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陆京尧嗤笑了一声, “妈,我就不劳您费心,您儿子大学还是能考上的, 您就管好您的医院,做好您那些罕见的病例研究就行。”
说完以后,他也不再寒暄,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
范一恒没想到陆京尧对自己的母亲会是这样一个态度, 他在学校虽然随性散漫,但是该尊重人的时候还是很尊重的, 不像现在这样,浑身竖起了刺。
范一恒打马虎眼地朝着祝采青笑笑, “男孩子到了这个年龄啊, 都不喜欢家长管自己的事了, 很正常。不过您放心, 陆京尧的成绩非常稳定, 只要他正常发挥,一定能考上华京大学,您不用过于担心。”
祝采青朝着门口看了一眼, 勉强地笑了笑, “麻烦您了老师。”
“不麻烦不麻烦!”
“那我等会还有点事, 就先走了。”
“好嘞。”
祝采青从办公室里面走出来,踩着她一贯优雅的步子往楼道走。刚问完物理问题的苏莱的也紧跟着从办公室跑了出来。她刚刚在办公室里面听到了陆京尧和祝采青的对话。
“阿姨!”苏莱叫住了祝采青。
祝采青回头, 看向苏莱,在她身上扫了两眼,然后礼貌地弯着唇问她, “你是?”
苏莱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气场的人,就连微笑的时候也自带着一种强大到不可撼动的气场, 也难道陆京尧的气质那么突出。她有点发怵,但是一想到刚刚物理老师让她好好向应碎学习,心里面就不太爽,一个本来因为狼狈的谣言转学到一中的人,凭什么在一中风生水起,成绩也从比她低不少,到现在的让人遥不可及。
“阿姨,您知道陆京尧同学的同桌吗?”苏莱开口。
陆京尧回到了教室,整个人脸上都有些绷紧。
应碎嘴里面叼着棒棒糖,正一只手托着下巴在做题,转头看见陆京尧冷着脸走进来。
她咬碎了棒棒糖,把棒子往包装袋里扔,问他,“怎么了?谁惹我们尧哥不高兴了?”
陆京尧瞥向应碎,装一副伤心的样子,“有人惹我生气了,你会替我出气吗?”
“那当然,我替你揍那个人一顿好不好?”
陆京尧的目光凝在应碎的身上,过了一会垂着眼弯起了唇。
“行了,你别生气,我请你吃棒棒糖。”说这,应碎从书包里翻出了一根棒棒糖,伸手给他。
陆京尧看向朝他伸过来的手,突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应碎。”
“嗯?”
“在给我毕业礼物之前,我想先从你这收一个礼物。”陆京尧盯着她的手腕看。
“什么?”
陆京尧把她校服外套的袖子往上收了收,露出她洁白纤细的手腕。他取下了她手上的一根发绳,套在自己的手腕上。
“你要我发绳干嘛?你那点头发又不能扎起来。”
“我替你保管一根,这样以后你需要的时候,可以问我要。”陆京尧的声音很沉,语调也很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如强风一样席卷她心间。
“我……给你就给你。”应碎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的眼神有点不太自然。
应碎之所以一直在手上套着两根发绳,是因为她是一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如今他要她一根发绳,她也愿意给他一根。
是因为他想给她一点安全感,而她也接受他给的安全感吗?
明明就是一根发绳而已,应碎你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应碎在心里面告诉自己。
而陆京尧呢,看着自己左手嶙峋腕骨上垂着的一圈黑色发绳,心情好多了。祝采青的出现加上她上次的警告让他突然有点害怕,害怕会出现什么意外。
如今手上有了这条发绳,慌乱的心情也一下被平复。
不会有意外的。她的发绳,只能套在自己的手上。
应碎见他墨色眼瞳中散着很少见的严肃,又不太放心地问他,“你真没什么事情吧?”
“真没事,就是我妈刚刚来学校问我情况了,你也知道,我和她关系不是特别好。”
“哦,你妈也是关心你,别想太多。”应碎安慰他。
“好。继续写作业吧。刚刚那道题你弄懂了吗?”
“还没有,你再帮我看看这里,我还是不能理解这里面的联系。”
“是这样的,你先看上文……”
五月一日劳动节的假期注定也是逃不过要做试卷了,明着说是不剥削学生,要让学生好好放个假,实际上不过就是换个地方写作业而已。毕竟临高考还一个月零几天,没到考完的最后一刻,就不能放松。
楼上有一户人家在装修,打电钻的声音响了有十几天了,平时在学校还好,放假做试卷实在是太痛苦了。所以这几天她和陆京尧说好了去他家写作业。
应碎嘴里面咬着面包片,手上还拿着本单词书,斜背着自己的书包,刚打开门,迎面就见到一个穿着知性优雅、盘着头发、看上去很干练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站在了她家门口。
祝采青刚打算敲门,就见到一个五官长相非常优越,扎着高马尾,眉眼间带着点倦色的女生。
祝采青收回了手,露出一个还算和善的笑容,但举手投足之间还是掩盖不住上位者的从容和强势,“你好,我是陆京尧的妈妈。”
应碎愣怔一下。陆京尧的妈妈?她是最近睡太少了,出幻觉了?
陆京尧的妈妈来找自己干什么?
应碎把自己嘴里面的面包拿在手里,“您好,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有一点事情,去附近找个地方聊聊?”
“行。”
两个人刚找到附近一家咖啡店坐下,应碎就接到了陆京尧的电话。
应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祝采青。
祝采青依旧保持一副端庄的微笑,“你先接电话。”
应碎划了接听键,手机拿到耳边的时候还不动声色用大拇指按着音量键调低了音量,“喂?”
对面的陆京尧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什么时候到?不会睡懒觉了吧?”
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刻,她自然不会睡懒觉,只不过陆京尧调侃她一下。
“没有。我现在突然有点事,等会再给你打过来。对了,可能今天不过来了,你不用等我。”
说完以后,不等陆京尧说话,应碎就挂断了电话。
她把声音调成了静音,把手机正面覆在桌上,“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祝采青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应碎的手还下意识地盖在手机上,加上她刚刚调低声音的动作,都被祝采青收在眼底。
祝采青收回了视线,淡淡问她,“刚刚是京尧给你打电话的吗?”
“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今天打算一起去学习。”应碎回答得冷静,丝毫不怯祝采青。她知道陆京尧和他妈关系不好,但具体是不好到什么程度,她也不清楚,所以在这种敌友为清的情况下,应碎必须要表现得淡定。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祝采青是宜北市第三附属医院的院长,她自己就是心理学和医学双学位,一个小姑娘的心理活动,早就通过她的动作体现出来了。
祝采青垂着眉眼笑了笑,没戳穿她。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嘛?”
“确实是有点事情。”祝采青十指交叉,手臂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往前倾,“应同学,首先我要冒昧地和你说一声,我调查了你的一些基本情况。”
应碎的眉眼往下压了一下,眉峰透着锐利。祝采青恍惚了一下,竟然觉得她这副模样和陆京尧生气的时候有点像。
“所以呢?”
“你的父亲生前是一名消防员,你的母亲之前是一家外企的高层。”
应碎听着祝采青的话表情越发地冷。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应碎勾着唇冷笑了一声,眼里面是嘲弄,“不会是想说,让我离开你的儿子吧?那么阿姨,您想多了,我和你儿子还没一起。”
“我当然知道你们没有在一起。但是这不代表我儿子对你没有意思,也不代表你们以后不会在一起,所以我要尽早灭了这种可能。”
“应同学,我本来早就应该来找你了,但是因为我很忙,所以今天才来。”
“据我所知,京尧为了你,曾经找他的叔叔动用人脉找到你,请假几天跑到了安落山去找你,还出手处理了你朋友的葬礼,书眠下葬的地方如果没有一些关系,是根本进不去的。”
“哦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我是你朋友书眠所在医院的院长,所以也知道她的一些事情,当然,我也清楚你为了她做了很多,很少有人能为自己的朋友做到这个份上。除了这些,你和京尧的那场音乐节,他叔叔也做了投资,音响设备全都换了最好的,这其实也是京尧的意思。”
应碎愣坐在座位上。所以除了她知道的那些事情以外,陆京尧还做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却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应碎心里面不知道什么滋味。
祝采青继续说,“你知道陆家在宜北的地位吗?”
“宜北市中心最高的那一栋楼,就是陆家的,陆家的产业遍布国内外,商业、医疗、科技、娱乐圈。而陆京尧,是这一代唯一的独子,所以陆家今后的重任会全部交到他的手上。”
“或许你还是个学生,不懂位高权重者的身不由己,我可以给你举一个现实点的例子,现在他叔叔掌管陆氏,就已经被迫和他最爱的人分开了。”
应碎完全没有想到陆京尧的家世竟然是如此,毕竟像他这样的家世,家里人又怎么可能让他读一个普通的公办高中,她从前最多以为陆京尧家里可能有一家公司,家境殷实,但也不至于会是不可跨越的阶层顶端。
她还想着,自己也不笨,以后努努力,总能够和他般配的。
直到此刻,祝采青清晰直白的话,让她一下子明白了,她还在走漫长的通向罗马的路,而他早就在罗马上空俯瞰众生。
门当户对不是爱情的必要,但是天差地别的差距却可以让爱情变得脆弱不堪,尤其是他们这个情窦初开的年龄。
应碎怎么会不懂。
应碎微眯着眼睛,栩栩如生的眉眼如今只剩下冷淡,她的声音也变得轻佻,像是给自己武装起来的刺猬,“所以呢,您想表达什么?想说……我们两个人不般配?他以后会遇到一个能给他事业上帮助的人?还是……您想给我个几百万,让我离您儿子远远的?”
第42章
祝采青听到应碎夹枪带棒的声音, 没有生气,依旧保持着不变的从容,“我相信京尧看上的人, 不会这么肤浅。”
“而陆家,也不需要通过牺牲婚姻幸福,来促进家里面的事业。”
祝采青说这话的时候,虽语气平淡, 但是其中底气,完全透露在字里行间。
“我们只希望京尧的另一半家里, 能够清清白白。这样的要求,应该并不过分吧?”
应碎的手忍不住攥紧。“什么意思?”
“我之前去学校, 有人告诉我, 你在原来的学校, 有一些不好的传言。”祝采青的话没有说得太直白, 但是应碎的心里一刺。
那件传开的谣言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
苏茉故意在没有老师的班级群里发了一张照片,照片很模糊了,但依旧能够清楚地认得出来是她。照片里面还有另外一个男人的背影, 那是王叔。
那天王叔中午给她带饭又给她提了一笔钱, 是要给她, 她不想收,两个人打闹中, 他假装挥手要打她。其实是两个人开玩笑的,但是被拍下来的照片有些模糊,看不出两个人的神情。
随之而来的是引导同学们往不好方向想的一段话——应碎好像被人包了, 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吗,是一沓钞票。那个男的看上去有暴力倾向, 我之前看到应碎的手臂上面全都是淤青。
苏茉的消息很快就撤销了,但还是被好事者保留下来,还发到了年级大群,还有一些表白墙之类的。
高二的学生本来就是压力很大,遇到这种少见的事情,尤其还是关于学校里一等一好看的女生,讨论的热烈度就更高了。
那段时间应碎实在是太忙,有时候会直接请几天假照顾书眠和自己生病的奶奶,哪有时间管这些。
她的沉默在“观众”眼中变成了难以解释的默认。被压迫许久的看戏者找到了娱乐的宣泄口,在这场空口无凭的热闹中狂欢。她为了赚钱做陪练导致的淤青成了不可放在明面上所讲的劣迹,引了不知道多少异样的眼光和背后的闲话。
谣言越闹越大。
后来她回到学校,常常见到周围的人盯着她手上的淤青看,眼神藏着千奇百怪。
可那时候再追究,也于事无补。自己一堆事情尚且未能处理,她没时间管这些愚蠢从众者,更不想闹出什么事情,让在医院里面的奶奶操心。
从十二岁奶奶养她以后,奶奶已经为自己处理了她太多的不懂事,刚开始的时候,奶奶三天两头往学校跑,被班主任说道。那么一个年纪大的人,还有陪着笑替她赔罪,应碎后来越想越觉得自己混蛋。所以她又怎么可能在奶奶身体不好的时候再因为自己的莽撞而惹事,让奶奶放不下心。
但这些事还是多少在应碎的心里面留下了刺,这也就导致了她在转到新学校的时候,一开始下意识和引人注目的陆京尧在走廊上保持距离,也会在学校大热天也穿着校服遮挡自己手臂上的淤青,直到后来,慢慢的她确定了,那些谣言确实已经离她远去,她才真的放了下来。
她心里面还是渴望能正常过完这个高三的吧,毕竟谁愿意再无缘无故卷入谣言中心,尤其是自己已经有了在意的人。
应碎收回了神思。
“您既然知道是谣言,那也就知道,清者自清。十几岁的女生为了她自己不可得的情感捏造了一段毫无根据的话来诬陷我,然后一群想要点热闹来让自己几乎麻痹的生活带来点乐子的人再掀动这段谣言。这种事情,对于您这个年纪和这个地位的人来说,应该是非常拙劣的吧?”
