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掌柜充分地听取了姜无芳的意见。
她一早起来,门口的草棚已经搭好了,里头锅碗瓢盆、食材炉灶都一应俱全,另还在棚子四周挂上了纱帘,风一吹虽然纱帘也会卷起,到底也算是全了脸面。
由于门口要开公席等人品鉴的消息早早放出,掌柜也会来事,早早就放了一挂鞭炮,此时门口已经有人等着在看热闹了。
掌柜笑道,“姜娘子,请吧,这边的炉灶都是昨晚连夜搭的,刚试过了,我这关算是过去了,你看看好不好用。”
姜无芳走进草棚,昨日她把需要的食材都列了单子交给掌柜,现下这些食材都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她点头回应,“掌柜检查过就行了,开始吧。”
“我说王掌柜,你是不是糊涂了,嫌我出的银薪高,现下居然找了个丫头片子过来。到底是多年的老店了,以次充好可瞒不过老饕的嘴儿,省了那点银钱,那名声可要短上许多咯。”草棚外头一个汉子高声朝里面喊道,看似是在劝掌柜,实则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掌柜脸色一变,连忙掀了帘子出去,姜无芳透过帘子一看,不是昨日那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都是谁?
*
崔游从楼上下来,门口站着的徐艺和徐恒眼神就若有似无飘了过来,等到他跨出了门口,徐艺先按捺不住了。
“不知道相公这是要去哪里。”徐艺脸上挂着笑。
崔东轻斥,“放肆,相公要去哪里也是你能够置喙的。”
还没有等徐艺开口,崔游先懒洋洋地觑了一眼崔东,“你也放肆,大王的人也是你能说的。”
徐恒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相公恕罪,大兄无状了,大王派我等来只是……忧心相公在外的安危。”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本来今天只需把崔游出去的事情告知暗哨,让人跟着就行,这下被徐艺一插嘴,反倒是不敢随意跟着了,若是不小心被抓住了,李璿就有口难辩了。
崔游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只是挑眉,“那就劳烦二位了。某放了些重要案牍在此,这些可要比某这一条命这要上许多,既然如此,就有劳二位在此守着了。”
徐恒道,“这是自然,我等理应效命。”
崔游走了一步,又停下看一眼外头高挂的日头,狭长的眸子眯起,状似无意道,“是啊,可不要给一只苍蝇飞进来才好。”
徐艺已经自知太过鲁莽,不敢说话,拿眼睛去看徐恒,徐恒咬咬牙,拱手相送,徐艺也马上端起手来。
二人一直看着崔游带着崔东往屋外走去,没再有其他动作。
崔游的目光落在对面的聚满了人的客栈门口,他还没有开口,崔东就先说话了。
“美味全席?口气不小。”他念着店旗旁边立着的招牌,“我是再也不相信虢州的吃食了,与我这汴京的舌头是一点也不合。”
崔东的怨念来自于他昨晚又出去买的清粥小菜,虽然这里远离汴京,宵禁不严,还是有些偷偷摸摸做事的小贩的,但是太晚了,想找个卖吃食的摊子也不容易。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买了回来,结果清粥夹生,小菜太油,比隆鸿小筑的吃食还要让人更下头一些,崔游干脆啃了两个馒头填肚子,倒是他自己对着那一桌子的剩菜面面相觑。
现下看到对面客栈的招牌,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口气。
崔游感觉好像有人在看自己,往那边看去,只见一个看样子是掌柜的人在和一个汉子不知在分辨什么,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没有人在往这边看。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李璿的缘故,有些杯弓蛇影了。
这时候刘掌柜也亲自帮他把马从后院牵了出来,他对崔东道,“自己找不到好吃食可不好怪罪此处没有,走吧,前头事忙。”
二人跨身上马,疾驰而去。
身后,徐恒对徐艺道,“你回大王那里去,让他们远远跟着,不要丢了,也不要被发现,否则大王难以洗清。”
徐艺虽是大哥,也知道自己不如徐恒的才智,遇事容易急躁,闻言也不分辨,就要出去。
徐恒又叫定他,道,“大兄,你让大王换个人来,要伸手矫健的,最好能有盗跖只能,你我二人靠近不了崔虞臣的卧房。”
崔游说得好听,他们实际上就连去二楼也会被盯得死死的。当时只是想着他们兄弟二人守着前门,后门都是暗哨,有什么人接触崔游大王那边瞬息就能知晓。
这下崔游亲自出门,大王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徐艺没像他一样想得太多,只是照着他说的话去办了。
