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别苑。
徐艺在堂中跪着,上首的胡床之上,李璿歪枕在一个胡姬的大腿上。
“哼,这个崔虞臣,孤在他那里设下的暗桩,十有八-九都被他拔除了,另外二三只能在外缘活动,实在可恶。所以孤这次就要让你们敲锣打鼓地去,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们就是替孤盯着他的人。就这事你都办不好,还敢回来,自己下去领板子。”
徐艺低头应是,走了出去。
李璿有些烦闷,挥挥手让胡姬下去,对旁边的一个幕僚道,“温邵呢,清查府邸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
幕僚向来知晓这位主公阴晴不定,现下看着就心情不佳,唯恐波及自身,用袖口擦去额头的虚汗,“回殿下,温先生上次从汴京来信是三天前,说是已经驱逐了两个丫鬟,一个小厮,不过都是因为争风吃醋,与右相那边没有什么关系。至于今日……还不见先生的新信。”
李璿一挥手,把桌案上的茶杯尽数扫到地上,阴沉道,“叫你回个话怎么像是死了爷娘一样,没用的东西!没有一个可用的!孤的被拔除的暗桩人数能横跨一个坊市!崔虞臣的人一个也摸不到,莫不是那位真是什么风光霁月的主儿?爷错怪了他不成?”
温邵在李璿这个是左膀右臂,崔游又的确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幕僚两头都惹不起,只好捂着被溅起来的瓷片划伤出血的脸颊,垂首立在一旁,不敢吭声。
李璿见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滚下去。”
幕僚立马捂着脑袋跑了出去。
每个人都说崔游是在十八岁这一年突然长大的。在那一年里,他往日里的沉默几乎一扫而光,忽然间就奋发向上,科考更是一举飞入官场之后更是左右逢源。
刚开始人们只觉得此人是慧根突来,直到此人得了圣人的青眼之后,才显露了他的雷霆手腕,也让众人看到了此人的野心与能力是相符的,并不存在什么天降智慧。
李璿对崔游的厌恶来源于三年以前,那时候崔游刚升任中书令,又兼着左仆射要职,年少气盛,风头一时无两。
李璿还觉得自己是礼贤下士去拉拢他,谁知道此人油盐不进,更像是一堵水泼不进的墙。这便算了,还将自己结党之事告诉了李悫。
第二天李璿就被罚一月抄经,反省自己结党营私之事。
崔游分明和自己一样都是豺狼,却总在阿耶面前装成一副只为阿耶所用的样子。近些时候,他已经不仅仅是不与自己结交了,还有了一些右相倾朝,压过东宫一头的趋势。
现在的大成,都是只识右相崔游,不认储君,叫他如何能忍。
李璿又掀翻一个花瓶,外面传来一声询问,是李悫身边的小黄门,“圣人听闻这边有些吵闹,命奴来问问大王可是有事。”
“没事,让阿耶不要挂怀。是我不小心把花瓶摔碎了。”
“是,大王。奴这就回禀圣人。”
李璿的手里还握着一块花瓶碎片,扎破了手,他咬牙,若是不能为己所用,毁掉又何妨。
*
陈设简单的包间,窗台上挂着一只虢州特有的风铃,风一吹发出悦耳的声音。
崔游听着下面人的陈述,突然打了个喷嚏。
崔东道,“这是着凉了?”
他转一转手里不见一滴茶水的杯子,轻笑,“怕是太子殿下想我了。”
他开的这个玩笑崔东并没有接话,底下的线人老张更是没有那个熊心豹子胆,敢插嘴,被打断了只是眼巴巴看着崔游。
崔游道,“别介意,我这个人比较爱开玩笑。”
老张哪里不知道这个杀-神-的-名号,眼观鼻鼻观心,像个没脑袋的鹌鹑。
崔东叹口气,“相公的意思是你可以继续往下说了。”
老张如蒙大赦,语速飞快。
“……于是小人就跟着从太子殿下府中离开的那个人,一路竟然跟着出了瓜州峪,那人竟是梁兰国叶护1阿纳也特的亲信。这是小人截获的太子与阿纳也特的一些通信函件。”
崔游看着老张推到眼前的信函,抬眼看他,“会不会有纰漏。”
“不会的,太子殿下与阿纳也特的来往频繁,这些不足百分之一,我们都做得非常干净,查不到我们这里。”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崔游笑容和煦。
老张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崔东,知道自己不用多说崔游心里也有计较了,拱手退了下去。
崔东随手翻了几封信,惊讶道,“李璿这是疯了么?为了扯您下来,竟然不惜勾结敌国来构陷您,他是没想到这些线报一送出去,多少百姓会生灵涂炭吗?”
他已经愤怒到极点,直呼其名。
崔游哂道,“不是没想到,是没想过。这些百姓在他的眼里不过是随手就能碾死的蚂蚁,怎么会有人去操心蝼蚁的死活?”
