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嗅到那阵兰香之际, 方云蕊好像瞬间安心下来,她的心口还是抑制不住地狂跳着,但是身上已经不再发颤抖动了。
不过她脑中突然升起一个疑惑, 什么叫每次救她,她都是被男人逼得走投无路?
自来京城之后她素来安分, 从未招惹过什么男子, 这辈子唯一被救的除了今日这回,那就是乞巧节那夜,她被刘善强掳进一间厢房中,挣扎之际是一男子提剑劈来, 斩断了刘善的腰带落在地上, 刘善忙着去提自己的裤子, 才给了她逃跑的时机。
方云蕊一边快速回想着,心口怦然起来, 仔细想来, 那晚那个人的身形确实与楚岚很是相似,可只因他手中拿的是剑,她便下意识觉得是位习武之人, 所以从未将那人与文质彬彬的楚岚联系在一起。
所以,那次救她的, 真的是楚岚?
没有时间给她深想, 楚江马上要追上来了,方云蕊扶在楚岚腕上的手紧了紧,忙道:“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看见我们。”
她并不想让楚江知道她与楚岚的关系,也不想让楚江知道这件事被楚岚看见了, 万一他一个冲动,直接去要了她做妾, 那她岂不是又多了一件烦心事?
就假装她已经逃脱了就好了,她不想节外生枝。
楚岚看着她,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
“怎么,你跟了我,却不肯叫人知道?”楚岚觉得好奇,哪个爬床上位的女人不是费尽心机为自己争个名分?她竟是想瞒着的。
“表哥!”方云蕊听着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急急再央求了一声。
她满目慌乱,眼睛还红着,像是哭过了,楚岚本存了看戏的心思,在此刻不觉松了态度。
他一把揽紧方云蕊的腰身,将人带离竹径,去往了竹林深处。
楚江随后追来,并未迟疑,顺着这条小径一路追了下去。
待人过去,方云蕊才重重松了口气,她数着人数,见那四个家丁一个不少,就知道这些人没有留下来为难海林,海林是安全的。
“多久了?”楚岚忽然问。
方云蕊抿唇回道:“我不知道,但他头回追我就是在几日前的早上,他竟知道我病了,借口来送药,不知是在何处打探到的消息。”
病了?楚岚下意识落目在她脸上,观她脸色红润有光,哪里有半分病了的模样,只怕是称病告假那几日,楚江打听到的假消息。
箍在腰上的劲道骤然松了,方云蕊回身看了楚岚一眼,终是谢道:“多谢表哥。”
“楚江于你,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楚岚淡声置评一句,眸中不含什么情绪。
方云蕊略皱了下眉,不悦起来。
她自然知道楚岚说的是真话,以她现在的身份,若做正妻,那左不过是嫁个低门平身,能给楚江这样国公府的庶孙做妾,于她是极好的出路。
她低低地,回了一句:“我不做妾。”
楚岚再度看向她,不做妾?却甘愿做他身边一个连妾都不如的外室?
“楚江既属意你,用些手段,或可做正妻。”楚岚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着,他的声调与那日讲授教学时并无分别,却让方云蕊有些不想听。
方云蕊摇了摇头,又是推拒:“我已非完璧之身。”
她不想听楚岚说这些,她分明已经侍奉过他几次,现在楚岚却当面说她大可与别的男人在一起,这样的谈论会让方云蕊觉得自己实在是低廉到泥土里去,楚岚当真一点都没看上她,还想着尽快将她推出去。
她本就不悦,现在更是坏了心情,说出的话也不觉带上几分气音,惹了楚岚的注意。
听这话音,好似是在怪他?
话说完了,方云蕊又觉得自己太过情绪外露了,她分明还烦心着怎么哄楚岚不生气这件事,刚才又是楚岚救了她一回,而且乞巧节那晚,好像也是楚岚,那个人是楚岚吗?
她并不能确定,只是这个想法一旦生成,心中便会有千丝万缕的证据向这个结果靠拢过去。
恰巧楚岚也是那晚回的国公府。
是不是就是因为楚岚救了她,所以才将她留了下来,默许了她的求助?他是不是以为,她是因为那救命之恩,才来向他求助的?
所以在她说了求助他绝无别的缘由时才会那么生气。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表哥。”方云蕊轻声开口,“那天晚上,你为何没有赶我走?”
楚岚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反问——你自己找上来的,反倒问我?
有些东西,即便此刻不求证了,方云蕊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她动了动指尖主动握住楚岚的手指,低声道:“表哥,我想回去了。”
这会儿海林怕是还在找她,若她再耽搁一会儿,海林不知会有多着急了。
她要回去,楚岚自也纵着她走,只是在快到她的居所时,楚岚忽然开口:“楚江去赴了宴,为何会追到你身上来?”
方云蕊心口一紧,哪里敢如实说是她一时想错生了觅别枝的心思,缄默着不曾开口。
然而就算她不说,楚岚也看得出。
他凉声道:“入夜,你再过来。”
平平无奇的几个字,却让方云蕊听得后背一紧,待她抬眼,也只能看见楚岚离去的一个背影,并不知方才他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神色说出这话的。
本来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又开始让方云蕊提心吊胆。
她刚走进院里,海林即刻就迎了出来,惶急的神色在看到她衣衫齐整、安然无恙的时候松了口气。
“我在路上遇到了楚岚,已经没事了。”方云蕊道。
海林这才安心下来,“这楚江看着老实,没想到愈发大胆了,竟然带着家丁强行过来,这万一将姑娘拖到什么生僻处姑娘,奴婢看着,眼下这楚江的事,倒是要比侯府那边还急。”
侯府今日尚且远在天边,可楚江就一同吃住在国公府,撞上的几率不小,这两回都是有幸逃脱了,今日更是有幸遇上了楚岚,若是没有呢?这后果便不堪设想。
日后他若设下什么更加周全的套子,等着她来钻呢?
届时即便什么都没有,只要叫外人知晓了,那就只会是她的错,国公府为保自家儿郎,自然会在她身上找麻烦。
“我想想办法。”方云蕊轻声道,“你只管如常做事,不要叫外人瞧出端倪来。”
“是。”
下午估摸着茶会散了的时候,松英堂果然派人来传她过去问话,方云蕊心中已然想好了说辞。
冯氏坐在上首,摆出了一派威严来,方云蕊上前恭恭敬敬唤了一声:“二夫人安。”
冯氏只冷眼看着她,道:“往日只觉得你温顺乖巧,却不想心思也是这般深沉,倒是我小瞧了你。”
方云蕊不语,只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来。
冯氏道:“今日的茶会,你为何会出现?你明知自己已有婚约在身,却还想着去席上勾勾搭搭,当真是不知羞耻。”
方云蕊大惊失色,道:“二夫人真是误会我了,我一直避讳着,今日席上谁也没见,得了空子便匆匆离去了。”
“一派胡言!既知如此,那你为何会去?”冯氏皱眉质问。
“是是昨儿郑学究告假,无人知会我,我在去学堂的路上恰遇了大姑娘和三姑娘,她们邀我同行,我一时推脱不开才去了。”方云蕊道,“席面未开我就忙出来了,不曾见什么人,也不曾同哪位公子说过话,二夫人明鉴。”
这话,冯氏自知是真的,她今日一直盯着席面上的动静,只在初时见了方云蕊一面后,就果真不曾再见到她了。她之前从未见方云蕊与三房那两个丫头有什么交集,想来那两个心高气傲,也不屑与她有什么交集。
今日突然一同出现在茶会上,她就知道这里面是有猫腻的,想必是要故意带方云蕊过来引人注目,坏了她给苒儿筹谋的婚事。
“你倒还算机灵。”冯氏不冷不热笑了一声,“你年纪也大了,很多道理是要明白的,你现在是身有婚约之人,若让侯府的人知晓你身带婚约还想与别的男子不清不楚,坏了名声,我看你拿什么哭去。”
“是,二夫人的话我都记着。”方云蕊应着,她看上去乖巧无比,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只有她自己听出,冯氏这是拿她的名节要挟她,那意思便是她若敢乱来,便让她万劫不复。
瞧着还是那个好拿捏的,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冯氏放了心,挥了挥手让方云蕊退下了。
待方云蕊走出了松英堂,才轻轻松了口气,冯氏果真信了她的说辞。
海林道:“这二夫人未免也太讨厌,几次传姑娘过来无不提到侯府,她这样上赶着说话,难道姑娘去了侯府,于她还有什么好处不成?”
方云蕊缄默着,那自然是有好处的,不过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好处,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起初她只是以为,冯氏单单是为国公府女眷的名声而已,但是时间一长,她又觉得此事哪里有这么绝对?这事分明是忠勇侯府的过错,且那晚她不过是被刘善抱了一下,等国公府的人赶来时,只看见她跑出来,而刘善在后面追她,这事分明是可以解释的清楚的,冯氏却在当晚给她降下罪名来,极快地安顿了她的亲事。
那模样倒像是早就与人商定好了一般。
可忠勇侯府能许给她什么好处呢?她一个妇人,自然用不着地位官职,又是掌管国公府后宅用度的,自然也不会缺钱。
方云蕊有些想不明白,只是着实对这松英堂厌恶起来。
吃过了晚饭,又沐洗过,方云蕊才攀上梯子,去时她不禁想,每回过来的时候她都看见楚岚在书房,可见的确是有在用心温书的,那她这夜夜过去,有时白日也少不了要打扰他,会不会影响他什么?
不会因为她的缘故,考不上了罢?
她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又试想着倘若楚岚落第,他是否还有能力和心情帮她处理自己的亲事,一时不慎脚下打滑,整个人往下一沉,那梯子又是竹子做的,她的手心便因这意外被擦破了一片,渗出血来。
方云蕊疼得脸色一白,再不敢开小差,立刻下了梯子。
只是她手伤着,不好如此就去见楚岚的,便只得先去寻地方清洗一下手心。
之前青墨来寻她时,带她去过厨房,这回方云蕊也轻而易举找到了厨房所在,舀了清水细流在手心清洗着,还是有些疼,疼得她嘶声了一句。
还没有洗完,就听背后一声:“既然来了,为何躲在这里?”
方云蕊回头,楚岚正站在身后,他双目是如旧的淡薄,可即便他在面对她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什么情绪,方云蕊还是会觉得他长得很好看。
都说女子长得好看,易成红颜祸水,可男子若长得好看,她觉得便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有好几次,她就是因为楚岚的好看,情不自禁原谅了一些对他生的气。
“没有躲着。”方云蕊站起身来,“只是过来洗洗手。”
楚岚扫了眼她湿漉漉的双手,转身便往屋里去了,方云蕊也只得尽快跟上。
夏日里嘶叫的蝉鸣渐渐歇了,秋日里叫得都不怎么厉害,有也是一小阵便悄无声息了,没有往日那般闹人。
铃兰阁这边本就鲜有人至,愈发显得安静了。
走进书房,方云蕊果然又瞧见堆在案头的书,楚岚读书果然是很刻苦的,自己这样是不是反而耽误了他?她本是从不在意他的什么功名的,只在意自己的事能不能顺利办成。
可一旦知晓了乞巧那晚或许也是楚岚救下的她,若非楚岚,她现在或许早就活不了了,便不由自主为他担忧起来。
说起来这些日子,他到底是频繁了些这么一个清瘦的文人,连轴的转,身子也会吃不消罢?
方云蕊盈盈望着。
楚岚刚将摆在书案中间的那本书合上放回了架子,回头就看见方云蕊正一脸担忧的望着他,他的动作迟滞了几分,道:“看什么?”
“没没有的事。”方云蕊即刻回过神来,低下头去。
她这样否认,反而让楚岚更加莫名起来,忍不住好奇——她刚刚究竟在想什么?
“研墨罢。”楚岚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吐出二字。
方云蕊便立在案边,伸手研墨。
上回她一时不慎,让墨锭打翻了墨汁,这回便十分小心着,许是因为此刻映日黄昏,她觉得落在纸上的那些字格外温柔,不似头回见到的那般苍劲凌厉。
她看着楚岚写字,但也只是看着,没有进到心里去,她心里永远装着别的事。
以前她知道国公爷哀叹后辈无人时,总不以为意,觉得是国公爷忧心太过,何至于如此?可近日才觉得,二爷是个会动手打自己夫人的,这样的男人多半没出息,这种事国公爷说不定心里是知道的。
三爷她虽接触不多,但看他养出的那两个儿子的德行,就知道他这个人定然也不怎么样。
楚姒和楚玥虽算得上好,但多半是因为三夫人的缘故。
果然尽是些没出息的,如此一看,果真楚岚是里面最难得的一个,他生得好,也争气,光风霁月是有的,但又不那么清正自持。
他若当真自持,她岂非就没了机会?
可她分明依附着他,他却也从未为难她什么,还对她这个微不足道的人守诺,不见食言。
且房事上也体贴
若能得这样一位郎君,那的确是人间美事了罢?
不过方云蕊总觉得楚岚远远的,她几乎没见过楚岚露出什么鲜明的情绪喜好,有时候她真怀疑,楚岚这样一个人,是会有情感的吗?
那日得知自己的娘被打,他也是如水似的平静,毫无波澜。
这样一个人,对自己的妻,会有情吗?
所以,他大约也不会因为喜欢一个女子成婚,只会因一个女子对他多有助益成婚,亦或是服从长辈之命,对将来的妻是什么样的人毫不在意。
“今日你似乎一直心不在焉。”微凉的气息搔过耳畔,方云蕊惊觉回神,才反应过来是楚岚在同她说话。
她是没有全神贯注,本来看着人写字,就是一件很容易走神的事。
嘴上却道:“只是有些心有余悸而已。”
楚岚终于顿了鼻尖,抬眸正经地看了方云蕊一眼。
她其实还算是个有些心思的,上回嘉宁郡主的事是,这回遇上楚江的事也是,她不会明着求他些什么,许是知道明着求了的东西需要代价,所以只是自然而然提一句,勾着他主动替她平了这些麻烦事。
她以为他听不出来,但楚岚这些年在外面,与什么样的人没有周旋过,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暗藏的心思。
只是这样的小心思,本来是很惹人生厌的,他并不喜狡猾的女人,可对上她,竟然有些生不起厌恶来。
许是因为那日在嘉宁面前,她分明脸都被划伤了几次,却还生生受着。
又许是因见她被楚江吓得身骨都在发抖。
总之,这些心思放在她的身上,就还算不上令人讨厌。
不过楚岚依旧更喜看她吃瘪,听她这样说话,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再没说别的。
这回,方云蕊却未当真指望楚岚能给她什么说法答案。
她没再出声,只安心磨墨。
“过来看看。”楚岚落笔之后,又吩咐了她一声。
方云蕊便靠了过去,细细看着,她才看了几字,眸色便淡了几分,道:“为何要写这个?”
那跃然纸上的不是什么经书名著,而是《女诫》。
近乎在方云蕊看到它的时候,心里就升腾起一股不悦来,楚岚给她看这个是什么意思?拐着弯的说她不知羞耻?还是觉得楚江本是她勾引来的?是她咎由自取?
还是觉得她天生卑贱,合该再恭敬一些?
“你这个年纪,应该还不曾仔细学过这个。”楚岚道,“把它背下来,背好了,我再给你另外写别的。”
若说方才方云蕊只是略有不满,那么此刻她神色已是有些冷了。
她分明记得郑学究曾说过,知识是不分男女的,在这世间,女子更要比男子明事懂理,才能在这个不易的世间更好地生存下去。
学堂里大多是些家世高的,当时并没有很多人在意郑学究的这些话,可是方云蕊记着,她牢牢记着。
她感激国公府让她有幸遇上这样好的一位先生,感激郑学究让她明白了很多可能一辈子也想不明白的道理,所以她天生便对规劝心生抵触。
她若有心信奉《女诫》,就不会选择爬上楚岚的墙头。
“背这做什么?”她头回反问了楚岚的用意,语速很快,她怕自己说得再慢些,自己的不悦就要忍不住倾泻而出了。
只是在楚岚面前,她总是会高估自己伪装的能力。
她在国公府待了三年,人人都觉得她乖巧懂事,从未有人见识过她的悖逆,然而楚岚却能轻易将她看透。
楚岚浅浅勾了勾唇,他知道她在生气,为何要特意教她这样的东西,是不是在讽刺她些什么?
她分明佯装得十分平静了,只是在楚岚眼里,还是像一只气鼓鼓的小雀一般,眼角眉梢透露出来的怒意,实在再明显不过。
“京中有一处女学。”他慢条斯理地回答,“进院的考试中,《女诫》是必有的书目。”
女学?方云蕊眨了下眼睛,她曾经听说过这个,听说是先皇后所设,为天下女子谋的一份出路。
只是后来被有心人利用,成了敛财之所,寻常人想要进去简直难如登天。
但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又大可不必花费这样的心思让家里的女眷进去读书,因为自家所设的书塾就已经很好了。
这女学之所以能为女子谋出路,就是因为每年凡成绩优异者,都能得中宫圣人亲手所赐的一块玉牌,这是无上的荣耀,能保低门女子嫁个好人家,也能保女子在夫家过得顺遂安稳。
但是因为太难进了,低门女子很难进得去,真正能进去的高门女子又不屑于这些,她们的娘家就已经是她们最好的倚仗了。
所以虽是先皇后所设,但因为女学生实在不多,近乎要寥落下来。
方云蕊有些不明白,楚岚这是什么意思,他想送她进女学吗?原因何在呢?让她在里面用功读书,换来能够傍身的玉牌,然后再嫁去侯府做妾,这样刘善就不会折磨她了?
分明是可以高兴的事,可她望着楚岚,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好话。
怎么还是不懂?楚岚微叹一声。
“你就从来没有为自己以后考量过吗?”
第22章
以后?方云蕊有些发愣, 她自然不是没有为自己以后考量过,只是她不明白,她的以后与楚岚又有何干呢?
他缘何要费心这些?他分明只用解决了她与侯府的婚事, 之后的事她自然可以自行看着办的。
方云蕊望着那整整写满一页纸的《女诫》,凭心而问她想去女学吗?其实是想的, 若是在以前的任何一个时间问她想不想去女学, 她的回答都必然是肯定的。
可是女学虽然是个好去处,但它最大的效用也不过是为身份低微些的女人寻个好归宿,婚后生活能好一些而已,于她现在又有什么用呢?
只要国公府还是二夫人掌管内宅, 那嫁人这事她便只能死心。
这些日子, 她早就看出冯氏对她的不喜和不耐, 即便是没有侯府这桩婚事,冯氏也绝不会为她说一门好亲事的。
唯一的出路, 是楚岚愿意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可楚岚是男子,他们现今又是这样的关系,即便楚岚的确是谈不上喜欢她的, 她也不信楚岚能有这样的胸襟。
男人罢了,又怎么会愿意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落入别人手中呢?
所以出家清修实在是她给自己选的最好的出路。
面对楚岚的询问, 方云蕊说不上不愿, 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她只道:“这些只怕于我没什么用处。”
楚岚看向她,似是不解,她说不愿做妾,现今他大发慈悲, 给她走一条明路,她又说没什么用处?
那她想干什么?做他的正妻不成?
楚岚未有娶妻的想法, 他甚至从未想过要娶妻,男儿一生志在四方,家中不是非要个女人来放着的。
然女子若不嫁人,便没有第二条出路,她又是一个寄养的表小姐,更没理由一辈子待在国公府。
所以为着她今后考虑,楚岚想等出了女学,做个士大夫的正妻想必也是够格的,里外还有荣国公府这么一个表亲,不会没有人愿意。
可她竟然不肯?