崔游的长随见徐艺走了,上来问徐恒,“他这是去哪里。”
徐恒面上瞬间挂上状似尴尬的笑容,“我这兄长为人太过鲁直,现下得罪了崔相公,面上挂不住,自己回大王那里领罚了。”
长随先前是得了崔东的吩咐的,闻言也没有多问,又回去坐着了。
*
灶台前。
小满被姜无芳蹲下的动作惊了一跳,也跟着一起蹲下,小声问道,“娘子,怎么了。”
她稍一探头,看见崔游上马而去之后,这才道,“那位是熟人,总要避一避眼。”
小满说,“娘子多虑了,掌柜加了纱帘,外面看不分明这里面的情况。况且娘子还戴着幂篱呢,崔小公爷就算是看过来,也只看得到娘子幂篱上我精致的手艺。”
她颇有些骄傲地夸耀,她在姜无芳的幂篱上绣了一大团簇在一起的娇艳桃花,绣工精巧,颇有趣味。
姜无芳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可能是自己也有些过于紧张了。
昨日自己还说小满反应太过,今日的自己也是一样的,还是要多加注意,否则到时候即便是入了宫,在还没有接近李悫之前,自己就先把马脚露了,那不就功亏一篑了。
决计是不行的。
她稳了一稳心神,起身掀帘走出去,那些刚才还都在掌柜和汉子身上的目光就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各位稍安,这有没有本事一张嘴是说不清的,眼见为实,口品为上。”她也不忸怩,声音刚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那汉子撇撇嘴,“我不与你这小娘子说。”
她道,“我也不与你说,不若手底下见真章。”
她走到纱帘旁边,把右边的纱帘绑在了柱子上,阿大在一旁听得也生气,看到她绑纱帘,也很有眼色地过来,将左边的纱帘野也绑上,这下里面的情况就一目了然了。
只见她回到案板旁,从水缸里捞出一条鲜活的鲈鱼,拍晕之后,只见寒光一闪,她手里的刀没入鱼身。
那刀在她的柔荑之下像活起来了一般,在鱼身上逡巡反复一般,顺着鱼颈部的肌理而入,又随着鱼尾处顺势而出,不一会儿,一条体型肥美硕大的鱼鲈鱼已经被她肉还肉、骨还骨地剖解开来。
那两块鱼肉放到案板上,她下刀不用思索,利落干脆,未及众人反应过来那成块儿的鱼肉就已经被切成了薄片。
她背身过去,将酱汁调好,给了一个眼神给小满。
小满马上明白,将鱼脍端出去,放在草棚旁的案上,用筷子夹起一片,只见光竟能透过鱼脍,看清楚鱼的肌理,众人皆奇,口中赞叹不已。
汉子此时已经面色有些铁青,他也会做鱼脍,可是切成这样蝉翼一样的厚薄,远不是他能达到的程度。
姜无芳递给他一双筷子,汉子犹疑一会儿,还是不甘心,一把夺过筷子,将鱼脍蘸了酱汁,放入口中。
汉子一下被这鱼脍的口感震惊到了。
由于切得极薄,鲈鱼的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那酱汁也不知道是她用什么调制而成的,鲜美的鱼脍味道带些酸甜,却不喧宾夺主,更多的是衬托出鱼脍的鲜香,仔细一品,还有些冰凉,当乃上品!
汉子本来也是被人雇来打擂台的,本来还有些对这小娘子居高临下的意思,现下也服服帖帖了。
汉子满脸通红,拱手道,“娘子,我服了。”
众人见他这个反应,哪里还有不懂的,赶紧交钱给掌柜,扑倒鱼脍面前大快朵颐。
有个酸书生吃了一口就掉书袋,“妙哉妙哉,金齑玉鲙,不外如此啊!”
掌柜收得盆满钵满,自然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山羊胡子往上翘着,散发着愉快的气息。
掌柜小声对姜无芳说,“姜娘子,这两日就麻烦你了,我那边已经找到了来顶替的人,明天就能过来,只希望娘子可以赐教一二,小店也能受用不少。”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解释自己不是想要占便宜,“此前的约就废了,我给娘子这两日的三成利,另外之前收的房费吃食费用也一并还给你,你看怎么样。”他说着,还伸出三个手指头向她示意。
姜无芳没有想过用这个来赚钱,再者掌柜这个人这几日相处下来,也是个厚道人,给的条件也厚道,她自然是没有话说的,点点头,“明天就让他来跟着学吧,明天下午我就要走了,能学多少看他的本事了。”
掌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胡子上翘地更加欢快,“娘子真是个宽厚人,那人也是个机灵的,明天我就让他来给娘子打下手,今天就劳累娘子了。”
她隔着幂篱,笑着点头,看到众人已经将鱼脍吃得所剩无几了,复又回到了草棚,准备下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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