崔东虽然也姓崔,但是不过是旁到不能再旁的旁支庶子,也是见过人情冷暖的,知晓大兴兵燹会给百姓带来什么。
他问崔游,“太子与我等也并非死仇,只是不愿入他府中便如此以死局相待。实在可恶。”
崔游竹节一般的手指翻动书信,看到一处,支颐盯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拿眼看他,道,“他与陛下极像,凡事以个人喜好为上,爱之欲其生,恶之则欲其死。说好听点是性情中人,难听些就是自私自利。”
崔东叹气,没有接话。
虽然崔东不像崔游这么敢说,但是他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太子像极了圣人,特别是脾气性格,简直如出一辙。
崔游把书信丢给崔东,起身,“走吧。”
崔东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处理,把这些整理好了面呈给陛下吗?”
崔游左手摩挲自己的右手,按着掌心,思及刚才看到的内容,道,“不必。这样子就不好玩了”
“那我们要怎么做?”
他修长的手指点点一旁杌子上的披风,崔东过去拿起来,放到他的手里。
崔游抖了一下披风,然后披在背后,系好绸带,挑眉问道,“这衣服如何?”
崔东:“衬得相公愈发芝兰玉树。”
他笑道,“这是从梁兰国来的缬青绸做的,的确不错。”
崔东打开包间的门,正对出去是一个拱门,只一条小径,十分清幽。
崔东随口回应说:“不止梁兰国有缬青绸啊,汴京、虢州和陇右道的凉州、兰州都是有的。”
崔游看着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上飘起了迷迷蒙蒙的小雨丝,打开青伞走入雨中,笑道,“今天之后,只有梁兰国有。”
崔东愣了一下,崔游却并没有等他,片刻已经仗着自己身高腿长走出了拱门,他也不再纠结这个,撑着自己的伞追了上去。
*
这个公席和普通下馆子也是有不同的。
下馆子是由客人决定的,而这里则全有做菜人说了算。愿意吃愿意等你就交了钱坐一边等着。
而且每一道菜品出来多少菜也是有定数的,你想要吃这一道,可是偏偏到你这里就没有了,你也只能够是自认倒霉,老老实实吃下一道。
即便是如此,也没有一个人是不愿意的,客栈里头座无虚席,就连草棚外面已经排满了人,连个蚂蚁下脚的地方都快要没了。
阿大和小满穿梭在桌台之间,忙得脚不着地。
到后来连掌柜除了收钱,也要兼顾帮忙上菜,就是这样,还有客人嫌慢的,直接就去草棚旁边的餐台上等着,等一出菜就端往自己的桌上。
有等了许久的就不愿意了,也要去等着,可哪里有那么好等的,每次的量都是有定额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么一下去客人都快要打起来了。
那边的掌柜只好放下手里的算盘,又去两边都是一通劝。
小满趁着过来端菜的功夫,“娘子,要是太累了就歇一歇。”
她摇摇头,日中时分她已经休息过了,而且也有小满和阿大帮忙备菜,看着分量大要出的菜的,实际上真要说多累,倒也没有,只是有些热。
她将黄澄澄的姜片,白生生的葱白放进油锅煸香,再将已经拆了骨头绑着棉线的无骨猪肘子放入锅内,偷了几块儿陈皮、八角并香叶,浇上黄酒,不一会儿锅里就飘出了勾人馋虫的香味儿。
最后放入酱油上色,冰糖提鲜,倒入旁边早已烧好的热水慢炖,汤汁咕嘟嘟冒着泡,小满吞着口水。
姜无芳看到她的馋样,将锅盖盖上,和小满道,“这道缠花云梦肉我已经留出一份了,等客人走了咱们再吃,今日你也辛苦了。”
小满傻呵呵地笑,“这有什么,奴婢从小伺候娘子,习惯了,再说,也不累,看着这些客人大快朵颐的模样,我心里也畅快呢。”
等待肘子出锅和晾凉的时间,二人也忙里偷闲聊了一会子之后的打算,等掌柜进了草棚之后才停止了二人的话题。
“姜娘子真是好手艺,等今日结算的时候,我一定再给你一些添头。”掌柜笑得牙不见眼,这何止是打了一个翻身仗啊,就连和他打了几十年擂台的对头刚才也过来看了,他好不畅快!
她手上的刀工出神入化,迅速将几个肘子片成均匀的厚薄,码到盘子上,示意小满先去出菜,然后指着空空如也的菜篮子道,“好了,昨日备的菜都做完了,也留下了咱们晚上的吃食在灶上,我今日可以下工了。”
掌柜自然是满脸笑意,“辛苦辛苦。”
掌柜到外头跟还在排队的人拱手道,“今日的席面已经做完,明日请早。”
看着在桌上闷头大吃的食客,排队的人纷纷暗骂这些龟孙一个个像饿死鬼一样,也不想着给人没吃过的留一个位置尝一尝,并且一致决定,明日一定要来得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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