一直到纺织厂这边筹够了钱,得到了县里的批准,正式准备开工的这段时间里,所有工人们脑海中能想到的就只有——钱钱钱!他们一定要把选择的平米数需要的钱筹集够了!

    这也苏曼为什么要将这个消息这么早的发布出来,又这么早地要求工人们做出平米、户型的原因。因为哪怕是40平米户型的房子,按照纺织厂给出来价格进行计算,也都是需要八百块钱的,更别说60平米和80平米的房子需要的钱了。

    总得工人们凑钱买房的时间,不然等到了过完年的开春,就算是地被批下来了,钱不到位就开不了工,一切也都是白瞎。

    这不,从年底到如今开春,这几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几乎所有人的工人们都凑齐了需要交给厂里的购房钱。

    这还不算完——

    有道是好事成双。

    厂子这边前脚刚收齐了几十万的购房钱,后脚这县里就紧跟着批准了苏曼年前递交上去的申请,将纺织厂东边那一大片未经开发过的荒地批给了他们建房子。

    不光如此,连离着纺织厂不远,但相比较建房那块荒地还算靠近县中心的一块地,也一并被批了下来,给苏曼用来建技术学校。

    地都给批下来了,不赶紧施工还等啥呢?要知道,公社那边为几个厂子圈出来作为工人家属楼的地早在过完年,土地解冻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开始动工了,如今地基都快完成了,纺织厂这边要不是县里领导迟迟没有给消息的话,估计也是差不多进度,现在才开始打地基,已经算晚的了!

    所以,这事儿可是得赶紧的!

    …………

    从收到县里批准回执以后,就一直没闲着,忙活了一个来礼拜动工准备工作的苏曼早在上个月公社那边动工的时候,就跟着忙活,如今也算一回生,两回熟了,没了之前准备公社建房事情时的手忙脚乱,有条不紊地安排小刘道:“公社那边的人手和车辆都安排好了吧?明天就是动工仪式了,等会儿想着通知赵爱军,让他问问小朱几个人明天有没有空,有空就过来帮忙拍个宣传照片。”

    小刘跟在苏曼身边也有小一年的时间了,本来就不俗的工作能力更是被苏曼□□得越发出色,直接就回答道:“公社那边已经把工人和车辆全都给安排好了,明一早准时就到!宣传方面的工作,我也早在礼拜一的时候就已经联系好了小朱,说好了明天过来负责拍照的事儿,她也保证了,暂时不会让县政府那边知道。”

    苏曼满意地点了点头:“等明天公社建筑队的人来了,先带大伙儿去厂里食堂吃饱了饭再干活。这县里不比在公社,厂里头也有不少女同志,到时候让领队的人多注意点,尽可能给工人和施工队的人把时间岔开。”

    “放心吧主任,这部分事情我会安排蔡东方同志负责的。”作为女同志,小刘自然清楚苏曼话里的含义,点头道,“您之前不是一直想试试这人的本事嘛,让他负责调度、协调厂里和施工队的工作,正好!”

    “那这事就由你看着来吧。”

    “成,到时候我随时跟您汇报!”

    说着,小刘就干劲十足地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苏曼知道,她这是心里头憋着气,想要好好操办明天的开工仪式,好以此来狠狠地打一打县其他厂子对纺织厂持有看热闹心态,却又嘘声不断人的脸。

    想起这个,苏曼也觉得有些头大。

    之前在公社的时候,甭管是砖窑厂、服装厂、养殖场还是打谷厂,那都是她办起来的,厂长也都是她,工人也都是公社和下边大队的人,彼此之间是实实在在的兄弟厂,没半点隔阂,也没有啥竞争可言,她也根本不用费脑子去搞啥厂子社交。

    可谁知道县里头这些厂子,明明是半点竞争关系都没有,那经营方向都不一样,却偏偏把苏曼这好好的大女主事业线发展给弄成了后宫宅斗戏。

    从苏曼正式接管纺织厂,搬进了纺织厂厂长办公室以后,那电话,是一个接一个的来啊。

    嘴上说得都挺好,啥大家都是兄弟厂,纺织厂有啥事情都可以找他们商量的话,可私底下,这群人却是各种嘲讽、奚落着纺织厂现状,连底下的工人也都毫不约束,接二连三地出现厂里工人在下班后被其他厂工人追问类似“纺织厂啥时候倒闭”的话,可以说是让苏曼彻底认清了县里这些所谓“兄弟厂”的虚情假意,心里也是腻歪得不行。

    因此,对于小刘的跃跃欲试,苏曼也能理解,实在是这几个厂的人太可气!

