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裴景瑶怔怔看着那支笔,眸中有些无措,他已快三年未执过笔,如今竟有机会再拿起它。他将手中宣纸放下,抬手缓慢且庄重接过它。
裴景瑶觉得这一切都如梦中一般,他看着云肆噙着笑意替他研墨,随后耐心温柔的铺开宣纸。
她笑道:“当然是你。”
他微微颤着手腕执笔蘸墨,落笔那瞬间却是极稳,落墨如云烟般行云流水,云肆本以为裴景瑶的字会如其他男子一般娟秀柔美。可他落笔成字瘦硬□□,骨力洞达,竟比寻常女子还要藏锋几分。
仅是几息之间,字迹便跃然纸上,日光透过窗子撒在桌上,为他修长白皙的指尖镀上一层淡金。
他写的是‘云肆’两字。
云肆本人眉毛一挑,再看向他的眸中笑意渐浓。裴景瑶感受到她的目光,喉结不自觉滚动一下,待他再看向宣纸时,笔尖不由一抖。
一滴墨顺着笔尖滴下,裴景瑶瞪大眼刚要惊呼,却见云肆眼疾手快将宣纸拿走,那滴墨下一秒便落在木桌上。
裴景瑶未想那么多,方才云肆让他写字,他便将脑中第一时刻浮现的字写于纸上。待最后一笔落下,他看着宣纸上的二字也微红了脸颊。
云肆的声音偏巧还在这时响起,“字迹隽秀大气,竟比许多女子的字锋锐许多,景瑶还真是让我惊喜。”
云肆夸赞的声音响起,裴景瑶忍着羞意将桌上的墨迹擦净,在他动作之下,那日光正好映在他颊边。从云肆的角度看去,恰巧能看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与绒毛。
他垂眼道:“小姐谬赞了。”
云肆指尖一动,忽生出一股想捏一把的冲动,她接过裴景瑶手中的毛笔,仅思索了片刻。在裴景瑶的注视下,云肆执笔在宣纸左侧添上两字。
她执笔挥毫,下笔宛如游龙般潇洒肆意,苍劲有力的‘景瑶’二字落于纸上,云肆收起毛笔,转身看向一旁的裴景瑶,出口的话中带着些笑意。
“礼尚往来,喜欢吗。”
喜欢吗……这极为暧昧的字眼令裴景瑶呼吸有几分加重,他看着挨在一张纸上的两个名字,他与云肆的名字。
如同婚贴的书信般并排写在一起。
裴景瑶抬起指尖轻轻放在宣纸边缘,下一秒又如烫到一般瞬息收回。云肆看着他此般动作,眼中有些不解。
“小姐的字迹洒脱飘逸,似乎别具一格。”
裴景瑶轻柔的声音响起,他已然压下内心那抹不切实际的幻想,将心思全神贯注在云肆的字迹上。裴太傅在世时也算书法大家,裴景瑶幼年时曾临摹过许多大家之作,各个流派之作大多也都牢记于心。
可云肆之字,他确实从未见过,字迹飘逸洒脱,似自成一派。
见裴景瑶的神情极为认真,云肆极轻的笑了一声,她将宣纸放于两人面前,随后侧身看向裴景瑶如湖水般温润的眸子。
“景瑶可真会夸人,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我字迹洒脱。”
云肆说的是实话,她虽自幼习汉字,但北疆王臣们仍习惯用北疆字记录大小事宜。北疆民间汉化尚未普及,前些年北疆与大梁未断交时北疆人多少都会说些大梁官话,可如今断交许久,民间大多人都不再学习汉话。
裴景瑶咬着下唇不知该回些什么,他并非假意夸人,而是真心实意觉得如此,而今听她一调笑,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小姐莫再戏弄景瑶。”
裴景瑶的声音又软又轻,云肆盯着他越来越红的耳垂,最终还是没忍住上手轻捏一下。她看着男人无辜又惊讶的双眸,心中竟有种诡异的满足感,于是云肆咳了咳,故作平静的开口。
“未戏弄你,你夸我我很开心。对了,我书房中还有旁的一些话本,你无事时也可以拿去看,或是讲给映儿听也可以。”
云肆说罢便去书架上寻了几本书籍,她不知裴景瑶喜欢看诗书还是民间话本,便一样拿了两本。
待裴景瑶抱着满满当当的东西离开时,眼眸中还有几分茫然,云肆唤来信鸽,抬笔给水鱼写了一封信。
等水鱼这丫头跑上山见到少主时,满眼都是激动与委屈,她这段时日天天被飞鹰派出去干杂活,每日各处跑,活生生累瘦了几斤,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可怜样。
“少主,属下将衣服买来了。”
水鱼将包裹放在她面前,那包裹里是云肆令她买的裴景瑶与裴晓映的冬衣。随后眼巴巴的看向云肆,云肆撇了眼她黑了一个度的肤色,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水鱼一看有戏,连忙又道:“少主,属下最近去各处探查,余生泉那老贼确实是要出皇城,但绝非巡抚九州。余生泉三日后便要出发崇州,崇州刺史已派人出州迎接。”
云肆指尖一动,崇州近日新挖出一湖盐矿,余生泉去此也是情理之中。
“崇州有盐矿,去也正常,此次出行说为巡抚,实则敛财,如今大梁国库亏空,她若是不捞些油水回来,也确实难以服众。”
水鱼点了点头,语气阴恻道:“少主,我等已在京中的时日已有一阵,究竟何时能将她斩于刀下。”
云肆指尖一抿,她看着方才被她压在砚下的宣纸,缓声道:“可还记得杜语将军。”
水鱼想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杜语在一年前入狱,那是她的官衔已升至从一品大将军,统领皇城禁军。
“自然记得,听闻杜将军在时,爱兵如子,她入狱后曾有许多人想为她翻案,少主为何说起此事。”
杜语入狱后,禁军统领自然换成了余生泉的人。
她讲白日在酒楼之事说与水鱼听,水鱼知晓后也极为惊讶,她盘算片刻,思索道:“莫非那说书人是君后的人?”