“为何没用?”楚岚的眸色冷了下来,方云蕊能求到他这里,便表明她实在不是个安分的女子,不安分便意味着贪心,她口口声声说着只求断了她与侯府的婚事,难道实则计划着嫁与他做正妻不成?
为何?这还用问吗?
方云蕊飞快眨了两下眼睛,“我没办法嫁人我要如何告诉我未来的夫君,我并非完璧之身?再说,嫁人这种事,是需要有人筹谋的,我没有。”
原来是这样。
楚岚搁了手中的笔,他一双手白皙修长,拇指轻轻转着左手上的扳指,引得方云蕊忍不住盯着去看。
“这种事,是全然可以掩盖的。”楚岚轻描淡写了一句。
他去过几次青楼,知道那儿的人为了迎合一些客人特殊的癖好,会特质一些玩意放在女子身上,之后便与初次无异。
自然价格也是不菲的,但是并不难弄到。
方云蕊睁大看眼,是全然可以掩盖的?所以楚岚当真是愿意让她另嫁他人的吗?
她被这个消息冲昏了头脑,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说话的人是楚岚,他天生就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可是说的却是这样有些荒谬之事,让她不敢相信。
按理说,她不该将自己的一生压在一个男人身上,可是这个男人是国公府的长孙,他已连中两元,在京中颇有名望,而她自己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表小姐而已。
他选给她的这条路,远比她自己的退路要好很多,没法让她不去心动。
“那届时,表哥会替我掌眼婚事吗?”方云蕊低低地问,“二夫人那边,怕是不会允我。”
“你只需回答去或不去,其余的事无需你操心。”
楚岚说着,他那道颀长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之中被镀上一层金光,竟真有些像庙里的神佛。
方云蕊怔怔看着,吐露了自己的心声:“我想去。”
“那便背。”楚岚道,“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说完这话,他便当真走远离开了书房。
方云蕊站在案前半晌,看着那满页的字觉得头疼,目光不经意瞥向案边堆砌的书,她记得刚才进来的时候,楚岚便将他正在看的书合起放在了这上边。
她忍了忍,没忍住拿起那本书摊开来看。
还以为是立学大作,翻看之后却见是本讲山村志怪的杂书,上面正经事一件都没有,全是些民间怪传。
方云蕊啪地合上了书,自我安慰地想,便算是没有她,楚岚也并不是在用功读书呢,她实在不必因此过于愧疚。
方云蕊虽不是什么天资聪颖的,但是背书的确是她的强项,背完了书,她便准备去屋里寻楚岚,问他一些自己没有看懂的地方,下意识想——楚岚是男子,他自然是不用读《女诫》的,可今日他不单将女诫默写下来,对内容也十分熟悉,他书房书架上摆的杂书很多,可见是个喜欢看闲书的,难道连《女诫》这种书他都会看不成?
天已经黑了,方云蕊现今在铃兰阁不会再像以前那么束手束脚,自然了许多,她见屋里灯亮着,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本是抱着她与楚岚多亲密的事都有过了,实在不必太过避讳,又想着总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刚好撞见不该看的,可有时候事情就是会这么巧,她一推门,就看见楚岚正在更衣。
更的还是寝衣。
他应该是刚沐洗过,发尾还湿着,尚不及将衣服全部穿上,便叫方云蕊看了个干净。
之前几次,她都不曾见过楚岚衣服底下是什么样子的。
哪回不是她寸缕未着,楚岚却穿得一身周正?
是以她一直以为,楚岚定是十分清瘦的文人,毕竟他身段那样好看,实在见不得有多结实。
然而这一眼,她清楚看到楚岚紧实的腰身、挺阔的胸膛、小臂上隐隐撑起的力量以及腹部漂亮的几块曲线凹凸有致她以前一直以为,文人身上大抵是不会有多紧实的。
这一眼所触格外好看惹眼,足足让方云蕊愣了两息,才匆匆错开了眼。
楚岚对她的闯入并不在意的样子,只自如穿着衣裳,侧身问她:“都背好了?”
“是,背完了。”方云蕊答得很小声,“还有几处不懂,想问问表哥。”
“嗯。”他应了一声,便只穿着雪白的寝衣往书房走。
方云蕊紧随其后,脑中却满是自己方才看见的那一幕。
等看完了,都看真切了,她好像觉得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一副身体,若要使剑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哪里是清修文人的模样,分明也是有习武的影子的。
“哪里不懂?”
等回了书房,那道清冷的声音便在她头顶响起,唤她回神。
方云蕊便很快找出自己不甚看懂的,听着楚岚一一为她解释。
“里面都是些通俗的道理,不难。”等解释完,楚岚说了一声。
确实算不上难,方云蕊听过一遍也就懂了,只是她虽背完了这书,也明白了这书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对它依旧是讨厌。
今夜楚岚又做了她的先生,她忍不住问:“表哥觉得这些道理都是对的吗?”
楚岚低低瞥了她一眼。
没有得到回应,方云蕊觉得大抵是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太蠢了,既然写在了书上,那自然都是对的,还用得着她去问吗?楚岚定然都不屑于回答她。
正当她打算放弃的时候,却又听楚岚泠泠开口。
“能存在于世间的,自然都有它的缘由在。世间的道理从来都是说的人觉得有理,至于听得人是否觉得它有理,只在听的人自己。”
方云蕊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得着了这样一句答案。
不是“对”也不是“不对”,更没有嘲笑她问得蠢笨,他是认认真真这样回答的。
所以,只要她觉得不对,便是不对的吗?不在这本书里面的道理,而在她自己愿不愿意相信?
“可若有人觉得它不对,为何还要去学呢?”方云蕊问。
“读书有时并非是为明理。”他声音懒懒散散,又引人入胜,“譬如我,读书只是为了站在更高的位置,而已。”
更高的位置,楚岚这是在告诉她,他读书不过是为了功名利禄,而她读书,是为了顺利进入女学,得到皇后的玉牌,即便她不认同,可只要能垫在她脚下,能助她站得高一些,那就是好的。
这一下午不怏的情绪顷刻间消散了,方云蕊眸中难得的多了几分笑意。
“我明白了。”她回答着。
所以,这世间有些事也是如此,有些人觉得它是错的,有些人觉得它是对的,可这本质根本无所谓,只要能帮到她那就是好的。
之后,楚岚让她背了一遍,又挑出几处问了她,她都一一答上了。
“还算不错。”楚岚好似是夸了她一句。
“去床头那个柜子里瞧瞧,有上回许你的东西。”楚岚说着,又折回了房中。
方云蕊想,是那件衣服罢?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楚岚当真为她准备了。
灯影重叠,她走在楚岚身后,忍不住看着自己身前这道身影。
她想,他其实当真是位君子。
衣服的颜色并不十分明快,只是烟青与薄粉交替,宛如一朵待放的菡萏,不失少女的轻盈,也不失低调稳重,方云蕊一见就觉得喜欢。
她没有想到,自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一件奖励,居然能如此衬她心意,可见挑选的人是实在用过心的。
“表哥”方云蕊轻轻唤了一声,她开始觉得,楚岚是当真对她好的那个人了,即便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光彩,可楚岚当真对她很好。
“衣服是珊瑚选的。”楚岚淡声答了一句,没什么情绪地坐在了床沿。
原来是珊瑚姐姐挑的,难怪呢,眼光是这样好。
方云蕊心里刚还激起的那点涟漪,瞬间被楚岚这句话给压了下去。
“多谢表哥。”她再次开口,情绪已然淡了许多。
但是她依旧很喜欢这件衣服,这件衣服莫名让她想起了娘亲在江南时的模样,她细细叠放妥当,眸底盛着一弯笑意,露出姣美的侧面来,映入一双淡色的墨瞳之中。
“过来。”楚岚忽然觉得自己喉间发紧。
方云蕊下意识回头,眸底的笑意还未散去,眼中像是藏着一汪星河,亮莹莹的。
楚岚记得她几乎不会在自己面前笑,纵来爬床的女人,哪个不是会献媚卖笑的,可是方云蕊没有笑过。
生了这样的一张脸,她根本不必费心去琢磨神情,她只需看过来,最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能引得男人魂不守舍。
之前楚岚一直不曾在意过她笑与不笑的分别,甚至都不曾注意过她的情绪,可一旦当她展露出自己更好看的一面来,之前的那种绝色又瞬间不够看了。
他想靠近些看她。
“表哥。”
然而方云蕊走近他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然完全淡去了,不剩丝毫影子留给楚岚捕捉。
她方才是因为什么笑的?因为这件衣服?还是觉得有人知道她的心思,替她挑了一件喜欢的?还是因为她只是听见是珊瑚选的?
她与珊瑚的关系,有这么亲近了么?
楚岚默然,他曾听见方云蕊唤珊瑚“姐姐”。
这样的叠音,用她有些娇腻的声音喊出来,其实要比表哥顺耳的多。
然而楚岚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发现自己不大能琢磨透方云蕊的心思,她似乎一直很矛盾,既说不做妾,又说对他没有别的所求,连给她一份额外的庇护她都接得犹犹豫豫,而且没有笑。
她究竟想要什么?是不是他把忠勇侯府的事解决了,她就会笑了?单只对着他的那种笑。
楚岚琢磨着,忠勇侯府,刘善。
这件事他本觉得操之不急,毕竟距离她及笄还有一年的时间,横竖有他看着,这中间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可眼下,他又突然想尽快解决了。
“歇罢。”楚岚道,今日背了篇文章,想必已是累了,方云蕊现今虽已是他的掌中之物,但左不过是求他解决一件并不为难的小事,也不能太欺负人了。
方云蕊有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只是爬上床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飘过一个念头——果然还是文人罢?是经不起如此频繁的伺候的。
屋里熄了灯,方云蕊又只占了内侧小小的一个角落,她闭上眼睛,脑子里默默将今日所学的《女诫》又背了一遍,快背完的时候她心神一松,沉沉睡了过去。
唯有楚岚清醒如斯,中秋将至,往年中秋宴,国公府宴请宾客的名单中,自是少不了忠勇侯府的。
今年秋天,家塾的课业格外松快,因为将近大考了,郑学究时常被请去做学问,时不时就会有好几日都来不了国公府,国公爷也是很好说话的,索性给姑娘们都放了假,让她们好好歇一歇。
不必去学堂,其实是叫方云蕊松了口气的。
她很想多学些知识,也很喜欢郑学究,可与那些千金小姐们待在一起,总让她觉得不自在。
现在她不必去学堂,也能学到新知识,而且有了新的目标,家塾的罢课来得很是相宜依譁。
立秋那日的茶会,即便方云蕊早早离席了,似乎也并未影响到三房两位小姐的心情,每日点心还是会照常送来。
只是方云蕊现在看着它们,就远不如第一日得到时那样开心了。
那天她满心以为,自己终于能在国公府有个说话的人了的,其实心里也不是没怀疑过,也不是即刻就全然信了她们,可这些还是被她心底涌出的那份渴望压了下去。
到头来的结果又是什么呢?到底没个真心待她的。也许她就不该抱什么希望。
“你留着当零嘴罢。”方云蕊把糕点都给了海林,突然对自己素来喜欢的甜食产生了厌恶。
日子一天天过着,中秋在即,国公府又裁了新衣分给府上的姑娘们,今年方云蕊没有去领。
她在库房那边打过了招呼,说过不要准备她的份,今年楚岚送给她的那件其实就已经很衬她心意了。那件衣服不张扬,中秋宴上她也可以穿的。
府上的下人们都在忙碌着备宴事宜,每年中秋宴会,国公府都会宴请好多人,来来往往皆是京城云端中的人物,自然也有同龄的小姐,只是她们是自小一起玩惯了的,她是多出来的人,并不好融入。
主要是,这些小姐们口中议论的人物她都没有见过,听着名字也对不上号,她想融也融不进去。
不过今年的中秋显然要更忙些,因为廷试将至了,楚岚要去,上至国公爷,下至府里的公子小姐,恐怕都翘首盼着楚岚的结果。
那几日府里的气氛总是颇为压抑,许是得了国公爷的嘱咐,所有人说话都很小声,怕惊着了楚岚读书,整个府里安安静静的,三房那边也没有再送点心过来,能不出门的皆不出门。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方云蕊每夜还是照样得攀上墙头,去到楚岚院里,且每次去时,楚岚看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书。
方云蕊从楚岚手里那本《南村志怪》上撤回眼神来,后日他就要去了,竟然还如此悠哉,当真没有半分紧张吗?
“表哥”她轻轻出声,“明夜我还来吗?”
这虽然是个问句,可方云蕊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肯定的答案,后日一早,天还不亮他就要在全家人殷切的盼望中考试去了,总不能再留着她在这儿过夜罢?
这得是多有闲心的人才做得出来的?
可话音一落,只见楚岚悠然翻了一页书,应道:“嗯。”
“嗯”?!还要来吗?
方云蕊眨了眨眼,她现在开始真真切切担忧起楚岚的成绩来,后日那可是廷试,那是多要紧的考试啊?竟然能如此气定神闲,究竟是因为太有把握,还是全无一丝把握,索性破罐破摔了?
按常理说,那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可这是楚岚,是连中两元的楚岚,或许他就是天赋异禀呢?
入夜睡时,她正侧身想入睡了,腰上却被一掌紧紧箍住。
连日下来,这是两人间早已有的默契,她虽夜夜过来伺候,但也不是夜夜都要做那档子事的,只有在楚岚允准时,才会掐紧她的腰示意。
下一瞬,方云蕊便被拉至他身下,单薄的衣衫被蹭出褶皱来,轻易露出她细腻光滑的后腰。
“入秋了,你现在的寝衣未免单薄。”楚岚出声。
屋里并没有很暗,方云蕊完完全全能看清他的神色,他的声音与神色都像是在说着极其正经的事,而他们两个人自然也是极其正经的姿势,可事实不是!
他每次都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既叫方云蕊欣喜他到底是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怪癖,又能叫她浑身不舒服。
楚岚没有吻过她,哪里都没有,从头到尾,他们之间几乎就只有那三处连在一起。
她知道青墨经常会来守夜,便每次都忍耐克制着不曾出声。
然而这夜他的兴致似乎格外的好。
叫过三次水后,她自然而然以为应该歇了,毕竟寻常都是这个次数,她都已经习惯了。
可当她翻了个身,正准备安安稳稳睡觉的时候,楚岚又自她背后捏紧了她的腰。
“不”她小声地抗拒着,回身瞪了楚岚一眼。
然而这一眼却是让冗长平缓变成了疾风骤雨一般,她腰侧都留下了鲜明的指印,她便只能埋在枕间轻声啜泣,枕上都深了一圈水渍。
叫过第四回 水后,楚岚终于发了慈悲。
他慢条斯理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看着里侧她已熟睡的面容,白皙干净,透着诱人的红晕,不必教习,眸中已尽是风情。
即便是做出些手段,让她重新成为完璧之身,又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呢?
这夜方云蕊睡得格外昏沉,梦里总是不好,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难受极了,可身上难受也就算了,偏偏还梦到了自己已故的爹娘,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山匪刀下,她只能看着
“呜”她哭得极是伤心,止不住眼泪似的,浑身都在发抖。
可是渐渐地,有一只手揽住了她,轻轻拍哄着她的背,起先有些发冷,可后来浑身都暖和过来,方云蕊止了轻声的呜咽,不知是梦境里还是现实,她听见了一声淡漠又无奈的轻笑。
第23章
翌日再醒, 天已经大亮了,虽说这些时日一直罢课休息,可多年来的习惯还在, 方云蕊一直都是天不亮就醒的,这次竟然快到睡到中午, 可见她昨儿是受了场怎样的刑罚。
想起楚岚昨夜的无度, 她本是极生气的,可又莫名想起昨夜那些个很不安稳的梦来,她一直都睡得很不安稳,可也清楚地记得, 后来是有人哄着她入睡的, 那样轻缓温柔, 就好像就好像阿娘一样。
会是楚岚吗?她记得那人的怀抱很温暖,可楚岚从未让她觉得温暖过。可若不是楚岚, 又能有谁?还是她魔怔了, 只是做了个梦,把梦当成了现实?
比起这些,她更相信自己的感觉, 那应该就是梦,楚岚才不会有那个耐心哄她睡觉, 她睡不安稳, 与他有什么相干呢?
正在她愣神之际,一声尖叫吓得她一怵,仔细分辨是珊瑚的声音,似乎就在门外。
方云蕊急忙问:“怎么了?”
“姑娘别下床!地上有蜘蛛!蜘蛛啊!”
听见珊瑚的喊叫, 方云蕊反倒是松了口气,蜘蛛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她在自己院中也见过, 小拇指尖大的一点,根本不足为惧。
“啊!抓不到!该死的青墨怎么还不过来。”珊瑚小声嘀咕着,语气又快又害怕,听上去要比平日里端庄的样子有趣多了。
方云蕊正想笑笑,余光却瞥见一个东西在飞快地爬动,定睛一看竟是只男子手掌大小的蜘蛛,身形臃肿无比,腿脚更是粗壮灵活。
“啊!!”方云蕊也恐惧地尖叫了一声,眼看着那只硕大的蜘蛛距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吓得脸色都白了。
“救命救命!”她一下子从床上窜起,急得缩到了床脚,眼睁睁看着那只蜘蛛快要爬上来了。
与此同时,一个淡漠又熟悉的声音在房里响起:“怎么了?”
方云蕊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珊瑚正越门而入,就见方云蕊一下子跳进了楚岚怀里。
偏偏她一脸惊惧,楚岚也下意识接住她,脸上的表情竟有些呆怔。
这么些年,珊瑚哪里见过公子这副神色,忍不住笑出了声,很快又堪堪忍住。
“我来了我来了!”青墨姗姗来迟,四顾张望着,对上床边抱在一起的两人也愣住了。
“”楚岚从来肃然的面容上头回显露出几分糟心来,“还不下来?”
方云蕊自知丢脸,担心楚岚误会她别有非分之想,连忙解释:“它在床上!”
楚岚循着往床上看去,果然看见一只硕大的蜘蛛,观其腹部臃肿,恐怕是只母的。
“青墨,丢出去。”他吩咐了一声,手上渐渐脱力,方云蕊便一点点滑了下去。
“我还没有穿鞋!”她急道,她的鞋放在床底下呢,方才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听见这一声,青墨更是低了头,不敢再往那边看了,他过来的时候就从厨房带了个竹篓罩子,一下罩住了蜘蛛,那可怕的东西顷刻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
“这是北方一种大蜘蛛,俗称天狗,就爱往温暖的地方钻,是奴疏忽了!”青墨匆匆带着蜘蛛离开了屋子。
看着他的身影远去,方云蕊才重重松了口气,她正想从楚岚身上下来回床上去,可转念又想到床上也被那蜘蛛爬过,伸出去的脚又瞬间缩了回来。
楚岚微叹:“珊瑚,换套新的被褥来。”
“是。”珊瑚忙转身下去了。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楚岚本欲责问,转眼却见她满脸惊恐唇色发白,质问的话语又不觉咽了下去,走到了桌边才道:“下去。”
方云蕊不敢再做逗留,忙转到了桌上坐了下来,还心有余悸地看着床底,会不会还有啊?
