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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灭门

    不难听出, 路青云言辞中的颤意,还有微微发抖的身体。

    他是身居高位的要臣,哪里见过这般血骨人头, 又何曾被人拿着短刀威胁。

    可好歹在官海沉浮多年,这点庄持还是有的,他微定心神, 想着既来人未一刀插他要害,看样子不是普通贼人,更像是寻仇。

    可他这一生经手案事无数, 让他猜, 一时又好去哪里猜。

    一句路老狗, 听得路青云心肝生火,他出身名门, 自小长到这个年岁, 也从未有人敢指着鼻子这般辱骂。

    可寒刀在前, 再高的官职也救不了他, 只能强压着火气又问:“你到底是谁?”

    颠沛流离这么多年,棠意就为了这一天这一刻,路老狗的反应与她从前想象中的一般无二, 一样的颤抖, 一样的惶恐。

    她眉目一提,面露欢色, 忍不住将手里的短刀又朝他喉咙贴去,面容也压低了些,在灯影之下, 棠意笑的有些瘆人, 不答反问:“路老狗, 我方才送的点心如何?你可喜欢?”

    目光朝旁一斜,正看到那颗滚落在门板前的人头,这会儿血色拖了老长,看不清面容,路青云多一眼也不敢再看,心里却乱的很,“那是谁?”

    “是谁?”见他终于问起,棠意笑容更甚,“那自然是你的好弟弟路待云了。”

    “什么!”对路青云来说,这无疑是当头一棒,路待云是他唯一的弟弟,是他自小带大,又是一路扶着他上了仕途,可谓是要一不给二的主。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家人!”也顾不得旁的,路青云声线高嚷,试图门外或有巡夜的护卫能听到他的声音入门探看。

    这点小心思棠意自是懂的,在外待着那么些年,旁的没学会,这些官员的小心思她都摸的透彻,只听耳畔传来她一声轻蔑的笑,“你尽管叫,府里今日的饭菜都被我下了些东西,他们不到天亮是不会醒过来的,现在整个府里还清醒着的人,只有我和路大人你了”

    笑意越发得意,可路青云却心底生寒。

    终是扭过脸来看这挟持他的姑娘,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姣好,那一双眼中,却透着让人骨寒的冷意。

    可无论再如何细瞧,也对此人没有印象。

    棠意突然觉着不好玩了,更何况,棠意是个心细之人,懂得夜长梦多的道理,是时候扎路青云的心了,渐渐的,她便不再笑了,而是扯了路青云的衣襟再朝前一分,连声线也开始变得阴森的,“路狗,你既不认识我,可认得陈锦?还有他的发妻梁慧朦?”

    “陈锦”路青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是人只要他看一眼,即便过去多年,迹能记得其人容貌,更何况曾在他手下为官的陈锦。

    这样一说来,眼前的小姑娘还当真和陈锦眉目间有几分相似。

    都是聪明人,稍一提点,他便通透了,“原来是你”

    “你终于记起来了,我还以为你每日高枕无忧早就不记得了呢!”提到陈家,棠意的眼中有泪水。

    “你是陈锦的女儿?”路青云有些不敢置信,当年陈家被治罪,夫妻二人一个被斩,一个自尽,其余人被发配,就算是陈锦的女儿,现在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身在军营

    “不敢相信吧?我就是陈锦的女儿!”棠意似有一双慧眼,能轻易识得路青云此刻都在想些什么,“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告诉你,当年我还是个小姑娘,你治了我家人的罪,连同我与族中其他女子被发配到军中去,好在我父亲的生死之交,在半路上将我截下来,我才免于充了军/妓的命运!”

    “我隐姓埋名入了你路府,就是为了今天!”

    短短几句话,却将她这么多年所受的苦楚都说尽了。

    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姑娘,虽脱了军营,却为了报仇,甘愿被人当作瘦马去养,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攀上高官入京,见到路青云。

    她自小在那么复杂的环境中长大,吃了多少苦,旁人又谁能知。

    她本是生在书香世家,本可以平安长大,择一门良亲,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可这一生尚开了个头,便被路青云一家给毁了。

    棠意志气不输男儿,谁害她家,谁就要死!无论多难的事,她都会做到。

    “当年你那个短命的弟弟看中了我娘,就要强占之,后来我父亲上书与你,你不闻不问,还说我爹不识时务。我爹不忍看妻子受辱,便上书京城,谁知你为了将此事按下,随意给我爹安了个罪名,你明面上是为了护你那个短命弟弟,实则是你妒忌我爹的才能!”

    “他在你手底下当官那些年,你强占了他多少功绩,你当旁人不知?”

    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路青云的心里。

    这些年,随着年纪慢涨,他心思早不如年轻盛时,时而回想过去,常常觉着自己年轻时是盛气了些,有些事做的也极端了一些。

    棠意所讲的这些,他又如何会忘。

    陈锦此人,他印象颇深,做人一板一眼,从来不会随波逐流,给他找了许多麻烦,有些事也让他费了更多的心思。

    路待云看中陈梁氏的事的确有之,可这不过是个由头,是个引子,更重要的是,他的私心。

    将事情摊开来讲,他反而不怕了,身上的颤也止了。

    “路狗,你害我全家,如今咱们的账也该一一结了!”

    “好”路青云沉下肩,仰脸道,“你若当真是为了陈氏,老夫的命你拿去就是!”

    “你的命?”棠意轻笑两声,“你想的太简单了,你该不会以为,我这么多年走过来就是为了要你和你弟弟的命?”

    “你还要如何?”听到此,路青云才觉惊惶。

    的确,一家人的性命,如何是他两条命便能偿还的!

    “你知道我是如何进得你路府的吗?”棠意会心一笑,“是你的好儿子带我进来的,他口口声声要娶我!你路家有今日,你也要好好谢谢你的宝贝儿子!”

    有如一声晴天霹雳,路青云如梦初醒,“竟然是你!”

    京中传的沸沸扬扬,路行舟带了一女子归京,要娶为正妻。

    可他路家如何会要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

    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若讲旁的还好,一讲到自己的独子,路青云再不能像先前那般平静,他儿子是如何要死要活的娶她,路青云是知道的!

    “不要动他!”他几乎要挣扎着自椅上站起来,全然忘记了抵在自己喉咙口的短刀,一阵火热的疼痛袭来,有血色顺着脖前蔓延,热血滴在他的手上,散着腥气。

    棠意手劲儿奇大,将人又按了回去,“动不动他,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路狗,欠旁人的,总要还的,我陈嘉蓉非一般的女子,你害我族人,我杀你全家,你现在所见的,不光是地上的这颗人头,你的夫人,也早就死在了我的刀下,和你的弟弟一样!”

    “路行舟是你路家唯一的血脉,我也不会留着他的,只怕来日他死在我的刀下,还浑然不知!”

    “你们一家就去地狱团聚吧”!