祝采青没想到应碎能这么条理清晰地给她两句话带过解释,甚至她在应碎的身上看到了她很欣赏的品质,镇定、冷静,也不怯场。
“阿姨,我不会为别人的错误买单。所以您要是因为这个事给我冠上不清白的罪名,那我不接受。”
祝采青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说得有道理。”
“但这只是其中一点,别人的谣言我们暂且忽略。那你的家庭呢,你的家庭足够清白吗?”
应碎攥紧的手更加用力,骨节周围泛红,骨节处则是泛白,她的声音不自觉变得僵硬。
“我父母虽然没有结婚,但是我是在他们正常谈恋爱期间怀上的,我母亲生了我以后抚养我到十二岁,才送我去奶奶家,不过那个时候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我的父亲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我的存在。”这些事情,她能说,是因为她相信,对面这个人一定已经查出来了。
“没有不清白。而且,这不是我的错。”
她坚定地强调。
祝采青看出来了,她父母的事情对她还是有点影响的,至少是让她没有底气的,不然也不至于她说话的声音不比刚刚自信。“是,你父母未婚生育你,不是你的错,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你母亲的一种选择。甚至你的父亲因公牺牲,是社会的英雄。”
“但唯一可惜的是,你的母亲,她现在还在牢里。”
祝采青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强势,甚至是非常平静的。
不过应碎却是觉得,突然有一道惊雷劈向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劈成两半。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凝滞,她在座位上静默了整整十秒,才开口,“你,你说什么?”
“你的母亲因为挪用公款,去境外赌博,被判了刑,现在还在牢里。不过今年六月份就要出来了。看样子你对这件事一点都不知情。”
祝采青的话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瞬间将应碎包裹着,再渐渐收紧,紧到她无法挣脱,甚至觉得难以呼吸。
“不可能,我妈她出国结婚了,不可能在坐牢。”应碎的眼猩红。她逼着自己冷静。
“你应该接受一个事实,陆家的人不会弄到假的消息。”
祝采青只是一步一步地把事实朝着应碎摊开,就让应碎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这件事情已经成为了现实,应晚是你的母亲,这是无法改变的。”
“陆家传了很多代,家世清清白白,是断然不会接受你母亲的情况的。别说是坐牢了,京尧他叔叔爱的人,因为曾经和别人结过婚,就被京尧爷爷拒之门外了,虽说是古板,但他自有古板的资本。”
“所以,应同学,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有些你无法拥有的东西,最好不要沉迷其中,不然失去的时候可能会更痛。”祝采青趁着应碎心理防线薄弱的时候,再给她一点警醒。
“所以呢,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并不想让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希望你,等高考结束,报个和京尧不一样的学校,再慢慢疏远他。”
“这是对你们来说,最好的结局。希望你能够采纳。当然,哪怕你们不采纳,以后也终究是两条路上的人,横亘在你们两个人之间的阻碍太多,跨到后来,只会两个人都很疲惫。”
祝采青字字不强制,偏偏字字又给应碎一种很强的吸引,引导她朝着祝采青希望的路走去。
“同时,也希望我的话,对你来说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好好准备高考,你的人生路还长,走出逆境很难的话,就要划破自己的背脊,给自己装上能够飞的翅膀。这个道理,你一定比我懂。”
“我先走了,今天打扰你了。”
祝采青走了,留下了应碎,一个人呆着坐在原地。
所以她母亲不是出国嫁人了,而是因为自己的贪欲,坐牢了是吗。
所以她真的这辈子都不会家世清白了是吗。
所以她和陆京尧,真的没可能了是吗。
应碎的脑子嗡嗡的。她低下了头,兀自哂笑。
其实她要的也不多。
可是她什么也要不得。
“应碎,你怎么这么惨呐。”应碎开了口,哑声自嘲。
她以为一切都在变好,她以为好好抚养一棵枯萎的花朵就能让它重新开花。直到今天她拨开土壤才知道,这朵花早就根茎腐烂。哪里开得了花。
她重新打开手机,陆京尧已经给她打了七个电话,还有无数的消息。甚至岑野和云栀也给她发了,估计是陆京尧让的。
她给陆京尧回消息,打字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陆京尧,我今天有点事,可能比较忙,不能及时给你回消息,也不能来了,不用担心。】
陆京尧的消息马上就过来了。
【你在哪里?】
应碎咬着下嘴唇,退出了聊天界面,没有回复他,把手机关机了。她现在需要静静。
陆京尧,如果说,我真的栽不出鲜花送给你,也一定不会摘了你的花。
你放心。
第43章
应碎不知道在咖啡店里坐了多久, 久到周围的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久到服务员来委婉问她要不要再点些什么喝。
她这才离开了咖啡店,沿着街边的路一直走下去, 漫无目的,也不知道归处。应碎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麻木没有一点悲伤,空寂到只剩下行走的躯壳。
她也不知道她的斜后方有一辆车, 一直跟着她走了很久。
黑色小轿车终于加了速,在她身边停下。
温荀行从后座打开车门, 朝她走过去,叫住了应碎, “应碎。”
应碎停下了脚步, 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 “温荀行?好巧。”
“我跟你走了一路了。我看你表情不太好,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要是不介意, 可以和我说说?”温荀行依旧保持着他的谦逊温和,礼貌周到,走在她边上。
应碎摇了摇头, “我没事, 就是学习学累了, 出来走走。”
温荀行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十点半了, 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我知道有一家中式菜馆,味道很不错。”
“不用了。”
温荀行被她拒绝了也不气馁,只是从鼻腔发出了淡淡的气音, “你就答应吧。之前的音乐节临时有事不能来,我一直都觉得有点愧疚, 但是又不太好意思打扰,今天正巧碰到了,麻烦应同学赏一下脸?”
他又故作为难,“要是你不答应的话,我就只好陪着你一直走了,哦对了,我家的司机也只能陪着我们在路边开着,他本来打算早点去买他女儿爱吃的点心的。”
应碎见温荀行是一点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心烦意乱之间耐不住他的磨还是答应了。
车子停在了门匾写着“新中式”三个字的饭店门口 。
两个人下了车,门口有服务员招待他们进去。
温荀行走在前面,应碎则是慢悠悠走在后面,她头一偏,视线突然凝在一处。
靠窗坐着两个她认识的人——苏茉和苏莱。
她的眼睛危险地一眯。
她们都姓苏。难怪应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总觉得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看样子她们应该是姐妹。
通常来说,一家的姐妹两个是不会去到两所差不多的高中的,一般都在一起,所以之前应碎一直都没有把苏莱和苏茉的关系放在一起想。
那么,那个在学校对陆京尧妈妈说自己之前被造谣的事情的人,也是苏莱了?
也不难猜,毕竟她听说过苏莱喜欢陆京尧的事情。不过就是喜欢他的人那么多,她从前并没有对她有太多注意。
倒是没有想到,被她们苏家两姐妹使了一个又一个绊子。
“所以说,我们父母真的决定要离婚了是吗?”
“分居两年,是可以离婚了。”苏莱说着,抬起眼,突然对上了一道锋利的目光。
苏莱整个人一咯噔。
站定在原地的应碎眼尾轻挑,头一偏,然后抬了抬眉眼,眼神透着一股傲然和冷漠。
不过她没有再多有动作,只是转过头,跟着温荀行走。
现在她没有心情和苏莱算账。等到时候,找个机会,好好和她会会。
苏莱见应碎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又看到走在应碎前面的温荀行。她拿出了手机,拍了一张他们的照片。
苏茉坐的位置是背对他们的方向的,等她回头看的时候,温荀行和应碎的身影已经被屏风挡住。
“拍什么呢?”
“没事。”苏莱看着手机里面的照片,有一种得逞的窃喜。她应碎不是和陆京尧关系好吗,要是看到应碎快高考了还和班长出来吃饭,肯定会很不爽吧。
温荀行和应碎落座的是相对独立的小包间。
温荀行问应碎想要吃些什么,应碎叫他随便点两道就行。温荀行见应碎兴致缺缺的样子,也不多言,点了几道特色菜。
他边吃边主动和应碎聊起天,内容很有分寸,让不想多说话的她接得很容易。不过聊到后来,温荀行的话里面又好像掺杂了一些什么个人的情感。
“应碎。”
“嗯?”
“其实你知道吗,我在开学之前就见过你了。”
“什么时候?”应碎懒得动脑子,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在去年七月份。那天去医院看我的奶奶,出来就见到一个姑娘,把自己的伞给了一个老人。”温荀行眉眼藏着和煦的笑意。
应碎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件事。”
“你很善良。”
应碎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谢谢。但是我并不善良。”
“一个人愿意自己淋着雨,也会选择把伞给陌生人的人,还不善良吗?”
“其实在学校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总是很悲观,后来……看你和陆京尧呆久了就好多了,可是我今天似乎又感受到了你的那种悲观。”
温荀行觉得自己有些僭越了,但是他觉得今天的应碎很反常,还是想忍不住想问问。
应碎喃喃道,“悲观?”
“悲观一点不好吗?有时候太乐观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应碎见温荀行已经放下了筷子,想和她继续聊下去,问他,“你吃好了吗,如果你吃好了我们就走吧,我下午还有点事。”
温荀行在前台付了钱以后,应碎当下就给他转了一半过去,“谢谢你带我来吃饭。我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以后,不等温荀行,就一个人往外走了。
温荀行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给自己转的290.45元。他敛下眼皮,掩盖眼底的失落。
其实想和一个人算清很简单。连九角钱也要算清楚,对半分,不多不少。这样她不欠他的,也不给他欠她的机会。
走出餐厅以后,应碎打开了和陆京尧的聊天界面。他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直到半个小时前。
【你真没事?】
【等你有空了给我回消息。】
【你在忙什么。】
应碎给陆京尧回了一条,【我真没事,这两天我就不过来了,放心吧。】
不过这条消息到假期结束都没有得到陆京尧的回复。
他好像生气了。
应碎从来不觉得自己上个学会这么困难,甚至之前在原来的学校谣言满天飞的时候,她都不觉得上学很难。直到现在,她一点不想去学校,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京尧。
她就好像站在无比陡峭的山巅,向前走是万丈深渊,向后走还是。
所以假期结束后本该上学的第一天,她请假了。
她害怕见到陆京尧,她害怕听到他的声音,害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害怕她贪心至极——直到最后,托举她的云,被一阵风吹散,而她错过了走向地面的梯,只能在云散之时,摔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应碎在家里面睡到了中午,睡醒了以后,就躺在床上,一副很颓废的样子。从窗帘缝中间透过一道正午的日光,正好照在应碎的眼前。
她微眯着眼,觉得无比刺眼,随后她就拿着被子往脸上一捂,挡住了光。
第一次觉得,黑暗让人无比安心。
过了一会,耳边隐约听到敲门声。
应碎把被子掀开,想听听是不是自己听到了什么错觉。但确确实实听到了敲门声。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穿上自己的拖鞋,揉了揉自己昏昏胀胀的太阳穴,打开卧室门,走向大门。
门外敲门的人似乎有点不耐烦,终于还是开了口,“应碎,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开门,不然我拿你门口的钥匙开门了。”
是陆京尧的声音。
应碎的脚步顿住。
心里面的慌乱感再度腾升。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陆京尧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睡裙、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不施粉黛的应碎。
见到本人了,垂在半空的心稳稳落地。倒不是他多想什么,只是自己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安,萦绕心头,难以消解。
“你怎么来了?”应碎问。
陆京尧把只开了一半的门推开,走了进来,再把门关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发问。
“怎么今天没去学校?”
