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躬身行了个礼,冠冕堂皇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刚才那一把推伤了杂家的心,现在反倒怪罪杂家没把您扶好?”
“要求太多,杂家可办不到。一会儿皇上就带着朝臣来了,书堂还有几名皇子没走,如若郡主还嫌他们不够高贵,扶您不得,那您就……”
就只有在这儿趴一宿了!
徐朝阳说完,掩面轻笑。
郭明月何尝不解这“太监”的言外之意?
一时间,几欲气绝而死!
什么时候这般卑劣腌臜的阉人宦官也配口出狂言,将她贬损至此了?!
孙绎这太监最近真是愈发猖狂,前些时日还把自己的兄长摔了个灰头土脸,至今躲在家里不敢来书堂听学!
“你这太监,本郡主定要——”
话音未落,徐朝阳忽然脑袋一沉。
下一刻,她怔愣抬眸。
换、换回来了?
真·背锅侠·孙绎,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徐朝阳,深沉的眼色看不出是否蕴含悲喜。
只是后者委实尴尬。
次次都是在自己用孙绎的身体闯下祸事之后才还回来,这回还被他逮了个正着……
余光往远看去,顺帝一行马上就到。
除却他们之外还有郭明月的贴身侍婢红颜,领着大皇子、三皇子等一干在书堂听学的人赶来,呜咽:“奴婢亲眼看见……朝阳公主将我家郡主推下静远池,还请几位殿下还郡主一个公道……”
殊不知,情况有变。
在郭明月怨怼的眼神示意下,她赶忙上前将人扶起,怒看徐朝阳:“朝阳公主,我家郡主敬您身份,但您怎可如此欺人太甚?!”
所谓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矛头刚才指向孙绎,突然又转回到徐朝阳这边来。
徐朝阳可是真冤枉!
她咽了咽唾沫,一时慌乱,不晓得如何反驳。
“怎么回事?”
见是徐朝阳在此受人指控,顺帝立刻加快步伐。
行至几人面前,沉声:“朝阳公主出事,还不速将高贵妃叫来?如若事情闹大,尔等哪个担待得起!”
众人纷纷行礼,无不因龙颜之怒战栗。
顺帝说着,有意无意地扫了孙绎一眼。
东厂提督、司礼监秉笔。
如今位高权重,仅差一个司礼监掌印的职缺便可登天。原以为他只不过少年老成,善于弄权用计,勾连宫妃罢了。
谁知……
“你会武?”
顺帝微眯的龙目中,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
不妙!
“我、我教的!”
没等孙绎说话,徐朝阳赶紧举手,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
又道:“前些时日,女儿与孙公公恰巧在乾和宫遇上了不是?孙公公说他想学几招防身,女儿就、就……”
“住口!”
这丫头,是生怕自己不跟太监扯上干系么?
顺帝真动怒了:“朕与宦臣交谈,岂容你随意插嘴?贵为公主,要知分寸!今日之事,本就因你而起,朕看是把你纵容得愈发无法无天了。”
“说,你又和宁远郡主在胡闹些什么!”
“……”
好嘛,矛头又来一根。
徐朝阳一面恨自己嘴贱,一面又庆幸孙公公总算逃脱一劫。
此时,郭明月眼珠一转。
奋起:“陛下,臣女冤枉!是朝阳殿下仗着身份高贵,出言欺侮臣女,而后……”
而后便是添油加醋的一阵诽谤。
“朝阳,宁远郡主所言是真?”
“当然不是真的!”
“那为何方才众人亲眼所见,宁远郡主险些落入静远池中,难不成是她有意自戕自害,就是为了栽赃于你?”
“那、那也没准啊。”徐朝阳小声嘟哝。
“嗯?!”
只听皇帝声线威严,明显气得不轻。
当下众人目击,徐朝阳百口莫辩。
除非,能有人为她作证。
对呀!
证人!
徐朝阳猛地抬头,看向孙绎,开口:“孙公公应当看见了的!方才本宫并未出手伤害宁远郡主,是她自己碰瓷。对吧,孙公公?”
自己刚帮孙绎解了围。
现在轮到孙绎帮自己。
两边扯平,徐朝阳觉得天经地义!
她自以为无人看见地冲孙绎挤了挤眼睛。
然后……
就从这死太监眼中看到一抹略有几分熟悉的淡笑,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逐渐爬上心尖。
孙绎处变不惊。
在众人灼灼目光之下甩袖行礼,颔首对着徐朝阳:“公主恕罪,微臣无法帮您伪证。”
伪、伪证?
徐朝阳瞳孔地震。
难以置信地跟孙绎对视。
缓缓地,摇了摇头……
又听孙绎接着说:“方才微臣赶来之时,便已瞧见朝阳殿下对宁远郡主出手。因担心宁远郡主受伤,又怕朝阳殿下闯出祸事,这才飞身前来搭救。”
“至于朝阳公主所言,微臣不敢苟同。”
好哇、好哇!