    棠意说得痛快,眼见着路青云原本一脸从容,却听到她在提及路行舟时面容变得扭曲可怖,这让她心里得到了极大的快慰。

    等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死并非终点,死不瞑目才是!

    话落,她手起一刀,用力扎透路青云的脖子,血色溅起老高,星星点点,染红她的衣袖。

    这是仇人的鲜血,祭奠她死去的家人,凄惨的族人

    那路青云毫无还手之力,一点都无。

    刀尖儿自喉咙入,自脖颈出,白刀染红,他早没了气息,眼珠子瞪得老大,嘴亦张着,话未讲完。

    死状惨烈。

    稍一推尸体,路青云重重摔倒在地,血又飞起。

    直到浓鲜的血液一路蔓延至她的脚边,她才觉着这些是真实的。

    她真的报仇了,真的杀尽了路氏全家。

    除了——在外的路行舟

    沉声一笑,那笑很快便又收敛,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脑子里,皆是路行舟的音容笑貌。

    那个蠢货,还妄想着打了胜仗回来,以军功换得娶她

    茫然失措的退后两步。

    她垂着头,脸上还有路青云的血渍。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她想的还是路行舟。

    明明,她应该是连他也一起憎恨的。

    明明,她也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棠意用力摇头,努力将路行舟的音容自自己脑海中抹去,“我才不喜欢他,他是路家人,他也该死!”

    她不容自己多想一分,随既朝前两步,探手取了桌案上的烛台在手,将蜡烛拔下捏在手里,来到帐前,亲手点燃了房中的纱帐。

    那轻盈的纱帐见火便着,迅速窜腾起来。

    书房里皆是易燃的书册纸张,不多时,火光便充了整个房间。

    推门出来,路府一片宁静,死寂的像是没有活人一般。

    那细长的身躯,一点点自火光中走出,隐入暗中,再也不见。

    这场诡异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夜。

    后院几乎烧光,路大人和路夫人葬身火海,路家旁人死伤无数。

    朝中痛失一位大员,在外乱之际,这对于心力交瘁的晖帝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知路行舟在外,为不损军心,便下旨将此事先按住,消息不透。

    远在黎阳城的路行舟,自然不会知晓京中他的家中所发生的一切。

    更不知他那万分可怜的未婚妻,早就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

    🔒

    第102章 温意

    崔枕安彻底清醒在他中毒的第四日。

    再睁眼皮, 他像自地狱里走了一回。

    身上不再似先前那般难受,心脏也不疼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松快之感, 更重要的是,姜芙此时此刻正陪在他的身边,在他的眼前。

    “你觉得怎么样?”自打发病, 他晕厥了一整夜,姜芙就在榻边守了他一整夜。

    怕他就此活不过来。

    一时间,崔枕安似有许多话要讲, 他已然分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这般狼狈, 无疑, 每一次都被她看在眼中。

    “我还活着吗?”本来崔枕安以为自己要死了,或是已经死了, 可他见到姜芙了, 便知自己还有命在。

    毕竟他若是死了, 必是要下地狱的, 而姜芙不会,因此他觉得自己尚在人间。

    自他哑着嗓子问出这句,姜芙悬了一整夜的心, 终于放松下来。

    她紧紧闭了眼, 大出了一口气,这次的药下的狠且绝, 稍有不慎,就会让崔枕安一命呜呼。

    还好她运气不错,赌赢了。

    “你吓死我了”一时间, 姜芙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该庆幸还是该后怕。

    若是再来一回, 她定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不知为何,听到她讲这句话,崔枕安一下子觉着很是心安,那种心安,就好似她还关切着,还在乎着。

    乍一醒来,脑子有些发木,可他却很努力的回想。

    自己好似一条疯犬,发了很严重的病。

    病中,姜芙一遍一遍的唤着他的名字,抱着他与他说欠着她的,一辈子还不清

    事如今,连崔枕安自己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他木然的眼眸一点点的恢复神彩,定定的看在姜芙的脸上。

    这一下将姜芙给看得毛了,她伸手在崔枕安的眼前晃晃,“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纤指在他眼前慢慢晃动,他几乎可以看到她掌心的纹路,抬手一把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依稀冰凉。

    “能。”他肯定地道,“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这一回,姜芙并没有将手抽离出来,而是任由他握着,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对视。

    姜芙看着那一双好看的鹤目,他这孱弱的感觉,莫名让她想起当年。

    只是如今心境不同了,两个人的处境也不同了。

    若说哪时好,自是当年的少女心境更单纯向阳一些,可如今,她才有重生之感,可以活在清明里,而非欺骗,而非胆战。

    “你”回想之前她所说的话,崔枕安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转而换了语境,“你累了吧,这几日辛苦你了,好好休息。”

    前面一起,姜芙眼皮一跳,倒有几分动容,可后面这句,倒是让她有些失意,她低下眸子点了点头,这几天的确没怎么好生休息,是累得极了。累到连看崔枕安都越发顺眼。

    将手至他温热的掌中抽出,而后站起身来,“路行舟一直很担心你,正好你醒了,我去叫他。”

    出了门去,天光大亮,路行舟得了消息从床上爬起急急奔来。

    不知为何,每每看到路行舟,姜芙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有些事她算是知情不报,心中发虚,虽然这件事与她无关,虽然她无权插手旁人的因果,可她心里仍旧发虚。

    这样的情绪在路行舟看来就是她对自己的厌烦。

    不过只要她肯救人,就当感激不尽,他如是想。

    姜芙没有直接出门,也没有在家中逗留,而是来到黎阳城上,听李娘子讲,这些日子闻会明一直守在城楼之上,不曾下来过。

    他是怕敌军突袭,黎阳不保。

    不过前次大战才几日的工夫,却似过了半辈子这么长。

    一步一阶,姜芙登上城楼,黎阳城是个小城池,城内繁华,城外却一片荒凉,登高一望,满目黄土,不长草植,春末的风一起,扬起漫天的黄沙。

    听到身后脚步声,闻会明侧过头来,见到她很是惊喜,“芙儿。”

    “闻叔叔。”几日未见过面,闻叔叔好像一下子也苍老了很多,他为黎阳城的父母官,平日都着官服,如今穿着甲胄,倒是让她想起了小时记忆中的闻叔叔,高大、威武。

    见他面色不好,且知他心中所忧,姜芙第一件就是把崔枕安已醒的事告诉他,“那人已经醒了,身子无碍。”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姜芙也只以“那人”称呼崔枕安。

    得到这个消息,本以为闻会明会喜出望外,谁知他也只是淡然一笑,更多的是对自家女儿一样的姑娘的赞许之意,“那就好,想不到我家小芙几年不见,学了一身本事。”

    往后再有波折,也当真有了生存下去的本事。

    而那好死不死的太子,活了与死又有何分别,援兵被拦在外面,北境军随时可能攻城,他清醒了死,和昏迷中死又有何分别。

    于战事上姜芙什么都不懂,她只觉着闻会明不高兴,想来事态要比她所想的还要严重的多。

    眼下的风平浪静,不代表真就如此。

    整个黎阳城覆灭,眨眼间的事。

    “芙儿,”闻会明突然侧过身,抬手轻抚了姜芙的发顶,“这里风大,虽是春末,却也凉得狠,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先回家去吧。”

    心中五味杂陈,是人都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可是姜芙还是笑着摇头,“这里的兵士听说有些受伤的,我反正也来了,顺便帮他们看看也好。”

    话音落,便听吉号吹起,一守城探军自阶下狂奔着跑来,欢喜扑跪在闻会明的面前拱手相禀,“大人,十里外另一路援军已到!天黑前就能到黎阳城了!”