应碎的视线移向别处,不去看陆京尧,“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请假了。”
“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想着自己直接请假就好,省得你再去和老范替我请假。”
“应碎,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陆京尧的声音变得有点冷。
她当然知道陆京尧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她现在只能生硬地往这个意思上靠。
陆京尧干燥的大手抬起,摸上应碎的额头,问她,“发烧了没?”
他的手触碰上应碎的额头的那一刻,她险些要破功,五脏六腑像是瞬间别人捏紧。她害怕他的好。
应碎装作无意地往后推了一步,避开他的触碰,朝着厨房走,“真没事,可能就是临近考试了,之前绷太紧,有点压力大,哎,陆京尧,你坐吧。你要喝点什么,我给你去冰箱里拿。”
陆京尧看着应碎的背影,心里面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种隐秘的疼渗透他的全身。
“矿泉水。”
陆京尧坐在了沙发上,应碎拿着两瓶冰的矿泉水,坐在他的边上,然后打开一瓶,仰头要喝。
陆京尧一把扣住了矿泉水瓶,“身体不舒服,喝什么冰的。看你这样子估计什么都没吃吧,冰箱里面还有没有什么菜,我给你做。”
应碎看着近在眼前的人,感觉自己快要绷不住了。
她用力咬紧自己唇内的肉,然后绽开了她一贯没心没肺的笑,“好吧,陆京尧,我告诉你,其实我是骗你的。我身体没事,就是这几天学习太累了,我想睡个懒觉,今天没能起得来,所以骗老范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陆京尧捏着冰矿泉水瓶的手紧了紧。
“所以我中午点个外卖就行了。你就不要浪费时间做饭了,快点回学校吧,不要因为我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还请假。”
“没事,我已经请了半天的假,我就在你家陪着你。”
“我说了不用。”
“应碎……”
“陆京尧!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让我觉得我在耽误你啊!”应碎像是突然爆发了一样,语气很冲地朝着陆京尧说话。
空气一瞬安静。
陆京尧显然没想到应碎会这样对他说话,心头一跳。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他抿了抿唇,问。
“真没有。”应碎的声音又降了下来,“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了,脾气有点暴躁。”
“你假期去哪里了?”
“我……就是有点事情要处理。”
“临时变卦不来找我是和温荀行吃饭是吗?”陆京尧垂下眼皮,淡淡地问。
应碎的瞳孔缩了一下。难怪她给他发了那条消息以后,陆京尧就没再给她回消息。所以他是知道了她和温荀行吃饭的事情了?可他如果知道了,为什么不一进门就直接来质问她,为什么还是先选择担心她。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你怎么知道?”她干脆顺势,装作有点心虚。
陆京尧给她看了手机里面一条陌生消息发来的照片。
应碎的眼底一凌。那个角度,是苏莱拍的。
“你有什么要解释一下吗?应碎,你说的,我都信。”陆京尧盯着她。
应碎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处理完事情的时候,正巧遇到温荀行,就顺便一起吃了饭。”
“行,我信。”陆京尧一边说着,一边把这条短信删了,“这件事情就此翻篇。”
应碎难掩震惊地望向陆京尧。她听上去这么敷衍的理由,他就这么轻易信了?
“陆京尧……”
“应碎,”陆京尧打断了应碎的话,“你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就和我说,不然你知道的,我会担心你。还有,你和谁吃饭是你的权利和自由,所以你说了,我就相信。”
应碎多么希望听到陆京尧能够质疑她,冷淡她,甚至骂她,都比他在这说相信她要好,至少这样,她能够把这场烂戏顺理成章地演下去。
陆京尧伸出手,双手扶在应碎的肩膀上,突然问道,“还有一个月高考了,你会和我去一个大学的对吧?”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的心慌感很强。
两道视线交织着,应碎实在抵抗不住陆京尧那双渴望得到肯定答案的眼睛,她弯下眉眼,“你放心吧,陆京尧,我一定会好好高考的。到时候我们大学见。”
“那你要是骗我怎么办?”陆京尧又问。
“我要是骗你,我就不得好死。”应碎又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再说了,我今天休息好了,到时候好好发力,说不定高考真的超过你了,你到时候别伤心噢。”
“不会。”
“还有,你要是骗我就骗我,不要说什么不得好死的话。”
第44章
第二天。
应碎早早地去上学了, 还给陆京尧带了他挺喜欢吃的一家早餐。到了教室以后陆京尧给应碎划了昨天的复习重点,接着两个人一如寻常地度过了这一天。放学以后,应碎对陆京尧说了一声要先走, 就一个人先离开了。
陆京尧看了一眼急匆匆离开的应碎,拎着书包,默不作声隔着距离跟她。
苏莱回家要经过一条巷子,可以避开车流量高的大路。
谁知道走到人少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一股从书包肩带传来的阻力。她转头,就看到应碎拉着她书包上的扣带。应碎的目光像是自带寒气一样, 让她一对视上就忍不住身上寒战了一下。
应碎拉着人往边上一条没有出路的死胡同走。
苏莱想要挣脱,但是她的力气又完全没有应碎的大。
“应碎, 你要干嘛?”
应碎冷淡地横了苏莱一眼, “我要干嘛?我不干嘛, 就和你聊聊天, 别怕。”
巷子不宽, 两边高大的楼房遮住了光,黑漆漆的。苏莱感到有些害怕,心脏乱跳。
看着苏莱紧张到额头冒了点冷汗, 应碎哼笑了一声, 眉眼含着淡淡的戾气, “你不是很厉害嘛,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怕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
“是吗?看来你的忘性有点大, 那我来提醒一下你。”
“音乐节把我推出来唱歌,这也就算了。怎么还那么多嘴,喜欢背地里给别人打小报告呢?”应碎上前了一步, 她比苏莱高三四厘米,如今这一小步带来的压迫感更甚, “苏莱,你和苏茉,不愧是一家人啊。都能为了喜欢的男人,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啊?”应碎那双明媚的桃花眼在暗处微敛,像是不折不扣的反派,“苏莱。”
苏莱往后退了一步,白色的鞋子后跟抵靠在身后粗砺长着青苔的墙面,擦出了黑色印记。她退无可退了。
应碎此时此刻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只无处可逃的蝼蚁。
“你,你到底要干嘛,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对我动手,我是会报警的!”
“报警啊?”应碎嘲弄一般地笑出了声。
“报。报啊。”
“你看看造黄谣侵犯他人名誉权要怎么处罚啊?我现在和你姐姐算账应该来得及吧?”应碎的头微微歪着,嘴角勾着的笑满是不在乎。
苏莱动了动唇,没话说,又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我……我错了,对不起。你就不要和我们计较了,我们以后不会再做了。”之前苏莱听苏茉的描述,一直以为应碎骨子里是软的,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招惹她。
如今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对不起?”
应碎觉得可笑。
她目光微偏,瞥到地上有一个空酒瓶。
应碎弯下了腰,捡起了瓶子,握着略细的瓶口,看着它。
然后她突然抬头,猛一下朝着苏莱砸过去。
苏莱吓得闭紧了眼睛,头往后缩,浑身猛颤。
“嘭——”瓶子在她头边上的墙上被砸碎。碎掉的玻璃屑落在地上,还在墙上留下了白色印子。
苏莱没有感受到痛觉,才颤抖着睁开眼睛,眼里面已经蓄满了泪水。
应碎把手里面的一段瓶口往边上随意地一扔,然后伸出手,在苏莱的肩膀上拍了拍,缓慢悠哉把玻璃碎渣抖掉。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应碎笑着,用苏莱的话回她。
苏莱发现应碎笑得像个拥有一副绝好皮囊的恶魔。她这才彻底明白,眼前的人,从外表到骨子都是硬的。
她后怕极了,为什么要去招惹应碎。
应碎往后退了一步,半掀着眼皮,“以后别来招惹我了。还有一个月,各自为好。以前你做的那些事情,就此结束。但是还有下次的话,瓶子往哪里砸,我就不清楚了。”
“你走吧。”
苏莱的反应很迟钝,“我……”
“滚啊。”应碎压着声音。
苏莱这才让自己的意识归位,大步跑了出去。
应碎站在原地不动,低着头一个人沉默了一会,才往胡同外走。
谁知道刚走到口子上,就见到陆京尧懒散倚靠在外面的白墙,敛着神情,像是刻意在等她出来。
应碎走出来的时候,陆京尧这才撩起眼皮,随后站直了身,朝她走去。应碎没想到陆京尧会在这里。所以刚刚的事情,他不会也听到了吧。
陆京尧站定在应碎的面前,也没说话,神情晦暗地看着她。
应碎也直直对上他的眼睛,见他不说话,索性自己先开了口。
“来多久了?”
陆京尧也不掩藏,“一直都在你身后。”
“那你应该听到了,我在里面对苏莱说的话。”
“嗯。”
“你会失望吗?我是说,我应碎就是这么一个人,就……挺恶劣的。”
“刚刚砸了什么?”他没回答她的话。
“……空酒瓶。”
“哪只手?”
“右手。”
陆京尧伸出手握住她的右手手腕,然后用他的大手摊开她的五指,正反都仔细看了。
“还好,没受伤。”
应碎长长的睫翼一颤,心脏同频。
“痛吗?”他又问。
“没受伤怎么会痛?”
“我说,被人无端造谣的时候,心会觉得痛吗?”
应碎一怔。时隔一年,那一直无人可以诉说的委屈终于被人用心惦记,应碎觉得自己的鼻腔无法抑制地发酸。
“都过去了。”应碎吸了一下鼻子,“陆京尧,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会对我失望吗?我不是一个好人。”
“有点失望。”
陆京尧的话让应碎的心口紧了一下。
果然还是。
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出他扣着的手腕。
陆京尧指尖用力,不让她逃。
“失望于我们遂遂心软,只是这么吓唬吓唬人。还用的这种可能伤到自己的笨办法。”
“以后遇到这种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告诉我,我帮你解决,好吗?”
“好。”
应碎看着陆京尧,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之前那么倒霉,是为了花光运气来遇到他吧。
可惜,她的运气不多,不够用满这一生。
最后一个月的复习时光飞快。高三的少年少女们在填满无数册练习、翻烂了无数本教科书、抱怨了学校、作业、食堂不知道多少次以后,终于迎来了自己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关。
他们明天要上考场了。
最后一节课,当所有人还在埋头书海的时候,范一恒走了进来。
“大家……”范一恒有点感慨。
“来来来,都收一收,看我啊,别看书了,我比书好看一点。”
讲台下面一阵哄笑。
“我先和大家强调一下,明天要带的东西,千万不要忘记了啊……”他反复又反复地强调了很多遍。
“大家都记住了没?”