这副模样清楚落在楚岚眼中,不禁轻嗤——怕什么,又不会轻易咬人,且毒素微乎其微,除了外表唬人,大可不必担忧。
不过,她这般细皮嫩肉的,若是真被咬了出了疹子,那也的确够受的。
珊瑚很快换了新的床褥,方云蕊也穿好了鞋,还左顾右盼着并不安心。
楚岚忍不住道:“青墨会在四周焚烧艾草,不会再有了。”
听了楚岚的肯定,方云蕊才渐渐安心下来。
刚起床就迎来一场这样的闹剧,方云蕊觉得自己身上的乏气都消散了许多,而且她方才尚且披散着发,这样一副模样居然叫珊瑚和青墨瞧见了,真是不好意思。
“表哥,那我先回去了。”方云蕊试着问道。
楚岚那边沉默着,没说让她走,也没说不让她走,正当犹豫之时,两人已经来到了堂中,桌上正摆着热腾腾的早点。
方云蕊瞧见桌上有两副碗筷,就知道自己要和楚岚一起吃饭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可她还是很不习惯和楚岚一起吃,她觉得吃饭是很私密的事情,尤其是早饭,若是大家一起吃也就罢了,可两个人单独吃怎么都让她浑身不自在。
楚岚这边的饭一向都很“素”,倒也不是没有荤腥的意思,只是这边准备的饭菜油腥很少,即便是肉食也是水蒸出来的。早点虽然设得很精致,但是点心里的甜味很淡,茶也是无味的,嘴里滋味总是寡淡得很。
加上方云蕊吃得十分拘谨,所以用了很少就把筷子放下了。
楚岚扫了她一眼,“行了,回去。”
方云蕊忙下了座位,小声道:“那我晚上再来。”
她说完转身,多希望楚岚能说一声晚上就不必来了,可她都走出门了,也没听身后再传来什么声音。
这一日和这些日子里的静没什么区别,没有人吵闹、没有人高声说话,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可方云蕊不觉紧张焦灼起来。
明日天不亮楚岚就要出发了,按理说,今日二夫人和二爷怎么也得过来看看罢?或是传楚岚去松英堂吃饭也好,说不定她晚上就不必过去了。
然而这一天,方云蕊都在房间里仔细注意着,依旧是安安静静,铃兰阁没有来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人请楚岚过去。
这关系就当真差到了这个地步?方云蕊内心愈发因此好奇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闹成这般?能让他们对自己即将要去廷试的儿子不闻不问。
这些日子的闲暇实在太过惬意了,方云蕊偷了几日的懒,不过却没让海林闲着。
她回到院里快晌午的时候,海林才从外面回来,一瞧见她就凑上来道:“姑娘,明日全府都要去送楚岚少爷的,所有人都会待在府上,这是国公爷的命令。”
“好,坐着歇一会儿罢。”方云蕊给海林倒了杯茶。
海林确实有些渴了,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下,才问:“姑娘这些人让奴婢盯着府上的行踪,是想做什么?”
方云蕊深吸了口气,“有些事,我需要自己解决才行。”
海林愣了愣,回想着这几日遇到的事,试着猜道:“姑娘说的是楚江少爷的事?”
“嗯。”方云蕊点了点头。
楚江的事,她是同楚岚暗示过的,但是楚岚并未有什么表示,上回嘉宁郡主的事也是这样,楚岚要做,应该就会明明白白告诉她让她不必再管,他若什么都没说,那就是不会帮她的意思。
想来他们是手足兄弟,听楚岚的话音自然而然觉得她与楚江相比那就是低人一等的,更不值得因她对楚江做些什么。
那这件事就只能由她自己处理。
立秋之后秋老虎极盛,午后秋蝉在院里没完没了地嘶叫,听得人烦心得很。
青墨站在院子里,不禁往书房的窗户望了一眼,这么吵,公子竟然也能看得进去书?真是奇了。像他这样的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子,一刻钟也是坐不住的。
他心里刚感叹完,等走近了才发现楚岚并非在读书,只是出神地望着什么地方,青墨循着望过去,那是一面闭上的窗户,什么也没有。
不过那个方向,是方姑娘过来时的那个方向。
想起早晨看到的那一幕,青墨忍不住道:“公子是不是惦记方姑娘了?要不咱们也在墙上搭一段梯子,这样也方便些。”
“方便什么?”楚岚掀眸,神色不豫。
青墨结巴了一下,知道楚岚向来不喜人置喙他的私事,可他这样说话是有原因的。
“之前方姑娘过来时,险些从梯子上摔下来,奴只是看那梯子并不结实,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
“摔了?”楚岚问。
“没有,就是好像擦破了手,奴本来想过去接一把的,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合适,又怕方姑娘看到奴之后面子上过不去,只好离开了。”
伤了手楚岚想起是有一日,她蹲在角落洗手,怕就是那个时候伤的。
自己伤着了,也不说,哪儿有这般女子?别人家的不都是生怕自己的男人不知道,要上前来哭一哭的吗?
“梯子就不必了。”楚岚淡声吩咐。
青墨了然,看来公子对方姑娘其实也不过如此,亏他还觉得多少是个解闷的,日久也能生情呢,不过也是,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混着,公子恐怕也不会看重这种女人。
刚想完这个,又听楚岚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在墙上开一道门罢。”
青墨一愣,“门?”
这是要光明正大
“她爬上爬下的,早晚会被人发现。”楚岚道,“隐蔽些。”
噢,青墨知道要怎么做了。
这是连梯子都不要了,直接让方姑娘从门里走过来,既不会危险,也不会耽误时间。
“公子放心。”青墨回复了一声,就去准备东西了。
天还未全然黑下来的时候,方云蕊就过来了,她这次走的不是梯子,而是从竹径过来。因着每次都是她一个人,晚上要经过那片幽深的竹林,她还是不敢的。
她进了铃兰阁的后院,只见书房的灯燃着,昨夜楚岚已经弄过一次了,按理说从前也不会连着两个晚上都弄的。
但是方云蕊还是有些不安心。
万一是楚岚压力大,非要借她纾解一番呢?
等进了书房,却见楚岚是在写字,他从不会当着她的面练字,倘若在写,那这所写的内容一定是与她有关的。
果然,还不及她走近,就听楚岚道:“我一去三日,这些是给你布置的文章,在我回来之前都要背熟。”
方云蕊加快脚步过去看了一眼,有两篇,篇幅都还不小。
“知道了。”她轻声应。
然后呢?方云蕊想,叫她过来,总不能就只是为了交代给她两篇文章罢?
默了瞬,楚岚又道:“珊瑚和青墨都不会跟着我去,若有急事,可找他们说。”
这是在替她安排?怕她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遇上什么事?
“知道了。”方云蕊又应,心头微妙。
“行了,回去罢。”楚岚看她一眼,“明日一早,你便不必来送了。”
那么早,又兴师动众的,他本就十分不喜,何况这是楚家自己的事,与她无关。
方云蕊眨了眨眼,惊讶于叫她来竟然就真的只为给她布置两篇文章来背,甚至都不确信她能救这样轻而易举地回去了。
“还不走,要留下过夜?”楚岚冷不丁来了一句。
方云蕊忙匆匆行了个礼,带着自己的两份文章转身走了。
出铃兰阁的时候,她头回忍不住站住了脚,往回望了一眼,那书房的方向还点着灯,恍惚间好似能瞧见窗户上那道俊秀的剪影,先前那股微妙的念头在此刻强烈起来,压在她的喉咙里,好像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但她一时又不曾明白。
站了片刻,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楚岚是真的想要她进女学的,他真是个好人。
“姑娘?”海林瞧见那道窈窕的人影走近,先是一愣,随后道,“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海林。”方云蕊轻声道,“表哥真是个好人,他当真是个于我有恩之人。”
海林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先是一愣,随后看见方云蕊手中的那沓纸,瞬间明白过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只是海林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楚岚少爷为何要费尽心思让姑娘去女学呢?她听姑娘说了,那里是很不好进的,而且进去的用处,也无非是将来能嫁一个好一点的男人而已。
以姑娘而今的样子,是绝不可能嫁给楚岚少爷做正妻的,何况国公爷已为他定下了正妻的人选。就算楚岚少爷中意了姑娘,想纳她为妾,可一个妾,是大可不必去女学的。
难道当真是为了姑娘今后能嫁得好些?有这样的男人吗?把自己的女人往别的男人怀里推?
海林的这种想法,最开始方云蕊也有,不过她现在多半明白了楚岚的意思。
横竖他已有未婚妻,横竖他是个性情淡薄的人,这妻子究竟是谁都于他没什么所谓,他大约是不想纳妾的,而今收留她只为做个解闷的玩意,等兴致一淡就放她好好嫁人去。
她是走了何等的大运才遇上这样的人,竟还能容她再嫁。
也就过了几个时辰,那边院子传来了很朦胧的响动,方云蕊本就睡得很浅,听见动静就起身唤海林来为她更衣。
她这边离得近,自然不必如其他院子里那般匆忙,换上了件鹅黄色的春衫,样式虽简单,但这颜色也是极衬她的,在夜色中有心之人一眼便能瞧见。
换完了衣裳,她又坐到了妆镜前。
海林见了很是惊奇,笑道:“今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姑娘竟主动描妆了呢。”
方云蕊弯了弯嘴角,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京城时兴的妆容她不会,也没有人教过她,但是她很清楚怎样能将自己的美貌放大,寥寥数笔便使得容色更甚,都看呆了一旁的海林。
她有些担忧,这样会不会太惹眼了?可又想着今日是楚岚少爷的大日子,临别之际,姑娘想盛容相送,难道这也不行吗?
她的姑娘已经够苦的了。
海林想着,悄悄移开了视线,没有将自己的担忧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方云蕊带着海林出门,特意绕了一段路,挑了个不同的方向才去了前门相送。
果然大家都来了,家塾一罢课,府上就不再总是那么多人,小辈便只剩下了楚家的三个姑娘和三房两个儿子,今日方云蕊不会再被挤到后面去以致看也看不上一眼。
她的到来悄无声息,她也没有出声,只是悄然站在了一旁,听着国公爷在嘱咐楚岚一些注意保暖、休息之类的话,她不着痕迹看了眼二爷和二夫人的神色,二爷脸上淡淡的,二夫人倒是一脸殷切,只是方云蕊见惯了她虚伪的表情,便很轻易也分辨出她现在的神情也是装出来的。
“我的儿,一定要高中啊。”冯氏忍不住说了一句。
荣国公面上有些不悦,这样的说话,除了给孙儿增加负担,旁的什么用处都没有,这儿媳真是不会说话。只不过当着许多人的面,荣国公也不好指责什么。
楚岚回过身来时,恰巧看见了方云蕊。
她站得不是很近,可那身鹅黄色的衣服令她十分温柔婉约,又不失少女灵动,分明不是穿着妆点最华美的那个,却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她还是来了,即便他告诉过她,她很不必来这一趟。
而且还描了妆,楚岚第一次看见她描妆,就连那晚她披着一身纱衣来勾他时,她都没有描妆,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自己的容貌足够自信。
可她今日描了妆,特意描的,又不敢示于人前,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
楚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都有些收不住自己的视线了。
可他不能堂而皇之地去看她,不能叫任何一个人发现,他在看她。
索性她站着的方向,与冯氏几乎重叠,所以他看过来时,所有人便都以为他在看着冯氏。
“母亲。”
破天荒地,楚岚开了口,唤了冯氏一声,声音冷薄如雪。
“欸、欸。”冯氏意外于他这一声,匆忙敛好自己险些露出惊讶的表情。
“母亲放心,我自会尽力。”楚岚淡声讲述着,目光压过冯氏耳畔,看着站在后面的那个身影。
他一时有些想让她知道,她今日的准备,他是瞧见了的,她没有白白打扮一场。
可方云蕊始终低着头,没有朝这边看过来一眼。
“好、好。”冯氏应着,心中对楚岚异常的回话更加意外,不过她没有多想,想着怕是初临大事,这个少年早成的儿子也会紧张。
又看了一眼,楚岚慢慢收回目光,此时三房的楚平和楚江都走上前来,道:“长兄金榜题名。”
楚岚与他们交涉不深,只“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祝哥哥高中!哥哥一帆风顺!”楚苒笑着道了一声吉祥话。
楚姒也道:“祝兄长下笔如有神。”
楚玥原模原样跟了一句。
这些人的话,楚岚并不在意,他年少便离开了家,与弟弟妹妹们的感情并不深,他们对他也并不亲近。
只是此刻他有些在意,若是方云蕊,她会说什么给他听,这是同这些人一般,说些寡淡如水的吉祥话吗?
表哥。
楚岚一怔,他耳边好似响起这一句,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他自己的幻听罢了,只是那娇糯的声音清晰绕耳,仿佛真有人叫了他一句似的。
楚岚看向祖父,道:“孙儿走了。”
荣国公满面笑容,拍了拍他的背,“去吧。”
楚岚转身上了马车,他只身走的,只有一个车夫跟着。
直到那辆马车不见了,众人才回过身。
有个身影极为晃眼,楚江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小辈们都睡眼惺忪,想着回去补个回笼觉。长辈们各怀心事,没有人注意。
唯有楚江注意到了她。
她今日美得叫人移不开眼,宛如春风化雨,瞬间让带着困意的楚江清醒过来。
所有人都四散去了,三房走得最快,方云蕊所在的地方偏僻,她在前头走着,很轻易和旁人拉开了距离。
楚江像是痴了一般,就跟在了她的身后。
忽然,方云蕊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对上她的视线,楚江才如梦初醒,立马退了两步左顾右盼,暗恼自己这是疯了不成?此处还有旁人,他竟敢就这样跟了上来。
他抽了抽嘴角,对着方云蕊扯了扯,本是一个极敷衍的笑容。
可这一瞬间,方云蕊冷然的眉眼竟突然化开,露出一抹娇憨的甜笑来,轻轻唤了一声:“江表哥。”
然后在楚江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转身快步离开了。
楚江被这一笑蛊得两眼都渐直了,那一抹窈窕身影愈行愈远,小步匆匆,怎么看都有种娇羞躲避的意味,而那一声表哥宛如莺啼,在楚江心间荡漾。
第24章
直到回了居所, 海林仍心有余悸。
她几度看向身后,生怕楚江派人跟了过来,后怕地对方云蕊问道:“姑娘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这人能顺利上钩吗?”
方云蕊其实并不很在意这些, 只反问:“若他再追我一回,可比这冒险吗?”
海林哑了声, 那何止是冒险, 楚江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险境,而当下海林也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姑娘今早特意的打扮不是为了楚岚少爷,而是为着楚江。
“走吧。”方云蕊道, “这个时间, 咱们正好进竹林采了晨露, 去朝晖堂拜见大夫人。”
“是。”海林点点头。
换了身衣服,又卸下妆容之后, 方云蕊才与海林去竹林中采露, 她虽不知大夫人为何要让她每日都带着晨露过去,但横竖这些日子闲暇着,去了也是打发时间。
再加上那日大夫人为她指点迷津, 她其实觉得大夫人是很不错的。
到了朝晖堂,大夫人才刚起, 她也未施妆容, 很是随意地出来与方云蕊相见。许是因为没有子嗣操劳的缘故,大夫人看着比二夫人和三夫人都要年轻不少,精神气也很足。
“你今儿怎么来这么早。”江月容看她,少顷又自己想通了答案, “今日楚岚出去了罢?”
“是。”方云蕊说着,递上自己所采的晨露。
江月容看了眼那个小罐子, 道:“这些日子,你替我采露倒是尽心,不过马上就要深秋了,我嫌深秋露水煮的茶滋味不好,以后过来就不必采了。”
方云蕊闻言,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江月容注意到她的笑容,也笑问道:“你笑什么?”
“我只是猜想着,大夫人唤我采露来,其实非是为了真的需要我来采露,只是想试试我办事是不是稳妥尽心,想考验我。”方云蕊答道。
她起先只是隐隐这样觉着,今日大夫人开口免了她的采露,却仍要她日日过来,瞬间就坐实了她的猜想。
没想到江月容也应得十分爽快,“没错,我就是想试试你,我这朝晖堂清静了十多年了,突然要进个人来,自然得看过品性,知道是个安稳的才行。”
“恕晚辈愚钝。”方云蕊听了话,却是站起身来微微一礼,“不知大夫人让我过来,是想做什么?”
江月容看着她,道:“我初嫁来楚家时,其实也如你一般前后无人,丈夫又抛下我去了道观,让我成了全族的笑话,我也很是无助过的。那日我看见你,便觉得你格外亲切,我便想着,若我能有个女儿,兴许也是你这般年纪。”
方云蕊有些受宠若惊,所以这大夫人是想
“我观你年纪,像是也要及笄了,婚事不能没有人做主,我虽伶仃,不过好歹还有娘家倚仗,若想给你挑一位老实稳重的夫君不是难事,只是不知你可否愿意呢?”江月容继续着后话。
“我?”方云蕊还是震惊,像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一桩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似的,这国公府竟然会有人愿意为她谋划婚事。
见她迟疑,江月容以为她是还有什么顾虑,想了想道:“你放心,若是当真有了人选,肯定会提前叫你二人相看过,觉得满意才会落定,你全然不必担心什么。”
方云蕊见大夫人竟然能考虑到这个份上,哪里还会有什么意见,她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可她而今哪里是什么能考虑婚事的身份呢?
前有狼后有虎,她现在已经是忠勇侯府说定是妾了,可这桩事她又不能告诉大夫人,横竖国公府掌家的是冯氏,大夫人就算有心又能帮得上什么呢。
“我”方云蕊轻轻开口,“我明年才及笄,还不想这么早就考虑婚事。”
江月容一愣,立时道:“傻孩子,这好姻缘哪里还是等待时机的?若是有了,要及时抓住才是正理。”
方云蕊又哪会不知这个道理,然而她实在是不能。
“劳烦大夫人费心了,我真的不想。”方云蕊低低垂下眼去。
“这是为何?”江月容微微拧眉,想不出她究竟有什么理由拒绝,“你信不过我?觉得我是在诓骗于你?”