    姜芙与闻会明齐齐猛回头,两个人的眼中皆有了神彩。

    “闻叔叔!”姜芙惊喜欢叫一声。

    “当真!”这连闻会明也没想到的。北境军来路皆堵得严实,近乎将黎阳城团团围住,可谁成想竟然还有援军。

    虽迟好歹到了,这便说明,至少黎阳城还能再撑一阵子!

    一时间众人喜不自胜,之前的暗恹稍稍散去一些。

    似应了那句天无绝人之路。

    同样的消息亦在第一时间落到了崔枕安的耳中。

    他强撑着单薄的身子坐起,这几日折腾下来,他人瘦的快没了形,这毒太猛,勾了他好久没犯的心疾,可是能解黎阳围困,就算是丢了半条命,他也仍觉着得是值得的。

    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只是向来乐观的路行舟脸色不太好。

    崔枕安素来心细,难得见他这般心神不宁,便问:“你怎么了?一进了这门你就不太说话。”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正说着话呢,路行舟的眼皮就开始跳动起来,他抬手轻按一下,“这两天眼皮总是跳,心里似有事儿似的。”

    出门在外,不便往家寄家书,如今被困在这里,更是收不到来信。

    可左思右想,家中也不会出什么事儿,唯一让人放心不下的,便是棠意了。

    可出门时他千叮万嘱一定要等着他回来。

    她那么乖,一定会好好听话的,路行舟如此宽慰自己。

    崔枕安稍缓了一口气,掀了被子,路行舟见他要下地,忙将人拦住,“这是做什么?”

    “替我更衣,我出去看看。”这个节骨眼上,崔枕安各处都放心不下,无论是这一箭之仇,还是反军之仇,他都急着去同崔初白清算。

    “你算了吧,”也顾不得自己眼皮跳不跳,路行舟将人按住,“你这身子骨,好好在榻上养几日。”

    “养?”苍白的唇微微动起,崔枕安苦涩一笑,“现在不是养的时候,虽一时拿不好刀剑,可是站立行走还是没问题的,我不能让那猪狗不如的崔初白小看了我。”

    他撑着胳膊自榻上站起,这几日病重,一站起,他身子有些摇晃。

    不过很快,他凭着一口气便站稳了。

    “没事儿,死不了。”身上大病小伤无数,连他自己都早已见怪不怪。

    他自觉命硬。

    没有还清所欠的东西之前,他不会死的。

    路行舟自然知道他的脾气,他打定的主意,旁人插手不得,亦劝说不了,只能依了他的话,替他更衣。

    身上有伤,暂穿不得沉重的甲胄,而是换了一身素利的长衫。

    起床后稍用了些饭食,便直奔黎阳城楼而去,原本是要在此处等待援军,谁成想,竟见到姜芙亦在此。

    这人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得大病才去便出门吹风,可崔枕安还是做到了,这边姜芙也震惊不已。

    他到城楼下时,受人跪拜,可城楼上的人一双眼却惊惊的定在他身上。

    崔枕安仰着脸,目光正遥遥与姜芙对上。

    不同两个人以往相见时剑拔弩张,这时再见,两个人的目光中竟有一丝细察才可见的温意在内。

    作者有话说:

    🔒

    第103章 此乃季氏女

    那人所到之处, 所有人皆跪拜,唯有姜芙不会。

    她不跪,他也不介意。

    本来以为她回医馆去了, 谁知道竟来了这里,对于崔枕安来讲,当真是意外。

    而他才醒过来便出门, 这对姜芙来说也是意外。

    虽他装得极好,可是在姜芙这个医者的眼中不难看出,他走起路来很是吃力, 虽然已经掩得极好。

    她明白, 这人是最擅于打肿脸充胖子的, 就算内里已经千疮百孔了,却仍可以作出一副无伤无痛的样子来迷惑任何人。

    从前他就是这样, 迷惑了先帝, 迷惑了京中所有人, 亦包括她。

    她能这般, 闻会明也没想到,只是稍稍侧目看了她的裙摆。

    能这般无礼,可崔枕安都不生气, 不动怒, 这着实也在闻会明的意料之外。

    一切好似自然的没有发生,崔枕安命人起身。

    他此一来, 就是为了鼓舞仕气。

    他受了伤这么些天,外面诸多猜测,只有让他们众眼看着他们的太子殿下好端端的还站在这里, 就能安定军心。

    闻会明是聪明人, 他知道, 这两个人,并非似姜芙先前所讲的那般,果真断了。

    这样看来,怕是断不了。

    闻会明很有眼色,带着人以查防布图的借口离了此地,且让给他们两个人一处空楼。

    这会儿日头正午,两个人于城楼之上立了出两个影儿。

    崔枕安有些体力不支,单手扶住城墙,身子重心也都压在上头。

    不难看出他在死撑,姜芙朝前行去,手掌亦盖于城墙砖石之上,这砖石已被午时日头烤得灼热,有些烫手。

    她环目四周,守军离得远,于是才道:“若是撑不住就回去吧,何苦来的?”

    见当真瞒不住她,崔枕安轻轻一笑,鹤目微眯,“我若走了,他们就都以为我死了,崔初白若看不到我,说不定会大肆放手进攻。援军未到之时,我如何能躲。”

    “夜里援军一到,来日我定将崔初白杀得片甲不留。”

    提到崔初白,他目中狠厉再现,这样的崔枕安,漫身的杀气,讲实话,这才是真正的他。

    “当初他在京中,你们谁也没发现他的狼子野心,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才恍然,”姜芙有些幸灾乐祸,“被人欺骗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意有所指,崔枕安当然明白,下巴微收,高挺的鼻梁被阳光照成了通透色,“若再有一次,我不会再骗了,至少不会再骗你。”

    “若是这次我战败,我死在崔初白的刀下,你心里会高兴吗?”