    不过,打脸不是目的。

    仅凭开工仪式这样的方式,去“打”县其他厂子的脸也远远不够解气。

    苏曼看着手里已经基本完善,只等着明天开工仪式的风吹出去以后,就可以来一趟“县政府办公室一日游”的计划书,和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而特意由麦秆公社社员组成的施工队……

    等其他厂知道了他们纺织厂不光没有因变成分厂而一蹶不振,反而是超出他们所有人一路领先,直接建起了家属院的事情以后,肯定会第一时间过来打探消息。到时候,县里那边就能顺势把自己的计划书拿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建房很简单,就都会动心思,跟着一起建房——

    计划书,她手写的!

    施工队,她组建的!

    烧结砖,她厂里的!

    到时候,别说打脸了,这群人的钱也都得乖乖地钻进她的口袋里!

    想到这里,苏曼的脸上就不自觉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说实话,苏曼早已经不是几年前刚上班时,干啥都得亲力亲为,亲自盯着的小干事了,如今已经创办了好几个厂子,身兼数职的她只需要把控大局方向就行了,身上的担子虽是越来越重,但手底下能用的人也是越来越多,比起从前,现在的工作对苏曼而言已经算是很轻松了。

    但对于这种算计人……咳,不是,是同县里其他兄弟厂进行友好交往的事情,苏曼还是更喜欢亲力亲为!

    只是……

    看着手头这一份不久前由乔黎明绘制完成的图纸,和旁边那一份他提交的技术报告书,苏曼不可控地想起了乔黎明在年前那一次对自己的表白,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

    被一个性格倔强的人喜欢,到底是该高兴的事,还是让人觉得忧愁的事呢?苏曼拉开抽屉,看着被她从公社带到县里,一直都被藏在抽屉里,一直没戴过却也从来没离过手的,那两根头绳,心情复杂极了。

    哎,还是先把手头的工作忙完,再去想关于乔黎明的事吧……

    这样想着,苏曼直接将抽屉推了回去。

    且当这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一周,人瘦了好几斤,钱包也跟着瘦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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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章

    如果说,去年一直到年底,才出现了一则能够吸引到了花阳县全体老百姓,外加几个厂子全体工人注意力的新闻,也就是关于县纺织厂为了能不用倒闭,而被下边公社服装厂吞为分厂的消息,那么在1972年这个才刚开始的三月份,关于纺织厂的又一条特大重磅消息,就一定能够超过去年那条消息的影响。

    ——县纺织厂要建家属院了!

    厂里所有工人都能分到房子!

    听到这一消息时,大多数人都是抱着怀疑的态度,觉得像纺织厂这样头阵子还在闹倒闭,如今又成了麦田服装厂分厂的厂子是不可能有那么多钱来建家属院给工人的。

    尤其是县里其他几个厂的领导和工人们在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更是全都笑得前仰后伏,怀疑纺织厂的人是受刺激了,竟然异想天开到如此地步!

    连县里最有钱的机械厂都没办法保证给厂里全体职工提供住宿,一个濒临倒闭,还得靠成为分厂才能得以喘息的纺织厂竟然说他们要建家属院,还是全体工人都能分到房子的那种?他们也真不怕吹牛皮吹到天上去!简直让人听了以后都能笑掉大牙!

    当然了,虽说大部分的人都不咋相信这个消息,甚至还有不少其他厂的工人跟着一起幸灾乐祸,但这其中,也不是没有怀疑、好奇的人。

    “赵姐,我记得你二妹子和妹夫两口子都在纺织厂上班,他们就没透出啥消息来?这纺织厂是不是真要盖房给厂所有人工人?我看最近这事儿传得挺邪乎的,多少得有点一句,总不能是空穴来风吧?”说这话的人,是在皮鞋厂上班的工人,被她问的人是蔡东方的大姨子,赵迎春。

    问这话的人本来是想通过赵迎春探听探听关于纺织厂建房的事情,因为头阵子有个媒人想给她说个在纺织厂上班的对象,她当时因为听说纺织厂要倒闭了,连见都没见就直接拒绝了,如今这听说纺织厂要建房了,她心里多少有些后悔,生怕这消息是真的,自己错过了这么好的相亲对象,又想着这消息要真是真的话,自己还能不能再联系联系那媒人,看看还能不能再给安排个见面。

    这人心里存着事,着急想知道自己能不能从赵迎春这得来消息,说话间也就忽略了赵迎春在听到她提起她家二妹子和二妹夫时就板起来的脸。

    蔡东方的爱人叫赵秋菊,没出门子的时候,搁家里排行老二,上边就赵迎春这一个大姐,下边则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

    赵迎春和赵秋菊岁数差距不大,从小就不对付,尤其是在各自结婚嫁人以后,赵迎春一开始嫉妒赵秋菊嫁给了蔡东方这个大学生,后来在蔡东方因分配老师的原因而备受冷落、排挤时,她又没少在赵秋菊面前说风凉话,导致姐俩的关系彻底决裂。

    这些年也都是老死不相往来,她上哪儿知道纺织厂建房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去?但不管知不知道,赵迎春都是宁可咬碎了银牙,也盼着这消息是假的!