“当然不是!”眼见大夫人就要动怒误会了,方云蕊连忙矢口否认,她知道今日不给出一个正当周全的理由,是说不过去了。
“大夫人,我内心的确是愿意的,然而我现今过不了心里那个砍。”方云蕊道,“我爹娘当年入京被山匪所害,那时因我年纪小的缘故,便未再行守孝的规矩,然而我在国公府这些日子,每每想起当年都觉寝食难安,已在自如替爹娘守孝尽心,不想中间因旁的事断了,还望大夫人见谅。”
她声音很低,听着好似是有哭腔一般,说得江月容心头一酸。
“你当年的遭遇,我听说过,若非你娘机敏将你藏了起来,你只怕要与你爹娘一同葬身山匪手中,唉。”江月容沉沉叹了口气,“好罢,你既然这样说,我总不能再勉强你,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只是我这话是一直作数的,等什么时候你想了,就来找我,也是一样的。”
方云蕊赶紧道:“多谢大夫人。”
小坐之后,方云蕊便与海林自僻静的道路离开了。
路上,海林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大夫人能早一个月提出此事,该多好啊。”
方云蕊垂眸,这都是因果循环,若无乞巧节那晚的事,她自不会求上楚岚,不求上楚岚,她自不会因与楚岚闹了别扭而慌不择路去茶会认识了大夫人,也就没有今日这一说了。
她是很能肯定的,她在府上三年都没有与这位大夫人说过话,倘若没有乞巧节这个变故,定然是到现在也说不上话,所以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
“不过,大夫人说姑娘随时可以再提此事,应当也是作数的罢?”海林问。
方云蕊点了点头,江月容是名门闺秀,而今江家又是得力之辈,自然不会不认自己说过的话。只是时移世易,到了那个时候,大夫人是不是真的愿意,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今日大夫人这番话的确让方云蕊感动,她本就是伶仃之人,大夫人竟愿意为她操持婚事。说实话,其实将婚事靠给楚岚,方云蕊是很不安的。
毕竟这世间男子与女子到底不同,所看到的人和事自然也就不同,楚岚或许能识一位才干之能,却不一定就能替她掌眼一位好夫君,这是很不同的。
婚事总要交到女子手中,才知道应该看些什么。
倘若,等她终了忠勇侯府一事,进了女学,有幸拿到了玉牌,再请大夫人帮忙主持婚事呢?楚岚已经允准她再嫁了,想来她自己择个如意郎君,楚岚也不会再说什么的。
吃过午饭便到了下午,楚江还是如此沉不住气,中午的时候就趁着人多眼杂,派自己的小厮来给方云蕊送东西。
一块他自己的贴身玉佩和一封信,信上写着的无非是些酸话,三句两句地问她:听见她唤了那声表哥后心绪难安,询问她是不是开了窍,究竟是有什么意思。
方云蕊看完了信,楚岚说是去三日,但其实后日白天就会回来,他回府那日国公府必要一处吃饭,别人家的女儿不来,可嘉宁郡主一定是会来的。
方云蕊听说,即便是家塾已经罢课,嘉宁郡主去松英堂的次数也格外频繁,隔三差五就要去一次,一是为着与冯氏这个未来的婆母搞好关系,二则是为能巧遇楚岚。
可惜她在府上这么久,竟然都未看出楚岚与冯氏的关系不好,根本不可能日日过去拜见。
“姑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海林问,“这些日子咱们去采晨露之后去往朝晖堂的路线,并未刻意隐瞒,若楚江当真派人盯着这边的动静,定然早就知道了。”
方云蕊默了瞬,道:“明日,咱们去四方院那边折桂花。”
这个时节,桂花正盛放着,香飘十里。
四方院与荣国公所在的荣寿堂不远,算得上在国公府中间位置,方云蕊几乎不会过去,每年也就无缘一见那边的桂花盛景。
听今年要去,海林很是高兴,“是要折给大夫人的吗?”
方云蕊凑近海林耳畔,轻声耳语了几句,海林点了点头。
第二日天不亮,方云蕊便与海林早起,前往四方院的桂花林。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还没有走到时远远就嗅见一股桂花香,她二人进入林中,特地走得很慢。
等采摘桂花时,海林开口道:“姑娘,咱们今日为何突然来采桂花了?”
“大夫人说秋日的露水不好,我想拿桂花做些点心送去。”方云蕊道。
“姑娘为何对大夫人突然如此上心呢?”
方云蕊:“我将要及笄,自然要挂心自己的婚事,只是在国公府举目无亲,大夫人又膝下无子,说不定讨好了她,她就会帮我了。”
海林了然地点点头,又道:“奴婢倒是觉得,外面的公子再怎么样,倒也比不上国公府的少爷们好呢。”
“是啊。”方云蕊口齿清晰地说着,“若是能做了谁的妾室,我哪里还需要如此费心讨好别人呢。”
在二人的交谈声中,远处一个身影悄悄撤走了。
“少爷,今日那二位没去竹林,去的是桂花林。”
楚江听着,皱眉道:“怎么突然换了地方?”
桂花林那边可远不如竹林幽静,竹林那边又靠着铃兰阁,平日总不好动手,他正想着趁着楚岚走了,好好找个机会将那小妮子困住,谁知第二日她就换了个地方。
小厮便把方才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学给了楚江。
楚江愣了愣,那股烦心瞬间散去,大喜过望地问:“她当真是这么说的?愿意留在国公府做妾?”
小厮笑嘻嘻答道:“小的哪里敢骗少爷您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小妮子之前都是假清高呢,昨儿她叫我那声表哥,摆明了就是在勾引我,瞧着我送了东西过去便立马生了做妾的想法!”
楚江笑着,留在国公府做妾,她自然高攀不上楚岚,楚平是嫡子,但长得那么丑,又恶名在外,她自然也不会很乐意。
思来想去,适合的就只有他一个,她一想通这点,便立即松了口叫他表哥。
楚江愈发得意,只觉得已然得了美人在怀。
他这副模样被三房的月姨娘瞧见,问道:“你这是在乐什么?还不用功读书去?眼瞧着楚岚就回来了,他这回要是再中,我看你祖父眼里还能不能看见你。”
楚江不以为然,“便是如此,最先没脸的肯定也是楚平,他们可都是嫡子。”
月姨娘脸色顿变,“没出息的东西!你倒知道自己只是个庶子,还不知道用功!”
“若是可能,我也不想从你的肚子里出来!”楚江怒吼一声,他多年因嫡庶没少被亲娘念叨过,时间久了,他自己原不觉得什么,后来也厌恶起自己这个庶子的身份来。
倘若是嫡子,他若是嫡子,不知会比楚平那个废物争气多少,说不定不等楚岚回来,早就赢得了祖父的倚重喜爱,只因他是庶子!什么爵位,都与他失之交臂!
月姨娘险些被楚江这话气得别了过去,指着楚江颤抖不已,“你、你这白眼狼,我是你娘,你竟然这么对我说话!”
楚江对她早已厌烦至极,转身便出了院落不再理会,只看这会儿时辰尚早,转而又去了三夫人院里。
楚江是庶子,他的生母是月姨娘,自从懂事之后,楚江却会日日到三夫人柳氏那里去请安,多年来雷打不动,这也是外传楚江老实本分的原因。
柳氏自己的儿子是个不恭顺的,所以对楚江就还算和颜悦色,看着楚江一日日窜高,忍不住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到了考虑婚事的年纪。”
楚江现在满腹心思都在方云蕊那里,哪儿还顾得上亲事,道:“母亲说的是,只是眼下长兄还未成婚,二哥也不曾成婚,儿子总不好先迈出这步来。”
柳氏也就是这么一说,自不可能真心为楚江谋划什么,见他这样说也是随口应下。
不过既然柳氏提起,楚江又不甘心将这话头这么草草过去,试探着道:“不过儿子的确也想在读书的时候红袖添香。”
柳氏抬眸,“听你这么说,好似是已经有了人选。”
楚江便笑了笑,“是有个惦记的,只想到时候能在母亲这边得个点头让她进门便可。”
这是要迎个妾还是通房进来了,楚平的通房不知凡几,成日闹哄哄地吵得柳氏头疼,楚江开口要一个她自然不会不同意,只道:“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自己看着办便是。”
左不过是一个妾,还无需她费什么心神。
“多谢母亲!”楚江大喜。
快到正午的时候嘉宁郡主便来了国公府,她甚至带了几身衣裳,大有在国公府小住几日的意思。康王府的排场大,方云蕊不必出去,就知道嘉宁郡主已然来了,还是和往常一样,被安排在四方院住。
“奴婢出去的时候,听说嘉宁郡主学了道八宝团圆饭,要等楚岚少爷回来后亲做呢。”海林道了一声。
方云蕊点了点头,难怪这么早就过来了,想必是需要些时辰准备,能让嘉宁郡主洗手作羹汤的,这天底下恐怕也就楚岚一个了。
她正如此想着,就听海林道:“这郡主都这般上心,姑娘要不要也给楚岚少爷准备些什么?”
方云蕊摇了摇头,“嘉宁郡主如此,是对他有情意,我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不能对楚岚有情,也不能与楚岚长久,既然都不能,费这个心思做什么?反倒显得她很难堪。
看来姑娘仍是没有对楚岚少爷生什么心思,海林心中微叹,也就不提了。
本是到了吃饭的时候,这会儿正赶上下人往各处送饭来,她们这边虽是偏僻,离府上的厨房却不远,没多时就送了过来。
海林正准备布菜,谁知方云蕊道:“走吧,咱们去四方院。”
“又去?”海林愣了愣,“桂花不是已经采回来了吗?”
“不是去采桂花的。”方云蕊道,“海林,把你的衣服给我一件。”
国公府女使的衣裳都是统一的样式,纵然府上的夫人小姐可以给自己身边的上等女使换衣服穿,不过方云蕊从不会凑这个热闹,一来低调,二来不会惹人非议。
眼下正是府上忙碌的时候,更是便捷了她。
海林闻言便去取了自己的一套衣服来给方云蕊换上,方云蕊又用妆容将自己和海林的容貌压了压,二人这才出门。
国公府的姑娘们与嘉宁关系究竟如何,方云蕊不得而知,只是每次嘉宁来时她们都会去说会儿话,这是惯例。
虽是秋日,不过正午阳光正好,方云蕊到时,她们正坐在院子里。
“今年的桂花开得特别好,我已经让我房里的妈妈存了一树,回头做桂花糕吃。”楚玥道。
嘉宁纵眼高于顶,也不会与楚家的人闹僵,她在学堂素来跋扈,不过从不会拿楚家的姑娘撒气。
见楚玥说话,嘉宁也笑说了一句:“你就是爱吃甜食,不过今年的桂花的确开得太好了,倒叫我有几分不适。”
“你小时候闻见桂花便会起疹子,太医不都说是弱症,现在也没好吗?”楚姒问了一句。
嘉宁道:“近乎大好了,现今也不至于起疹子,就是身上会有点痒罢了,我现今也是能闻得这香味的,只是不能靠太近了。”
嘉宁郡主不能闻桂花?方云蕊先是皱了皱眉,须臾又松开了眉心,这样或许会更好。
方云蕊与海林在墙外听了几句,楚家的几个姑娘便要动身了,这些人无不知道嘉宁的心思,本来觉得楚岚已经回来,那与嘉宁的婚事怕是顺理成章,怎么也没想到楚岚竟凭空多出一个未婚妻来。
“这些日子,你可查到我哥要娶的那个女人是谁了?”楚苒道。
一提起这个,嘉宁便露出几分不耐,“我细细查了,能走动的人我都动了一遍,可就是无人知晓荣国公究竟给表哥定下了谁!如此耗费下去也是枉费时间,不找也罢!”
现在学堂又是罢课,她就更不好找了。
楚苒道:“等考完了试,想必学堂马上就要恢复了,你再找也不迟。”
嘉宁点点头,目光却飘忽着,觉得这样未免也太被动了些,难道她就只能这样看着不成?退一步讲,就算找到了那个小贱人,她又能如何呢?
寥寥几句,楚家三位姑娘便离开了四方院,赶着去自己院子里用饭了。
嘉宁郡主出来相送,见她们走了正打算回去,方云蕊这便快步走出,在嘉宁郡主转身之际打了个喷嚏。
嘉宁郡主果然很快转身,满脸不悦地打量了方云蕊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方云蕊忙道:“郡主恕罪,奴婢对这桂花香气有些不适,以后经过这边一定会记得戴上面纱的,还请郡主不要怪罪。”
嘉宁收回目光,罢了,到底是国公府的下人,她若大做文章管教一番,怕是不好。
只是有句话被她听见,反问道:“戴了面纱,便不会难受了么?”
“是。”方云蕊道,“戴上面纱便不会了,奴婢往常都是会戴的,只是今日夫人叫奴婢采摘桂花讨个彩头,沾染的香气浓郁了些,这才不小心惊扰了郡主。”
嘉宁已不欲与她计较方才那个喷嚏的事,只下意识问:“什么彩头?”
方云蕊回:“回郡主的话,是蟾宫折桂的彩头。”
蟾宫折桂?嘉宁一愣,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桂花还有这一层的意思?表哥明日回来,若她也采摘些桂花备在八宝饭上,那岂不是足叫表哥见了她的心意?
想通了这点,嘉宁更是愉悦起来,八宝饭配上桂花香,表哥一定会喜欢的,何况她对桂花过敏一事表哥不是不知道,正因为知道,才会更加感动!
“行了,你下去罢。”嘉宁挥了挥手,轻笑了一声。
方云蕊朝海林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不动声色离开了四方院。
“姑娘。”海林寻了个岔路与方云蕊会合,问,“姑娘怎么就确定嘉宁郡主必定会去桂花林采摘呢?”
“她一定会去的。”方云蕊喃喃着,“这一个月来,她为了能巧遇楚岚,三天两头地往松英堂跑都不见得麻烦,采几朵桂花又算得了什么。”
“咱们咱们这样,算不算陷害郡主啊姑娘?”海林小声问。
“不算。”方云蕊即刻否决,她面上一派镇定,“无人敢害嘉宁郡主。”
第25章
方云蕊与海林刚刚离开, 嘉宁就迫不及待对自己的侍女道:“你去拿个篮子来,咱们这便去采桂花,哦, 对了,再去给我准备一面遮面的纱巾来。”
那侍女道:“郡主, 这桂花离了桂树就不好存着了, 今儿还有一晚上呢,怕是等到明日要用时就不新鲜了。”
“是吗。”嘉宁郡主道,“那明日再去罢,你也替我记着些。”
“是, 郡主。”
此刻方云蕊已然择僻静小道回了自己的居所, 她在这府上三年之久, 很多时候都是尽量避免着与旁人接触而择小道,这国公府里有哪些小路, 她怕是要比长居国公府的小姐们要清楚熟悉。
她换下了海林的衣服, 又从箱子底下翻出一件红色绣着金丝团纹的褙子穿在身上。
“姑娘又要出门?”海林有些惊讶,她家姑娘是从不会穿红色到人前去的,这太过惹眼了。
方云蕊深吸了口气, 将面纱戴在脸上,笃定道:“对, 咱们去朝晖堂, 碰碰运气罢。”
两人出了门,走的却不是寻常走的那一条,方云蕊特地绕了另一条小道,这一条小道往朝晖堂去可以途经三房那边的后门。
“我跟你说的话, 你都记住了吗?”方云蕊问。
海林点点头,心跳得有些快, “姑娘放心,奴婢都记住了。”
这个时辰,主子们大都刚吃完了午饭,待在自己屋子里不会出门,却是下人们收拾走动的时候,她们所选的这条路在僻静处,也在三房大院的偏僻处,正是妾室所待的地方。
方云蕊过来时,正想借着那道后门往里面瞧一眼,谁知还没走到,前面就走出一个提着桶的小厮来,方云蕊一眼便认出此人乃是跟在楚江身边的一个。
她见人出来,极快地给海林使了个颜色,海林会意道:“姑娘你瞧,月姨娘这边的院子修得多漂亮啊。”
前面拔腿就要走的小厮一听这声音,脚步下意识慢了慢。
方云蕊佯装不见,道:“国公府这样昌盛的地方,即便是妾室也能过得很好。”
再听了这声音,小厮岂有认不出的道理,心中正迟疑着要不要去告诉少爷只是他现在一回头,后面那两个肯定就认出他来了。
“姑娘当真想留在国公府做个妾室不成?”海林问。
“什么妾室不妾室的。”方云蕊看着前面那个人慢吞吞的脚步,口齿清晰道,“我就是愿意,人家也得有那个心啊。”
“嗯?姑娘说的莫非是”海林放低了声音,近乎轻到听不见了。
那小厮心里却逐渐笃定下来,这还能是谁?这表姑娘遇上的不就是他们少爷吗?少爷正想纳表姑娘为妾呢,都开始着手准备了,还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没成想这表姑娘心里竟是这般愿意的!
小厮直想发笑,满心都急着赶紧回去告诉少爷此事,寻了个岔路立马溜了。
两人都齐齐看见了这一幕,海林有些紧张地问:“姑娘,他是不是叫人去了?”
“让他去叫。”方云蕊放慢了脚步,“我们正好等一等他。”
海林本还有些惴惴,可见自家姑娘如此气定神闲,一时倒也不紧张了。
楚江追过来的时候,正望见那道倩影,他还是第一次见她穿这样艳丽的颜色,迎面走在光辉下宛如坠落俗世的仙子一般。
他什么都没多想,迫不及待追上前去。
“表妹怎么过来了!”楚江问了一句。
而后就见方云蕊一惊,转过身来看着他连连后退了两步,像是被吓了一跳,许久才反应过来似的,取下面纱回答道:“我去朝晖堂拜见大夫人。”
楚江直了直身子,笑道:“她一个无子嗣的女人罢了,你总往她那儿跑又有什么用?表妹身在府中,还是要为自己寻个倚仗才是。”
方云蕊眉眼微垂,模样说不出的可怜,“我也是想的却不知如何才能罢了,提这些做什么,我能在这里,多亏了国公爷善待我。”
“我听闻表妹家中也是清流,若非那场大难,又怎会沦落至此?”楚江见她几乎要垂泪,惋惜了一句,只是那目光却毫不安分地落在她雪白的颈间。
方云蕊便真真切切落下两滴泪来,她用帕子轻轻拭去,轻声道:“我确实思念爹娘,我早日有了依靠,也好让爹娘泉下安心些。”
说完,她便扬起脸来,款款注视着楚江,这一眼风情独具,看得楚江登时魂灵出窍一般目眩神迷。
“江表哥。”方云蕊笑了笑,瞬间令万物都失色了一般,“早上,我还需去采些桂花,大夫人应是会喜欢。”
她说完便十分羞赧地转身,踏着轻快细碎的小步离开了,直到瞧不见她的身影,楚江才猛然从方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
“你说”楚江怔然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问着身边的小厮,“她方才那句是什么意思?”
小厮笑道:“少爷您这都听不出?表姑娘这是约您花林一叙呢!”
楚江笑骂出声:“就你机灵!”