    他明知故问。

    即便他们二人是陌生人,姜芙也不愿意当朝太子死于小人刀下的。

    “欠我的东西都没还清,你凭什么说死就死?”轻捏粉拳,姜芙目光朝前,望着前方一片黄沙。

    这话让人不免欣喜,崔枕安干涸的唇角勾起灿笑,望向她的侧脸,这些年他容颜未变,似姜芙又不似。

    “好,”有些话不必言说,他已懂得其中深意,只要他不死,该还的就都会还给她,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哪怕是这条命,“你不让我死之前,我不死。”

    轻抿唇角,姜芙竟笑了,那笑意似春花,甜到崔枕安的心里。

    崔初白与崔枕安很像,却又不完全像。

    崔枕安攻于心计,而崔初白同样,却更爱酒色。

    从前在人前伪装压抑自己的本性,一回到北境,独掌大军,他便露了本来面目。

    季玉禾原本已经认命了,跟不得崔枕安,跟了崔初白也算是对她的一个补偿,可谁知,表面光风霁月的人,竟是这样一个伪君子。

    对她没有半分爱惜,甚至万分嫌弃羞辱。

    自打上次之后,她整日食难下咽,忧心不已,夜不能寐,为自己来日愁苦。

    随嫁的奶娘着实看不下眼,亲自下厨给她做了家乡菜,只盼着她好歹能吃上一口。

    可这回仍旧是如此,季玉禾一口也不肯用,只是愣坐在窗前望天。

    这几日奶娘愁的也白了头,只能一遍一遍的劝道:“小姐好歹吃一些,你这样折腾下去,身子受不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受不了啊。”

    奶娘急的直掉眼泪。

    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孩子,季玉禾心悸惶动。

    她的手轻轻抚在肚皮之上,悲从心中来。

    她知道,崔初白对她的厌恶最多是来自于对崔枕安的仇恨,可是她不怨恨崔枕安,因为季玉禾知道,崔枕安从来没有想要娶她的意思,先前在北境是如此,后来到京城亦是,更多时候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起初让她嫁给崔初白,亦是想着他位高权重,会给她高贵的身份和安宁的一生,事实呢,事实是连崔枕安也被这个小人给骗了。

    自打那日从他的殿中出来,季玉禾便意识到了,他说的不是气话,更不是醉话,这一生他都不会让自己好过!

    季玉禾虽是闺阁女子,但是不代表她蠢。

    去母留子一说自古有之。

    她若这次生下的是个儿子,崔初白会杀了她留下孩子,若是女儿,怕是她们母女要一起死!

    做了母亲的人,便再不是为自己活着,她亦是如此。

    她要为自己想个后路。

    这个念头一起,肚子里的孩子打了个滚儿,母子连心,似是也感受到了季玉禾的深思。

    这一下,更让她坚定了念头。

    挺起身子,目光重炬,“奶娘,现在前方战事如何了?”

    这一问将奶娘问了一愣,奶娘在她身边侍候了近二十年,她何时关心过战事。

    她虽不懂,不过还是将自外面闲言碎语听来的一一讲与季玉禾听,“只听外头人传,说是太子殿下被人重伤,生死未明,又说现在太子身在黎阳,被北境军困住,不过这些老奴觉得虚无缥缈,不像是真的。”

    连奶娘都想到的事,季玉禾自也能想到。若是崔枕安真的出事,崔初白早就举军一路上京,哪里还能被一个小小的黎阳城困住。

    她猜测,现如今崔枕安应该尚在黎阳,且崔初白不敢与他对峙,正在僵持之中。

    这此行崔初白亦是报了必胜的决心,他只能进,不会退。

    沉默片刻,季玉禾突然又问道:“奶娘,你觉得咱们还能回京吗?”

    这一问当真给奶娘问愣了,她只当是季玉禾伤心糊涂了,明明知道她心里委屈,却也不得不劝道:“小姐,咱们生为女子,就是出嫁从夫,你既已经嫁到这里来,往后便再回不得京了。”

    “那日王爷只不过是喝多了,与你说了几句醉话,好歹他还会顾念你母家的颜面,等孩子生下来,王爷就会想通了,您好歹还是名正言顺的王妃”

    这些话或是先前季玉禾还会听上一听,可是如今,她便再也不敢信了。

    崔初白那人的本性就是残暴无情,哪里会对她有一分情义。

    与其把性命绑在别人身上,倒不如自己做主。

    “奶娘,我饿了,要吃东西。”话落,她自椅上站起身来,一改先前的消沉。

    “好,好,我这就去将菜重新给你热了!”见她肯吃东西,奶娘还以为自己的劝说有效。

    实则不然,季玉禾心中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吃饱了才有力气。

    不多时,饭菜重新热上,香气袭人。

    因她在孕中,饮食清淡,才坐到桌旁,季玉禾便又道:“想来王爷也许久没有吃到京城的菜式了。”

    “他虽生长于北境,但他说过,京城的菜式更合他胃口,”季玉禾一顿,“奶娘,劳烦你再去做两道京城的菜,一会儿我端去给王爷下酒。”

    季玉禾素来心高气傲,这些日子可谓是与崔初白硬碰硬,难得有和软的意思,奶娘不敢耽搁,连连应下,做饭去了。

    她这一走,季玉禾又屏退殿中旁人,她胡乱扒拉了两口饭食,而后转身站起来到内室。

    榻上玉枕之下稍稍摸索,便摸出一把短刀,长度不过小臂,刀柄镶嵌黑耀宝石。

    她自小身子弱,夜半常有鬼魅入梦,为了安枕,其父便找匠人打造了这把匕首为她安枕,柄身以狼骨所雕刻,黑耀宝石以镇妖邪。

    这是她带到身上唯一的利刃。

    藏于衣袍上刚刚好。

    这一翻折腾,她的肚子又翻动起来,如今月份大了,她行动有些笨重,不过来好,她还能撑得住。

    温热的掌心抚上肚子,另一只手指腹抚于黑耀宝石之上,低声喃喃,眼神坚定,“宝贝,我得为咱们母子寻个前程,我不能让这个逆贼把咱们都毁了。”

    肚皮中的小手小脚似十分听母亲的话,又稍动了动。

    这也更让季玉禾下定了决心。

    奶娘做饭倒是快,不过半个时辰,便烧了两样菜,都是平日里崔初白最爱吃的。

    可奶娘犹嫌不够,看着季玉禾的脸色道:“这些够吗?要不要再多添两道?”

