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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四所的小主子们都尚在襁褓之中,上面遣来管事的太监不过每日卯时和巳时来探看,检查小阿哥身体的太医十天才一至。


    若小阿哥无病无灾,宫女太监除了洒扫,没什么事情可做,有时会被临时调去其他宫中听差,若是运气好些,便可偷闲大半日。


    对于皇子奶母来说,洒扫这等事是不用去做的,小阿哥的衣物、尿布这些日用杂物,也轮不到奶妈来操劳,都是内务府定时配给的。因此,奶母头等重要的差事便是为小阿哥哺乳。


    说来惭愧,齐东珠比她自个儿预料的更快进入了奶妈这个角色。不过内心深处,她仍然跟自己较着劲儿,坚称自己是个养育小比格的宠物医生。


    宠物医生,怎么就不是医生呢。


    她一边摇了摇奶比粉乎乎的小爪子,一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来到西四所次日,齐东珠见到了另外两位分派给乌雅氏所出小阿哥的奶母。为首那位身形高大,身体强壮,看上去三十出头。据说她是宫中老人,先前哺乳过小公主,算是这西四所经验最丰富的奶母了。


    一打眼,那奶母便上上下下打量了齐东珠,一言不发地上前抱走吐着奶泡的小比格。齐东珠没学过什么规矩,便学着身旁的宫女儿一般略行了个礼,谁知余光看到翠瑛对她微微摇头,连忙直起了膝盖,尴尬地站在原处。


    齐东珠猜测,奶母地位略高于宫女,但奶母彼此之间并不算是从属关系。


    那奶母审视的目光收了回去,脸上带着不难察觉的不屑,也没开腔说些什么,只垂眸看着刚吃完奶的小比格。


    因乍然换了怀抱,在齐东珠眼中,本来安逸地躺着咂嘴的小比格皱起了他的豆豆眉,看起来不太愉快。这让齐东珠的心也跟着皱了起来,不自知地向小比格的方向伸出了手,即将出口的话儿却被那年长奶母带着嫌憎的话语打断:


    “内务府选人真是越来越不挑了,这一脸狐媚相的黄毛丫头,以为生了个孩子便能做皇家的奶母了?”


    她这话儿是对旁边随她而来的另一位奶母说的,立刻引来了对方的嘻笑。那声音大概是有些刺耳的,躺在年长奶妈怀中的小比格突然发出了点儿不满的咂嘴声,哼叫起来。


    年长奶妈连忙去哄,态度做得很足,又是摇晃手臂,又是嘘声安抚,面上却没有丝毫真情实感的关怀之意。


    齐东珠前世和同学在居民小区里经营着一家小型宠物诊所糊口。虽然生意不见得多好,往来都是些小区住户带着自己家的毛孩子来做检查,但齐东珠也从各种宠物主人身上见过百种嘴脸。


    有些主人家境优渥,却不见得愿意为宠物花钱,觉得给口饭吃便是天大的恩赐了,若是病了死了,那都是宠物太蠢,活该受难。


    有些主人看似对宠物百般溺爱,可真到了该花大价钱治病的时候,便各种推脱,甚至道德绑架宠物诊所,让医生免费为宠物治病,否则就闹到媒体上大肆渲染,说宠物医院虐待他的宠物,见死不救云云。


    还有些主人真正将宠物当作了自己的家人,感同身受,相依为伴。


    此时,看着那年长奶母的态度,齐东珠便知年长奶母对比格阿哥没有什么情感。


    或许这才是对的。奶母只是一份工作,而比格阿哥此刻不过是一个孱弱的、随时可能夭折的幼崽。


    按照康熙早期子嗣的夭折率,谁能说得准这个小阿哥是不是天选之子?即便这个阿哥侥幸立住了,小孩儿向来有奶便是娘,等他稍微大些,知晓事理了,再讨好亲昵不迟。


    即便齐东珠知道比格阿哥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小宠物,而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在座所有人的主子,齐东珠仍然为他皱起了一颗心脏。


    或许任何一个生命,都应该在爱他或她的怀抱里长大,而不是在一个将他或她当作任务和资源的人手中养大。


    可是,在这泯灭人性的清朝宫廷,皇子阿哥是不能再亲生母亲身边抚养长大的。无论母亲或者孩子如何哭闹困顿,都被一声“祖宗规矩”压得死死的。


    即使贵为皇子,比格阿哥也只能在她们这些陌生奶母的臂弯里长大,直到到了能请安问礼的年纪,才能像小大人儿一般走进亲生母亲的寝宫,按照规矩说上一句问安的话儿。


    挺可怜的。


    齐东珠知道自己那不合时宜的发散性思维和心软的毛病又犯了,可实在挪不开紧紧盯着那仍然皱着脸的小比格的视线。


    她这样逾矩的行为显然让那年长奶母更加不悦,竟直接甩了脸子,呵斥道:


    “哪儿来的野丫头,半点儿规矩都不知道,哪有盯着小主子脸看的!”