离得远了些,方云蕊面上的神情才渐渐褪去,她没再戴上面纱,面如常色去了朝晖堂。
“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怎么这会儿过来?”江月容听着她在门外通传的声音,先是出声接了一句,转而道,“快进来罢,外面日头晒。”
等方云蕊进了门,江月容看清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后先是一愣,旋即惊叹道:“你这个年纪就该多穿这样鲜艳的衣服,何必成日藏着自己?你平日里也太小心了些。”
方云蕊只是浅笑,“大夫人,我不爱穿红,只是昨夜不知怎的,忽然梦到了我阿娘,她说许久不曾见我,想看我穿一穿红色。”
江月容愣了愣,道:“许是昨日你我在此说了婚嫁的事,被你阿娘知道了,想看你穿一回嫁衣呢。”
她目光有些盼着,她是真心喜欢方云蕊这个孩子,真心想替她寻一位如意郎君,娘家那边的消息她一直都在走动,说今年有个极出挑的孩子,长得十分俊朗,性子也生得好,她怎么都觉得合该与云蕊凑成一对。
只是她提了这个话头,方云蕊却只是笑了笑没了后话,便知这事不好勉强,毕竟事关人家的亲生爹娘,孩子想要守孝尽尽自己的心意也是好的,否则到了后面,反倒成个疙瘩。
“我今日蒸了桂花片糕,本想给大夫人送来的,可惜也是头回尝试做,水放多了做坏了,明日再试试罢。”方云蕊道。
江月容了然,怪不得她今日这个时辰才来。
“我无需这些,不怎爱吃甜的,你自己留着便是。”江月容想起什么,嘱咐身边的女使道,“你去把江家送来的那两盒果子拿来。”
须臾功夫,女使拿着两个雕花点心盒子进了屋,一一摆在方云蕊眼前,打开了盖子。
江月容道:“都是甜的,是我娘家人从江南带来的,我听说你也是江南的,我不喜欢吃这些,你尝尝罢,多了的,就带去吃。”
这样式,这香味,方云蕊一眼便认出是她曾喜欢的那家店,顿时红了眼眶。
“我原是该推辞的,可我真的喜欢。”方云蕊低声道。
她这模样看得江月容又是一阵心酸,道:“那就拿着,快尝尝罢。”
方云蕊拿起一块来咬了一口,果然正是熟悉的滋味,对江月容连声道谢。
从朝晖堂离去已是傍晚,江月容本欲留她吃饭,方云蕊道:“多谢大夫人好意,只是晚饭府上照例会送来,若剩了就不好了,没个人接待也不好。”
江月容知道她的难处,点了点头也便不再强留。
等回了居所,坐到了凳子上,海林这才松了一口气,悬了一整日的心这才踏实下来。
“姑娘,今儿确实是累了,吃了饭就早点歇下罢。”
方云蕊摇了摇头,“表哥明日就回来了,他布置给我的文章我还没背完呢。”
海林愣了愣,竟还想着这个?一时她自己也不好再坐着,忙去布菜备饭了。
大约到了三更天的时候,方云蕊才熄灯睡下,这一夜于她来说格外漫长,她既希望第二天能够早些到来,又害怕第二天太早到来。
这晚便理所当然过得很不安分,等天蒙蒙亮的时候,方云蕊就即刻醒了,她望了眼窗外,雾蒙蒙的,太阳都未出来。
“海林。”她唤道。
“姑娘。”海林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们昨日采的桂花,都好好保存着吧?”方云蕊一边问着起了身,“我想去厨房做些点心,心里始终是乱,睡不着觉。”
“姑娘放心,都是听姑娘的吩咐,浸在蜜里,存得好好的呢。”海林也起了身,“奴婢和姑娘一起做。”
方云蕊笑了笑,她在国公府这三年,很多时候都是多亏了海林在的,若是没有海林,她有好几次都撑不下去。
“大夫人不喜甜食,咱们便不用在点心里掺糖进去了,就这蜂蜜刚刚好。”
方云蕊并不擅饭食,毕竟她在自己家里时也是小姐,根本不必下厨的。
不过因为她自己爱吃甜食,便也爱自己研究着做,只是到了国公府后很少再做了,要问厨房去要原料,她觉得给人家添麻烦;自己攒下的钱又舍不得花在吃食上,怕哪日遇到了什么正事又没有钱可用。
今日这些原料,都是方云蕊自己出钱买的。
她在糕饼成形后浇上一层熬过的乳,再在乳干透之前把桂花淋上去,做好后第一块便先给了海林。
“真好吃!”海林满是惊喜,“要是再甜一点就好了。”
方云蕊笑,“你若觉得甜味正好,那大夫人怕是会不喜欢了。”
她看了眼窗外,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海林问:“咱们现在去朝晖堂吗?”
方云蕊算着时间,道:“不,再等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方云蕊才提起点心盒子,与海林前往朝晖堂。
她今日来的时间比往日迟了两刻,江月容看见她拿着食盒过来就知道她到底还是做了点心的。
“不是同你说了,这些东西就不必了。”江月容道。
“这次的,并不大甜,或许会合大夫人口味。”方云蕊说着将食盒交给了江月容身边的女使。
女使打开盖子,江月容便往里面看了一眼,外面浇着一层乳,上面撒着桂花,的确十分诱人的样子,便忍不住拾了一块尝了尝。
“味道真是不错!”江月容眼中满是惊艳,“当真是甜味淡然,桂花香味浓郁,的确很合我的口味。我瞧着这桂花还很新鲜,是你今儿新采的罢?”
“是。”方云蕊也笑了笑,“四方院那边我一直不怎么敢去,只是这些日子许是总想起爹娘的缘故,实在惦记着桂花糕的滋味,才冒险去了,可惜昨日采的都浪费了,许久不做点心还是生疏了。”
江月容立时想到,那四方院素来都是用来招待外来的千金的,嘉宁郡主常去的地方,听说这个嘉宁郡主很不好惹,是个心肠很坏的丫头。
“苦了你了。”江月容叹了声气,“今后你就别去了,为这口舌上的东西冒险一回很不值当的,我叫她们采了给你送去。今后若江南送来什么玩意,我也着人给你送去。”
方云蕊眸光微闪着,“大夫人,很不必的,其实我这回解了馋,可以抵上好久。”
这话听得江月容又是一阵心酸,“不必跟我客气,反正许多东西放在我这儿我都用不上,有时候都落了灰、放坏了,与其糟践了还不如给你。”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走进一名女使,对江月容道:“夫人,前面出事了。”
江月容本不放在心上,懒懒询问:“何事啊?”
女使道:“三房的楚江轻薄了嘉宁郡主,郡主正在四方院大闹呢。”
“什么!?”江月容惊了惊,“这个楚江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方云蕊也看了过去,她想,大夫人身边的人果然有在注意着国公府的动静,这件事中楚江与她无关,嘉宁郡主亦与她无关,她此刻不该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江月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面色茫然的方云蕊,道:“这怕是要兴师动众,惊动所有人了,你要不要跟我过去瞧瞧?”
方云蕊摇了摇头,“嘉宁郡主划过我的脸,次次见我都极为不悦,我不想触这个霉头。”
江月容愣了愣,对嘉宁郡主的观感便更差了。
“好,那你先回去,我去换身衣裳到四方院去看看。”
“好。”方云蕊起身,“拜别大夫人了。”
走出朝晖堂时,方云蕊看了眼天色,日头已经高高挂起,快到中午了,楚岚快要回来了。
两人一路缄默着,一句话都未多说,直到进了自己的居所,海林才激动地转过身来,捏了一下方云蕊的指尖。
方云蕊抬眸,道:“剩下的就全看造化了。”
待江月容到四方院时,已是大乱,二房自有冯氏坐镇,三房也来凑这个热闹,两人见了她先是顾不上咄咄逼人的嘉宁郡主,过来见礼称了声“嫂嫂”。
“怎么回事?”江月容目光扫过众人,在场者有楚江,郡主,府上的几个姑娘,还有一些仆妇下人。
楚江面露惊恐,此刻也顾不上是谁来,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求饶:“信我!信我啊!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欺辱郡主!我真的不是!”
柳氏看着他,满脸的糟心,这说到底又是他们三房的事,而今是冯氏掌管内宅,该不会借故打压他们三房罢?
“你还说你不是有意?”嘉宁郡主盯着他,“我挣了好几次都挣不开你的手!我看你就是没长好心,意图欺辱本郡主!我呸!真是恶心!”
事情已然如此,江月容也没兴致听什么前因后果,只寻了个位置先坐下,对冯氏道:“这事康王府早晚会知道,横竖事情已经是这样,赶紧商议出个对策罢。”
冯氏哪知不是如此?她今日若不能让康王府的人满意,日后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所以她心里其实主意已定,绝对不能让康王府受了委屈。
只是碍于柳氏还在这儿,她不好直接言明,又畏惧楚江毕竟是楚家的一个男丁,不好严厉处置。
这三房的消息怎么来得这样快?冯氏暗暗气恼。
然而不光三房消息快,嘉宁郡主这边发生了什么,康王府即刻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未等冯氏发落清楚,康王府的马车便至,人人又须去迎接康王妃入府。
康王爷今已有五十多岁了,然而康王妃才不过三十,又因为保养十分得宜,看上去便更是年轻。
只是王妃的派头自然非同凡响,刚一下车,众人都只觉得周遭的气氛都沉郁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低了头,唯有嘉宁郡主站着,喊了一声:“阿娘”
康王妃扫了众人一眼,自人群中揽过嘉宁,道:“楚冯氏,我素闻国公府乃是你掌家,今日之事,还请你给我儿一个交代。”
短短几字,她说得波澜不惊,却沉沉压在了冯氏心头。
她掌家不假,然而掌家十余载,哪里遇上过这样的大事?!也不知嘉宁郡主拿王府的钱给她补过无数亏空这事,康王妃知不知情,万一今日一个不慎捅了出来
冯氏心中正惊疑不定,连话都没顾得上说,还是江月容起身淡看了冯氏一眼,对康王妃道:“王妃请上座罢。”
四方院此刻才算是各方齐聚,有了娘亲在场,嘉宁郡主底气更足了些,睨着楚江道:“凭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染指本郡主?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东西死不足惜!”
冯氏和柳氏闻言俱是一惊,这嘉宁当真是个狠厉性子,这便要要了楚江的命了?
好在康王妃尚不算冲动,开口道:“先不急分辨,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头到尾给我一一道来。”
嘉宁郡主冷哼一声不再开口,冯氏只能硬着头皮为康王妃讲述。
“今晨郡主前往四方院的桂花林中采摘桂花,谁知这三房的庶子楚江也在那桂花林中,不由分说上来便一把抱住了郡主,这才让郡主受到了惊吓。”
楚江早就吓得面如土色,只知道摇头,“我真不是有意,真不是有意!”
康王妃扫了他一眼,目露嫌恶,“你既说不是有意,那你原本想找的、想抱的人是谁?”
江月容在旁听着笑了笑,这康王妃一听就听出其中关窍所在,问的问题叫一个精准,哪儿像冯氏这般蠢笨,周旋了半天连这一层都没想到,这家里要是再让冯氏管下去,今后不定还要出什么乱子呢。
楚江又吞吐起来,暗想着,他若此时说了,万一纳妾的事黄了怎么办?方云蕊那样的美人可是不可多得的,外面谁人不垂涎得她这样一个美妾?若是先被他得了手,以后不知能在外人面前怎样炫耀呢
康王府虽势大,可国公府也是百年老树,还能因为这样一件事,因为一个女人被压倒了不成?他可是府上的男丁!
“反正不是郡主。”楚江反驳道。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嘉宁立时瞪了过来,“你抱着我的时候,一口一个表妹叫得亲热,我且问问,这府里有你什么表妹?我告诉你个下贱胚子,我叫楚岚表哥是因为我愿意这样叫他,而不是要和你这种人攀什么亲的!”
如此一说,便将楚江吞吞吐吐反驳的一句话击破,他既说了表妹,那便不会是府上的下人,而今府上又没有其他姑娘住着,外人会叫家里公子作“表哥”的就只嘉宁一个,不是嘉宁还能是谁?
冯氏厉声道:“你这混账东西竟敢狡辩!我看你真是愈发无法无天,这些年怎没看出你是这种货色!?”
康王妃皱了皱眉,看了冯氏一眼,似是很见不得冯氏这不成体统的模样,开口打断冯氏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经有了定论,要如何处置给个准话罢。”
“这”冯氏还是拿不定主意。
楚江毕竟是府上的男丁啊,罚得轻了,就怕开罪了康王府;罚得重了,又怕公爹那边不高兴
冯氏骑虎难下,半晌憋出来一句:“王妃想如何处置?”
“我?”康王妃冷笑一声,这楚冯氏竟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还反问她想怎么样,这居然是一个后宅掌家的派头?
母亲如此,儿子又能出息到哪里去?真不知嘉宁看上那个楚岚什么,要这么上赶着。
“你是说,无论我提什么条件,国公府都只会应下了?”康王妃反问。
冯氏又面露难色,一堂之上最终还是楚姒看不下去,站出来道:“王妃息怒,此事归根结底还是三房的事,二房做不了这个主也是应当。只是您知道,这楚江不是我母亲的孩子,我母亲又常年病着,很不插手这些内宅之事了,事宜究竟如何,还容您准许晚辈将父亲请来,一定给王妃一个满意的答复。”
楚姒这番话,一是暗说冯氏无用,根本做不了三房的主;二是撇清了自己母亲身上的责任,又化解了眼下的僵局,听得康王妃满意点了点头。
“我素闻你久在宫里学习,果然出落得不错。”康王妃赞了楚姒一声,“那就请罢。”
楚为民知道这件事的时辰还要更早,他一知晓这件事就立马去了荣寿堂,在荣国公面前求的是痛哭流涕。
“爹!那江儿也是您的亲孙子啊!咱们家男丁本就寥落,若是江儿出了什么事,这府上岂不只剩下两个男丁了吗?爹,求您救救江儿!”
荣国公一派肃然,冷冷地道:“他自己做下这等猪狗不如之事,就该承受恶果,你来求我又有什么用。”
“可是爹,那康王府定会咄咄逼人,您怎能不护着江儿,求您跟我去四方院看一眼罢!”
见到楚为民这个模样,荣国公心里更是来气,怒斥道:“老子没出息,儿子能上的了什么台面!如今闹下这等丑事还妄想我给你们父子善后,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处理!滚出荣寿堂去!”
来请人的下人去了梅雪堂没寻着人,兜了一大圈子才在荣寿堂找着人。
“三爷,四方院传您过去主持公道呢。”
楚为民顿了顿身形,抬眼见老爷子一脸决绝,想必绝无可能插手此事,恨恨起身转身跟着下人走了。
此刻四方院中只等楚为民过来,柳氏拉着楚姒去了个僻静之处,悄声道:“女儿,这种内宅之事,你叫你爹过来干什么?”
楚姒开口道:“母亲糊涂!这事与我们三房有什么干系?左不过他楚江是一个妾生的庶子罢了,月姨娘又是上不了这样的台面的,您罚与不罚,最后都会在父亲那儿落下口实埋怨,还不如让他自己过来丢这个脸!”
“可”柳氏被女儿说得几分心动,但还是觉得不妥。
“母亲您想呀。”楚姒道,“康王府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疙瘩似的捧在手里,今日之事恐怕不会善了,让父亲过来主持,那他自然觉得丢脸,日后他只要看见楚江,就会想起今日的丢脸,以后楚江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好处不都是我哥哥的了?”
被女儿这么一点拨,柳氏豁然开朗,满目笑意地抓着楚姒的手道:“还是我儿目光长远。”
待到了四方院,见到康王妃后,楚为民只觉得如芒在背,从王室出来的女人,身上总有种其他女子不轻易有的威压之感,与之对视便会令人心虚。
“王妃。”楚为民见了礼。
“爹!”楚江连忙爬过去唤了一声。
“混账东西!”楚为民毫不犹豫便打了儿子一巴掌,“做下这等荒唐之事,还不快给郡主赔礼道歉!”
楚江听了亲爹的话,这才忙转向嘉宁郡主道:“郡主,我真的不是有意冒犯!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三爷。”康王妃淡然开口,“我康王府也不是傻子,想就此蒙混过关是决计不行的,我今日必须要一个说法。”
楚为民面部抽搐了一下,这女人怎么连他下一句想说什么都清清楚楚?
“王妃,这楚江也不是有意的”楚为民试探着道,“而且这郡主左不过是被抱了一下,又没损失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没说完,康王妃一道凌厉的眼刀便扫了过来,“我儿千金之躯,若换作是旁人,早就被断了手脚!”
看着这场面,江月容摇了摇头,这康王妃显然是动怒了,这楚为民果真不会说话,当着外人的面,包庇心思如此过甚,怎么叫人家满意?
眼下的谈判看着就要愈发如火如荼,有人焦头烂额有人作壁上观,一筹莫展之际,一道身形越入门中,姿若谪仙,瞬间吸引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表哥!”嘉宁回头,顿时喊出一声哭腔来。
楚岚一身黛青深衣步入堂中,淡薄的视线未曾看向这堂上任何一人,站定后便冷然开口:“祖父托晚辈前来主持此事,还请康王妃放心。”
康王妃本被楚为民激起满心怒气,这会儿听见楚岚说让她放心,又暂且按捺下来不失了体面,问道:“你如何主持?”
楚岚没什么表情地宣布:“楚江举止轻浮,令府上蒙羞,祖父已决定让他末入行伍历练,为期三年。”
“什么!?”楚江与楚为民脸色俱是一变。
“不行!我不去!我绝不会去那种地方!”楚江说着已然从地上挣扎起身,一脸求饶地看着楚岚,“兄长,你帮我在祖父面前求求情!你帮帮我!祖父最疼你了!”
楚岚并不看他,只对康王妃道:“如此,康王妃可还满意?”
康王妃木着脸,反问:“我怎么知道他经受的是何等历练?又是不是满了三年?军营里跟过你家老爷子的人可不少。”
楚岚道:“康王妃放心,只做最末流的杂头兵,做满三年,王府若不放心大可派人一直盯着,祖父此生言出必行,绝不会在这种事上遮掩。”
听了这话,康王妃的脸色才好了起来。她今日亲自过来,一是为嘉宁讨个说法,二更是为了严密压下此事。
女子在世,今日之事纵不是嘉宁的过错,但若传出去一丝,那也是有损嘉宁的名声。
三句两句像是要定了时局一般,楚江膝上一软,再度重重跪在了地上。
“楚岚!他可是你弟弟!”楚为民气得指着楚岚骂道,“你这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对你的手足兄弟便是如此狠心吗?”
楚岚只睨了他一眼,不以为意,“你们三房的,还不配与我攀亲。”
这句话气得楚为民心头一梗,正待怒骂起来,不过堂上所有人都觉得尘埃落定之时,楚江再度开了口。
“三年他这是要毁了我的前程啊”楚江咬了咬牙,攥紧手心狠道,“行,既然祖父不仁,那我也没必要做个替女人遮掩的好儿郎了!今日我欲抱的根本不是嘉宁郡主!而是有个女人要勾引我!引我前去的!”
冯氏见此事原本落定,居然又被掀起波澜,急道:“你又是发什么疯?乱说一气!”
“我没有乱说!”楚江道,“在楚家这些儿郎中,我素来是最老实不过的!长辈们都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去轻薄嘉宁郡主!?郡主心仪楚岚,这本就是府上人尽皆知的事,我一个庶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去肖想郡主!?”
“你住口!”嘉宁被说中了心事,急得驳了一声。
康王妃看向自己的女儿,无声叹息,她很是看不惯这个冯氏的,本就觉得冯氏不成体统,一点大家风范的模样都没有,偏偏女儿还爱往她跟前凑,被带得这般心浮气躁!
“是真的!”楚江极力为自己辩驳着,“真的有人勾引我!真的是那个贱人勾引我!不信你们把她叫来!咱们当堂对峙!”
楚江都这么说了,难道真有此人不成?
冯氏问道:“谁?”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楚江身上,只听他咬牙切齿说出三个字:“方云蕊!”
始终清冷淡然的楚岚,在听到这三个字后,指尖不自觉拨了下手上的白玉扳指。
“你说什么?”冯氏皱紧了眉。
楚姒也是一愣,“方云蕊?”
“没错!就是她!”楚江道,“她昨日暗示我今日会在桂花林等我一叙,我的小厮听得真真切切!不信你们把他叫来问啊!”
江月容面色一点点冷了下去,这蠢东西居然胡言乱语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是云蕊!
楚为民像是突然寻到了突破口似的,道:“快!快点将小厮和方云蕊都叫来四方院!”
四方院派人过来叫人的时候,方云蕊其实早有准备,只是她没想到,前来叫她过去的会是大夫人身边的女使。
“表小姐,快随我们去一趟四方院。”女使快速将四方院发生的事同方云蕊讲了一遍,“是大夫人叫奴婢告诉表小姐这些的,本来这件事已经被楚岚少爷解决了的,偏生楚江少爷又说了这样的话,大夫人怕您应付不来,让奴婢先把前因后果跟您讲清楚了。”
“多谢大夫人了。”方云蕊回了一句,心里却是咯噔一声,楚岚怎么也在?