    “不必了。”季玉禾望着眼前的热气腾升道,“王爷现在在玉醉阁和他的爱姬饮酒,这两道就当是为他加的菜。”

    话毕,她便带着奶娘出了门,也只带了奶娘。

    虽然季玉禾不受崔初白的宠爱,但好歹还是王妃,府中的侍卫对她还算恭敬,不过崔初白有命,有人要见他,必要先搜身才行,每一次季玉禾来亦都是由女使搜身。

    由这点也足可见,那崔初白从未将她放在眼中过。

    “我知道王爷在这里喝酒,亲自做了两道小菜来给王爷添食。”季玉禾道。

    女使微微颔首,步子上前,先是取了银针探得菜中饭食有无问题,而后又开始搜奶娘的身,确认没有利器加身便又来到季玉禾身边。

    季玉禾微微张开手臂,女使照例检查,直到将摸到腹上的时候,季玉禾才喝止道:“月份已经大了,腹上一触便会胎动不已。”

    话只说七分,那聪明伶俐的女使便已经不敢再动手,瞧着那圆滚滚的肚子,怕也藏不住什么,好歹里面是王子,哪是她这身份可以得罪的,便步子朝后退去,让开路。

    季玉禾这才与奶娘前行入了玉醉阁。

    才行至门口,便听到里面鼓乐夹杂着欢笑之音,时而传来崔初白的狂笑之音,惹得季玉禾心中一阵恶心。

    一想到同这样的人结为夫妇还有了孩子,便更让她心痛不已。

    好在,她从未爱过崔初白,一点也没有,因而在面对他时,她一直都是冷静的,永远都能做出对自己或是最有利的选择。

    她并非妒妇,崔初白身边向来有许多莺莺燕燕她也并不在乎,可一入了阁中,见着里面花红柳绿的场面,仍觉着刺目辣眼。

    崔初白亦不喜欢她,一见了她便觉得晦气,可是今日听说她带了亲手制的小菜过来,想来这是跑过来服软。

    他倒是想要看看,那素来眼高于顶的季家大小姐当众朝她服软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果真,她一入门,鼓乐之音便停了。

    众女子目光皆齐齐朝她投来。

    对于这位不受宠的王妃,她们早就见怪不怪,拿她当个笑话罢了。

    季玉禾亦是将这些奇奇怪怪的目光收入眼底。

    崔初白嗜酒如命,这还不到晚上,便喝得五迷三道,眼红唇白。

    明明是战事吃紧的时候,他却仍只顾着享乐,似乎那晖帝的江山来日便唾手可得。

    他吃的是什么?无非是之前乌龟一样缩在京城,借着他父亲从前积攒下的威望还有崔枕安的舅舅之流所贪污留存下来的钱财招兵买马。

    借着朝中多事,再来此一击,幻想着就此稳得江山。

    见他如此,季玉禾便知,他就算今日侥幸胜了,明日也会输在崔枕安手上,可这个蠢货还尚不知晓。

    与其让这种人来日葬送了她全家以及腹内的孩儿,倒不如让她现在先取了他的狗命去崔枕安那里做一个顺水人情。

    以保来日季家百年。

    一想到这,季玉禾强忍了心中所有的不适,勉强稳住心神,甚至扬起一丝笑脸道:“这么早就饮酒,怕是伤胃”

    听她张嘴又是说教,崔初白脸色一沉,才想开口破声骂上几句,便听她又接着道:“妾身特制了两样小菜,过来给王爷加酒。”

    她第一次,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这样低,低到不符合她的身份,一如谄媚的其他女子,使上混身解数,只为博君一笑。

    此言既出,那崔初白沉脸变为得意,并未放开搂在他怀中的姬妾,只是手腕一动朝她招招手,示意近身。

    季玉禾上前,同时示意奶娘将菜食放下,周围女子颇为玩味的看着她,季玉禾只是无视,反而目光落在他身后玉壁之上所悬的宝剑之上。

    “王爷,妾身有事要同你讲。”言外之意,让他暂屏退众人。

    “有话直说便是,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崔初白眯了眼道,同时又引得众人发笑。

    这样的情境,季玉禾早就习惯了,也早就想到了。

    “事关紧要,怕是旁人不便听”

    听到这,崔初白不情不愿的推了左侧之人一把,可那美妾走得不远,也仅仅是给季玉禾让了一人位。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季玉禾在众目睽睽之下绕过齐膝的桌案,随之来到崔初白的身前,因为身子笨重,坐在那里便占了很大的位置。

    无人留意,就在她坐下之时,藏于腹下衣袍内的短刀被她握在手中,那崔初白沾了一身的醉意,只觉着她身子稍稍朝前探来,随之便觉喉咙处一阵说不出的刺辣之感。

    而那不长的短刀,早就不声不响的扎入他的喉咙,近乎穿透他的脖子。

    此刻,那崔初白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一双眼珠子近乎瞪出眼眶,脸上因涨血而变得肿涨通红,血色从唇角连到脖子。

    将那匕首自他喉管处拔出,血溅三尺,那人高马大的崔初白失了重心,重重朝后仰去,后脑亦摔在青砖石上,发出一声沉响。

    匕首入骨,无声无息,且季玉禾宽大的衣袍做掩,旁人跟本没有留意,直到崔初白倒地,那血色近乎染白了身前的衣襟,阁内的女子才惊叫起来。

    尤其是离得季玉禾最近的那姬妾,尖叫声近乎穿破人的脑髓,惹得季玉禾一阵烦闷。

    一不做二不休,她一手持匕首,另一只手撑住桌案站起身来,迈过崔初白的尸体将那只悬于玉壁之上的长剑拔出,刀光剑影间,众女子四走奔散!

    “都站住!”——季玉禾虽身怀六甲 ,却也中气十足,面上染血,高声一喊,众女子立即被吓破了胆。

    她们说到底不过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姬妾,虽她是个孕妇,可那一身的鲜血,还有手里的刀剑,足可让她们不寒而栗。

    平日里一个个叫嚣打闹的姬妾,就在此刻,在季玉禾的面前缩怕成了一团又一团。

    那奶娘自也吓的傻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何事,不过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护住自家小姐。

    “我看谁敢动!”这会儿季玉禾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怕。

    人也杀了,血也溅了,她反而不懂怕了,只是长剑指着那些人,高声吼道:“谁敢乱动,我便一刀要了她的狗命!”

    这会儿连乱叫的人都没有了。

    众人眼中,素来软弱可欺的王妃,竟有一日会拔刀相向,甚至那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北境王,都显得渺小许多。

    一下子,阁内都安静了,季玉禾反而身心更加沸腾,只见她长剑一挥,桌案下又是两下血溅,随之一颗人头顺着她的衣裙滚落。

    众女子吓的快傻了,有人见着这般场面已经吓晕了过去,有人已经控制不住的叫嚷起来。

    门外护卫听到里面声音不对,忙提刀闯门入阁。

    可他们入门之后,所见之景,只怕这辈子都忘不了。

    北境王妃,正一手持剑,一手提了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立于桌案之后。

    见了众护卫的第一眼,她便扬了扬手里的人头道:“反贼崔初白已死,我看谁还敢造次,众将皆听我季玉禾号令!”