    说罢,她便将小阿哥抱进内室,做出要哺乳的样子来。齐东珠和其他人不得不退避。


    刚出了屋子,翠瑛就一把握住了齐东珠的小臂,在她耳边愤愤低声道:


    “镶黄旗的那拉氏,丈夫是火器营兰领长。”


    待走远了些,翠瑛才继续说道:


    “你可别再这么软和可欺。奶母虽说也是论资历,但我看那小阿哥喜欢你得紧,她有些资历又怎样?她三年前进宫做奶母,小公主喝了她的奶,可没立住!如今听说又抛下她第二个孩子,屁颠屁颠儿进宫来了,还不是为了那些赏银!“


    “这宫中似乎隐隐以她为首。”


    齐东珠虽然社恐,却对周围的氛围极为敏感。方才那那拉氏奶母气焰嚣张,四周的太监宫女儿皆不做声,态度也拘谨不少,而另一位奶母显然是她的拥趸,一副对她心悦诚服的模样。


    “谁让她有靠山呢?她长兄是个三等侍卫。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有机会再次入宫选做阿哥的奶母。”


    翠瑛愤愤不平,却也没有再深谈,不多时便被其他的宫女儿叫走,去做洒扫杂物了。


    西四所如今小主子不多,下人房也算宽裕。齐东珠作为阿哥乳母,自个儿便可以独占一间。她见翠瑛匆匆去了,自己也没有什么旁的事可做,便溜溜哒哒回了房,往有些落灰的床上大字一躺。


    “怎么样?”


    脑海之中,那语气酷似中年妇女的电子音问道。虽然是疑问,它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洋洋得意,这令齐东珠咬起了牙齿。


    虽然不想搭理这系统,齐东珠还是秉持着探究的心态,问道:


    “我的奖励呢?从昨儿到今天,我喂了七次奶,可以兑换些什么东西?”


    “少不了你的,积分都给你存着呢。”


    系统说着,似乎在翻找着什么东西,电子音忽高忽低:


    “七十积分,可以兑换地图、针织衫、望远镜、退烧药、医用酒精……零食、调味料。”


    “我要兑换调味料。要小米辣、蚝油和一升椰子水。”


    “……”


    系统一时没有回答,齐东珠似乎能听到它数据乱窜的声音。


    “你不兑换点儿有用的东西吗?你兑换这…”


    它似乎努力将什么话吞了回去,而齐东珠打断它,快速说道:


    “有什么不行的?这些让东西能让我快乐,若是这些都兑换不来,我做任务干什么?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她话音未落,系统用冷冰冰的电子音说道:


    “物资已兑换。”


    一升纸盒装的椰子水砸在齐东珠脸旁边,将她的铺盖卷儿压得下陷不少,一瓶玻璃罐装的蚝油和一袋超市里五块散装的小米辣也都掉落在床榻上。


    齐东珠无视系统重物砸脸的挑衅,冷静地翻身坐起来,查看着物资,发现与在现代超市买的并无不同。一时之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情绪从她心中升起,让她双眸酸涩。


    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抹了一把将落未落的泪光,她将东西收进系统自带的背包,以免他人察觉,心里寻思起了今天的食谱。


    细说起来,除了那八十两的银钱,做皇子奶母最大的好处便是规格用度了。


    为了保障奶母的奶水充足,内务府每日配给每位奶母一鸡或一鸭,并一条超过两斤的湖鱼,时令蔬菜若干。


    奶母通常可以吩咐西四所厨房将食物料理好了再送来。昨儿个齐东珠吃了西四所厨子的手艺,或许是没有疏通打点过,也或许是给下人做饭的厨子不甚用心,总之那酱鸭酱鱼做得都很粗糙,还是如出一辙的味道。


    齐东珠进宫前,婆母那拉氏似乎也知道强占齐东珠入宫做活儿的饷银有些不地道,便允许齐东珠在自己的小首饰箱子里挑一两样带走,也算是能有点儿财物傍身。


    金的东西自然早被收去了的,齐东珠只能从一些银簪银镯里挑了几样看着有份量的,塞进了装着她衣物的小包裹。


    她本来寻思今日拿个银簪贿赂一下南四所小厨房的师傅,在吃食味道上上心些。而今发现系统可以兑换这些古代吃不到的食材,那不如自己下厨做一些。


    这么想着,齐东珠便去厨房认领了今日内务府送来的份例,掏出一只银镯子打点了后厨的管事,麻烦师傅讲她的鱼和鸡都杀好,晚些时候她自己来料理。


    管事笑眯眯地接了贿赂,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南四所的小厨房不忙,主子的吃食都是由御膳房直接送来的,而今小厨房主要便是做些奶母和下人的吃食,过了晌午基本上便空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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