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碗饭
吃饱喝足,几人原地休息,姜无芳和小满自行备了草席,在上面合衣而眠。
谢濯云和小宗就没有那么讲究了,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倒头就睡。
四周阗静,小宗打了一-夜的鼾,更显得他鼾声震天,间或还伴着几声啽呓1。
姜无芳和小满还好,习惯于在嘈杂环境入睡了。
谢濯云就惨了,第二日起来,眼下青黑触目惊心。
“小宗,就算是我多吃了你几块肉,我后面也还了一些给你了,不用这么报复我吧,打了一晚上的鼾。”
小宗摸着自己的头,虽然年纪尚小,可是已经懂得羞赧了。
他满脸通红:“还不是郎君的错,多给我吃一些,我也不至于在梦中还想着姜娘子的三杯鸡,也就不会打鼾了。”
“强词夺理!这和这个有什么关联。”谢濯云道。
“二位,牛车来了。”姜无芳指了一下从官道上过来的牛车,打断二人拌嘴。
谢濯云马上噤声,待牛车来,去谈好了去祁县的价格。
小宗人小腿短,这牛车的车毂又实在太高,他费尽力气,憋着一口气想蹦上了,还没上去,就差点把自己憋死了。
谢濯云就先将蹦得七荤八素的小宗抱上去,自己再翻身上车。
而姜无芳和小满则是骑着赛风驹和盖雪跟在一旁,如闲庭信步。
赛风驹对于要迁就牛车的行进速度很不满,朝天打了一个响鼻,姜无芳敲了四下它的头,这才安静下来。
谢濯云躺在松软的干草上,唇上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枕在脑后。
渐起的朱红旦日突破地线,透出的光晕穿过幂篱的薄纱,映出她极细的脖颈线条,以及能朦胧看到的尖尖的下巴。
他的眼睛因为晨光的照射微眯起来,“姜娘子。”
姜无芳听到他的声音,把脸转过去对着他,“嗯?”
“你昨晚就不怕我们两个是贼人?”
“哪里有这么小的贼人。”
幂篱之下,她似乎笑了,羽睫在桃花上投下阴影,谢濯云一愣。
小宗不满意自己的年纪被调侃,小声抗议:“我即将九龄2了。”
谢濯云接着道,“贼人可不分年纪,以后娘子还是当心些。”
姜无芳点点头,也不反驳。
小满在一旁道:“再来十个郎君也打不过我们娘子。”
谢濯云看一眼姜无芳的纤细身躯,不以为意:“海口容易,美人出门在外,还是要当心些才是。”
小宗泼他冷水:“姜娘子戴着幂篱,郎君怎么知道娘子一定是个美人。”小宗说完又觉得自己实在失礼,赶紧解释,“啊,我不是说娘子不美……”
谢濯云觉得小宗是服侍大父3太久了,迂腐气太足,有眼无珠,十分没有眼光。
“我敢肯定,姜娘子一定是个美人!”
江湖话本里都写了,真正的美人不用看外表,仅一眼就能感知其出尘,最好还要有一些才艺。
姜娘子做得一手好菜,正是他觉得十分不错的才艺。
小宗欲言又止,想跟他争辩几句,可是被争辩的人正在旁边,昨晚又吃人嘴软,只好乖乖住嘴。
四人踏着晨光,一路有一搭说着话,踏上了和单州府相反的路,往祁县去了。
*
单州府。
“崔舍人,还是没有消息,州府之中的驿馆,无论公私均已查明,没有戴着桃花幂篱的娘子入住。”一个家奴翻着手里整理出的册帙,又仔细确认了一遍,“不仅今日没有,这几日都没有。”
崔东沉吟,“她们莫不是落在后面了?”
思及那一匹少见的银马,他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点了点左边的一个家奴,说:“你,回去给相公报信,把这边的情况秉明。”
那家奴领了命,马上纵马出城。
“其他人,再探。”
“喏。”
*
“单州府找不到?”崔游听到家奴的回禀,扳指在他的拇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低头思忖,“是我疏忽了,还有一个地方。你去告诉崔东,让他去祁县再找一圈。”
单州府在大家眼里一直是通衢要点,从这里作为中转点出发,路途平坦,能节省不少时间。
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祁县曾经也作为中转要点过,只不过后来因为路况不佳,去汴京要比从单州府出发多翻越两座山头,往其他地方去的时间成本也会因为路况的原因增加不少,逐渐就被单州府替代了。
家奴刚要走,他又开口叫住了。
他停下转动扳指的动作,抬起眼,目中流光碎玉,“算了,我亲自去。”
*
颠簸了一路,很快四人就到达了祁县。
谢濯云从车上跳下来,锤着自己的腰,“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小宗下车比上车要省了不少力气,从车上爬了下来之后,凉凉道:“郎君出来之前不是说,江湖儿女就要出来磨炼意志吗?”
谢濯云马上收起了捶腰的手,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雄赳赳气昂昂进了县门。
姜无芳笑着摇头,带着小满也跟了上去。
祁县虽小,五脏俱全,店铺鳞次栉比,由于早市还没有过去,街上人流不息,叫卖声不绝于耳。
“救命呀,爷行行好,放过奴吧,救命!”