    这些人是崔初白的人不错,可不代表命也是他的,崔初白并不算得人心,他们也还没蠢到以身试险。

    好歹是见过血光的男子,细细辨认那人头的确是崔初白的之后,面面相觑,皆放下手中兵刃,朝着季玉禾跪拜下来。

    王爷已死,拿事的自是王妃。

    这些人拎得很清,且识时务,该倒则倒。

    见众人皆跪拜下来,季玉禾只觉着肚皮阵阵发紧,这会儿却也不晓得什么是怕了。

    可是她先前只是凭着一时冲动做的事,也仅仅能料到这步,再往深下去,该如何做,怎么做,她都想不通了。

    只能直愣愣的杵在那里,甚至都未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拎着个人头。

    “都出去”她双腿在发抖,几乎站立不住,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扬声道:“兵符!反贼崔初白的兵符在哪?”

    反贼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众人亦清楚这两个字的份量,季玉禾自是朝廷的人,如有异心者,此刻不顺朝廷,无非是自寻死路,哪轻哪重,这些人还是知道的。

    崔初白不得人心,先前他父亲的心腹不顺他意者都被他赶回了老家,他初站不稳,野心颇大,也没什么可用心腹,这也是为何,他必败之因。

    有崔枕安的心计,却无崔枕安的缜密,且凡事把持不住自己。

    众人出了阁去,房内仅剩下残败的一切,望着脚下的尸身,她似才反应过来惊吓,将那人头和手里的剑一齐丢出去,可是手上的鲜血却是如何都蹭不干净的,季玉禾吓的捂了肚子连连后退,因惊恐的缘故,宫缩也越发频繁。

    那几乎被吓傻了的奶娘这时候才从地上爬起来忙去扶住她,料是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反应过来的季玉禾,只能背贴墙壁吓得哭出声,“奶娘,怎么办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我肚子疼肚子疼”频繁宫缩引发的不适让她更加害怕,完全不似方才的果敢,亦可说方才执手刀剑的似她体内的另一个灵魂。

    这辈子季玉禾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做出这种事来,果真,人一当了母亲,体内的能量是无穷尽的。

    她恨崔初白入骨,怕他害了自己与孩子的性命,却不得不走了这一步。

    “小姐,你别哭,别动气,稳住,现在还不足月,你一定要稳住”奶娘尽力安抚她坐下。

    “奶娘,现在应该怎么办?应该怎么办?谁能帮我们,谁可以帮我们?”

    这奶娘大字不识一个,这辈子都围着季玉禾打转,从来都是季玉禾出主意,她服从,这回轮到自己出主意。

    眼珠子胡乱转了两圈儿,脑子里仅能记起季玉禾先前喊的那句“反贼”。

    “反贼反贼他是朝廷反贼,小姐你杀了反贼,为朝廷除了大害,咱们回京城,咱们这就回京城”

    奶娘这回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也似在混乱之中拉了季玉禾一把,她双目茫然却猛点头,“对,对,他是反贼,朝廷不会怪罪于我,不会怪罪于我的孩子,咱们不能回京城,现在不是时候,咱们要去找崔枕安,他一定会保我的!他一定会!”

    这是她长久以来,对崔枕安的信任,即便那男人眼中心中从未有过她,不过她相信,那男人一定会保她,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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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正文完

    春末的夜渐渐变长, 黎明来得更早。

    援军于半夜里来到黎阳城,无疑是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众人浅眠片刻便醒, 好在姜芙给崔枕安配了些养神的药材,他才支撑到了天亮。

    太阳从东面一点点升起,晨曦的第一缕明光同时照在两个人的脸上。

    方柳急奔而行, 来到城楼之上,同崔枕安道:“太子殿下,有人来了。”

    “谁?”崔枕安很是警惕, 这个时候, 出不得黎阳, 北境亦不可能来。

    “不知是何人,只知是一辆马车停在城门之外, 仅有一位车夫, 马车里是谁皆不清楚。”

    “马车”崔枕安凝神念叨, “我去看看。”

    “太子殿下, 怕是有诈,只怕城门一开,万一中了埋伏”方柳所担忧不无道理。

    自前夜起, 停在黎阳城中的兵马便开始戒备, 想来问题不大,崔枕安已经迫不及待要与崔初白一战, 有诈又如何。

    “传令下去,兵将整顿,待我下令, 一齐攻出城去。”崔枕安十分干脆, 崔初白若不来, 他便去。

    姜芙心里一阵慌乱,忍不住上前,他似听到了身后的步调,侧过头来正与她对视。

    恰好看到姜芙眼中的担忧。

    他眼中的凌厉刹时化成一团柔雾,似在同她道,无妨。

    随之自一侧长侍手中接过长剑,朝城门阶下行去。

    姜芙目送他离开,随后又回到城楼之上,朝下张望,城门前的确停了一辆马车,在此刻空荡荡的黄土大地之上,倒显得有些诡异。

    不由她捏紧了拳,也跟着提心吊胆,会不会马车里有埋伏,会不会待崔枕安一出门去,便有歹人自里跃出来,会不会有人在里面放冷箭

    医馆不远便有处茶楼,楼上有位说书先生,声线高亢,每日讲的都是这些,姜芙听了不少。

    果真,在生死之间,一切都是可以抛在脑后的。

    她现在只是担心,担心那崔枕安真的死在崔初白的诡诈之下。

    黎阳城门大开,一队盾兵率先出城,随之崔枕安骑于高头大马之上,单手持长剑。

    与那马车还保持了一段距离。

    车夫见有人来,忙侧过身到一旁,而后将马车门打开,正是这缓缓开门之际,在场所有人的警惕之心已经提升到了极至。

    连崔枕安亦是紧紧握了手中的长剑,随时准备拼杀出去,一双长目似鹰眸般凌厉,直盯着前方,近乎眼都不眨一下,更不放弃任何一个细节。

    方柳挡在最前,以防万一。

    不过紧接着,让所有人都未料到的是,自马车里钻出来的,竟是一个女子。

    她连帷帽都没戴,车门打开后,便由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她手里还拎了件方正的物件,以绸布所包。

    虽已到了孕晚期,整个人照比先前丰腴不少,亦带了些浮肿,可五官未变,方柳一眼便认出此人是谁,正是当今北境王妃季玉禾。

    更让人惊奇的是,她竟是一身的血污之色,看样子那血色似早就在衣衫上停留许久。

    脚踏平地,季玉禾一抬眼便正瞧见那马上之人。

    他风光依旧,宽肩直背,一如当年。

    而自己,早就成了人妇,怀了不爱的人的孩子,还这样狼狈。

    那身血衣她有意没有换下,目的就是为了让崔枕安看着,那乱臣贼子崔初白,是她亲手杀的!

    方柳十分谨慎,生怕马车里还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带了两个人,将那马车检查了两遍,确认无事之后,又给崔枕安使了个眼色。

    可他仍旧不敢放松警惕,马车里无事,不代表旁处无事,他眼观六路,一处细节不敢略过。

    来人竟是季玉禾,还是这副狼狈模样,一时让崔枕安捉摸不透。

    想她如此,可是遭逢什么变故前来投靠?

