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同样是她做的,水鱼去了山周巡查,云肆便将做好的饭端了一份走到裴晓映的房前,她敲了敲门才进去。
屋内空寂安宁,男孩正坐在床上发呆,空洞无神的眸子往向屋内,不知在想什么。
他房内未燃灯,云肆也在黑暗中注视他。
“放久了会凉,早些吃饭吧。”
“多谢小姐。”
裴晓映听闻点了点头,微微抬手摸索到桌边坐下,乖巧的自己吃饭。他吃的很慢,那勺中偶尔半路掉了饭出去,他再送进嘴里便是空勺。
他吃了几口便将勺子放下来,小声道:“小姐可是有事要问映儿?”
云肆看着他的眼眸,缓缓道:“你可还记得,你失明前夕,景瑶带你藏身的庙在何处。”
裴晓映那时在病中,自然不知晓具体位置,但是他还依稀记得些周遭环境,在得知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云肆转身离开裴晓映的房间。
她晚饭做的清淡,此刻同裴景瑶一同用餐,更多是在观察他。男人小口嚼着米饭,几乎是按粒在吃,云肆将手中剥好的白灼虾放到他碗里,裴景瑶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小声道谢。
云肆正慢条斯理地剥着虾皮,闻言只回了句,“与我客气什么。”
虾肉入口的瞬间,云肆蹙起眉头表情怪异,随后快速嚼了几口咽下去。北疆河鲜少,这是她第一次做虾肉,结果却一股子腥味。
她抬头看向裴景瑶,男人正垂眸嚼着虾肉,仿佛感受不到那腥味一般,云肆眸色有些暗沉。
她低声开口,“莫吃了,这虾肉太腥。”
裴景瑶闻言看了她一眼,眸中似有几分不解。他将虾肉咽下,才启唇柔声道:“我觉得很好吃。”
云肆喉间一梗,她缓缓放下筷子看向裴景瑶,后者也意识到云肆沉重的情绪,跟着放下筷子看向对方。
云肆眼中的无奈更深,“我之前确实觉得你太瘦了,想让你多吃一些,可你不喜欢的东西可以不用逼自己吃。”
裴景瑶不知她为何忽而说起这事,只茫然说道:“我不挑食的。”
有的吃便很好了,他又怎么可能会挑食。
云肆紧跟着道:“你可以学着挑食。”
裴景瑶心中忽而一跳,下一秒便垂下眼眸,他听见云肆说了一句等等便起身离去。
云肆再回来时手上端着一个瓷碗,那碗中黑乎乎一片,裴景瑶闻见了一丝带着药香的甜味,待接过云肆递来的碗,她的声音跟着响起。
“趁热喝了吧。”
裴景瑶捧着温热的碗,好奇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紫砂糖与桂圆一起煮的糖水,崖安说喝这个会不那么难受,我方才便叫水鱼下山去买了些。”
她知裴景瑶喜甜,便多放了些紫砂糖,此刻见他一勺勺喝着那糖水,竟是连饭也不吃了。
云肆见他喝的欢快,幽幽道:“不吃饭了?就只喝糖水?”
裴景瑶舀着糖水的手一顿,那声音中藏着几分不确定,“你说我可以挑食的。”
云肆听闻一噎,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他竟会这么现学现卖,看着他那并未长多少肉的身板,心道算了,他喜欢吃什么便吃什么吧。
待一碗糖水下肚,裴景瑶内心早如吃了蜜一般,甜丝丝的。
昨夜抱着裴景瑶入睡那是因为他意识不清醒,云肆搂着他时也毫无负罪感。
可如今见他怯怯缩在床里侧,身上只穿着白色里衣,身还上盖着半床她的被子,一副任人宰割的乖顺模样,云肆忽而觉得有股火气上身。
“睡吧,你若是冷便唤我。”
她将刚热好的暖炉塞进他的怀中和脚下,裴景瑶便乖巧的钻进了被子里,至于冷的话唤她做什么,两人都十分清楚。
云肆躺在裴景瑶身侧,忽而道:“昨夜抱/你时你挣扎的厉害,你若是介意我与你接触,直接同我说便好,你不必害怕,我亦不会强迫你。”
烛火尚未熄,裴景瑶的细微动作都落在她眼中,直至云肆把烛火熄灭,以为他不会再讲话之时。
裴景瑶闷闷的声音才从被中穿出。
他说,“我不介意。”
云肆心中忽而一跳,忽而有种想将他搂进怀里的冲动,她在夜里盯着他的背影许久,从他睫毛微颤再到呼吸平稳的睡着。
云肆轻轻翻过身子,撑起手臂在夜色中看着裴景瑶的睡颜,他睡相很乖,连呼吸声都很轻。