他竟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去了四方院。
时间不等人,再拖下去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故,方云蕊跟随女使来到四方院,深吸了一口气。
她虽然早已做好了对峙的准备,但其实这只是她的万全之策,倘若事情发展得顺利,今日的四方院就根本不会有她什么事。
果然,她的运气素来是不好的,不论什么局面都能转到最糟糕的局面。
女使在前面走着,还在同方云蕊说话:“一会儿到了,表小姐只管对峙便是,夫人会看情况帮着您的,您也不必太过担心。”
“多谢大夫人了。”方云蕊又道了一声,终于在众人的目光中踏进了四方院的堂中。
“见过各位长辈。”方云蕊先是欠身一礼。
她还没有站稳,冯氏便是一顶帽子扣了下来。
“大胆!你见到王妃为何不行礼?”
方云蕊愣了愣,目光微转才注意到坐在旁侧的尊贵女子,连忙又是一礼,道:“见过王妃,请王妃恕罪,晚辈素来很少外出,未曾见过王妃尊容,实在不是有意冒犯。”
康王妃见她说话还算得体,又不至于去跟一个小丫头计较,点了点头道:“还是赶紧决断罢。”
方云蕊站直了身子,只觉得周遭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身上,像一根根绵软的针似的,扎得她浑身不适。
“不知长辈们寻我何事?”方云蕊一脸懵懂。
话音未落,楚江猛然站起了身,指着她道:“你这个贱人,蓄意勾引我!如今还装什么不知情?”
方云蕊浑身一颤,瞳孔骤缩,连忙退开了几步,众人只清晰看见她脸上的神色——她在害怕。
“原来是你。”嘉宁郡主看清她的容貌冷笑一声,“本郡主之前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便蓄意报复本郡主!是也不是!”
“这是在说什么?”方云蕊大惊,“我怎么敢加害郡主?”
楚岚只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发颤的身子上,纤弱不堪,她与楚江之间有什么,他岂会不知?小丫头胃口大着呢,攀一个楚江那般不中用的废物作甚。
“我只问你。”楚岚淡淡出声,他声音清冷,音量也不大,但轻而易举就让周遭的人都安静下来,“楚江说你暗中勾引他今晨前往桂花林一叙,可有此事?”
方云蕊坚决回道:“绝无此事!”
“你胡说!”楚江的小厮此刻开口,“分明是你昨儿故意来了我家院子后头,只等着我们少爷出来!你还对他百般暗示要给他做妾!”
“这不可能!”方云蕊也冷了神色,“我纵再如何不堪,也不会给楚江做妾。”
江月容也恼了,睨着那小厮道:“没规矩的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听了这话,方云蕊也从地上起了身,面色不豫道:“来时的女使只说四方院发生了何事,要晚辈过去,来前晚辈还以为是知道晚辈今晨也去了桂花林,要来做个见证,没想到竟然是这般污人清白的事,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我绝不会认!”
“好好好!”楚江冷笑,“那你倒是说说,你昨日为何要从我们梅雪堂后门经过?”
“我是经过了那里,但那是去往朝晖堂的捷径,我素日都是警醒着避开府上的人,从不会往那边去,只因昨日去给大夫人请安晚了,一时着急这才走了一回,我分明走远了的,后面是楚江少爷自己追上来,此刻怎么还问起我来?”方云蕊一字一句说得滴水不漏。
江月容也出声道:“她昨儿确实是晚了,这孩子有孝心,想采摘了桂花给我做糕饼,结果昨日因为手生,糕饼做坏了,这才迟了时辰,我跟她说过不必这些,她却今晨又早早去采摘了桂花,做了新鲜的糕饼与我送来。”
楚江又道:“纵是如此,你唤我表哥狐媚勾引我,这事还能是假的!?”
“我唤你?”方云蕊气急,“是你!之前上学的时候便在清晨堵过我几回,非要我喊你声表哥才肯罢休,否则便不让我走,有好几次你还带着好几个家丁围堵我!我一直很是避让着你,只因昨日我路过梅雪堂时正是府上午休的时间,安静得很,我见你又带着家丁追了上来,心里害怕你又拦着不让我走,这才一时妥协喊你一声江表哥,毕竟梅雪堂这边的路我从不曾走,不如你熟悉,万一我总不能因为这样一个称谓,葬送了我这一辈子!”
背身里,楚江看着她伶牙俐齿的模样,头回觉得无比新奇,她这样一个冷清的性子,想不到发起火来是这样明快。
第26章
待方云蕊一说完, 江月容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是定然要护着这个丫头的,此刻也肃然起来:“想不到你们三房教出来的儿郎没一个好东西。”
柳氏喉间一哽, 这是把她的平儿也骂上了,可众所周知楚平确实是个好色之徒,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柳氏纵然不悦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绝不可能!你装什么无辜?”楚江见方云蕊竟敢反驳他这么一长串的话,连那声表哥都否认了,一直压抑着的火气登时腾起,“你若不是蓄意勾引,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今早你会在桂花林?你这分明就是在暗示我!”
方云蕊神色淡淡, “我并未说过是今早, 我只同你说我早上会去,且我的原话是要送去给大夫人的, 只是想告诉你, 大夫人还在朝晖堂等我,你若识相就该立刻放我走。”
次次驳回、次次有力,楚江轻易就在对峙中败下阵来, 只是他还不死心:“我不信!你分明就是想勾引我!你就是想给我做妾!”
“够了。”康王妃不耐烦地打断,“现今究竟真相如何, 楚冯氏总该有了决断。”
冯氏看向方云蕊, 又看了看楚江,理所当然道:“方云蕊的确不可能生出给楚江做妾的心思,既然事情的来龙去脉已分明了,那对楚江的处罚就如公爹所说吧。”
楚为民面色青白只觉得丢人至极, 但眼下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方云蕊垂目,她就知道, 不会有人相信是她要勾引楚江,因为冯氏不会相信。
冯氏心里一清二楚,她即将要去给侯府的嫡子做妾,既然同是做妾,又怎么可能看得上楚江这样一个庶子呢?
今日便是胁她对峙,楚江也没有胜算,因为她就是什么也没做,这是事实,至于什么桂花林,不过是楚江的臆想罢了,明眼人一看便知。
“行了,还杵在这里干什么,都散了罢。”江月容说话间已准备起身回去。
谁知这会儿,嘉宁郡主突然回过味来,眼神不善地盯上了方云蕊:“所以,楚江就是因为你才对本郡主不敬的?本郡主是替你挡了这么一件污糟事?”
“嘉宁!”康王妃不喜她这般无礼,但也只是提声叫了一句,嘉宁从小被宠大,怎么可能被康王妃这一声唬住?
“是也不是?”嘉宁充耳未闻,怨恨的目光盯着方云蕊又朝前走了一步。
方云蕊看着她过来,退也未退,唯有她自己知道,今日这出戏的确是她设计了嘉宁,因为她笃定楚江胆小,在知道桂花林的人是嘉宁郡主后绝对不敢做出什么来。
横竖与她有关,那嘉宁要做什么,她便也只能受着。
一点皮肉之苦又能如何呢?只要能解决了楚江,只要能保住她的名节。
嘉宁步步紧逼,方云蕊已然垂下眼去不做挣扎了,却听楚岚开口道:“康王妃,事情已经了了,您大可放心回去告知老王爷,让他安心。”
康王妃对上楚岚的目光一愣,她竟然从这个年轻人的眼神中察觉到一丝寒意,分明他所用的表情与方才并无异样,可康王妃却莫名觉得自己好似被这道视线威压住了一般。
听见楚岚的声音,嘉宁猛然反应过来表哥还在此处,上回在松英堂外表哥亲言以为她是温婉贤淑的女子时失望的语气仿佛还萦绕耳畔,嘉宁即刻抽身退了半步,只不甘心地瞪了方云蕊一眼。
方云蕊也怔了怔,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楚岚好像在帮她。
“这件事是有了定论,不过我希望它便也止步于此,再也不要有什么后话了。”康王妃款款起身,看了堂上的众人一眼。
冯氏连忙会意道:“王妃请放心,府里的下人都是死契,今日之事绝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
“那便好。”康王妃回身看了一眼嘉宁,蹙眉道,“还不快跟我回去?瞧瞧你每日上赶着来的是个什么地方!”
嘉宁自知理亏,只好跟在了康王妃身后。
将要走出四方院,经过方云蕊身边时,康王妃忽然垂眸,不动声色看了方云蕊一眼。
在众人面前当堂对峙,竟能如此有理有据、镇定自若,这个丫头当真是不简单况且还是涉及自己名誉的事,她方才虽然表露得慌张,可嘴上条理清晰,对上楚江完全不在怕的,放眼京城,有这样胆识气度的贵女都见不着几个。
想到自己的女儿嘉宁,康王妃只觉得满是头疼,身为女子这般嚣张跋扈,日后夫妻难免会生龃龉,夫家即便是起初还能为了康王府的威严顺着,那以后呢?这辈子呢?
说到底这么多年来,她也只见过这个女儿为了国公府那个楚岚低过头。
想起此人方才的风姿,康王妃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楚岚今日可是已经考完了?”
“哎呀!”嘉宁像是才想起此事,“完了,今日要给表哥做八宝饭的,我竟忘了这件事!”
康王妃皱眉,“什么八宝饭?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跑到人家家里,去给一个外男洗手作羹汤?”
“这只是为了庆祝表哥考完而已。”嘉宁不服气地辩解,“而且正因如此,我才去折的桂花,图个蟾宫折桂的名声呢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回去做八宝饭!”
“你给我安分一点!”康王妃直接变了脸色,“素日仗着你爹宠你,我看你是愈发无法无天!没规没矩的东西,今日便即刻跟我回府,你看那楚家长女出落得何等大方得体,偏生你成日跟那个冯氏混在一起,今后也去给我入宫学艺,以后不准再来楚家学堂!”
“娘!!”嘉宁大惊失色,抱着康王妃还要分辨,却见康王妃面寒如冰,一时也不敢多说了。
嘉宁郡主一走,四方院也就不住什么人了,下人进来打扫屋子,众人将散,冯氏看了楚岚一眼,道:“你也知道嘉宁她素来是沾染不得桂花的,这次去采摘分明是为了你,只愿你蟾宫折桂呢,她这份心你可不能辜负了。”
“好孩子。”江月容同时上前,摸了摸方云蕊的肩膀,“今日让你受惊吓了。”
“我没事的,大夫人。”方云蕊迎上江月容关切的目光,心底一阵内疚,她其实并没有大夫人想的那般乖巧安分,她私心很重,今日这出戏就是她自导自演的,却叫大夫人实实在在以为是她受了委屈。
但是她没有办法,大夫人不欠她的,更没有道理帮她摆平她的麻烦,再者国公府掌家的终归是冯氏,大夫人身边没有夫君依附,一个人待在这国公府上,已经是很不易了。
她知道大夫人娘家不错,但是一个已经出嫁多年的女子,又能在娘家那边得着什么切切实实的倚仗呢。
她早就听闻,大夫人的生母,早在几年前就病故了,如今江家的当家主母是后来的续弦。
所以有些话,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大夫人道出实情,能就这般粉饰太平着,她便已很满足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正好也快到了正午,你也回去歇着罢。”江月容同她说了一声便动身离开。
方云蕊刚拜别了她,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祖父给你看中的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姑娘,竟连门第都不曾透露,康王府是什么门第你还能不知?”
不用回头便知是冯氏了,方云蕊厌恶冯氏,正迟疑着要不要转身也去拜别冯氏,耳畔便是一阵风过,是楚岚走了过去。
“你速去荣寿堂拜见祖父领罚罢。”
楚江浑身一抖,心里纵是有千般怒气,也不敢对着这位长兄撒出来,只是他借过楚岚身侧,恶狠狠瞪了方云蕊一眼,怨毒的眼神恍惚让方云蕊回到了乞巧节那个夜晚,刘善瞪着她时的模样。
呸。
方云蕊暗暗啐了一声,分明是这些人要过来招惹她,死缠着不放,今日倒全都成了她的错处。
一个两个的,都是该死之人。
只是楚江那个眼神,照样令她心底发慌,她后头没有人,今日靠这般迂回的法子解决了楚江的事,倘若楚江一不做二不休,她能有什么办法?今日之后,她在楚家也多了仇家,还不知道今后三房会不会对她如何呢
所有人都走了,四方院里清清静静,她在国公府上三年,这是第一次踏入四方院,便是为了这样的事。
昨夜她一直没有睡好,又连日绷着神经,此刻骤然松懈下来竟有些晕眩,恍惚了后退了两步。
忽然一只手,轻轻托住了她的背。
方云蕊一颤,不用抬头看也知,低声道:“表哥”
楚岚竟还没走,却悄无声息的,她都没有察觉。
“江表哥?”
她听见楚岚慢条斯理地问了她一声。
方云蕊连忙抬眼,望入楚岚那双宛如寒潭似的眸中,这偌大的国公府中,她那最不堪的一面,就只有楚岚知道。
他知道她并不安分,知道她惯会爬床的,那今日的事她要不要告诉他呢?
那楚江又毕竟是他的手足兄弟,刚刚看三爷对楚岚气得不轻的。
就在方云蕊犹豫不决之时,楚岚开口:“珊瑚在你房中搜到一块玉。”
一句话便说得方云蕊脸色都白了白,他已经知道了!他就是因为知道了,才会让珊瑚去搜她的院子。那是楚江给她的玉佩。
“我表哥,我其实”她白着脸解释,其实她没有那么恶毒的,只是楚江一直缠着她,她没有办法。
然而纵是她再没有办法,就该如此存心设计吗?国公府毕竟对她有恩嘉宁郡主毕竟是楚岚的青梅竹马
方云蕊没能说服自己,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解释。
下一瞬却听楚岚道:“既然要做,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也该处理干净。”
楚岚瞥了她一眼,扔下她朝前走了。
方云蕊愣了愣,他说什么?楚岚的意思是,不怪她吗?他看穿了她的把戏,且默许了她吗?
她想起刚刚在堂中,楚岚还帮了她的。
他好像根本不介意这件事,他好像是不介意的,他没有说她恶毒,没有说她工于心计。
方云蕊垂下眼去,抿了抿嘴唇,快步追了上去,跟在楚岚身后。
楚岚停下脚步回身看她,“是不准备避嫌了?”
“没、没有。”方云蕊反应过来也许会被人看到,又退了两步与楚岚拉开了距离,她喃喃着,“只是想跟表哥说一句,这些日子,表哥辛苦了,贺喜表哥考完,祝表哥高中。”
今日本该是庆贺楚岚考完回来的日子,但是因为四方院的事,好像大家都把这件事忘记了,但方云蕊一直记着。
楚岚的神情依旧漠然,没什么所谓地应了一声:“嗯。”
说罢他便往前走了,方云蕊轻轻松了口气。
谁知刚走了两步,楚岚又停了下来,回身问她:“表妹事务繁忙,怕是交待你的正事早就忘了罢?”
方云蕊哪里会忘,眼里沁出一丝笑意,道:“没有,两篇文章,我都背好了!”
楚岚最后看她一眼,似是满意,“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是眸中多了几分色彩,分明是秋意正浓之时,这满园的景色倒比盛夏更分明了。
好似是尘埃落定,好似是柳暗花明。
白日的时间很不相宜,方云蕊以为晚上国公府怎么也会一起吃顿饭的,谁知到了晚上也没有什么消息,都是各房在自己院里吃了,听说是国公爷吩咐的不让一起,若要庆祝只安静等着放榜的时候再说。
方云蕊却觉得,国公爷不是个很爱粉饰太平的人,今日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自己恐怕也没什么心情。
不过入夜之后,方云蕊发现了一件事——她放在院子里的那个梯子不见了。
这院里就住着她和海林,两人外出又是常常待在一起的,偏生屋里其他东西都没丢,就不见了梯子。
“会不会是正好府上有人用,给拿走了?”海林想着。
方云蕊摇了摇头,“国公府的下人,不会这般没规矩的。”
“那是怎么”海林疑惑,“姑娘您今晚还过去吗?若是去,奴婢再去买一把梯子回来。”
方云蕊正犹豫着,却听见那头响动,这面墙上竟缓缓开出一个门来,她吓了一跳,直至看见青墨一张笑脸。
“表小姐别怕,这是公子走时吩咐的,今天白天刚做好,公子说以后过去就不必用梯子了。”
方云蕊十分惊讶,楚岚竟然还给她开了一道门出来,这门却不是特意做的,石块的纹理严丝合缝,关上的时候竟一点也看不出来这里还有一道门。
“所以那梯子是你们拿走的?”方云蕊问。
青墨应了,“是,公子说有那么个东西放着,万一叫人瞧见会起疑的。”
方云蕊自知今夜楚岚是要检查她的文章的,将海林留在院子里独自进了那道门。
往常无论多少次,她每每越过这面墙时都或多或少觉得提心吊胆,然而今日她头回无比坦然。
已经什么都不必去想了,也不必担忧,更不必遮掩,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最见不得人的那些都已经叫楚岚见过了。
还能有什么更加不堪的?
她放下了心里的芥蒂,走进那间已然无比熟悉的书房,望着立在架子前的那道人影,唤了声:“表哥。”
楚岚仍背身对她,似乎在那架子上找寻着什么东西,说话倒是直接:“背罢。”
方云蕊愣了愣,暗想这样倒是好,不至于她一会儿伺候着楚岚的时候还悬心着文章的事。
两篇文章虽然篇幅不小,但她背得还算熟练,对内容的理解也算周到,楚岚挑了几处问题问她,她都一一答上了。
“不错。”楚岚赞了一声,指了指书案上的笔墨,“再默一遍。”
方云蕊便即刻过去默写。
笔落在纸上有轻微的沙沙声,听起来让人觉得安心,楚岚离得她很近,从前方云蕊对上楚岚,总会觉得惧怕,因为她实在不知他的好恶,也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现今她虽仍然不知道、猜不透,可却不会像从前那般畏惧了。
在这个国公府,或许除了大夫人,对她最好的就是楚岚了。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法对楚岚生出亲近的感觉来,她觉得楚岚好似一块冰,不是轻易什么人能捂得热的。
方云蕊别的没有,但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拢不住楚岚的心,实在无需去白费这番心思。
等默完了文章,楚岚要找寻的书也已经找到,他看得很快,一目十行看完了她的默写,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可以。”
方云蕊回头,这“可以”比之“不错”,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哪里不好?”方云蕊问他,眼神认真。
楚岚道:“字差了些。”
看过她写字的先生,没有说她的字不好看的,楚岚是第一个。
方云蕊目光落在自己那些字上,有些不服气,她的字明明很好,江南的先生说很好,郑学究看了也说好,郑学究是大儒!
“哪里不好?”她吊了下眉毛,这分明是她觉得自己为数不多能拿出手的东西了,却这样被楚岚否认。
楚岚看出她的不悦,微俯下身,带着凉意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点了两下纸张。
“工整太过,少了你自己的气韵。”
方云蕊被这话说得愣住,她自己的气韵?
楚岚瞥她一眼,轻易与她拉开了距离看着自己手上寻得的书,漫不经心地同她讲述:“一手好字自然要有主人的气韵,若只是工整清晰便够,那书局人人都是好字了。”
方云蕊垂着眼睛不置可否,她承认楚岚说的的确是对的,可她又不做书法家,她又不会作诗作赋,她只要把字写得工整好看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些事上?