    话未问出,且见那形单影只的季玉禾原地跪下,随之将手中绸布物什放在膝前,慢慢将其活结打开,绸布内所包之物,是一方粗糙的四方高盒。

    将盒盖打开,相近的官兵皆闻到一股让人作呕的气味儿,兵士们常年征战,对此更是不陌生,一眼便辨认出,里面是一颗人头。

    将那盒中之物朝前又推了一推,她颤着手自怀中掏出一样放于掌心,双手捧起高举过头顶,随后扬起所有中气朝前高喊:“反贼崔初白已死,季氏女季玉禾亲自将其斩首,北境兵符在此,还请太子殿下过目!”

    这几句话,她说的铿锵有力,近乎用尽了她毕生气力。

    马上的崔枕安一字一句皆听得清楚。

    在场之人无一不震惊,甚至不敢相信。

    那短短时间便夺下几座城池的崔初白,竟会死于北境王妃的手下。

    崔枕安生性多疑,更是不敢相信。

    方柳下了马,大步前去,大着胆子拎起地上盒中那颗人头,为了好辨认,季玉禾命人将崔初白脸上的血色皆拭去,方柳只肖一眼便认出,是他错不了,方柳又惊又喜,猛扭过头朝崔枕安高喊:“太子殿下,是反贼崔初白没错!”

    在外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听方柳这般说,他也一时不敢过于欢喜,仍旧存着一丝疑虑道:“呈上来。”

    他就是要亲眼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崔初白。

    直到他亲眼见了那颗被快刀斩下的人头,才终于肯相信,那真的是崔初白,不过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方柳将那枚兵符自季玉禾的掌中接过,再次呈到崔枕安面前。

    这东西亦是当初晖帝亲赐于崔初白的,不会错。

    只是,他仍不懂季玉禾的意图。

    见时机成熟,季玉禾终于仰脸道:“反贼崔初白大逆不道,人人得以诛之,季玉禾虽嫁与他为妻,却不愿与之同流合污,更不愿让家族蒙羞,因而斩下乱臣手级,望太子殿下赎妾身鲁莽!”

    “妾身所求,不过安稳!”

    这也是实话,若非崔初白不顾黑白辱她,还要杀了她和她的孩子,她还一时下不了这决心。

    长痛还是短痛,她分得清。

    与其把命放在旁人手里,倒不如来个主动。

    “好,不愧是季氏女!季大人为我朝忠心不古,季玉禾亦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不愧是忠良之后,”崔枕安此刻脸上神情仍旧镇定,目光却似着了火焰一般热烈,“传令下去,北境王妃季玉禾诛逆有功,传书回京,理当重赏!”

    令出,尘埃落定。

    原本季玉禾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无力坐于黄沙地之上,目朝东方,此刻朝阳正刺目,却好似照干了她身上所有的血污。

    朝廷几乎兵不血刃便平反了此次战乱,无疑是近年来最好的消息。

    兵符在手,北境军皆重归朝廷之手,毕竟此势之下没人再敢当出头鸟,剩下的那些乌合之众亦草败收场。

    季玉禾被人送回京中,与家人团聚。

    她亦是凭一己之力,扭转了季家的处境,崔初白造反,连累的自也是季家之名,这回,季氏非但无罪,且还有功。

    天下太平,北境落败一事让百姓心安。

    因为没有任何事比国泰民安还要重要。

    大事一平,原本苦苦支撑着的崔枕安终于再次倒下。

    不过这次不是因为伤病,而是因为他大病才愈,当真吃不消。

    以往每次闭眼之后,姜芙都会离他而去,而这次再睁眼时,姜芙仍旧好端端的陪在他的榻前。

    与先前每一次的心境皆不同。

    这一回他什么负担都不存在了。

    手上一阵温热传来,原是在他睡着时,姜芙正拿着温帕子给他擦手。

    这种感觉仿若隔世,一下子将他带回几年前,他身上伤病难起,姜芙日夜照料在他身边。

    只是彼时他根本看不懂那女子没来由的深情。

    “现如今身子倒真是差到极至,见乎见风便倒。”姜芙半是揶揄,半是调侃。

    他不怒反笑,“姜芙你先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什么?”她明知故问。

    “我欠你东西”

    “你欠我的多了,你指的是哪件?”

    “欠什么,还什么。”

    将帕子朝水盆里一丢,溅起水花,“随你便吧。”

    而后起身,出了门去,崔枕安知道,她这便是答应了。

    第一次,他笑的合不拢嘴

    是夜,黎阳安宁,城中百姓燃灯庆祝,比过年还要热闹,城中百姓几乎人人奔到街上,互道欢喜平安。

    黎阳城内张灯结彩,站于高阁之处朝下看,似有星辰落凡尘,又似游动错节蜿蜒。

    姜芙喜欢这样的热闹,更喜欢站于安静处欢看这太平盛世。

    崔枕安以命护百姓平安,在黎阳城内外传为一段佳话。

    高阁名为摘星,是立于黎阳城中为了观测火情所建,今日姜芙朝闻会明讨了一道特令,得以登高处观城中夜景。

    高处风大,夏初夜里还有些凉,可姜芙全然不在意。

    身后木阶传来声响,姜芙知道有人来了,可这步调听着熟悉,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直到那人的身影停在身侧,姜芙才将目光飘过去。

    随之肩上一沉,丁香色的披风搭在身上,姜芙看到那人修长的指节。

    “到处都找不到你,从闻会明那里才知道,你跑到这来了,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不上街?”

    他的肩与姜芙的碰到一起,两个人的影子也随之贴到了一处。

    轻扯了扯身上的披风,随之手搭在前方粗木栏杆之上,“所有人都在称颂这位太子殿下仁义爱民,可笑的是,他们都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坏。”

    现如今姜芙时常便喜欢揶揄他两句,似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她乐在其中。

    这些都不错,崔枕安承认。

    从前他有愧,无论承受什么都是应该。他无言以对。

    骂也好,打也好,只要她愿意理他,就是好意头。

    “还好,我活下来了,”他意有所指,总是试图提起前些日子生死之间的话头,“明日我就要率军回京了,你会同我回去吗?”

