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瑭的声音不高不低,落到江瓷的耳中。
她垂眸看着黎瑭的侧脸,缓步走上前,眉眼低垂地拿过一旁的酒壶,给黎瑭倒酒。立在各家小姐们身后的婢女门也纷纷上前为主子们布菜。
魏凝芙坐在侯夫人身旁,眸光闪烁地看着江瓷的背影,头一回觉着以往她单纯无知的模样像是装的。
她当真只是殿下的手下?对殿下并无非分之想?
但有又如何,从古至今向来侍君之人不是家族显贵便是自身容貌出众,泠瓷不过低贱的细作,又相貌平平……就算痴心妄想,也只会成为笑话而已。
自那日出事之后,这是司徒念头一回见到太子,她倒不觉着殿下与一个婢女会有什么,毕竟如此容貌娇美的世家贵女们殿下都不为所动,更何况一个丫鬟。
侍女们布完菜之后纷纷退到后面,司徒念抿了抿唇,羞红了脸小声道:“多谢那晚殿下关怀臣女。”
这话说得黎瑭一愣,他不记得二人之间有什么交集,何谈关怀?
“是殿下,是我设的计。”那双波光粼粼、眼尾泛红的眼睛浮现在眼前,想到江瓷的胆大包天,黎瑭一笑:“司徒小姐有难,前去探望理所应当。”
他笑意柔和,微翘的丹凤眼潋滟,司徒念瞥了一眼便不敢直视,垂眸乖巧地吃起饭来。
见司徒念主动找黎瑭说话,皇后脸上表情也好看了些,黎瑭方才那一举动却个更加坚定了皇后的想法……陛下从小偏爱这个皇子,黎瑭被立为太子之后便手握实权,加冠之后更是随皇帝一起处理政务,若没有皇孙作保障,她的太后之位就是个摇摇欲坠的虚壳。
司徒念乖巧有余,聪慧不足;柳初妍性子沉稳,也聪慧,但胆小谨慎;连秀月性子浮躁,善妒易怒……魏凝芙自作聪明…
也就魏翘白还勉强,聪慧温柔,就是中气不足,显得怯懦些。
这京中的贵女如此之多,皇后却没有一个完全满意的。
瞧着徐奉仪和安奉仪,皇后便来气。送去东宫半年,每个一儿半女不说,竟是没本事让男人瞧上一眼。
主桌开始动筷之后,其余桌也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魏凝芙吃到一半,擦了擦嘴角起身:“母亲,我身子有些不适。”
侯夫人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魏凝芙带着流萤起身朝外走去,这清澜殿高台之后的一排屋子全是九回阁的人用的。云和大师专门用一间屋子。
魏凝芙和流萤被宫里的宫女带着往如厕的地方去,行至门口,魏凝芙掩着鼻子轻声道:“先回去吧,等会我们自行回去。”
宫女屈身行礼:“是,姑娘。”
流萤掀开帘子,魏凝芙走了进去,等那宫女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流萤小声喊道:“姑娘。”
魏凝芙从布帘后行出,看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对流萤道:“在这儿等我。”
流萤也紧张地点头。
先前她时常随父亲入宫陪伴皇后的努力在方才功亏一篑,却让魏翘白得了便宜。只有这次机会了…
魏凝芙沿着小路,穿过小门,在一个小道里隔着墙,等着对面传来声音。
不久之后,墙被敲出四短三长的节奏。
魏凝芙从袖中拿出一袋药粉,压低了声音问:“冬日云火。”
那边顺利地答上:“乃天鬼在上。”
魏凝芙将药粉从其上的一个小窗口递了进去,沉声道:“事成之后,会将剩下的金子送至你家中。”
方才秋葵忽然让流萤传来口信,说药粉在入宫筛查的时候被秋葵丢进了水里。她无可奈何,只有冒险来递给他。
窗户上那只手娇嫩纤柔,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秋葵一年前还只是九回阁中打杂的伙计,得这位小姐帮助他成了云和大师身边炽手可热的二弟子,可这姑娘十天前忽然将他叫出去,让他帮一个忙。
秋葵听闻之后,吓得面色巨变。
“若是被抓住是要砍头的啊!”
那姑娘却满脸坚定:“我会当着皇后和太子的面将云和大师救活,不会出任何事情!你会更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秋葵得她帮助,全家老小也受了这小姐不少好处……
秋葵接过药粉,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可一定要成功啊……”
魏凝芙顿了顿,随即道:“当然。”
她必须成功。
魏凝芙看了下周围无人之后,赶紧转身离开。
无人的小道缓缓出现一道浅绿色的身影,江瓷冷眼看着魏凝芙的背影,翻进墙内,跟在秋葵身后,如同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偷偷潜了进去……
魏凝芙悠悠回到席位上坐下,侯夫人皱眉问道:“怎去了这么久?”