“记住了!”全班的声音洪亮又斗志昂扬。
范一恒看着大家笑,不自觉地湿了眼眶。
“祝大家……”他的声音哽得不行。
台下的同学们有的笑,也有的有点想哭。
范一恒低下了头,摇头笑了笑,然后在空中挥了一下手,拿起桌上的粉笔,在被擦得无比干净的黑板上,写下了“前程似锦”这四个字。
然后他迟迟没有回头。
“最后一节课,就不上了。大家再好好看看教室,看看自己的同学,以后啊,都是你们心里面最美好的回忆。”
是啊,都是最美好的回忆。
应碎看向陆京尧,一瞬不瞬地看。
“你干嘛,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们最美好的回忆可不只是在高中。”
“是啊,但是高中的陆京尧只会留在高中嘛。”应碎弯着眉眼和他开玩笑。
陆京尧听着她的话,显然很高兴,“行吧,那就允许你多看几眼。”
好,那就多看几眼。
高考这一天真真切切地到来了。
陆京尧提前到了应碎楼下,然后和应碎一起去的考点。考点门口有很多的家长在给孩子鼓励,穿旗袍的母亲不在少数,都希望“旗开得胜”的祝福能带给孩子。
应碎朝着人群望去,有家长在乎的孩子,真幸福。
她的视线突然停住。
在密集的人群中,她看到了应晚。
人群中的应晚朝着她笑了笑。
她瘦了,也老了。就这么远远看她,也不走近。
应晚出狱了。
应碎的浑身上下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样,光天化日之下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着她的喉咙,让她呼吸不过来。
考点开始放学生进去了。
陆京尧碰了碰应碎的手,想叫她进去,却发现她的手异常冰凉。
“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冷。”
“没事儿,就是有点紧张,走吧,我们进去吧。”
两个人进了学校。
陆京尧把应碎拉到一边,人少的地方,“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应碎摇了摇头,“没有。”
“应碎,别紧张,你的成绩一直都很稳定,高考会比模考简单一点,你正常发挥肯定没有问题的。”
“好,我不紧张,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考的。”
她不是个傻子,高考以后和不和陆京尧去一个学校是一回事,但是现在的高考是她自己的事。
不能因为应晚的出现影响了自己。
应碎和陆京尧的考场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她对着陆京尧说,“陆京尧,平时都是你看着我走,这次让我看着你走好不好,就一次。”
陆京尧有些无奈,“行吧。”
他又有点不太放心地看了她两眼。
应碎弯着唇笑,“陆京尧,我真的没事。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她推着他的肩膀,“快走吧。”
陆京尧只好转身走。
应碎看着他在自己视线中渐渐变小,突然喊住他,“陆京尧。”
陆京尧停下脚步,回头,含笑看她。
“加油。”应碎说。
陆京尧嘴角的笑意更深,“加油,遂遂。”
第45章
三天的考试过得飞快。等到最后一门结束以后, 应碎下楼,就看到陆京尧站在了楼下等她。
应碎走到陆京尧的面前,问他, “你感觉考得怎么样?”
“还行。”陆京尧点了点头。
“我也感觉还行。”
“一起去吃晚饭吧?”
应碎用手捂着打了一个哈欠,“不了,陆京尧,我实在是太困了, 我现在就想睡觉。”
“行吧,那我现在送你回去。”
“好啊。”应碎笑着回应他。
两个人关于高考的考试内容没有过多的讨论, 也没有多问对方考得怎么样,对考上华京大学有多少把握, 因为彼此都相信对方一定能考得很好。
今天的西街, 一如往常, 但是对于应碎来说, 却好像又不太一样。
寻寻常常的石砖道, 小孩弯弯扭扭地骑着车,外卖小哥用“精湛”的技术穿梭在拥挤的路上,老人早早吃好了晚饭, 摇着蒲扇三两相聚唠着家常。
应碎看着西街尽头, 昏黄渐渐下沉, 就好像她能和他一起走的路一样,也越来越少。
其实她多清楚, 陆京尧不属于西街。
“陆京尧,明天我想和你去前金路的玫瑰园走走。”
宜北前金路的玫瑰园每到五六月都会绽开成片的玫瑰花,吸引无数的游客前来观赏, 尤其是情侣。因为那里有很好的传说,情侣去了那就会幸福一辈子。
她有点贪心, 哪怕以后真的不能和陆京尧在一起,她也想和他一起去看看那片玫瑰园。或许这辈子,也是最后一次去了。
陆京尧转头看向应碎,眼底藏着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偏偏装作故意傲娇,“你知道前金路玫瑰园有什么愿意吗你就带我去?”
“知道啊。”应碎回答他,“不过谁说不是情侣,同桌就不能去了。”
她眨了一下眼,继续看着前面,“宜北玫瑰的花期接近尾声,雨季又来了。所以,陆京尧,我想去看一次,好吗?”
“同桌发话了,我当然要去。”陆京尧笑。他乐意着呢。
“明天几点?”
“下午四点吧。”
“行,那下午四点我来接你。”
“好。”
两个人走着走着,走到了西街103号,她生活了六年的家。他们站定在楼下,应碎和他道别,“行了,你回去吧。我现在要回去补觉了。这高考一考完,整个人都觉得累死了。”
“真不请我上去坐坐?”
“明天吧明天吧,陆京尧,你也不想你同桌因为缺觉猝死吧?”
“呸呸呸,一天到晚说这些。”陆京尧皱着眉头,食指骨节敲了一下应碎的脑袋,“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饿了别忘了弄点吃的。”
“知道了,你别跟个啰嗦老太婆一样行不行?”应碎笑他。
应碎笑的时候很好看,余晖落在她的脸上,陆京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开学以后第一天见到她,在她拿完教材签字的时候,光落在她脸上的样子。
那天的他撇开眼不肯承认自己觉得她好看,今天他却可以一直盯着她看。
然后大大方方夸赞应碎一句,“遂遂,你真好看。”
应碎瞳孔不自觉收缩,显然是没想到陆京尧会突然来这么一下,着实是被撩到了。
她偏过头,“我当然好看了。我不好看,难道你好看?”
陆京尧勾着唇发出笑音,声音低沉,带着点宠溺的意味。他揉了揉应碎的头,“上去吧,明天见。”
两个人就此分开。
应碎一步拖一步地踩着楼梯上楼,满脑子都是陆京尧刚刚对自己无形的撩拨。在昏沉楼梯间,她的耳朵又不受控制地烫了。
可这种内心悄悄的躁动在她走到拐角处,突然停了。应碎本来有点放松的心情见到坐在楼梯最高处的某个人的时候一下子冷凝了下来。
她恍然大悟。
西街103号楼下,刚刚他们站的地方,是陆京尧给的小小乌托邦。而这昏暗的楼梯间,一阶一阶通向的才是现实,那个她不想接受,但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你来干嘛?”六年没见了,应碎甚至都没有称呼她一声。
应晚比当年瘦了不少,脸颊有些凹陷,眼瞳的神采几乎全没了,头发也白了好多,不复她从前那样高高盘起,二十低扎着马尾,精气神不足。
应晚站了起来,“应碎,你现在见到我,也不叫我妈妈了吗?”
“你把我当过女儿吗?”
应碎的反问让应晚一愣。
楼下一户人家开了门,正打算出门倒垃圾。应碎瞥了一下,抬脚走了几步,然后打开了门,“进去说吧。”
总不至于在家门口和她说这些,到时候她真成了街坊邻居的笑话了。
应晚和应碎坐在了沙发上。
中间隔着几个人的距离。
“你奶奶呢?”应晚环顾了一下有点冷清的家,问应碎。
“她去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七月。”
“哦。”
“你没出国对吧,”应碎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挪用公款去赌博,然后坐牢了?”
应碎的声音冷硬,几乎是逼着自己才让自己顺利说了来。
应晚上下扫了一下应碎,但似乎并不惊讶,“你知道了?你奶奶告诉你的?”
应碎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奶奶知道?”
“不是她告诉你的吗?我本来是打算告诉你的,不过联系完你奶奶之后,你奶奶让我找个别的借口。”
许阿卿当时给应晚还了一部分的债,所以应晚也就答应了和应碎说是出国结婚了。
应碎陷入了沉默。
所以说,奶奶瞒着她这个秘密六年,到她去世都没有告诉自己,让她就这样无所顾忌地活了六年。
如果她在十二岁价值观尚未完全形成的时候知道了这些,会不会就此自暴自弃像个地痞流氓一样,又或许在学生中直不起腰来,一辈子低头做人。
应碎的眼眶有点发红。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会毁了你一辈子,也会……毁了我一辈子?”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查到,本来想赌一波赚了钱以后再还回来的,谁知道输个精光。你根本不知道,没有钱的日子很难过的,我要买的包,衣服,都很贵。至于你嘛,应碎,我十月怀胎生你出来已经很好了,你还希望我怎么对你负责吗?”
“再说了,你高考的时候,我怕影响你,都没有直接来找你,对你还不够好吗?”
应晚理所当然的话,像是冰锥一样刺进应碎的心。她只感觉被刺入的地方疼痛无比,而那本跳跃着的心脏,也在瞬间停息,与冰锥相触之处,血肉粘连。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应碎的声音带着点嘶哑。
应晚冷笑了一声,“我不能来找你吗?”
“应碎,你给我记住了,我是你的母亲!一辈子都不可能改变。从前要不是你奶奶出钱让我不告诉你,我早就告诉你了,又怎么会等到我坐完牢才来找你?”
“你就算是嫌弃我,也改不了这个事实!”
所以,当初是奶奶给了她钱,才有了她这几年的无忧无虑?
应碎的眼泪吧嗒一滴落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你不是从小就很嫌弃我吗?”
“那你就当我死了好了!”
她说完这话以后,才突然想到陆京尧说的,不要把死什么的放在嘴边。
多么可笑。
有人珍惜她连这样的玩笑都不让她开,而自己的亲生母亲却让应碎恨不得真的在她的世界中死去。
“当你死了?那我养你的前十二年,是养了一条没心没肺的狗吗?”
应碎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凝固,自己的手指也忍住地颤抖。
她转而冷笑,“对啊,我就是一条没心没肺的狗,一条没心没肺的野狗。”
不就是一条野狗吗?只是后来,她才有了真正意义的家和她曾经觉得无比奢侈的爱。家是奶奶给的,爱是奶奶、王叔还有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们给的,和应晚的关系又有几分?
应晚显然没想到应碎的骨头会变得这么硬。“我不管,我养了你十二年,你奶奶死之前肯定给了你很多钱,你至少给我二十万。”
“所以这才是你来的目的是吗?”听完应晚的话,应碎真的心如死灰了。
“不然呢?”
“二十万没有,最多给你十万。从此以后你都不要再来找我。”
应碎闭了一下眼睛,又缓缓睁来,眼里面灰蒙蒙的毫无光亮。
“二十万都没有?应碎你蒙谁呢?许阿卿当然三十万都说给就给,她给你留的没有二十万?”
“三十万?”应碎横眼冷厉望向应晚,她猛一下站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很多,“你他妈疯了?你向一个老人要了三十万?”
“应碎你真是几年没见骨头硬了,怎么和你妈妈说话呢?”
“妈妈?你凭什么当我的妈妈?小时候除了抠搜的一点饭钱你给过我什么?我被人在学校欺负了,你还在心安理得地逛街。我想买一瓶可乐而已,你也嫌我烦,就他妈连我的名字,都要给我这么烂的寓意?你是我妈妈?你哪里配了?”她几乎是吼出了这些话,让应晚整个人都怔在原地。
“我跟你说,今天,你要拿走十万,就要写下从此再不来找我的字条,而且多一分我都不会给你。”
“这十万,买我跟你的恩断义绝。”
应碎依旧冷眼看着眼前的女人,说话的语气决绝果断,丝毫不带一点情感。
只不过晶莹透明的眼泪还是不听话地落了下来。那双含笑时极美的桃花眼,如今沾满泪珠,一副我见尤怜。
“如果这十万你不要,那就一分钱也没有了。别想威胁我。”
“应晚,”应碎直呼其名,“我一直记得你曾经告诉我,我本来应该在胚胎尚未成形之前,就被手术钳夹碎。”
应晚的这句话,也曾经无数次在她的梦里清晰出现,然后变成真切的画面,让她惊醒。
“那么,你就应该清楚,我应碎不怕死,反正已经偷到了十几年的人生了。你把我逼急了,我就把所有钱都捐出去,然后从泠河跳下去。”
“到时候,你一无所有。”
第46章
应碎说的泠河是常宜的一条河, 离应碎和应晚以前住的地方很近。
应晚从应碎的语气中听出来了她的这些话的真实性,这才不耐着表情,“拿纸笔。”
说完又骂, “真是养了一个不孝顺的白眼狼。”
应碎麻木着回到自己的卧室,拿出了纸和笔。
白字黑字,潦草歪斜,应碎看着应晚写下了保证书。
其实应碎也不知道这样一份东西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法律效力, 或者说如果以后应晚还想要找她,她有没有这个权利拒绝她。但是她清楚, 应晚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她就真的没有母亲了, 这是毋庸置疑的。
也好。恩断义绝也好。
反正她的日子, 没有母亲比有母亲的时候过得更好。
从此以后她就是一个孤独的灵魂, 在这个不好不坏的世界苟活着, 再也没有亲人可依。
应晚盯着应碎的手机操作, 看着应碎转了十万块钱在她的卡号上,才松了一口气。她刚要挪开自己的视线,此时陆京尧给应碎发了一条消息, 她的手机上方弹出了一条微信消息和陆京尧的名字。
应晚看着消息栏被应碎快速划掉。
她打量了一下应碎, “男同学?不会是你早恋对象吧?”