    问到这个问题,他十分忐忑。怕她说不,如果她真的不愿回去,也不会勉强,也可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勉强她任何事。

    “当然不会。”姜芙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绝,“崔枕安,你可别忘了,你的太子妃,我可从来不稀罕。”

    虽早就料想到了会是这个答案,崔枕安心里仍是一颤,有些委屈,也有些失意。

    他抿了唇角未说话,随之大着胆子迈步朝后,而后姜芙觉着背上一沉,是那人拥了过来。

    他的下巴正好杵在她的肩窝之上。

    “我知道,你不稀罕。”他长臂收紧,声线低沉,似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落,“你说怎样就怎样,我不会再骗你,也不会再逼你。你少年时是为了我崔枕安而活,只是那时我不知道。”

    “我崔枕安对天发誓,我的后半生都只为你姜芙而活,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不会有旁的女人,我活一天,这世上无人敢欺你,你想要的生活,尽管去寻。”

    “哪怕”他想说的是,哪怕他去找钟元。

    可这话他再也讲不下去了,他终还是舍不得的。

    “不敢奢求你再给我机会,但只要这样也好,这样一辈子也好。”曾经有一个这么好的女人爱他,疼他,在意他,已是偏得。

    他知足了。

    “吾夫枕安,初唤我名,‘姜芙’。”当年她记在叶子上的话,崔枕安记得清楚,每一片经她手所写下的,他都清楚。

    微闭双目,在她耳畔轻轻一吻,泛红的眼尾隐于黑夜之中,无人发现,“对不起”

    这一句道歉,似仅用气声,却已道尽了全部。

    这一瞬,那三个字击于心灵,那叶子上的话,她早就忘了,早就不敢记了,再一提起,好像又将年少的自己拎在眼前。

    环住她的手臂微松,那人后退一步。

    姜芙知道他没有离开,就在身后。

    仰头看着漫天的繁星,姜芙突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缓缓才道:“我想去到处走走,做一个游医,能救更多的人。”

    自打不必再寄人篱下,姜芙便爱上了这样的日子。

    “好。”身后那人只当这是道别,没有半句废话。

    既选择了好好爱她,自会任事都宠着她,让着她,给她最强大的后盾。

    他也想学着她当年的样子,默然思念,是苦或也是甜

    城中热闹近乎直到天亮,崔枕安今日离京,她是清楚的。

    大军得胜归京,所有人都乐得欢喜。

    闻会明带着守城官兵相送,姜芙却未露面。

    她带了些银钱,仍旧习惯性的带了两个金镯子在身上,还有一件随身所带的药箱,一些行李,便是她全部的家当。

    而今小锦和玉书已经可以撑起一间医馆,姜芙是时候放手,打算出去走走。

    这个决定很突然,却也是暗谋许久。

    李娘子自是不理解,嚷嚷着不让她走,可闻会明却一言不发,只是取了两张银票出来塞到她手上。

    “在外面,也要吃好住好,为了救人,什么都不顾了。”闻会明才送了军队出城,着一身官服还未来得及换下。

    唰得一下,姜芙的眼泪便下来了,她握着银票,扑到闻会明的怀中,终是忍不住唤了一声:“爹”

    “好孩子。”闻会明知道她的脾气,轻轻拍着她的背道,“爹知道,你这是出去救人,也是救自己。从前的不快都过去了,往后咱们的日子永远是坦途,等你在外游走够了就回来,爹在家等着你。”

    “谢谢爹”姜芙庆幸,老天不算薄情,还留给了他一个亲人,闻会明会永远给她留一盏回家的灯,她就当作是个游子,家中永远有人惦念她。

    亲自将姜芙送出门去,在踏出门的那一刻,姜芙觉着自己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不是娇弱不能自理,凡事都只能靠着旁人,想要的东西不敢伸手的弱女子,她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可以走自己想走的路。

    踏出的每一步都似能生出花来。

    从长街头走到尾,所见之景,与儿时记忆中的一样,她爱这样的安宁,爱这样的自由。

    一路出城,姜芙四顾望去,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凭着感觉罢了。

    因为前阵子打仗的缘故,官道上的茶水摊都收了,这时也未支起来,走了近乎一个时辰,竟是一个茶水摊子也不见。

    夏时已至,日头顶天,行走起来身上出了一身细汗。

    路上偶有散商来往。

    身上背着药箱和包袱,便觉着有些疲累,寻不到歇脚处,只能就近在路边寻个阴凉处稍歇歇。

    才寻到一处树荫坐下,姜芙便有些后悔,本来还以为路上能寻到茶摊,谁知没有,便连水也没带。

    抬起袖子拭额上的细汗,谁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盛满了水的竹筒将她吓了一跳,顺着握竹筒的手臂看去,崔枕安的脸就在眼前。

    这人竟不知何时从树后冒出来,无声也无息。

    姜芙满目错愕,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你怎么在这里?”

    上下打量他一遍,他一身常服,此时应该率军回京的人,却像突然变出来的一样。

    “你不是回京了吗?”

    瞧见姜芙满目的惊色,他得意笑笑,将那竹筒又朝姜芙面前送了送,“回京城没意思,我也想出去见识见识民间疾苦。反正京中还有我父皇,反贼已去,足可消停一阵子。”

    他行出城去,便将所有事情交待给路行舟,而后换了常服一路折返回黎阳,方知姜芙走了不久。无人知她去了哪里。

    他随意丢了一枝木签子,指到哪里便朝那个方向追去,果真走到半路,便看到姜芙身影。

    崔枕安觉着这是天意。

    既是天意,便不可违。

    其实他没有说实话。

    他只是想她了。

    眼中的惊色一去,姜芙自己也没想到,竟还有些小小的欢喜,长路无方且漫漫,竟真的没有想到,崔枕安能跟过来,放下手里的一切跟过来,只是为了一个不知结果的未来。

    “渴了吧。”他晃晃手中的竹筒,里面的水几乎快要洒出来。

    姜芙接过,痛饮半筒,身心畅快。

    二人就静静的这样坐在树荫里,多余的一句话也没说。

    那路行舟回京会面对怎样的一切,姜芙不敢想也不敢问,一切是因果,前人种后人乘,不该她的事。

    天光正好,路上行商越来越多,崔枕安撑着树干站起身来,拎起她脚边所放的医箱还有包袱背在身上,长臂一伸,掌心正好落在姜芙面前,“时辰差不多了,上路吧!”

    他掌心的纹络清晰明朗,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指腹轻轻抿在一起,一如她犹豫的心,不过最后,她还是将手搭了上去,那人用力一扯,便将她自地上拉起。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两个人一齐自树阴下走出来。

    一路向东。

    “你这是要去哪儿?”崔枕安背着东西与她并肩而行。

    姜芙只是摇摇头,“不晓得,走到哪儿算哪儿。”

    “你真不回京?”

    “不回。”

    “明天回吗?”

    “明天也不回。”

    “那何时回?”

    “你何时回,我便何时回。”

    “如果我一辈子不回去呢?”

    “那我就”崔枕安一顿,“想你一辈子。”

    阳光正好,两个人行在路上,与寻常百姓无异,两个人落在地上的影偶尔撞在一起。

    也不知何时,崔枕安趁着姜芙不留意,借机拉起了她的手。

    这一回,她没有挣脱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接下来会不定时修文以及番外。路和棠的最终结局会在番外,他本身就是个BE,设定有些惨,不忍心写在正文,他的番外不喜可跳。

    会给钟元一个好的番外,我很喜欢他。感谢观看,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写连载,以后正文存稿完了再发,再写连载我就是个鲶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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