楚岚是男子,是国公府看重的嫡子,他练好了字自然是能出入庙堂报效朝廷的,然无人会在意她一个小女子的字写得多有风骨。
虽是这样想的,方云蕊却不表露,只是闷声道:“表哥说得是。”
楚岚正沉浸在自己手里的书中,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只听见她的答复后便将手中的书摊开到了她的面前。
“照着做一遍罢。”
方云蕊还以为是什么字帖,俯身凝神细看,看清书页上所画的人影后脸色才唰地一遍,后退了三步。
“你、你看了半天,就是在看这个?”她不可置信,从她进门到现在,楚岚在书架上找了那么久,找的东西居然是本春宫图!?
“怎么。”楚岚却云淡风轻,看上去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这可是孤本。”
孤本!?这种东西有什么孤本不孤本的?
方云蕊眉间沉郁,只觉得还不如被楚岚抓着习字呢,这上面的图如此放浪,楚岚竟然让她跟着照做?
方云蕊觉得,在荣寿堂吃下的那几枚棋子,已经是她这辈子做过最羞耻丢人的事了,却没想到还有更丢人的。
她开始怀疑,自己跟楚岚做的这笔买卖,会不会是她吃了亏?
“不肯?”见她坐着不动,楚岚开口问道。
“我”方云蕊扪心自问,即便她再豁得出去,这样的事真的太羞耻了,她真的做不出来,同时也愈发觉得楚岚好似将她当做青楼女子一般。
她想,他这么熟练的一个人,定然进过不少次青楼,把玩过不少青楼女子罢?所以便觉得她也会跟青楼女子一样,什么也不顾及地讨他欢心吗?
可方云蕊又觉得,自己这样的事都已经做下了,怎么伺候又有什么分别?未免显得拿乔。
不过他对青楼女子也会这般好吗?体贴着,甚至教对方习字学文?
方云蕊有些想知道,在楚岚眼中,她与那些青楼女子有没有什么不同,毕竟她曾也是闺秀,她原不想走这条路,又觉得生在这样的世道,哪个女子情愿去青楼谋生不成?好像本质上并无什么不同。
“这样的孤本,表哥是从哪里得来的?”方云蕊问,上面的图画她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可偏偏只这一眼,那图上两个小人的模样就清晰印刻在她脑海中了。
“友人相赠。”楚岚答得很坦荡,说实话,方云蕊从未见过楚岚因这种事表露过什么情绪,他就是清清冷冷的,既不热衷,也不寡淡,好像也没有主动想过。
她与楚岚在一起,更多觉得好像是楚岚为了敷衍她这场交易,才做任务似的给她下达一些命令,但其实自个儿是不想的。
这样的想法一直断断续续磨着方云蕊,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文不值。
“我知道了。”方云蕊垂下眼去,问,“就在书房吗?”
对上楚岚,她总是卑微的那个,总是她需要低头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楚岚说着,一把扫清了案上的余物,什么书本、笔架、墨砚都被他扫落了下去,全然不在意似的,零零散散堆在地上,包括方云蕊写下的那两页纸。
方云蕊有些惊讶,她一直觉得楚岚实在是个君子般的文人,爱惜书本墨具这样的念头自然扎根在她脑海里,可他这浑然不顾的一扫便显示了他对这些物件的毫不看重。
他读书、考取功名,却并不爱书。
方云蕊便又想起之前楚岚同她说过的,他读书,只是为了站在更高的位置。
对他有助益的东西,都能被他毫不在意地扫落在地,那么她呢?
方云蕊原本对楚岚消失的惧意,此刻又慢慢攀上心头,她今日觉得楚岚好,会不会只是因为楚岚还未在她面前显露出骇人的那一面?
他愿意送她去女学,愿意助她嫁人,等哪一天他不愿意的时候,会不会将这些从她身上剥夺走?
“我、我照做便是。”方云蕊想着这些,背上一层凉意,她慢慢解下自己的衣衫,浅浅呼吸着,阖紧双目照着书页上的姿势摆出一样的来。
然而面前掠过了一阵凉风,楚岚并未碰她,而是从不知什么地方拿出一卷画纸来。
方云蕊心口一紧,他这是要
“别动。”楚岚却嘱咐她,“画完了这个,就让你回去。”
方云蕊心中慌乱起来,这东西万一被别人瞧见了万一被楚岚拿着去给别人看那她要怎么活?
那所谓的孤本不薄不厚,但粗看着也有几十页,方云蕊想不清楚楚岚今夜是一时兴起,还是他打算把那书上的每一页都照着她画一遍。
窗外响起沙沙声,是夜里起了凉风,方云蕊心惊胆战,然而作画的人却气定神闲,她几次都将风声听做了脚步声,生怕自己这副模样被旁人瞧见。
一次两次,许多次后,方云蕊忍不住颤声:“表哥,能不能把窗户关了?”
楚岚却道:“画好了,你回去罢。”
方云蕊想也不想就立刻拉紧自己的衣衫,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下了案桌,一张雪玉似的脸上尽是副被欺负过了的模样。
她觉得楚岚好像越来越坏了,他将来会不会想出什么她接受不了的法子,变着法地折磨她?
不可不可方云蕊想,她须得快些催促楚岚帮她解决与侯府的婚事,早日与楚岚断了干系。
走出铃兰阁的时候,方云蕊仍心有余悸,她怎么看墙上那道藏起来的门怎么觉得不舒服,好像楚岚已经打算长久与她一处了,倘若不是,又为什么要修一道门呢?
那梯子本就是临时之物,却被他丢掉了。
方云蕊不敢再想,外人都说楚岚高洁,可这些年楚岚根本就不住在国公府,旁人怎会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姑娘怎么回来了?”海林看见方云蕊的时候很是惊讶,她本来都睡下了,自然以为今夜方云蕊会在那边留宿。
“表哥让我回来的。”方云蕊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海林,我做的这些事,他竟然都是知道的,你说他心里究竟会怎么想?”
海林咋舌,楚岚知道?这确实不是一件上得了台面的事。
“这那楚岚少爷是怎么说的呢?他不是还帮了姑娘吗?”海林也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
方云蕊也希望自己是想多了,她深吸了口气,道:“睡吧。”
“方才奴婢听说,楚江少爷已经连夜被送走了。”海林追了一句。
方云蕊顿了顿,“这么快?”
“是,听说是送去别的地方,不在京城待着了,具体是什么地方奴婢就没有听说了。”
想不到国公爷是这般大义凛然的人,说一不二,方云蕊又心生几分敬佩,道:“他走了便好,我也算没有后顾之忧了。”
楚岚回来的第二日,郑学究就回来了,学堂又照常开始上课,不过这次并未看见嘉宁郡主的身影,应该是那日的事让康王府心中生了芥蒂,要嘉宁郡主避嫌了。
如是又过了七日,七日后的一个清晨,宫里来人请了楚岚入宫,这个消息宛如一个巨大的水花在国公府掀起层层涟漪,一时间人心浮动,人人PanPan面上都带着喜色。
方云蕊知道,若是请去了宫里,那便是考中了,要圣人亲赐名的。
她心中讶异不已,从楚岚回来到现在,她好似都没见过他正经温书的模样,每回去了书房,他不是在看什么志怪,就是在看一些杂记,如此松快竟就考上了,当真是个天赋异禀的人。
周庆帝的年近四十,元后再他三十岁那年便薨逝了,时隔十年才立了新后,听说帝后感情很是和睦,太子李宣今年才十七岁。
能进殿听宣召的都是进士中前二十名的。俱由周庆帝亲自赐名。
楚岚平静如水,只看着人一个个从他身边跪下、谢恩、出去,没过多久便到了他。
“荣国公的长孙,竟是你。”周庆帝看着他说了一句,“你这个探花,倒也是实至名归了。”
哦,是探花。
楚岚看了眼最后剩下的两个男子,一名老翁年逾花甲,还有一个男人四十岁的模样,这二人应该就是状元和榜眼了。
须臾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楚岚领旨谢恩。
“臣等谢陛下鸿恩。”
楚家之中,荣国公方从官大人手中领旨,楚家跪地的人各个满眼震惊,探花!楚家竟出了一个探花!
楚岚年纪轻轻,竟考得上探花。
今日是廷试放榜的日子,所有人都要竞相去看的,但状元、榜眼和探花是不必的,因为不光要在宫里受赏,还会派专人来宣旨。
荣国公一直挂心着孙儿所考的结果,一早就打发人出去看榜,谁知打发出去的人还没走出巷子就见这边来人宣旨了。
“国公爷快起身罢,孙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不减国公爷当年的风采。”宣旨的官大人恭维了几声,得了荣国公几句客气,等人走了,荣国公历来严肃的面容上也露出笑容来。
是探花,这孩子常年养在外面,竟有这般出息。
想起那日楚岚考完回来家里都没能庆贺一番,府上这也冷清了好多日子,荣国公当即道:“把大家都请来罢,不日便是中秋宴了,庆贺一番。”
他这话自然是对冯氏说的,冯氏掌家,家中的宴会也要从她那儿经手。
“是,公爹。”冯氏面上挂着笑意,此刻便算是楚为怀也带上得意的神色,往三房那边看了一眼。
这些人中,方云蕊跪在最后,她缓缓起身,楚岚当真站在了他想要的高处,想必要解决她的婚事那就更容易了。
周围都吵闹起来,互相说着很多话,方云蕊并未去掺和,带着海林往房中走。
海林掩饰不住地欣喜:“楚岚少爷真厉害,这样轻的年纪就做了探花郎,国公爷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方云蕊反倒觉得正常,他既然中了,那必然是进士中的佼佼者。
“姑娘,您真的”海林欲言又止。
方云蕊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楚岚是何等风光的人,他的妾的位置上,都容不下她。
今年一甲三名前二人都是名不经传,唯有楚岚出身高贵,荣国公府的嫡长孙,圣人钦点的探花郎,京城之中几乎是奔走相告,自然有无数人想去恭喜道贺。
荣国公在朝中本就是三朝元老,威严无量,且观楚府日后的风光简直不可估量。
这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康王府,嘉宁郡主高兴地很是开怀笑了一阵,这几日她阿娘很是严苛,拦着她不让她去国公府,今日听着了这样的消息,阿娘凭什么再拦她?她自是要赶紧去了国公府好好贺喜表哥高中才对。
想起来那日她精心学了好久的八宝饭没有用上她就觉得可惜,怎么能不让表哥知晓她的心意呢?
当即换好了新衣服便去康王妃跟前磨嘴皮子,康王妃仍是坚持,“不可!你一个女儿家,纵是对人家有意,怎能如此上赶着?”
最后嘉宁郡主都快哭了,还是康王爷听见动静出来说了一句:“让她去罢。”
嘉宁郡主这才喜笑颜开:“还是爹好!”
当即收拾东西就要过去。
康王妃看不下去,道:“换洗的衣物就不必准备了,你去了今晚还得回来,倘若再留着过夜,以后就再也别想去了!”
嘉宁郡主努了努嘴,十分不甘心地放下了自己的衣裳首饰。
等人走了,康王妃便不满道:“王爷真是的,她都这么大了,怎能还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上回在楚家发生了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
康王爷道:“这事有什么好拦的,咱们家就剩下嘉宁这一个孩子,除了那个小子,满京城的人她看得上谁?楚家现今出了个探花,如日中天,多少人想着去巴结的,咱们嘉宁本就日日往国公府跑,这会儿过去才不显得突兀。”
康王妃愣了愣,“王爷这是也想撮合嘉宁和那个楚岚了?”
“她既喜欢上一个如此省心的,干什么不由着她,此事对我王府没有害处。”
康王妃沉吟一声,“可妾身听说,那楚岚已经定了亲的。”
“什么时候的事?”康王爷拧眉,“我怎么没得着消息?”
“闺中妇人说的。”康王妃道,“听说是楚老爷子亲自给这长孙看的人。”
未料康王爷听见这一句话,思忖须臾却是哼笑一声。
“不可能。”他道,“凭我对楚岳忠此人的了解,他绝不可能插手晚辈的婚事。此事十有八九的误传。”
“什么?”康王妃紧了紧眉头,她也是听着了这个消息,这才不让嘉宁往楚家那边跑了,不然这许多时候她其实也是默许的。
“此时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是有人故意传谣迷惑,想叫旁人消了做楚家媳妇的心思。”康王爷一脸老神在在,“此事你我知道便好,莫再说了出去。”
“是。”康王妃应声,她心想,看来是有人早就看中了楚岚想据为自家的郎婿,这才费心机传出这些话来。
这些京中贵女,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儿子高中探花,楚为怀人前自然要春风得意,只是和妻子回到松英堂后,他面上的笑意就愈发冷了下来。
“今日好歹是他的大日子,晚上你请各方吃顿庆功宴罢。”楚为怀道。
“是,老爷。”冯氏心中倒真有些高兴,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今后高中了对她也是有说不尽的好处的,“老爷到时候就别再板着脸了,这大喜的日子也这样。”
楚为怀冷哼一声,没说什么话,他看了眼冯氏,转而进了屋里。
冯氏这便张罗着开始办起晚宴来,她想这府上一年到头难得热闹几次,若今后都是他们二房热闹,三房冷清,那就好了。
现在楚江一被送走,这三年之内三房那边是别想起来了,柳氏就巴着楚平那么一个酒囊饭袋,还能有什么出息。
这边正张罗着,楚岚却传了话回来,说今晚不回府上用饭。
不过他自然不会同冯氏说这些,消息只告诉了荣国公一个。
“可他娘不是在张罗给他办什么庆功宴么?”荣国公反问了一声,他觉着有些奇怪。
他这个孙儿虽长年在外,可秉性他还是了解的,并不顽劣,也是孝顺。
可从他回来的那一刻起,荣国公便觉得这母子俩之间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随着一日日时间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荣国公想了想,对下人道:“去,把二爷叫来。”
第27章
楚为怀被叫到荣寿堂的时候, 就知道老爷子找他定然是为了楚岚的事,毕竟在老爷子眼中他这个儿子自然是不够格的,一年到头也懒得传唤一回。
“爹。”楚为怀进门的时候, 荣国公正坐在棋桌上喝茶,兼又一脸的纳闷, 兜兜转转地好像在寻什么东西, “怎么了?”
荣国公没回头,随意摆手招呼儿子坐下,口中道:“我这副棋不知为何缺了七枚白子,找不到了。”
楚为怀没有在意, 只道:“再打一副就是了。”
荣国公抬头瞪了他一眼, “这棋就是要完整才好, 少了子那就是残棋,再打几副也是残棋!”
楚为怀真是说不出话来, 他从进门到现在, 才开口说了两句话,就落下埋怨了。
“不过,之前岚儿送我一副棋, 是他自己打磨的,我看着很喜欢。”荣国公说着找出那副棋来, 再看一眼原先用惯的那副棋, 怎么也觉得比不上孙儿新做的,当即将这件事就抛之脑后了。
楚为怀只觉得气闷,那这和他提出的法子有何区别?
“行了,来陪我下几盘。”荣国公招了招手, 摆上新的棋子。
楚为怀棋艺不精,几乎就是被荣国公压着路数, 几盘下来都不见一丝赢的可能,不过多年来他也习惯了这个,并不怎么在乎。
下了一会儿,荣国公问道:“你和冯氏还算和睦罢?”
楚为怀一愣,第一个反应是楚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过他打冯氏这件事,他爹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怎么还会对他这般和颜悦色。
“自然是和睦的。”楚为怀回了一句。
“这些年,岚儿一直在外,可是因为和你们生了什么嫌隙?”荣国公又问。
这一次,楚为怀眼神却是冷了冷,他很快道:“能有什么嫌隙,他不过是个孽子罢了!”
楚岚是荣国公后背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又才中了探花,日后前途无量,荣国公哪里听得自己这个糟心的儿子对他看重的孙儿如此贬低?
当即下了脸,斥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说他!”
楚为怀脸色一白,强作隐忍着没说话。
既然平和的局面维持不住,荣国公也便也跟着强硬起来,他道:“我观冯氏对她这个儿子不甚了解,母子不像和睦的样子,你可知是因为什么?”
楚为怀攥紧了袖中的手,道:“他们母子俩的事,我哪儿知道是为什么。”
一句话又招致了荣国公的不快,“你们松英堂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你不知道?真不知道你成日待在府上还有什么用,做官做了十几年还是个五品小官,如今你儿子都要踩到你头上去了!”
“没出息的东西!”荣国公看见自己这两个儿子就觉得来气,“滚吧。”
离开荣寿堂时,楚为怀面上的神色十分森冷。
方云蕊正在房里温书,这些日子郑学究私有所感,又给她们教了几篇新文章,都是要背的,晚上她还得过去楚岚那边,要趁白天的时候把文章都背完了。
海林从外面进来,说道:“姑娘不必挂心晚上家宴的事了,听说楚岚少爷不回来吃饭。”
“哦。”方云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上次的事之后,她其实有些怕荣国公对她看法不好,荣国公既然让楚岚去四方院处理此事,那说明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都已经清楚了。
这府上多年来真正对她有恩的其实就是荣国公了,她没法不去在意荣国公对她的看法。
不过自打楚岚回来之后,好像从没见他在外面留过,今日他高中探花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许是跟同僚们一起在哪里吃饭呢
会不会是青楼?
正是青楼。
楚岚性子冷,若非受人相邀绝不会主动往人跟前凑,有时候即便是相邀,他也时而推了。便是在席面上,也不见他多说什么话。
从前看他是国公府的长孙,一起读书的自然不能落下他,回回都请,楚岚去的寥寥。
现今他已是京中盛传的探花郎,更是多少人都巴着往前凑的人物,自然也要一同宴请。
楚岚本不想去,可他听说府上母亲专给他办了家宴,他便不想回了,兼之席面上有位当初指点过他一二的老师在,便也不好推辞。
四方热闹,万家灯火,锦鲤巷中欢笑声千万,刚来京城时,他到过这里一次。
只不过楚家的人并不知情,他足在京城自己待了小半个月,才回家的,比他告诉国公府的时间还要早更多。
他一身青衫落拓,穿得单薄简单,除了左手上有个不起眼的玉扳指之外未有丝毫装饰,然而只单站在那里便是风姿绰约,远胜旁人无数。
“楚岚兄真是好风采!一眼望过去,旁人都看不到别人只看到你啊!”
楚岚默然,一同的还是那些人,只是今日更多些,夹杂了一些权贵,恭维人的话尽是换汤不换药的,实在没什么趣味。
今日,连那位指点过他的老师竟对他都有些阿谀谄媚,楚岚看着他,一时无言起来。
没多一会儿,人都入座,主座竟留给了他,他并未推辞,只是目光落在与自己相隔的一人的刘善身上。
在座俱知楚岚话少,已经自顾着攀谈起来,每年秋闱之后正是寒门巴结士族、权贵互相交结的好时候。
荣国公府虽盛,但今日来的楚岚确实是个性子冷的,接触过他几次的人皆暗暗觉得此人不易拉拢,好像天然与他们隔着一层似的,恐怕不会与他们之流沆瀣一气。
如果这副性子生在一个寻常人身上,那便只有被肆意欺辱的下场,可偏偏这人是楚岚,他们唯有捧着的道理。
不过今日忠勇侯府也来了人,侯府家的三郎刘善与他们年纪相当,今年也参加了秋闱,放榜后连个提名都没有。
但人家是侯府的嫡子,便算是什么也没有,也是质的巴结的。
“刘三爷之前便听闻你纳了一房美妾,看今日三爷果然容光焕发呀!”