徐朝阳瞪大杏眼,已然再说不出其他言辞。
——自己好心飞奔而来帮忙,方才又出言给孙绎解了麻烦。
他可倒好,倒打一耙毫不犹豫!
徐朝阳咬牙,心知今日之事没有辩驳的余地,只得吃了这哑巴亏。
因也甩袖扭身,悲愤:“好你个孙公公,本宫这一腔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只是来日方长,你给我等着!
“父皇,要打要罚,随您好了!”干脆步向顺帝,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父皇!”
大皇子见状,试图求情。
却遭顺帝打断:“谁敢求情,一并罚之。”
其实顺帝又哪里舍得打罚徐朝阳?
她与郭明月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以徐朝阳的性情,若无高位之人回护,在这似海深宫之中是被吞得骨头都不剩的主儿。
他无奈叹了口气。
回眸一望,沉声:“如今高贵妃执掌六宫大事小情,便由她来惩治。如有包庇姑息,朕绝不轻饶!”
言讫,转身便走。
身后一行人自然跟上。
待得走远了些,皇帝忽然顿下脚步:“孙……李德全。”
原本下意识想唤孙绎姓名的顺帝,却忽然想起什么,转而望向李公公:“朝阳殿下少不更事,与宁远郡主发生口角,险些伤人。”
“以皇室之礼,去一趟宁远侯府,莫落了话柄让诸侯拿捏。”
“是!”
李公公受宠若惊,连忙应下。
——原先这些事情,是轮不着自己去办的。
孙绎年纪轻轻,说话办事更为得体,很得皇帝看中。
但如今看来,宫中“那位”说的没错。
这司礼监的天儿啊,就快要变喽!
……
是夜,孙府。
“公公,这可如何是好?”
孙绎一届从未习武的宦官,如今却一再使出强劲招式。
阿伴苦着脸:“再这样下去,如何能不引人怀疑?”
“阿伴,你还是不够自信。”
谁料孙绎语气淡淡,似是顾左右而言他。
他抬眸望了望今夜半隐在云层的星月,勾唇发出一声轻嗤笑。
“公公……”
阿伴不解:“此话怎讲?”
“自信一点,把‘再这样下去’几字去掉。”
阿伴掰着手指头去掉了五个字,一双单眼皮小眼睛忽然瞪到最大!
连连摇头:“公公的意思是……”
“只前后两次和朝阳公主互换,她惹出的祸事已然足够高贵妃和皇上对我起疑。这司礼监掌印的职位,呵,怕是要拱手让人了。”
“公公,万万不可啊!”
别人不知这司礼监掌印一职对公公有多重要,阿伴却再清楚不过。
不说别的。
光那李德全李公公本人,因着曾经那些破事儿,就绝不会放过孙绎!
孙绎起身,双臂环胸。
道:“今晨,我回朝阳殿给公主留了一样东西。倘或她是个明白人,此事或可有几分转寰的余地。否则,李德全上位不过早晚的事罢了。”
他看得通透,眸底了无遗憾懊悔。
只是,深藏几分怅然。
“那您今日还开罪朝阳公主,又是何苦?”
“事涉明月,我怎能反过来帮着旁人欺她?”孙绎淡笑回首,一副理所当然。
阿伴急得跺脚:“您还不知宁远郡主是怎么说您、怎么说咱们、咱们……”
“咱们这些阉人?”
孙绎又是一声嗤笑。
声线却忽然轻了轻:“我当然知道。”
但……
“这非她本心所愿,她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仍为郭明月开脱,尽管同样的话,早已说过无数次了。
半月后,朝阳殿内。
徐朝阳两脚把布鞋蹬掉,细白的嫩足踏入微烫的热水:“啊——舒服!”
今天,她终于在锦云、雷鸣和大皇兄数人的帮助之下,抄完了五遍《地藏菩萨本愿经》,成功解除了为期半月的禁足。
那倒打一耙的孙绎、无事生非的郭明月。
一切一切,都随他们去吧!
反正郭明月就算再上蹿下跳,也终究不过郡主身份而已,哪抵得上一国公主身份尊贵?
不过,孙公公是真的不讲道义。
下次再换过去,自己定要给他创造一个“惊喜”。
什么样的惊喜嘛,哼哼……
忽地,徐朝阳远目瞧见自己落灰的桌案。白玉下方,镇着一枚泛黄的信封。
“那是何物?”
彼时的夜色中,秋风萧瑟,树叶飘摇。
“公公,这已第十五天。朝阳公主被罚抄经,怎么可能不用镇纸,看不到您留下的信函?我看怕就是朝阳公主跟您置气,不想来和您……”
“见、见面了。”
在孙绎微冷的眸色之下,阿伴渐渐收敛了声线。
一脸委屈地跑回朝阳殿后方无人之处。
那里,有个极小的狗洞!
小到孙绎和他都钻不进去,只能悄咪咪地蹲在附近等徐朝阳过来。
算上今儿个,已经等了足足半月了。
“沙、沙沙。”
脚踏落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紧接着是孙绎宛如低音胡琴般的声线:“今日,再等最后一天。如若不来,便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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