是与不是,她去趟宫中便知。云肆想利用杜语在禁军中的威望,若是君后也有此意,她到不介意与前去一会。
…………
余生泉离京那日,云肆藏身与城门口的民众之中,她的队伍声势浩大,迎着日暮之际顺皇城而行。百姓们大多都是出来看热闹的,余生泉近年苛政频繁,早些年营造出爱民如子的形象也大打折扣。
正逢多事之秋,余生泉本不想在此时亲自出皇城,丞相那边虎视眈眈,就连北疆人也妄想混进皇城掺这趟浑水。
可大梁国库亏空严重,若不在年前添补,怕是撑不到明年开春,所以崇州的盐矿她必须亲自去。
周遭群众的议论声忽而噤声,余生泉宏伟华贵的马车她们身前悠悠而过,三匹骏马拉着车身自路中而行。就在那一瞬间,一阵轻风吹开车窗轻纱。
余生泉那张富态的脸自帘内露出,她年过半百,头上灰发与黑发掺杂,面对大梁子民笑的很是慈祥,若是忽略她精明奸诈的眸色,说她是个和蔼之人倒也有人信。
余生泉笑意未变,忽而抬眸直直往向一个地方,云肆带着面具站在人群最远处,如寒潭般的双眸毫无惧意看向余生泉。
视线交错之际,双方都在彼此眼神中感受到一股极重的杀意。
帘子落下那瞬间,余生泉的笑意消失,这北疆来的野猫到是能藏,她派手下寻了几日竟也未曾寻到她们都藏身之处,想起那双带着寒意的琥珀色眼眸,余生泉冷哼一声。
北疆如今自身难保,还妄想派人来皇城送死,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自云肆杀了叛城的十三位城主后,北疆传至过大梁的消息便逐渐减少,而后大梁安插进北疆的探子全被云肆替换为自己人。
余生泉并不知晓北疆如今内乱已除,她计划把北疆收入囊中是真,但最近几年大梁之事她尚应接不暇,如今北疆又来人潜入皇城,她自然烦心。
在余生泉离去后,云肆借着月色藏匿,一路潜至宫内。她目标明确,身手轻快利落绕过巡逻的侍卫,若有熟悉宫内地形的人在场就会发现,云肆是奔着君后所居住的坤宁宫而去。
崖安自从得知上次君后有孕后,便设计见了君后一面,这位大梁君后在宫殿内生活与往日无异,吃穿住行无一苛刻,面色似有疾,但有孕一事竟为真。
此刻坤宁宫内寂静异常,殿前驻守宫殿的守卫却比别处多了不止一倍,云肆蹙着眉头贴着墙侧而下。
两枚银针自手中发出,守在房前的内侍无声倒下。
云肆眼中的疑惑却愈发浓郁,她进来的太过轻易,似乎早有人替她清理过。空荡的宫殿内染着一排红烛,云肆抬眸便瞧见立于房中的男子。
洛禾面容端庄清秀,身着一袭深色宫装,双手微微拢于小腹前。他肚子微挺,月份看上去有四五月左右,此刻正安静看向来客,他彷佛早知会有人来。
云肆感受着周遭气息,就在她握上匕首的瞬间,一道黑衣身影落于男子身侧做出防备之态。
洛禾微微启唇道:“远来即为客,你先退下。”
那黑衣人果然应声退下,云肆抬眸往向他,只见他面上一笑,转身走至桌边坐下。洛禾气质端庄大方,姣好的面容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便是当今的大梁君后。
“你便是近日来京的北疆人?”
对于君后知晓自己的身份,云肆并不意外,她看向这位传说中的君后,眸中神色晦暗。
“云某从前只听闻君后贤良淑德,如今来看,却是百闻不如一见。”
他既有此种手段,身侧还藏着高手,又何必遭余生泉囚禁深宫三年。云肆眸中的寒意不减,她看着男子毫不在意的笑笑,左手依旧虚虚掩着小腹。
“我不管你进京乃是为何,但我劝你还是早日离京,免遭杀身之祸。”
洛禾话里有话,云肆握着匕首的手松了松,她向前走了几步,眼尖的发现男子手中动作一变。怕是她再近一步,他便会下令动手。
云肆忽而笑了笑,她缓缓道:“君后说笑,我既然进了京,那便要得到我想要的才能离去。”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随意,洛禾思索了片刻是不是自己的情报有误,片刻后,洛禾幽幽道:“余生泉不是你能杀得了的。”
“是吗?”云肆垂下眼眸,眼中逐渐染上寒光。
“既然君后不信我,那我也没有再谈的必要。”
她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握着匕首的手猛然抽出,她转身刺向身后袭来的气息,那人武功不低,两人出手之际全是杀招。
就在方才云肆说话之际,她竟想直接刺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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