    她和她对象在皮鞋厂工作了这么多年,也都没能得到厂里的分房资格,至今还都跟公公婆婆还有小叔子一家挤在一起住呢,凭啥她赵秋菊能跟着蔡东方享福住新房?!

    这样想着,赵迎春手里的活计没停,没好带气地对还等着自己答话的同事甩了一句:“你要是想知道消息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直接去问纺织厂的人呗,问我干啥!反正我没听说过这事!就算是建房,也分不了我一间,跟我有啥关系!”

    说完,赵迎春也没理会同事因自己的话而显得格外难堪的表情,宛如泄愤一般,继续轧着手里的皮子。

    在愈演愈烈的传闻中,这样的对话几乎填满了花阳县老百姓因没有太多娱乐而显得十分枯燥的生活。

    所有人都在好奇、关注着纺织厂的事情,有事没事都会装作不经意地绕路去纺织厂和它旁边那片荒地附近走一圈,看看里面有没有新的变化。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人们为传闻究竟是真是假而等待得越发焦急的时候,纺织厂的悄无声息则成了人们笃定传闻是假的,是纺织厂自说自话行为的铁证。

    嘲讽的声音就又一次席卷而来。

    然而,大伙儿这样幸灾乐祸的态度并没能持续太久。

    因为,纺织厂真的在他们厂旁边的地上开始动工了。

    整个花阳县就这么大,有点风吹草动就能传遍整个县城,传给所有人知道。

    在一辆辆卡车拉着一批又一批的,来自麦秆公社的工人、打地基用的红砖和建筑工具,来到花阳县,全都停驻在纺织厂的时候,人们就已经开始怀疑。而当这群人真的开始动工,嘿呦嘿呦地打起了地基,且面积不小,一看就真的是要正儿八经的动工的时候——

    所有人,都震惊了。

    …………

    在纺织厂这边以十分符合当下季节的情绪,春风得意的忙活着打地基、盖房子的建筑工作时,县里另外几个厂子的厂领导们可是有些坐不住了。

    以机械厂的谢厂长为组织者,皮鞋厂的皮厂长、毛巾厂的金厂长、食品厂的史厂长、烟草厂的曹厂长为参与人员,全都不用说就自发地凑在一起,准备开个私下会,说说关于纺织厂,主要是纺织厂头阵子说要盖家属院,最近也真开始动工的事情!

    要说这几位厂长,肯定是烟草厂最有钱,机械厂规模最大,食品厂最受欢迎,皮鞋厂和毛巾厂则资格最老。

    在这其中,参与进来,又没能完全参与,只是纯粹作为这次会议主题内容的纺织厂比起这几个厂子,就的确是略差点,这也是为啥其他厂子领导都多少有些排斥纺织厂的原因,更是大伙儿在得知纺织厂建房消息后,越发坐不住的原因——

    盈利如烟草厂,规模如机械厂,受欢迎如食品厂,老牌资历毛巾厂和皮鞋厂,也都没有纺织厂这跟坐了火箭似的发展速度,头一阵子还说要倒闭,结果才过了个年就要建房,这上哪儿说理去啊!

    这感觉,就好比期末考试,一直成绩领先的三好学生,突然被班里说着就要被劝退的倒数第一给逆袭了一样,换谁能接受?

    这样愤愤不平的情绪,促使了这几位厂长凑在一起开会,打算好好研究、商讨关于纺织厂问题的行动。

    而开会地点,就被安排在了下班后的机械厂会议室。

    咋说也是开小会,还是得低调点,机械厂地方大,从后门进来直接就能到会议室,再加上工人们也都下班离开了,只有厂长们在,说起话来,也是既方便又自在。

    ……

    会议室里。

    向来脾气火爆的烟草厂曹厂长一拍桌子,语气里充满了愤懑与不解道:“纺织厂哪来的钱建房?他们要是有这钱的话,还至于干不下去要倒闭,最后迫不得已让下边公社的厂子给吞并了?!可要说他们没钱,那这声势浩大都开始打地基的钱又是哪儿来的?”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麦田服装厂出钱给他们盖的房子?”毛巾厂的金厂长说道,“咋说纺织厂也是县里的老厂子了,就算是成了那个公社厂子的分厂,工人和领导们心里也肯定都不服气,尤其是那个麦田服装厂的厂长还是个女同志,想要轻易收服王立业他们那人群也是真的不容易,估计是想拿钱安抚?”