魏凝芙脸上有些苍白,神情恹恹:“身子不适,回来的时候又走错了路。”
侯夫人道:“大宴之上,哪能随意走动…真该回去让你父亲再找人教教你规矩。”
布完菜之后,婢女们便退到一旁等着,江瓷趁着换桃花酿的机会跑出来,做完事之后,她扯下面纱揣到腰间,匆匆跑去后院,看到那处的宫女较多,江瓷忙挺直了背脊、步履缓慢地走去:“要一瓶桃花酿。”
江瓷将桃花酿放到托盘之上,端起托盘转身朝殿内走。
走廊两旁绿树红花相互掩映,在往前走,走过一排空置的房间,穿过过两道门,便是大殿所在之处。
魏凝芙出来可谓是冒险,江瓷亦是。
江瓷正凝神想着,一旁忽然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揽过她的腰,一只手稳稳接过她手里的托盘。
江瓷正欲反抗,便见来人身上佩戴刻着循字的玉佩。
门嘎吱一声关上,黎安循将托盘放到一旁的桌上,两只手扣住江瓷。
他胸膛温热,呼吸喷洒在江瓷的脸庞,垂眸打量着她:“还换了副□□,手笔不小啊。”
江瓷本想糊弄过去,却被黎安循弄地有些恼怒:“我自己会做,放开我!”
黎安循惊讶地挑挑眉,他本来心思就不在这宴会之上,吃着吃着见堆在角落的婢女们少了一个,便好奇跟出来,正好瞧见江瓷从匆匆忙忙地朝后院行去。
黎安循掰她的脸往后仰,垂眸看着下巴下面一道极其不明显的痕迹。
黎安循缓缓上手,还好以整暇地悠悠道:“这种面具极薄,我撕下来一睹芳容之后,你再贴回去便好。”
江瓷两只手被黎安循紧紧攥着,她力气并不大,根本挣脱不开。
江瓷静了下心,深吸一口气,柔声道:“循王殿下放开,奴自己来。”
她声音娇媚,那股子灵气透过面具直逼人心。
黎安循才不会相信黎瑭说的话,以黎瑭的性子,怎么会金屋藏娇?他要是喜欢,哪怕是罪臣之女也直接娶了。他如今忍着皇后,不过是因为顾忌陛下颜面,加之生母临走遗言罢了。
而黎瑭培养细作一事,陛下和他都清楚,所以眼前这女子左右很有可能便是黎瑭培养的细作。
黎安循缓缓松开,江瓷气得手有些发抖,她两只手摸到下巴旁边,其中一只手伸到身后,从后颈出的暗包里摸出一粒药丸,在手上揉搓了片刻。
面具被撕开一角,露出一小截白皙精巧的下巴,那处肌肤如同刚剥壳的鸡蛋般嫩气。
江瓷抬起头,右手轻柔地抚摸上黎安循的眼睛,如同下蛊的妖精:“殿下,剩下的您亲自来……”
黎安循纵横花丛多年,也从未遇到过如此浑然天成的妩媚,他眸光沉了几分,随着江瓷嫩滑的手缓缓抚上那张脸。
可刚摸上,还来不及感叹这无与伦比的手感,方才被抚摸过的眼睛忽然一阵钻心的疼,黎安循:“啊!”地低叫了一声,双手捂住眼睛,缩在了墙边:“泠瓷!”
江瓷趁机逃脱,狠狠踩了黎安循两脚,拿起一旁的酒,银牙紧咬:“循王殿下哪像个王爷,比街头的流氓还不如。”
江瓷气得脸通红,赶忙溜了出去,沾了点酒,将面具重新贴合好。
行至大殿门口,江瓷端着桃花酿走过去,深吸一口气,规规矩矩地和其他婢女站在一起。
用完膳之后,宫女们很快将东西收走,江瓷缓缓走至黎瑭身边,随着黎瑭一道往方才的雅座去。
公公走到皇后身边耳语道:“娘娘,云和大师已经准备好了。”
皇后面带笑意:“快,将人请出来。”
公公应了一声,行礼之后忙去知会。
清澜殿的高台坚实宽阔,此时挂着连绵的鸿锦,红布一拉开,云和大师便身着红色交领长袍,头戴长须黑帽,拿着□□,步步铿锵有力地行了出来。
起伏有度的戏曲声中,黎瑭侧眸看着江瓷:“方才去何处了?”
太子也注意到了?
江瓷蹲下身,纤纤玉手端起玉瓶往黎瑭面前的酒杯倒酒:“去帮殿下拿酒。”
黎瑭看着她的侧脸:“阿瓷,说实话。”
阿瓷……黎瑭一顿。
话出口之后,他才觉得这称呼无比亲昵。
江瓷沉默了一会,直直地看向黎瑭的眼眸中,软了声音:“殿下,真的只是去拿酒。”
周遭的声音和人群都缓缓远去,两人默默对视了良久,直到一声闷响紧接一声的尖叫响起:“云和大师?!!!”
“来人!传太医!!——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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