然后她又继续问了一句让应碎感到更加愤怒和无力的话, “凭你这张脸,谈的对象应该很有钱吧?”
应碎狠戾打断她的话, “你够了!不是男朋友!你也别想再从我身上或许我以后男朋友身上捞到一分钱!”
应碎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陆京尧她妈妈所考虑的事情,家底清白, 人品端正,原来真的很重要。如她母亲一般, 就是一颗有风险的毒瘤,随时可能会爆发,会扩散。陆家那样的背景,又怎么会能接受如此的家庭。
连她自己都唾弃。
“你快从我家离开,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应碎胸口被气得起伏。
应晚白了应碎一眼,“我不就是说说吗,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吗?真是开不起玩笑。”
她这才悠悠地朝着门口走。等到她一走出门,身后的门就被应碎嘭一下关上。
应碎的手还撑在门把手上,转头望见茶几上的那张白纸。客厅的窗户开着,风吹了进来,白纸被吹动,摇摇缓缓地落在地上,落在了她的脚边。
应碎看着应晚的字,看着毫不走心的“保证书”三个字,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她薄而瘦削的后背抵靠着门板,然后缓缓下滑。她蜷起身体,窝着,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埋头膝盖之间。
为什么啊。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地想挣扎着走出泥沼。可是当她累到虚脱才走了出来,下一秒却一脚踩进一片更大的泥沼。
她真的已经快没有力气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沉,下沉,下沉。
最后一眼,她望向四周。
哦,原来目之所及,都是一片又一片的沼泽地啊。
这才是叫人最最绝望的。
应碎闷声哭着。
她从来没有说过,其实她很羡慕的,很羡慕别人家的小孩有爱她的妈妈,有美好幸福的家庭。
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她真的真的很羡慕。
微信提示音又响了一下。
应碎僵硬着四肢微动,然后缓缓抬起头,拿出自己的手机。
她划开,点进和陆京尧的对话框。
他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一条是四分钟之前的:【我已经到家了。】
另外一条是:【你睡了没?没睡的话我觉得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再睡,不然空着肚子睡到明天对胃不好。】
应碎看着陆京尧的消息,笑了出来。
然后笑着笑着,弯起的嘴角渐渐沉了下去,眼泪更加汹涌,更加肆无忌惮。
应碎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在对话框打下了:【陆京尧,我现在好难受,我好想见你。】
可当她的大拇指按在发送键上之后,她又拖着上划,取消了发送,又快速连续按着删除键。
不行的。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让他陪着自己一起被恶臭浑浊的沼泽一起淹没呢。
他的前程,本该是一片光明。
应碎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给他打字:【知道啦,你真是越来越像个啰嗦老太婆了。】
对方很快回了过来:【这才刚高考结束呢,就嫌弃我了,嗯?】
应碎又笑。
她觉得自己又哭又笑的样子一定很丑。
她继续给他回:【不敢不敢。我已经泡了面吃完了,我要去睡一个长长的觉了,明天见喽。】
应碎发出来的语气很正常,根本让人看不出她的异常。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这颗心满是裂痕。
第二天。
应碎在家里面睡到了下午两点。这一个漫长的觉睡得并不舒服,中间她醒来了好几次。
所以等她起床看到自己一副眼皮肿的样子,多少觉得烦躁。
应碎在脸盆里面用水龙头加了点水,然后去冰箱里拿出了一盒冰块,倒进水里。她把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然后双手撑在盆边缘,头往下,闭紧了眼,没入水中。
寒意一下子包裹着她的面庞。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直到自己感觉快撑到极限,再从水中“哗”一下抬起头。
她张开嘴大口呼吸着,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水从她的脸颊淌了下去,滴在水池里,滴在地上。
应碎拿毛巾把水渍擦干。
然后去洗了个澡,把头发吹干。
应碎拿出了一条裙子,白色的。然后她把自己乌黑的长发往后捋。又拿出奶奶给自己买的十八岁礼物,一套贵重的化妆品。
那时候奶奶已经病重了,但她生日那天却还是愧疚地对她说,“抱歉啊,遂遂,让你在病房过的十八岁生日。我托了你王叔给你买了一整套的化妆品。我们遂遂十八岁就是一个大姑娘了,等高考结束以后要学会让自己变得美美的。”
她看着眼前的这些化妆品,低喃,“奶奶,遂遂高考完了,可以化妆了。”
应碎不太会用化妆品,不过她天生丽质,不化妆也很好看,所以她只是用眉笔往眉尾延了几笔,又涂了一个豆沙色的口红。
完成一切后,她平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好了,她要去赴约了。
应碎是三点五十下的楼,她已经摸清楚陆京尧的习惯了,通常都会在和她约定的十分钟之前到。
果然应碎下楼的时候,陆京尧已经在了。
陆京尧看着一级一级走下台阶的应碎,她的白裙随着她的迈动而轻摆。她一抬眼,望向他,明眸善睐,窈窕清丽,如出尘仙子,不染淤泥。
陆京尧是第一次见应碎如此。
虽然她平时就算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也很美,但是今天却是格外好看,他看得出来应碎是刻意打扮了。
应碎朝着陆京尧走过来,见陆京尧的目光不加掩饰地盯着,抿了抿唇,问道,“好看吗?”
“好看。”陆京尧回答,“怎么办,好看到我的心脏都快要炸了。”
应碎弯着唇笑,“去你的。”
“去哪?去到你的心里?”陆京尧揶揄。
“滚吧你,别撩骚行不行?”
陆京尧突然不说话了。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啧,怎么办,穿着白裙骂人的遂遂,好带感。”
两个人一路吵吵闹闹的,他陪着她闹,陪着她笑。
出了西街以后,两个人坐上出租车,前往前金路的玫瑰园。
车上,应碎看着陆京尧手里面拿着一把黑色,问他,“你带伞干嘛,等会要下雨吗?”
“天气预报说是可能会下,带一把比较保险。”
但就算不下雨,他也会带着。他忍不住了,他想要告诉她,这一把经过周转的伞,和十二岁暴雪中她给过他的糖。
第47章
一走进玫瑰园, 就能看到成片成片的花海,一片又一片的玫瑰颜色不尽相同,香气扑鼻而来。黄昏也好似要争一分美, 与花海相映衬,云卷云舒,金光细细勾勒,让人觉得像是跌进了柔软浪漫里。
两个人沿着一条小道漫步着。应碎一路上的话都很少。
陆京尧问她, “喜欢这里吗?”
应碎看着周围簇拥绽放的玫瑰,点了点头, “喜欢。”
“遂遂。”
“嗯?”
陆京尧站定了脚步,拿着伞的手微微收紧。他突然有些紧张, 是一种幸福的紧张。
他要和应碎正式告白。
“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
应碎抬眼看向陆京尧。
凌乱的碎发挡在他的眉宇之间, 让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应碎的心里面开始忍不住地慌乱。
她先开口堵住了陆京尧的话, “陆京尧, 我突然觉得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我想回去了。”
陆京尧的眉头微挑,似乎是没料到应碎会突然说这些。
应碎不再去看他, 转身抬脚就打算离开。
陆京尧伸手握住应碎的手腕, 眉心皱着, “应碎,你怎么了?”
白色裙摆随风扬起, 一阵风吹过,玫瑰花香再度侵袭鼻间。
“没怎么,我就是有点累了。”
应碎没有回头。
她本来只是想和他在玫瑰园走走, 再去吃最后一顿饭,再贪婪地享受一天他的好, 就一天。但陆京尧即将要说的话意味着她不得不提前……打断这场有期限的梦。
“我喜欢你。”
“应碎,我喜欢你——”陆京尧还想要说下去,他想要告诉她,十二岁那年的暴雪,她给的那根棒棒糖很甜很甜,而十八岁,那把阴差阳错到他手里的伞,也给他挡住了要浇淋到他心里面的雨。
他听说过或者看到过,很多人说应碎的命真好,有陆京尧这样的同桌,还对她那么明目张胆地偏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他命好,碰到了应碎。
“够了!”应碎打断了陆京尧的话。
应碎用力抽出了陆京尧握着自己的手。
她用力闭上自己的眼睛,然后睁开,干净澄澈的眼已经不沾染一点点情感,像是覆着一层薄薄的冰一样。
应碎转身,看向陆京尧。
日暮映衬之下,她弯起了唇,然后开口,语气毫不走心,还带着讽刺的意味,“陆京尧,我就玩玩——”
“你怎么还当真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吧?”
陆京尧的脸色难看得不行。
“你在说什么呢遂遂。别跟我开玩笑,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没跟你开玩笑。”应碎扯着嘴角,语气漫不经心,“陆京尧,我之前是有点想和你谈恋爱来着,因为我觉得你这种人特别不好掌控。”
“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有挑战性。”
“只不过,”应碎语气一转,“我发现你还挺好骗的,我装一装可怜,你就上当,你就心疼。”
“真的很没意思。”应碎的声音清清楚楚地灌进了陆京尧的耳朵里。
“你不觉得,你有时候像一条舔狗一样吗?”应碎继续说,眼底的笑意清冷含讽。
一个受到那么多人喜欢的天之骄子,尊严就这么被应碎碾碎在地上,应碎想,这应该换谁都受不了。
陆京尧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像是产生了什么化学反应一样,阵痛袭来。
他冷眼看着应碎,开口。
应碎本来以为陆京尧会说她不知好歹。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人去找你了?应碎,别骗我,告诉我实话。”
应碎愣了一下。他总是第一时间选择信他。上次也是。
随后她从嗓间发出淡淡的笑声,“呵。我只是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而已,你不会是破防了吧。”
她装作为难地思考,“你要是觉得这么想,能够让你的自尊心好受一点的话,也可以这么想,但你心里应该清楚,谁找我都不可能让我说出这些话。”
“除非是我自己想说。”
应碎的声音清清楚楚地敲击在陆京尧的耳膜。
“陆京尧,你能给我带来的征服欲也就到这了。再往下说,就真的没意思了。”
她顿了顿,“哦,对了。我还要谢谢你,花了这么多时间,让我成绩还上去了。”
陆京尧晦暗深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破绽。但是并没有。
应碎见他迟迟没有反应,正打算转身要离开。她快要撑不住了,她现在不敢去看陆京尧。
她心虚,她害怕,她痛苦。
谁知道下一秒她的手被他有些粗暴地攥住,然后他用力一拉,把她整个人拽进他的怀抱里。
陆京尧紧紧抱着应碎。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下子包围住了应碎。
“不可能,如果你真的嫌我烦,就不会今天这么用心打扮和我出来。应碎,刚刚你说的话我就当从来没有听过,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的声音冷静克制,可是仔细听,却能听到一些颤。
他在害怕。
应碎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听着他循循善诱的话,多想投降,多想跟他说,对啊,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她不能。
她自己就被人造过谣,她的朋友书眠也遭受过网络暴力。所以她很清楚,人的一张嘴,一双能敲级键盘的手,能有多可怕。
以后的他代表的是他所在的陆家,她是不可能让未来的陆京尧去承受任何一点遭人诟病的风险的。
“我今天特意打扮了出来,是因为我晚上约好了和岑野要去酒吧。”
“还有啊,你看我都这么好心地告诉你真相了,你还不信。不就是一只舔狗吗?陆京尧,你真的很没劲。早知道我就不来逗你了,恐怕温荀行都比你要有骨气吧?”
她听着他的心脏跳动,正对着他的心口处说出了这些丝毫不留情面的话。
“放开我。”她挣脱他的怀抱。
见到陆京尧眼底藏着受伤的情绪,应碎觉得自己罪恶至极,但是还不够。
“如果你还不信的话——”应碎笑着,“陆京尧,看好了。”
应碎的裙子边上有口袋,她从口袋里面拿出了那条他送的玉坠。
应碎葱白的指尖勾着玉坠,举在陆京尧的面前,然后她偏转身体,手一挥,把玉坠朝着远处扔过去,扔进了那片玫瑰花海。
然后她回头,一副凉薄模样,“这下信了吗?”