    “老金你这说法也太天真了吧?换你是那个麦田服装厂的厂长,你会拿自己厂里的钱给一群不服从你管教的工人们盖房?别说给盖房了,要我就给他们都开除了,重新招新工人!”食品厂的史厂长没忍住地翻了个白眼,话糙理不糙地说着在场所有人都认同的大实话。

    这时候,皮鞋厂的皮厂长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机械厂谢厂长,问道:“老谢啊,我可听说这位麦田服装厂的厂长不光是个年纪极轻的女同志,还是你们厂里头一个六级技术工人的闺女?”

    一听这话,其他几个厂长也都不说话了,全都目光炯炯地看向谢厂长,眼神里都透着类似“你有这关系竟然不跟我们说,是不是想吃独食,单独跟那女厂长联系,问清楚他们拿啥盖的房”的意思。

    突然就被扣了一顶“知情不报”帽子的谢厂长:“……”

    面对众人越发不善的目光,谢厂长连忙说道:“不是,老皮,你打哪儿知道的这消息?我这个当厂长的都不知道,你怎么就知道了!”

    “你之前都不知道这事儿?”皮厂长同样差异,“那位麦田服装厂的苏厂长最近可是总会在下班的时候跟你们厂那位苏师傅一起回家,我都看见好几回了!真真的!”

    谢厂长一脸无语:“在你说这话之前,我都不知道那女厂长是姓苏,更没见过她长啥样,我上哪儿知道去!”

    其他几位厂长:“……”

    好吧,他们也不知道。

    谢厂长又问:“老皮,我们都不知道,你是咋知道的?”

    看着众人将刚还看向谢厂长的怀疑目光又转而看向自己,皮厂长知道自己这是误会了谢厂长,平白无故弄出了个乌龙事件不说,还把自己给整成“嫌疑人”了。

    他连忙解释道:“我们厂的皮鞋在县商场也有专门的柜台,我过年的时候跟着媳妇孩子去商店买年货,想着说顺路去皮鞋柜台瞅瞅,结果麦田服装厂的柜台就在我们柜台旁边,正巧那天那位苏厂长也和家里人在商店里,我一开始不认识她,只觉得这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我儿子瞅了好几眼,我嫌他这样有点丢人现眼,就说了他几句,结果就听见服装柜台的负责人管那小姑娘喊了一声,苏厂长……”

    说到这,皮厂长又看向谢厂长:“我之所以知道那是你们厂的工人,也是当时跟着苏厂长一起买年货的中年男人穿着的棉衣里头,透着的是你们厂的工服,我托人打听了一下,才确定这人是你们厂一个叫苏刚山的六级工。我以为老谢你早就知道……”

    “行了行了!”皮厂长话没说完,就被曹厂长给打断了,他一脸不耐烦道,“咱们今儿聚在一块不是为说张家长李家短的,说的是纺织厂盖房的事情!说来说去,到底人纺织厂盖房的钱哪来的?你们谁能说清楚这个?!”

    “……”

    行吧,谁都不知道,也谁都说不明白。

    沉默了片刻后,史厂长猛地拍了下大腿,说道:“既然咱们都不知道,又都不好意思去找纺织厂问,那咱们不如去找县长或是书记?都是一个县里的兄弟厂,咋能光看着纺织厂吃肉,咱们连点汤都喝不上呢!”

    众人一听这话,也反应过来了。

    是啊,有困难找领导啊!

    他们这私下里瞎叭叭管啥用,得让领导去找纺织厂施压,让纺织厂把他们能有钱建房的原因说出来,把具体的过程、计划都分享出来,让他们也能跟着一起获利才行啊!

    虽然他们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私下里开小会,背地里看纺织厂的笑话,但他们还是纺织厂的兄弟厂!要有福同享!有难不同当!

    想到这里,众人脸上都浮现出了几分迫切的神情,彼此的目光互相对望,并有所领悟后,几个人就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而就在这几位厂长怀揣着想要借助县政府向纺织厂施压,以此来为自己的厂子谋福利想法而越发坐不住的时候,已经彻底俘获了纺织厂全体上下工人们的尊重与忠诚的苏曼,则在整理好了手头的工作后,悠然地带着两份计划书,准备出发去县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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