热闹非凡的人声鼎沸之中,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仿佛一把利刃,将四周的热闹斫裂了,大家都探头往发声处看去。
只见一扇贴着“为善积德”四个大字的门前,一个衣衫有些凌乱的女郎满脸泪痕,若不是她抓着门前的抱鼓石,就要被几个彪形大汉扯进门中了。
见大家都因为自己的呼救看了过来,女郎似乎看到了生机,嘴里翻来覆去说着重复的三个字,“救救我,救救我。”
彪形大汉们见围观的人多了,也有些踌躇,拿眼去看旁边的一个年轻郎君。
那郎君身量不高,看到围观的人耽误了自己的好事,用汗巾子擦着自己额头上的虚汗,开始驱赶围观的人,声音尖细刺耳:“看什么看,快滚。”
周围本还有人要上去拔刀相助的,看到那郎君的长相之后立马退后了。
还有些不认识的想上去帮忙,也被周围的人拉住了:“莫管闲事,这是胡县令家的郎君胡莱。”
看到众人都偃旗息鼓,不敢上前,胡莱颇为志得意满,被日头一照,出了一身虚汗,此时已经不耐烦了。
他对手下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拉进去!”
手下人得了命令,又过来拉扯那女郎。
那女郎见众人敢怒不敢言,早已经心灰意冷,不再呼救,只是默默流着眼泪,抱着抱鼓石,做着最后的挣扎。
“住手!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谢濯云低头问小宗,“话本里是这么说的吧?”
小宗从胸口掏出一本话本子,看了一眼,“郎君,还差一句。”
姜无芳在后面补充说:“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满接着道:“还不速速放人。”
小宗点点头:“一字不差。”
胡莱早就失去了耐心,看到谢濯云多管闲事,刚要叫人教训他,忽然看到出声说话的姜无芳,虽然看不清真容,可是即便是身穿麻葛也掩盖不住的身姿曼妙还是让他眼前一亮,精神头都上来了不少。
“嘿嘿,把她也给我带走!王法?什么是王法?爷就告诉你,县太爷是我阿耶,我说的话就是王法!带走带走,我要一起享用。”
胡莱说话的时候满脸垂涎,搓着手,神情猥琐地使唤手下人去抓姜无芳。
两个大汉听了命令,往姜无芳这边围了起来。
姜无芳袖中寒光一闪,想着到底要不要动手,谢濯云就已经冲上来了,手中舞着佩剑向胡莱冲了过去。
“你不可对她无礼!”
谁知还没有冲过去,就被胡莱手下的人伸腿绊了一下,摔在地上脸着地了。
胡莱正要嘲笑,谁知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谢濯云手里的那柄剑,因为他的摔跤,脱了手,在空中转了好几圈。
本来看着就要落到地上,谁知竟好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突然改了方向,直直往胡莱处飞去。
胡莱躲闪不及,被那剑尖戳伤了脚,疼得坐到地上,嗷嗷大叫。
他手下人也顾不及再去拉扯别人,全围了上来,那衣衫凌乱的女郎看准了机会,趁乱逃走了。
姜无芳掸掸手指头上的灰,将匕首也收回了袖子里。
“郎君,这是怎么了。”刚才女郎大声呼救都充耳不闻的武侯,见情况不对,赶紧过来询问。
胡莱脚上剧痛,定下神来发现自己到嘴边的肥肉也跑了,恶狠狠盯着谢濯云,气急败坏朝那武侯说:“你是瞎了眼吗,给我把这个人抓回去!”
谢濯云被武侯从地上拉起,不敢置信自己的准头,小声对小宗道:“我只是随便一扔,太准了吧。我果然很有练武的天分。”
小宗有些急:“郎君,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谢濯云用手拂去自己脸上的灰,“什么情况?我倒要看看,这个县令是什么王法。”
武侯将人拘着在前面带路,胡莱则被手底下的人用肩舆抬着,大夫已经请来了,在一边小跑跟着,后面还跟着一连串要去看升堂的百姓。
谢濯云即便是被拘着了,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姜无芳。
武侯被胡莱凶了一顿,本来就心情不好,看他不老实,冷言冷语道,“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是老实点吧。”
胡莱他也敢惹。
就没见过哪个被胡莱弄进了衙门的能有好下场,就算不死也是掉层皮的,这人一看就是外乡人,不知死活。
小满在后头,小声对姜无芳道:“娘子,谢郎君会不会有事?”
姜无芳摇头道:“有我在,不会。”
祁县这些武侯看着就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到时候找个时机,把他救出来就行了,出不了什么大事。
可谁知这祁县县令胡高比他儿子还要不走寻常之路,刚刚升堂,一看胡莱的脚伤就气从中来。
“好你这个刁民,竟敢伤害本官的儿子,上堂还敢不跪!来人啊!先打八十个板子,然后立刻拖出菜市口。”
那堂上穿着浅绿色鹌鹑官服的县令胡高怒火中烧,往堂下丢了两根令签,喝道:“斩了!”
两个武侯对此已经是司空见惯,面无表情就要上来拿人。
姜无芳刚要出手,就见谢濯云一掀袍脚,也不退却,直直看着胡高冷笑。
“原来这竟是祁县的王法,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胆子,竟敢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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