陆京尧这下不说话了,直白而冷漠地看着应碎,握着黑伞的手攥紧,嶙峋骨节泛白。
“应碎,认真的吗?”
应碎只是哼笑了一声,没有回答,然后转身离开。
日暮坠落了。
天色变得突然阴沉,远处有一片乌云在缓缓移动,朝着这片方向过来。
应碎大步离开,眼泪安安静静、不停往下淌。
陆京尧看着应碎离开的背影,像是在过山车上突然被通知设备损坏,而他正在经历一个陡峭的下行,所有的安全措施都变成了一种摆设,都徒劳无功。
七点多。
天气预报是准的,一场雨如约而至。
宜北的雨季又来了。那是应碎讨厌的雨季,可是只要她还在宜北一天,她就永远逃不出她讨厌的雨季。周而复始的,不可改变的,正如她所经受的一次一次厄运,总会在她对生活有所盼头以后,再次缠绕她的周身,告诉她,别去奢求那些不属于她的。
应碎离开以后,又重新回到了玫瑰园,连伞都没有来得及拿。她要回来找玉坠。
玫瑰花经不起雨水的冲刷,应碎看着掉落的花瓣,脆弱不堪。明明不久之前还争相夺艳,此刻却好像失了生气。
雨水迷了她的眼睛。她也不管什么,闯进了玫瑰花海。
玫瑰的根茎带刺,她稍不留神,腿伤就被划了很多的伤口,但应碎像是毫无感觉一样。只顾着找玉坠。
白色的裙子沾上了泥垢,细白小腿上被划出的痕有的很深,血液就这样流了出来,再被雨水冲刷,落入湿泥。
一副狼狈的模样。
但应碎根本顾及不到这些,她只想找到那个小小的玉坠。
那是他亲手刻的,那是她想留下的最后念想了。
她不能弄丢了。
远处,陆京尧撑着手里那把黑伞,看着应碎弯着腰找玉坠。
他一直就没离开。
他多想现在跑过去,质问她,为什么对他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却还要回来找玉坠。
不是不在乎吗?为什么要骗他。
但是他没有去。
陆京尧看着雨里面的应碎,差点就信了她的恶言恶语,信了她脸上的凉薄讽刺。
他低头哂笑,觉得庆幸,还好他没走。
远处走来了一个保安。
陆京尧又深深看了一眼应碎,然后走过去,找那个保安。
“那个女生进了玫瑰园,破坏管理的费用我来出。麻烦你把这把伞给她,就说……是在路边捡到的。”
说着,陆京尧把伞收了起来,递给保安,然后阔步离开。
这边的应碎还在找。
她视线往前方一瞥,在一株红色玫瑰上看到了悬挂着的吊坠。
她大步往前,拿起了吊坠,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摩挲。
雨水把她整个人都淋湿了,发丝贴着她的脸颊,完全没有来时的精致,但又生出了一种惨败的美。她却勾唇笑了。
还好,还好找到了。
应碎把玉坠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然后贴在胸前。她想到刚刚她对陆京尧说的那些话,无力地蹲了下来,肩膀因抽泣而颤着。
眼泪和雨水交融,她已经不知道脸上流的是什么了。
“陆京尧,对不起。”她哑声开口。
过了一会,应碎突然感觉头顶被一片黑色笼罩。她抬起头,看到黑色的伞面在她正上方铺开。
这一刻,她矛盾地希望是陆京尧,又不希望是他。
直到一道男声响起,“女士您好,您没事吧?”
不是他的声音。
应碎眼里最后一点光熄灭。想什么呢,怎么会是他——也不能是他。否则她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一个可笑的笑话。
应碎蹲久了,有点麻,她缓缓站了起来,看向保安。
他的手里撑着一把伞,又拿着一把伞给她撑着,“我在路边捡到了一把伞,你正好拿着撑吧?”
“谢谢。”
应碎看向这把伞,眉心微敛。她记得这把伞,是陆京尧的那把。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正好一样了。毕竟这样普通的黑伞,她之前也有过一把。
但她心里面觉得,或许就是他扔的。
她走之后,他一定会很生气吧。
应碎转头看向玫瑰园,“这里,我刚刚找东西,踩进去了,要罚款吗?我可以赔。”
“不用,本来天气就不好,雨一下花也留不住。女士,看你浑身湿透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谢。”
第48章
应碎接过了保安递来的黑色雨伞, 撑在自己的头顶上方。面颊上的雨水还在流淌,她握着雨伞,离开了玫瑰园。
前金路离西街并没有特别远的距离, 应碎不想打车,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牵线木偶一样,沿着路边一直往前走。她不再流眼泪了,只是那双曾经熠熠生辉的眼睛此刻也没有一点光, 像是蒙尘一般空洞。
她走过一条人行道,看到路边上有一只被雨淋湿透的小狗, 浑身都瑟瑟发抖,它黑色的毛发受雨水重力的影响耷拉着, 圆而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走过去的应碎。
应碎停下了脚步, 在小狗面前蹲了下来。小狗怯生生地退后一步, 而又好像希冀着眼前的人能够给它一个躲雨的地方。
“你怎么也淋雨了?”应碎把手中的伞撑过去, 问它, “你也没有家吗?”
小狗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她。
“你想不想跟我回家?”应碎空着的手朝它伸过去。
小狗缩了一下头,又往后退一步。
应碎的眸眼垂了一下,轻声开口, “算了。我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 怎么照顾得好你。”
她把自己伞撑在地上, 给小狗一片遮雨的地方。
然后站了起来,离开。
过了一会, 陆京尧走到了小狗的边上,看着雨伞之下的用怯生生目光望着自己的它,又抬起眼看向走在雨中的应碎。
“你明明可以不淋雨, 为什么总是这么傻。”他哑着声开口,朝着即将消失在雨帘中的应碎问道。
陆京尧本来要走了, 但他踏出玫瑰园之后,又停下了脚步,不太放心,找了一个隐蔽些的地方等她出来,再一路跟她走到了这里。
陆京尧弯腰,拿起了伞,撑在小狗的头上,然后伸出他的大手,“我替姐姐照顾你好吗?”
他的手一直低着摊开,慢慢地等它的回应。
小狗还是害怕。
可过了一会以后,它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它脏兮兮的爪子,搭在陆京尧的指尖。它又看了一眼他,见他没有动作,才试探着朝他掌心伸去,不敢用力。
他低声浅浅一笑,“你是不是和她一样,很没有安全感?”
“那还是我来吧。”
陆京尧一把抱住小狗,把它搂进怀里。
“以后我给你一个家。”
到家以后的应碎失神地坐在自己的沙发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脑子里回放,一直回放到她碰到路边的那只小狗。
她突然又站了起来,拿起家里面的一把伞,下楼,跑了下去。
往回跑。
她的脚踩在一个一个水塘里,溅起了水花。下雨天伴随着风,撑着的伞有阻力,她索性把伞收了起来。
继续跑。
她终于停在了刚刚小狗逗留的地方,细细喘着气。
伞没有了,小狗也不在了。
“所以,是有好心人把你抱走了吗。”应碎的唇往上弯了一下,“也好。”
旧光小酒馆是一家音乐酒吧。
岑野坐在应碎的对面,皱着眉看着她喝酒,“你到底怎么了,九点钟了还叫我出来喝酒,你不是都从良了吗?”
应碎看了岑野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喝着。
“高考没考好?”岑野问。
应碎摇了摇头。
“你跟陆京尧吵架了?”岑野又猜,能让应碎这样的,不是高考考砸了的话,恐怕天上地下也就只有一个陆京尧。
应碎终于开口,“不是。”
应碎撩起眼皮看岑野,和他抱怨,“你话怎么这么多?喝酒啊。”
岑野嗤笑了一声,“我哪敢啊,大小姐,你这喝酒的速度,我不清醒点看着你能行?”
“没劲。”
岑野看着她一杯一杯喝,拿起手机,要给陆京尧发消息。
应碎似乎有所预料,“你要是敢给陆京尧说一个字,我就跟你绝交。”
岑野眯着狭长的眼,“这么严重?我没给他发,我就给云栀说一声。”
“嘁。重色轻友。”应碎仰起头又灌了一口。
“你不也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岑野一边敷衍着对面应碎的话,一边给陆京尧发消息。
岑野:【你跟应碎怎么了,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做什么对不起应碎的事情,我第一个来找你。】
说完又补了一句:【不开玩笑。】
陆京尧的消息很快就发过来了:【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你们现在在哪里,我现在过来。】
【旧光小酒馆。】
岑野给陆京尧发了消息以后,又给他扔了一个定位。
陆京尧:【嗯。能不能把电话通一下?别告诉她。】
岑野:【?】
【你总得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陆京尧:【她不要我了。】
岑野:【???真的假的?】
陆京尧:【肯定是发生事情了,但我还没搞清楚,我把电话打给你,你开个静音,别让她发现,她说不定会告诉你些什么。】
岑野:【行吧。】
岑野抬起眼,把手机正面覆盖在桌面的同时,就看到应碎的眼前的酒杯空了几个。
“草,你他妈疯了,当水灌啊?”
“别管我。”
应碎一杯又一杯地喝着,一开始不怎么说话。等到酒劲上来了,话也开始多了。
“岑野,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差劲?”
岑野刚想回她的话,她自己给自己接了话,“肯定是的。”
她吸了吸鼻子,手撑在桌子上,“你根本不知道,原来奶奶为了我做了那么那么多,我一开始还那么混蛋,总是给她惹祸。陆京尧也是,陆京尧也在背后做了好多,”应碎的手摆了摆,“他们都对我很好很好,可我觉得我对他们来说……”
应碎哽咽了一下,然后哑着声音,“就是一个累赘啊。”
她害得奶奶年纪大了还要花那么多钱为她隐瞒真相,之后又一直辛苦地照顾她。
她又差点因为自己的贪心,让陆京尧和一个家世不清白的人在一起,之前他还为了自己做了那么多他本来不必要做的事情。
“我就是一个累赘,”应碎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当初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
“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了。”
岑野看着应碎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有点生气,“你他妈在说什么屁话?今天脑子进水了?”
“岑野。”
应碎看向他,“你知道吗?”
“我妈竟然做了六年多牢。”
她的声音带着醉意,又沾染浓浓的哭腔,“我好讨厌她,我真的好讨厌她。我以为我离开了她,我遇到了奶奶,我遇到了陆京尧,终于可以重新……重新我的生活了。”
“我可以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可是为什么啊,我就是逃不掉她。”
岑野显然也惊了一下。她妈怎么去坐牢了?
“你妈她不是出国了吗?”
“没有。”应碎已经撑不住自己了,趴在桌上,“她昨天来问我要了十万块钱。然后走了。我跟她以后恩断义绝。”
“我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她的眼皮半阂着,眼泪蓄满了眼眶。
她又突然抬起手,手指指向岑野,就连醉了也不忘警告岑野,“你,不准告诉他,听到没有?”
岑野看了一眼手机,又瞥开,“知道了。”
所以不是她不要陆京尧了,是她不能要是吗。
原来爱情真的能让人生出胆怯。就连应碎这样的,也变得小心翼翼,只敢一个人舔舐伤口。
电话那端的陆京尧,听了应碎说的那些醉话,心都快要疼死了。
他心里面基本能猜到,祝采青十有八九是找过应碎了。而应碎的母亲出狱去找她,也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她今天一副用心打扮,不是为了和她好好出来玩,是在认真和他告别。
出租车停在小酒馆门口。
陆京尧跑进去,就看到喝得昏昏沉沉的应碎。她的脸颊泛着红,发丝微乱,趴在酒桌上闭着眼睛,显然是醉得不行。她已经换了一身短袖和短裤,只不过腿上的那些伤口都还没有处理。
而她脖子里,露出一段黑线,那是他送给她的玉坠。
陆京尧的目光晦暗又藏着满满的心疼,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按压揉捏,滋味不好受。
他责备地看了一眼岑野,“也不阻止一点。”
岑野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她都那么伤心了,你就不能允许让好好她醉一场?”