她抬起指尖拨开他脸颊处的几根发丝,裴景瑶似乎感受到痒意,轻轻吸了吸鼻子,云肆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她忽而想起崖安曾说的,该给裴景瑶一个什么身份。
云肆自然知晓大梁男子对贞/操的重视程度,她原是打算将裴景瑶带回北疆的,可带回去如何处理却是没想好。
她在北疆并没有夫郎小侍,甚至在她人生的前二十一年,云肆从未考虑过娶夫之事,她也不觉得自己会在男人身上浪费心思,平定北疆才是她该做的。
云肆从前一个人睡时并不觉得冷,可两个人睡好像更暖和一些,娶个夫郎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
翌日一早,裴景瑶起身时发现身侧之人早已不见,怀中的暖炉还尚有余温,但却不及女人的体温。
裴景瑶坐起身子,他竟睡得如此沉,连云肆何时起的都不知晓。
可怜他还在懊恼自己睡得沉,却不知晓云肆早上怕吵醒他,又把那助眠的熏香点上。
山间寒意渐重,裴景瑶又拿了件软袄披在裴晓映身上,男孩正捏着毛笔在空荡的桌上描写。待将衣裳给他系好,裴景瑶又凝眉看向裴晓映握笔的姿势。
“不对,你握笔太重,再放轻些。”
裴景瑶正给裴晓映调整着握笔姿势,他指尖轻轻搭在男孩的手掌上,表情难得十分严肃认真。
“指要实,掌要虚,明白了吗。”
裴晓映点点头,按照哥哥教他的法子去练,暖炉放在兄弟二人旁边,时间久了屋里倒也有些热乎气。
裴景瑶看着弟弟认真练字的模样,心中心酸又欣慰,云肆说过映儿的眼睛是可以治好的。
等映儿眼睛好了,等……等大仇得报,他又该何去何从呢。裴景瑶将目光放在裴晓映穿的像个粽子般的背影上,他看了许久,直到忽而听见院内篱笆微动的声音。
裴景瑶放下手中暖炉,连忙打开身侧窗子。
寒风瑟瑟,带着空中飞舞的雪花吹进屋内,裴景瑶怔愣在原地,他望着院内迎着风雪而归的女人,嘴角勾起一丝浅笑。
大梁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云肆穿着一袭玄色衣袍,在纷纷落雪中极其打眼,她很快便看见窗中看向自己的那个男人,云肆抬起手中的油纸包裹,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
裴晓映抬起手掌,感受着丝丝雪花在掌心融化,他面上神情欣喜又瑟缩。
“哥哥,是不是要过年了?”
裴景瑶转身看向裴晓映的小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习惯性揉了揉弟弟的头顶,柔声答道:“嗯,快过年了。”
大梁初雪这天,距离年关不到三月。
云肆迎着风雪进屋,她本怕身上寒意沾到兄弟二人身上,抬眼却见裴景瑶快步走来。他替云肆解开满是落雪的外披,抬手轻轻将云肆发侧那不甚明显的雪花拍落。
她将手中的油纸包裹放在桌上,看着裴景瑶的眸中笑意愈发深,“我身上冷。”
裴景瑶为她整理衣袍的动作一顿,竟也小声的怼了一句。
“我没那么娇气。”
云肆轻笑几声,看着裴景瑶逐渐染上绯色的耳根,很是好心的放过了他。
“好,知道你不娇气。”她转身解开自己提了一路的油纸,“尝尝这个栗子糕,应是你喜欢吃的。”
裴景瑶眼中有些惊讶,她下山竟为自己买了糕点,软糯的栗子糕被送至嘴中,云肆忽略男人眼中的羞意,又拿了块一样的递给裴晓映。
“映儿也来尝尝。”
被忽略已久的男孩抬手接过一块栗子糕,小声谢道:“谢谢小姐。”
栗子糕口感软糯又细腻,入口还带着甘甜,裴景瑶将口中糕点咽下,那双水润的眸子如星星一般闪亮。
“早上起身时未见到你,我原以为你今日不会回来。”
云肆闻言脸上神色未变,眼中却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狠厉,她淡声道:“早上去办了一些事,见你睡得沉便没叫你。”
裴景瑶看了眼正啃栗子糕的弟弟,没再顺着云肆的话接下去,他不希望映儿知晓那么多,他尚是个孩子,只需平安长大便好。
若是水鱼或飞鹰在场便能发觉,隐藏在栗子糕香甜气息下的一丝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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