陆京尧的视线重新落回应碎的身上。
他叹了一口气,伸出手,一手勾着她的腿弯,一手搂着她的肩膀,把人轻松抱了起来。
应碎被这么抱着不太舒服,闭着眼自己在陆京尧的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头靠着他,一副很依赖他的样子。
她醉着,但是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让她可以很安心的气息。
应碎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陆京尧。然后她笑了,笑容明艳灿烂,她伸出手,指尖描绘上陆京尧的下颚线,说着醉话,“咦,我怎么看到陆京尧。”
“原来喝酒了这么好啊,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那我以后想你了,就喝点酒。”
陆京尧把应碎轻放在她家里的沙发,然后去看她腿上的伤口。
玫瑰的刺很尖利,在她腿上划了好多的伤口,有的结了血痂。他表情凝着,低着声,“真搞不懂你,一个玉坠而已,值得你这样吗。”
他找到了她家的药箱,抿着唇一点一点给她的伤口擦药,没有错过任何一个一个细小的伤口。
处理好以后,陆京尧坐在她边上,沉着目光静静看着她。
“所以,遂遂,你没有不要我是吗?”
应碎只是皱着眉嘤咛了一声,自然不会回答他的话。
她好像在做梦,嘴里面含糊其辞,在说着些什么。
陆京尧凑过去,耳朵附在她嘴边听她的说话——
“陆京尧,可是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
“陆京尧,你能不能等我几年,我再努努力,说不定可以和你般配一点,到时候我就……再去找你。”
“陆京尧,陆京尧,别喜欢别人好不好,求你了。”
陆京尧看着应碎的脸,一滴眼泪从她的眼尾淌出。他知道她在说醉话,在说一些只敢在梦里才会说的话,如果放到现实,她依旧会一副决绝冷淡的模样,恐怕也不会找他。
但他现在愿意相信她的醉话。
他大拇指指腹擦去她的眼泪,“行,我不喜欢别人。我等等你,等你有底气了,我再出现好不好?”
“但是到那个时候,我就不会再给你松手的机会了。我绑也要把你绑在身边。”
他擦完眼泪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扣着她的脑袋,然后他俯下身,在她柔软的嘴唇上虔诚落下一吻,一触即离。
他离她很近,垂着眉眼,低哑着声开口,“我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不算吧,应碎。”
“我亲了你,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公平起见,以后让你亲回来好不好。”他的目光炙热,灼灼的,而又无比隐忍,“我会信守承诺,你也不准忘了来找我。”
早上十点多钟,天色早已大亮。
应碎醒了过来。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疼到炸裂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头,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光脚踩在地上。她目光一瞥,发现自己腿上的伤口都涂了药膏。应碎用力回忆,但是发现到了后面自己喝断片了,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总不能是她自己擦的,难道是岑野?
应碎打开房门,就见到岑野抱着胸躺在自家的沙发上躺着睡觉,桌上还放着一瓶矿泉水和醒酒药。
听到动静,岑野睁开眼,“呦,你可算是醒了?”
“你在我家守了一夜?”
“不然呢?”岑野没好气地回答,“不然你还希望是谁,昨天喝得跟什么一样,我费了好大的劲把你扛上来的,重死了。”
应碎扯了扯嘴唇。她看着桌上的东西,指了指“这不会也是你准备的吧?”
岑野怎么可能那么细心。
就在这时,大门被打开,云栀拎着几份早餐走进来,“你醒啦遂遂。”
“我听说你喝酒了,就早点过来看看你,刚刚出去买了早餐,你吃点,吃了以后再吃粒我准备的醒酒药。”
“还有你腿上的伤,我都给你擦过药膏了,还好伤口都不深,你在哪里弄的,这么不小心。”
岑野坐了起来,“当然是她准备的,我才不会像云栀一样那么细心呢。”
岑野和云栀默契对视了一眼。
应碎努力笑了笑,然后回答,“谢谢你们。”
第49章
时间一晃六年半。
早上九点。
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西装的陈柃亦拿着一份早餐走进柃风科技, 进了公司以后径直朝着应碎的办公室走去。
他推开透明玻璃门,把早餐放在应碎的桌上,然后靠着桌沿看向她, “不要命了,又通宵?”
应碎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身材凸显,鼻梁上的一副银框眼镜让她显得更加专业, 也不近人情。敲完代码,看着电脑上的程序运行起来, 应碎单手把眼镜摘下,揉了揉眉心, 然后不客气地拿起陈柃亦放在桌上的豆浆, 喝了一口, “这不是早点弄好了更安心嘛。”
“也就是你, 能这么跟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了。”陈柃亦双手插在兜里, “这个软件开发项目和那些正常的项目比起来,赚的只有五分之一不到,你还这么卖力。”
应碎抬起头瞥了一下陈柃亦, “这个软件程序一旦开发成功, 和警方联网以后可以提高寻找丢失人口和搜查罪犯的效率, 给你这科技公司赚足了好名声,不比别的更值得?”
“那倒也是。”陈柃亦勾唇淡笑着, “不过我这公司,你不也技术入股了,别分这么清嘛。”
应碎又喝了几口豆浆, 没有动边上的早餐,“行了, 别在这和我贫了,早餐就不吃了,你吃吧。今天我休息,我要回去补觉了。剩下的一些程序整合我交给李哥了,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就好。”
“你熬了一晚上,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吧,现在外面在下大雪。你可别路上出什么事了,损失一员大将我不得亏死。”
应碎捞起边上的黑色大衣,穿在自己的身上,“不用。还有,别咒我行不行。”
应碎踩着利落的脚步往公司外走,路过两个实习生,恭敬地喊了她一声“应姐。”
应碎朝着他们点了点头。
等到她走了以后,其中一个实习生问另外一个人,“感觉应姐年纪也不大啊,为什么能单独享有一个办公室,比一些年纪大她不少的人待遇都好。”
另外一个人凑到那个实习生耳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应姐是谁——应碎,两年半之前从宜北大学计算机本科毕业,是我们老板的学妹,一毕业就被老板三请四请地请过来的,还是技术入股。”
“是学妹所以待遇就好了?”
“想多了。你听我说,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不知道她的事。应姐绝对是神一般的存在,她是以高考710分进的宜北计算机专业,这分数在当年是可以去华京读计算机的。但是她来了宜北大学,不知道斩获多少计算机赛事的第一名,当年有句话怎么说的,国内万年老二的宜北计算机咸鱼要翻身了。她的水平比那些研究生甚至博士毕业的都好。”
“这么强?我还以为计算机都是男生会更好一点呢。”
“肤浅!”
“应姐的存在就是颠覆大家的认知的。我们这些学弟学妹那可都是期末考试前要拜她的照片的。”
“不过据说,应姐在读大学的时候只有学习,进了公司以后也跟工作狂一样。”实习生摇了摇头,“反正我是做不到,所以说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也不行。不过应姐长这么好看,这么高冷不好接近的气质,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她搞软件开发。”
“嘿,可不是,当时她刚进学校,还被很多人当花瓶呢,大家也不信她能写好程序。”
“果然还是得实力说话。”
应碎从电梯出来,站在高高的商务大楼门口。
天空白蒙蒙一片,落着鹅毛大雪,目之所及都被覆盖了厚厚的白雪。应碎伸出手,掌心摊开向上,看着雪落在掌心,片刻又被掌心的温度融化。
下雪了。
她突然想起,那年陆京尧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楼下,说要和她一起跨年。他们聊到十二岁宜北的暴雪,这一晃多少年了,宜北又下大雪了。
只不过她并没有能够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应碎敛下眼皮,垂落自己的手,任由手心的水珠沿着中指滑落。
她踩进雪中,朝着自己的车位走去。
白色奥迪停在车流之中。前面的车已经半个小时都没有动了,进不得,退不得的,好多人都下车张望,探着前面的路况。
应碎听着车里面的广播放着,由于路面积雪过多,多地道路无法通行,施工人员正在清理道路。
应碎浅浅叹了一口气,看向窗外。宜北多少年没有下雪了,这每次一下就是一场大的,打得人措手不及。
车里面开着暖气,应碎本来就熬了一夜,实在觉得闷得慌。她见道路仍旧没有要动的迹象,索性也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靠在自己的车边,拿出口袋里的烟和精致小巧的金属打火机,拢着手点了一根烟,夹在指尖抽着。任由雪花落在自己的肩头。
星火明灭,她的姿态熟练,比年少时更能透出一种吸引人的气质,清冷而魅惑。
烟抽得差不多了,她转身,动作却是一下子愣住。
斜前方,黑色迈巴赫的边上,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人。
男人的背影挺拔落拓,身姿卓越,穿着深咖色的大衣,露出的下颚线也更加锋利,透着区别于少年的硬气和沉肃收敛。
应碎怔怔地盯着陆京尧的背影。
她平静毫无波澜的面容依旧,不过就是眼眶霎一下地泛了红。她好像听到了风声以外的另一种声音——是她猛烈搏动的心跳声,是她多年未曾感知过的、鲜活震耳的心跳声。
风雪不近人情,依旧于萧萧中自顾自落着。
她的视线缓缓从陆京尧身上落到了边上的女人。
旁边的女人看上去很苗条,相貌精致,正叽叽喳喳地和陆京尧说着什么,还在他面前做着手势,陆京尧耐心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依稀可见他弯唇散漫笑着。
两个人的距离挨得近,看上去举止亲昵。
沾着落雪的眼睫微眨,应碎也渐渐感受到风雪的寒凉从五指蔓延,冷却心跳带来的温热。
陆京尧突然转身了,他一抬眼,就对上应碎的目光。
不过陆京尧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转头继续和身边的女人说话,接着他打开后座车门,等她进去以后,他也进去,关上了车门。
烟烧到了尾端,手被烫到。应碎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只有心脏有感觉,是细密不断锥心的感觉。她麻痹了六年的情绪,像是死灰复燃一样,一瞬间便在她的心头燃起大火,烧得不留余地,灰烬漫天。
他刚刚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淡,陌生。
应碎收回了视线,突然低声笑了笑。
竟然真的,下雪时遇到他。只不过在他身边的人,并不是自己。
可是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有什么好委屈的,又凭什么感到委屈。
挺好的,那个女生看着和他也挺般配的。
她拉开车门,上了车。
陆京尧上了车以后,神情微凝。
没想到提前见到应碎了。
她好像比去年春节看到的更瘦了,面色也不太好,精致姣好的五官透着苍白憔悴。
一旁的祝与鸢还在不停吐槽,“我真是服了,我爸他脑子进水了,让我去和陈家的儿子相亲,据我爸说我跟他也就穿着尿不湿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哥,你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嘛,帮我推掉这个相亲呗!”
祝与鸢见陆京尧在走神,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啊?”
陆京尧觑了她一眼,“陈柃亦不是挺好的,人长得帅,还自己出来创业,至今没有谈过女朋友,说不定你们很合适呢?”
祝与鸢不可置信地看着陆京尧,“你跟谁一条战线的?还有,你对那个陈什么亦的怎么那么了解。”
陆京尧一副理所当然,“我堂妹要相亲的人,我自然也要稍微把把关。”
“滚吧你!我信你的鬼话。”
“女孩子家家的,别爆粗话。”
“切。回去我就和姑妈撺掇,让你也去相亲。”
“你要是敢的话,我就把你在国外不好好读书的事情抖出来。”
祝与鸢:“……”
行,你狠。
应碎开车回到自己的家已经是早上十点半了。
西街离她工作的地方有点远,她就在公司附近买了一套房。她本科大三大四就在给人做程序,加上正式工作之后技术入股,做软件开发挣得多,也攒够了买房的首付。
别人都羡慕她,才本科毕业两年多已经有房有车,完全就是老天赏饭吃,但是没有人知道她背后吃的苦和她抽屉里面的保健品和安眠药。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拼,意义在哪,她也不知道。但就是下意识地和机器一样不停往前。
可以前不知道这么努力有什么意义,现在……见到陆京尧以后就更不知道了。
应碎洗完澡以后,拉上了家里面的窗帘,躺在了床上。
但是她一点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刚刚陆京尧出现的画面,郎才女貌……像是在她脑海里定住了一样挥之不去。
应碎强迫自己入睡,翻来覆去等到又是一个小时以后,她终于睡着了。
梦里面,陆京尧一身西服,手挽着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女人穿着圣洁的白色婚纱,一脸笑意地看着陆京尧,两个人一起走向婚礼舞台的中央。
所有的灯光都灭了下去,独独照着他们的那盏,明亮夺目。然后在灯光下,陆京尧掀开女人的面纱,低下了头,吻上了她。
在梦里,应碎看不清女人的模样,但是却能清晰地看清陆京尧。他目光中盛满的爱意,眉目间掩藏不住的柔情。
他吻上那个女人的那一刻,应碎猛然惊醒。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等到意识回笼,才惊觉是梦。
应碎坐了起来,拿起床头柜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她这几年的作息一向不规律,有时候白天当黑夜,黑夜当白天的。
她的头向后仰,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翼在眼下覆上一层灰色。
应碎啊,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估计他都忘了你是谁了。
几年之间,当时的旧光小酒馆已经把边上的一家餐馆的地租下来扩成了一家大的酒吧。
应碎坐在高脚凳上,在吧台喝着酒。舞台上,有驻唱在唱着歌,陈词滥调无非是一些情情爱爱,虚无而又让人割舍不下的东西。
应碎一边喝着,一边看着驻唱。
一杯接着一杯。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应碎了,不会轻易喝醉,也不会在喝醉之后说很多很多的话,吐露自己很多很多的心事。
所有情绪,都藏在浓烈的酒味和无限的沉默之中。
远处的陆京尧坐在一个灯光暗淡的卡座中,盯着她,目光像是蛰伏在深夜中的野兽,盯着自己垂涎已久的猎物一样。
周围有穿着艳丽的女人做到他的对面搭讪,说了很多的话,陆京尧一眼都没给,只是盯着应碎看,嘴里道了一句,“我已有未婚妻。”
应碎觉得自己有了一些醉意,给云栀打了一个电话,“阿栀,你有没有空,可不可以来旧光接我。”
云栀听着应碎话里面的醉意,立马答应。
应碎挂了电话,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加密相册,看着里面为数不多的和陆京尧的照片,有音乐房他弹琴而她望着他的,有她偷拍他在厨房做饭的,也有那张他举着手机和她的自拍。
她看着照片,回忆起过去的时光。
终究是留不住的时光。
她长按照片,又点了全选,再按下删除。
加密相册一下子空了。连同她那颗心,也一下子空荡荡的。
她放下手机,指着面前的酒杯对调酒师说,“直接拿一整瓶。”
调酒师显然有些没想到面前这个相貌美丽的女人会有如此的要求,忍不住提醒,“小姐,这个酒酒劲很大。”
“我知道。”
调酒师给应碎拿了酒。
应碎往杯子里面倒满了酒,然后往嘴里灌。等到喝空了,再倒,再喝。她的表情太平静,没有哭,也没有任何的话,像是所有事情都压抑在心里一样。
面容上看不出一悲点伤,却又好像处处是悲伤。
好几杯下去,应碎终于撑不住了。
她趴在桌上,吸了吸鼻子,只觉得眼皮沉重,缓缓阂上。
阿栀……应该快到了吧。
陆京尧从卡座上站了起来,表情有些不悦,朝着她走过去。
她倒是长本事了,以前喝酒还知道叫个人陪着,现在一个人也在外面喝成这样。
第50章
陆京尧走到了应碎的边上。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挑起应碎垂落在脸颊前的碎发, 温柔而又克制。可是他的目光又太过凌厉,眼波颤着压抑不住的流光。
“遂遂,我等够了。”
他紧紧盯着她, 压着声说了这么一句话。在灯红酒绿中,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陆京尧结了她的账单,小票上显示了她喝的酒所起的名——missing lover。他看了一眼,把小票撕掉, 然后一把抱起应碎,朝着酒吧外面走。
应碎好像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个她眷恋而难忘的气息。于酒吧声色嘈杂之间,她潜意识终于有所松懈, 脱口而出, 低语了一句, “陆京尧, 我真的好想你。”
陆京尧低着眉眼看怀里的人, 周围的声音好像一下子被屏蔽掉了,只剩下她靠在自己怀里,醉意中说的这句话, 震荡在他的胸腔。
这是她压抑了一天以后, 唯一袒露的一句心声。
被他听到。
陆京尧本来因为应碎对自己喝酒不太负责的行为而一直冷着的眉眼有所缓和, 深黑晦暗的眼瞳乍起笑意。
这六年他又何尝好过,不过凭着反复回味她醉酒后吐露的真心话撑着, 相信她不会忘掉自己。
好在他赌赢了,他的遂遂,也没有忘记他, 他一切的等待都变得无比值得。
云栀匆匆赶来,就撞见了陆京尧抱着应碎出来, 她整个人都一惊。
“陆京尧?你回来了?”
陆京尧在华京读的华京大学,之后一直呆在那,掌管陆家在华京的分公司。他进入公司以后,和云家有所合作,所以云栀才知道一些陆京尧的情况。云栀总觉得他能和云家合作是因为应碎的缘故,但是她又不好明问。
这几年他们之间联系不多,只是每次过年的时候,他都会来问她一句应碎在哪里过年,年年如此。
“嗯,回来了。”陆京尧朝着云栀点头示意。
云栀看着陆京尧怀的应碎,“她……我来接她,你把她交给我吧。”
陆京尧站定在原地,没有动作。再接着,他瞥了一眼应碎,又撩起眼问云栀,“你确定抱得动这么个酒鬼?”
云栀:“……”
“那能不能麻烦你把她抱到我的车上,我送她回家。”
“她要是不醒的话你抱她上楼?”陆京尧继续问。
云栀眼皮跳了一下,“那你跟我们一起,然后抱她上楼?”
陆京尧略微沉思,开口,“她家在哪里?”
“今禾园。”
“哦,那好像和我不太顺路。”陆京尧不带一丝犹豫地回答。
云栀这下有点看不懂陆京尧的意思了。
“直接把她带我家去吧,我家有客房。”陆京尧看着前面的路,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不行!她喝醉了,你们两个人孤男寡女的,我不放心。”云栀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同时也在心里暗骂,合着这个老狐狸说这么多话是在这等着她呢。
陆京尧却不为所动,抬脚往外继续走,“你放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云栀跟上他,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他,“陆京尧,你到底为什么要让她到你那去?”
走出酒吧,冷风迎面而来。云栀在风声伴随下听到陆京尧无奈而又藏着浓烈情绪的话,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又字字认真,“因为我也想她了。”
陆京尧把人放在主卧的床上,替应碎掖好被子,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轻声走出去,关好门。
云栀站在陆京尧家里的阳台上,环着胸看着窗外。什么不顺路,他的小区和今禾园就最后一条路一个左拐一个右拐的事。
陆京尧走到了云栀的边上。
云栀没好气看了一眼陆京尧,“所以说,你这次是打算把她追回来了是吗?”
当年云栀替陆京尧隐瞒了他帮她擦药的事情,后来才从应碎那知道他们那些事情的前因后果。心疼是心疼,但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她也不好多插手。
陆京尧坦然承认,“嗯。”
不仅是追回来。这一次,要让她永远都不放手。
“可她的心结一直都在,她妈妈……那些事实也一直存在。你们家能接受吗?”
陆京尧的眼皮微敛着,“所以我在此之前一直没来找过她。”
“而且,现在的她,已经足够好了不是吗。我……也等不及了。”
“更何况,我和应碎的事情,从来不需要我家人接不接受。只要她有了底气,肯走向我一步,我就会义无反顾跑向她。”
“那你怎么确定她还和当年一样喜欢你吗?”云栀自然知道应碎没有放下过陆京尧,但是陆京尧这几年不在应碎的身边,又是怎么能确认应碎对他的感情还依旧。
“因为她是应碎。”
应碎对一个人的喜欢,不会轻易改变。
云栀这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陆京尧和应碎会互相吸引了。两个人在别人眼里都是让人捉摸不清的人,却能互相摸清彼此的内心,又或者说,相互把真心捧给对方。
“所以云栀,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陆京尧看向云栀,态度诚恳。
云栀反问陆京尧,“我为什么要帮你?陆京尧,应碎是一个独立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和顾虑,如果我帮你对她来说是一种僭越,我不是在害她吗?”
陆京尧沉默了几秒,不答反问,“遂遂这几年过得好吗?”
云栀一怔。
过得好吗?
当然不好。
读书那几年跟个疯子一样不停地学习,这几年工作也几乎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时间,完全没有一个正常的作息。
除此之外的,她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喝酒。
应碎看上去清醒向上,实则内里消极颓丧。
陆京尧的这一问,让云栀明白了他重新出现的意义。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就只有陆京尧能让应碎重新真正地活着。
云栀还是妥协了。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可不能欺负她,尤其是……不能趁人之危。”
陆京尧从嗓间发出了淡笑,“你觉得,我舍得吗?”
“我等了她六年多了,好不容易能走近她,又怎么舍得欺负她。”
等云栀离开以后,陆京尧重新打开了主卧的门,他没开灯,安静地走过去,坐在床边上。
应碎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她的眉心拧着。
陆京尧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替她抚平眉心的皱。
“遂遂。”
他只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陆京尧觉得自己想说很多的话,但是好像又无从说起,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看。如果目光有温度,那周围的空气恐怕都已经滚烫。
后来主卧一夜无声。
一人难得睡眠安心深沉,另一个人则是清醒地看着熟睡的人,不知疲倦,满心餍足。
应碎第二天醒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
她前几天赶了两个通宵,昨天白天的那一觉睡得并不好,倒是晚上这一觉睡得好,又沉又安心。只不过这一觉醒来,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心里面马上咯噔了一下。
她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这不是她家,也不是云栀家,看着倒像是一个男生的家。
应碎马上掀开被子,看向自己身上。紧绷了一下的神经这才有所松懈。还好衣服都在。
应碎下了床,打开门,往外走,就见到陆京尧坐在餐厅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
见到应碎出来,他也不意外,只是闲散地掀起眼皮,语气淡淡的,“醒了?”
应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桃花眼睁得大大的,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完全处于一种宕机状态。陆京尧怎么会在这。
“你……你怎么在这?”应碎问他。
陆京尧饶有意味地瞥了她一眼,“这是我家,我不能在这?”
应碎:“……”
“那我怎么在这?”
“你昨天喝醉了,我正好在那家酒吧,看到有个肥头大耳的油腻男人在你身边,实在是看不下去,就好心把你带回来了。”
陆京尧和云栀抢着把人带回来,一是因为他想多看看她,还有一个原因是,以此为戒告诉她,一个人出门在外喝醉有多危险。
“应碎,胆子挺大。一个人在外面,喝那么多酒。要是我不没看到,你想过后果吗?”陆京尧明明语气很平淡,其中的震慑感却不言而喻。
应碎一想到他说的油腻男人,心里面就有点犯恶心。
但她还是忍不住反驳,“我叫云栀来接我了。”
“嗯,你是叫了。只不过就是人还没到,我先看到的是你醉得不省人事。”
“……”好吧,她理亏。
“她给你打电话了,我接的。昨天晚上路上堵车,她来晚了。后来我看你在我这睡得跟猪一样,我就让她别过来了。毕竟是同学,我也不至于对你做什么。”
同学。
应碎垂着的指尖蜷了蜷。
他没忘记她,但是她在他的心里,也就只能是同学了。
“谢谢你。昨天麻烦你了,我先回去了。”
“我早餐做多了,过来吃点再走吧。”
“不用。”应碎说着就要往门外走,拒绝地干脆,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应碎。”陆京尧叫她的名字。
应碎定在原地,就听到他的话,“你现在胆子这么小了吗,和我一起吃个早餐都不敢?”
应碎长长的睫翼颤了一下。
不是不敢一起吃早餐,是不敢和他呆久了,不敢听到他的声音,不敢多看他,生怕被自己埋藏在心里的贪念又起,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她对他的感情。
“随便你怎么想。”应碎的声音轻而淡,透着一种疏离。
她走向玄关,见到玄关处的一双粉色拖鞋。心像被绞了一下,浑身的血液凝固,让她的动作变得僵硬。
她打开门,又关上。隔开了两个人的世界。
陆京尧看着被关上的门,目光冷冽。
他看着桌子对面放的早餐。
她恐怕全然没有主意,他做的都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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