刘善闻言笑了笑,道:“这些姿色不过是尔尔,你若喜欢,我那儿多的是,送你几个也无妨。”
刘善与楚家的楚平打过几次交道,两个人走得不算很亲近,但却是一般无二的好色之徒,两人私下也不是没有一同游玩过,叫了几个自己的好友,还带上自家的姬妾互换,可谓是花式繁多。
男人聚在一张席面上,又是进了青楼,聊不了几句话题便会转到女人身上。
“哦?”那人讶异,“三爷竟这般慷慨,听三爷这话,莫不是私底下认识什么绝代佳人不成?”
“那是自然!”刘善大笑,“我已又预定下一名美人,此女可是不可多得的姿色,比之这些庸脂俗粉那简直就是天上下来的仙子。”
“哦?是良家女?京城还有这样的女子?”
“怎么没有?”有另外的人出声起哄,“你们难道不知,在荣国公府养着位表小姐方氏,长得那真是绝色倾城,之前国公府上办的什么赏菊会,我去过一次,一面之缘,小姑娘长得一脸骚样,不知有多带劲。”
说话这人有多溜须拍马,每说一次“国公府”,还要双手抱拳往楚岚这边拱拱手。
楚岚掀起眼皮,懒懒看了眼此人。
国公府竟连这样的人都会请去,可见这办茶会的人是个多糊涂无能之人,若他没有猜错,办茶会的人应当就是他的母亲。
他眸色幽冷,只不动声色将这人的样貌神态看在眼中。
“方云蕊!”刘善忽然大喝一声,引得所有人都向他看去。
“已经是小爷我的囊中之物。”刘善满面得意,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座上静了一瞬,震惊地问:“三爷说的这话是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了!”刘善哼笑,“这小妮子确实够劲,只不过小爷我看不上她那副假清高的性子,在座各位,等小爷把她弄到了手,玩腻了,再给你们诸位尽尽兴!”
周围响起一片淫邪的笑声。
有人趁兴问道:“三爷,您一会儿说是囊中之物,一会儿又说还没到手,究竟什么时候能到手啊?”
“她不是还没及笄么?国公府已将她许了我了,急什么?”刘善轻蔑一笑,转而道,“不信,你们问楚岚!”
众人便下意识看向楚岚。
只是没人觉得楚岚会开口为刘善证明这些东西,人家是谁,堂堂探花郎,刘善一个纨绔子,在他面前的确是不够看的。
然而须臾之后,楚岚却开了口:“你们的刘三爷,似乎喝多了。”
仅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就让众人明白过来,这刘善怕是在做梦。
想想也是,那方云蕊虽是个表小姐,可之前家中也是清流,今又养在荣国公府,就算做妾,怎么可能给刘善这种人做妾?
那国公府的人又不是黑了心肝的东西。
应是在撒谎。
这话却叫刘善一下子气急,他看向楚岚,正想与楚岚争辩起来,可一转眼对上楚岚那双幽冷的眸子,藏在嘴边的话顿时被自己无意识咽了下去。
心中更是因此一个咯噔,接踵而至地后怕起来。
这副样子看在旁人眼中,便是他连与楚岚分说都不敢,方才的话就更假了。
只是无人会因此笑刘善,毕竟那方云蕊初至京城被接入荣国公府那日,不少人见过她的容貌。
的确绝色,的确令人想入非非,清艳一词,像是为她而生的一般,甚至还有几位趁兴为她作过诗词,可见此女是生了一副怎样的容貌了。
第28章
楚岚此人, 似乎格外不好相处。
刘善暗想,他还以为楚家的子弟,与他们刘家一样, 虽表面上正经放荡各有不同,但根儿里是一样的, 楚平看着甚好拿捏, 他便以为楚岚也是一样。
谁知今晚对视那一眼,他就不敢再看楚岚第二眼了。
一场宴会,好话说尽了,最后都会回归到青楼的正题上, 今日做东的人还是碍着楚岚在这儿, 并未叫姑娘们进来陪着, 只在宴席将散的时候说了句房中已备下美人,诸位可随意享用。
听见这话, 楚岚便起了身, 招呼了青墨。
众人见状,便知他此番又不会留宿了。
“公子。”青墨随他走出了房,“奴实在急得慌, 想解手,您能不能等等奴?”
楚岚知他今夜从头到尾都在守着, 挥挥手由他去了。
他站在外面的栏杆处望着, 远远瞧见那位指点过他的先生形容猥琐,抱着女人的模样令人恶心,记起这人在学生面前也是严肃周正的,一到私底下仍是当着学生的面, 却露出这种獐头鼠目的面目来。
瞧之心生嫌恶。
这世上的人皆是这般吗?个个都喜欢粉饰太平,守着一条条并无用处的规矩活着, 守到连自己是什么都忘了,便会慢慢裸.露出自己肮脏的内里。
都是这样?他垂目想着。
并不,也不全是。
有一个人,一遇见他便展露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近乎毫无保留。
她明确地告诉他想要什么,要他去替她换来,还妄图用一些手段心思换他几次白白的相助。
不应她,她就要铤而走险,横竖都要得到。
真是个有趣的人啊,比这里站着的这些人,都要有趣。
“公子!奴回来了!”青墨出现在他身侧,看清楚岚的神情后先是一愣。
“走罢。”楚岚转过了身,悠哉悠哉地朝前走着。
青墨跟在他身后,从愣神中回过来,公子刚刚好像在笑?他在笑什么呢?
听见隔壁院子传来动静的时候,方云蕊已经睡下了,日子一天天冷下来,她现在要盖着两床被子才会觉得暖和。
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方云蕊很是怕冷,她一旦手冷,身上就会发红,然后一阵阵地痒,要烤好一会儿火才能缓过来。
所以她其实最不喜冬天,冬天还要出去上学,她这屋子又是时常的阴冷,要比其他地方费炭火,但是国公府给各家院里的炭火份例的固定的,虽然实在没了也是可以去再要的,但是方云蕊总不好意思去要。
她白白在楚家吃住了这么久,实在不好过得太舒服了。
当年她与爹娘本是赴京来省亲的,专程去萧家探望她的祖母。
谁知路程走了一半,京城传了急信来说祖母病故了,这省亲便又成了奔丧。
她的阿娘本就是与家里决裂了出来的,与家中的姊妹并不亲近,爹娘过世之后,萧家剩三个儿子,便无人愿意留她,最后还是国公府的老夫人看她可怜,将她带回了国公府。
老夫人在时常同她抱怨荣国公是个过于严肃的人,实在是少了身为丈夫的体贴,对儿子们也不甚亲近,所以方云蕊一直很怕荣国公,便也没怎么在荣国公跟前待过。
她几乎用了两年的时间,才从双亲亡故的打击中走出来。
对于自己的子女,爹娘能有什么错呢?国公爷只是对儿子们严格罢了,倒是他并未短儿子们吃穿,个个儿子都老爷似的养着。
楚岚也是少爷,他虽多年未归,府上的下人却不敢对他怠慢。
于是方云蕊想不通,楚岚为何与二爷和二夫人关系不好,若仅仅是因为二爷打二夫人的话,那他至少该与自己的母亲关系好才对。
今夜二夫人传话说要为楚岚设家宴的时候,方云蕊就已经隐隐觉得楚岚不可能来了,她这样一个外人,才与楚岚相处了多少个日夜,就隐约能摸到一些他的想法。
二夫人身为他的生母,却不知道。
楚岚不亲近二夫人,难道是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虚伪之人?所以便看不惯母亲的种种所为,他也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这样想好似也理所应当。
那二夫人缘何不亲近这个唯一的儿子呢?难道难道,楚岚不是她亲生的不成?
这个念头让方云蕊心里咯噔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会不会因为楚岚根本不是二房亲生的呢?是捡回来的?亦或是抱养的?
楚岚这般优秀,与三房那两个连着楚家血脉的草包大相径庭,再看国公爷所生的三个儿子又是一个比一个平庸。
偏偏楚岚出息,不仅容貌如此出众,还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
这个想法一旦生成,便在方云蕊心中一点点生下根来,啊,或许正因为如此,楚岚才会离家,才会想要发奋读书,站在更高的位置。
不是亲生子啊那楚岚答应她的事,还能办成么?
这在国公府定然不是什么秘密了,那刘善可是忠勇侯府的嫡子,便是国公府也不好轻易得罪,楚岚能做到吗?
不过这一切只是她的猜测罢了,国公爷那样看重楚岚,也许她的猜测是错的。
都到了这个时辰,松英堂却仍旧亮堂堂的。
今儿丈夫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冯氏如坐针毡,想来想去还是将嘉宁叫了过来。
“我娘一定要我今晚回去的!”嘉宁有些生气,她是听着消息立马就赶来了国公府,听闻府里晚上还要给楚岚表哥办宴,她兴高采烈做了八宝饭等着,谁知不光饭白做了,连人也没见着!表哥压根就没回来!
冯氏看向她,拉着她说话:“咱们也有几日没见了,我想同你说说知心话。”
“咱们有什么知心话好说。”嘉宁被冯氏拉着,面上生出一股不耐来。
眼看留人不住,冯氏道:“你就不想快些和你表哥成事?”
一句话说得嘉宁愣了愣,“姨母这是什么意思?”
冯氏道:“楚岚的婚事,不光是你,就是我也多方打听,但是就是没有消息,我不知这祖孙俩究竟在密谋什么,横竖你插不进去。既然如此,不如用些手段。”
嘉宁一边听着,坐了下来,好奇道:“什么手段?姨母您快说呀!”
“那日四方院之事,其实给了我一些灵感。”冯氏道,“那日与你犯事的是楚江,你看不上他,他自然也高攀不上你,可倘若与你犯事的是楚岚呢?”
嘉宁怔住,“姨母您是说”
冯氏只笑看着她点头。
“这怎么行呢?你当我是什么人?用这种下作的法子进门,这万一传出去,外面的人怎么看我?”
冯氏忙道:“怎会传出去?此事当然你知我知,只国公府知道,你若愿意,咱们连康王府也可以一并瞒下,你表哥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探花郎了,那是今日刚刚宣召,京城的人还没回过味来呢,等她们反应过来,你以为想嫁你表哥的就只你一个?”
“这怎么行!表哥是我的!”嘉宁气得直打桌面,“我才是与表哥青梅竹马的人!”
“那不就是了。”冯氏道,“你不屑于用这样的法子,别人可不一定,万一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你说你还能怎么办?自然是现在先下手为强!”
“可、可”嘉宁犹疑起来,“可我阿娘若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这你怕什么!”冯氏道,“咱们这边把消息瞒住了,不就行了?就算瞒不住,你横竖要嫁到国公府来生活,他们还能真打死你不成?你是他们的独女,他们自然是心疼你的!只要你婚后过得顺遂,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原谅你了。”
“真的吗?”嘉宁努了努嘴,“我再想想罢,且给我些时间。”
“时间可不等人。”冯氏道,“马上便是中秋宴了,到时候来楚家的小娘子有多少,嘉宁你可掂量清楚了。”
嘉宁郡主一脸凝重地出了松英堂。
冯氏看着她的背影,暗暗算计,此番只要嘉宁答应了,那就永远落了一个把柄在她手里,她虽不真会对自己这个准儿媳做什么,不过这儿媳素来目无尊长,今日与她亲近不过是为着楚岚罢了,真成了亲还不知道要狂妄成什么样子。
她得想法子捏住她的短处,好好给她立立规矩。
哼,若再得意些,还能拿着嘉宁往康王府要银子使,康王府就这么一个女儿,那银子岂不都是留给嘉宁的?当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冯氏挺直了腰背,端正坐在堂中。
虽留了这么晚,然嘉宁还是须得回府去的,否则她阿娘怕是真不会让她再来楚家了。
她刚出门,就看见一辆马车从巷子里驶了进来,待走近了,嘉宁才发现是楚岚的马车!
“表哥!”她顿时欢喜起来,立在门前招了招手。
马车在门前停下,青墨第一个出来,掀起了车帘,楚岚随后。
他清正俊美,看得嘉宁更是喜欢。
“表哥!你回来啦!怎么回得这么晚?”嘉宁问。
楚岚走下马车,凉丝丝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问:“为何还不回康王府?”
“这就回去了!”嘉宁蹙眉嘟着嘴,“你总是赶我走!我今日可是专程来看你的!表哥你知不知道,我还专程为你做了”
“那就快回。”楚岚招来两名家丁,道,“送郡主回去。”
“你、你听我说完呀表哥。”嘉宁郡主真是气急败坏,她也是千万人捧着的掌上明珠,凭什么楚岚总是对她这样冷淡?
“你去了哪里?”嘉宁问道,语气带着几分质问。
楚岚没有回头,淡淡撇下二字:“青楼。”
第29章
那道如玉的颀长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中, 紧接着竟连门都紧紧闭上了。
嘉宁郡主颤了颤身形,青楼!?
她突然反应过来,是啊, 今夜表哥是去与那些人应酬的,那些读书人只要一得意, 最喜欢往青楼钻了。
表哥回来得这么晚, 是不是已经在那种烟花之地,有了什么相好?
嘉宁愣了愣,她突然觉得楚岚极度陌生和遥远起来,那些青梅竹马的时光好像过去了很远了, 再次回来, 他已然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
他需要的是能替他纾解的女人。
“郡主?”嘉宁郡主的贴身婢女唤了声她。
怔愣的嘉宁回过神来, 脑中又不禁想起松英堂中冯氏与她说的那些话一次,一次就好, 很有可能就成功了呢?她就能如愿嫁给表哥了!
“先回府罢。”嘉宁轻飘飘地道。
夜半时分, 方云蕊睡得正熟,忽然觉得腰间一凉,她睡眠素来很浅, 就算是外面有人说话都会轻易醒来,更遑论是被人碰到。
她心里一惊, 顿时扯紧被子慌乱起来, 将要起身之时耳边压下一句清悦的声音:“是我。”
那股突如其来的慌乱被这两个字轻易压了下去,方云蕊浅浅呼吸着,又躺了回去,有些慵懒地问:“怎么这会儿来了?”
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是早已成婚的夫妇。
可巧楚岚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已转身开始自如解衣,方云蕊初时还嗅到几分酒气, 然而等楚岚脱了外袍那酒气便全然不在了。
“你未饮酒?”她问,语气却笃定。
楚岚道:“不善饮酒。”
他都脱衣了,刚刚还掌了她的腰,想必是为那件事来的,方云蕊放轻了呼吸,已经在下意识等待着。
然而楚岚脱去外衫之后,便在她身后躺了下来,之后便久久没有动作了。
不是?她想错了?若不是,那来她房里干什么?为何不去自己院里睡?
“表哥。”方云蕊试着唤了一声。
楚岚还未睡,“说。”
其实方云蕊也只是叫了他一声,根本没有想说什么,不过楚岚既然这样问了,她想了想,还是问了问自己的疑惑。
“府上都在传国公爷给表哥许了一门亲事,不知是什么人?”
楚岚回头,浅看了她一眼。
那边很久都没有回声,方云蕊觉得她这个问题也许还是越界了,楚岚凭什么要告诉她呢?她又何必去关心这些,实在是多管闲事了。
正当她打算放弃,将要入睡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并无此人。”
她身形一顿,下意识追问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祖父并未议过我的婚事。”楚岚道。
啊?方云蕊翻转过身来去看楚岚,然而他已经阖上双目,并不能看到他的神情,不过方云蕊觉得楚岚是不会骗她的,因为她这个人,对楚岚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欺骗的价值。
“是为了挡嘉宁郡主吗?”方云蕊问。
“嗯。”楚岚倒是都对她毫无保留地答了。
听到这些之后,她心里竟是不由自主地一松,像是一块一直压在她心上的石头骤然没有了似的。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鲜明,不容她忽视,但又寻不到什么正经缘由,只是想着——大约是因为她知道楚岚并未有什么未婚妻,她自然也不必担心自己现在这样的举动会插在他们二人中间,惹得她对不住楚岚那位未婚妻了。
这自然是值得高兴的,自然是这样。
“可是京中都在传这个,表哥就这么告诉我了?”方云蕊问,他难道不怕她说给别人听吗?
京中在传什么,楚岚自然知道,这个消息本就是他自己说出去的,的确为他省下了不少麻烦,自回来之后一直清清静静,没有婚事烦扰过他。
左不过是为了挡去一些麻烦事,与她并无什么干系。
“你知道了也无妨。”楚岚道。
这话听在方云蕊耳中,便更是笃定了她的想法,楚岚也觉得欺骗她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价值。
正当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方云蕊都预备睡过去时,又听身后的人问她:“过两日中秋宴,可有合适的衣服穿?”
方云蕊忽觉他的贴心,乖顺答道:“之前表哥送我的那件衣服我很喜欢。”
这是准备就穿着那件衣服赴宴的意思?那颜色清艳,其实是适合夏天的,不过她生得这般,穿什么都无妨,随她开心罢。
楚岚便没有再问。
八月十五,中秋之宴。
每年这个时候,国公府都会办宴,今年因为荣国公想借着中秋好好给孙儿庆贺一番,办得便更加隆重,请的人也愈发多了。
好在国公府本就偌大,即便是宴请了许多人来,也并不会显得拥挤。
时辰尚早,客人怕是都没来齐呢,方云蕊换了新衣,正坐在镜前描妆。
海林正替她梳发,见状笑问道:“姑娘今日怎么想着打扮一番了?”
方云蕊弯了弯眸,“总是素面朝天的,今日这身衣服,我不粗略描些,总觉得压不下去。”
海林也喜欢这件衣服,满目欢喜道:“楚岚少爷的眼光真是不错,这颜色穿在姑娘真是真是极好,仙子似的。”
“是珊瑚姐姐选的。”方云蕊否认道,楚岚那样的人,怎会费心为她选一块料子、挑一件衣服呢?
“那也是楚岚少爷吩咐的呀。”海林依旧是笑吟吟的,“现在姑娘的日子真是愈发好了,嘉宁郡主都不来学堂念书了,听说是因为上回的事康王妃恼了她,姑娘那计策真是一石二鸟。”
方云蕊道:“拦不住多久的。”
之前嘉宁郡主便来过府上一次,今日中秋宴她仍会来,时间一场康王府那边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现今楚岚既是荣国公的嫡孙子,又是圣人钦点的探花郎,康王府现在往下可全指着一个好女婿了,真不会有半分动摇吗?
楚岚究竟是不是二爷和二夫人亲生的?方云蕊又想起自己的猜测,他既然与嘉宁郡主是青梅竹马,那必然是从小就在国公府了,难不成是襁褓中时抱过来的?
等一切都打点好了,海林询问方云蕊是否现在就要过去,方云蕊道:“再晚些罢,这时候人还没来多少,太早去了不好,太迟也不好,咱们寻个不早不晚正好的时候过去,少惹人耳目。”
“好,都听姑娘的。”
此时此刻,松英堂又有二人对坐。
嘉宁郡主一身红衣,崭新的浣纱点缀着金粉,华贵又美,她只穿红衣,因着她,这京中的贵女几乎很好有人穿红色。
一是怕与嘉宁撞上了,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二是避讳,怕自己一时兴起,万一被认成了旁人那就尴尬了。
“姨母,您说的这些计策究竟周不周全?表哥能喝下那药吗?”嘉宁左顾右盼,虽然堂中左右已被尽数屏退,但她还是惴惴不安。
“自然。”冯氏道,“我是他的亲娘,我让他喝的东西,他还是要一滴不漏喝下的,这件事你根本无需担心。”
说着她声音渐低,伏在嘉宁耳畔道:“你只需记住,等你表哥来了房中,使尽浑身解数都不能让他离开就对了,只需稍微拖一拖,我便带人撞破,将你二人的婚事板上钉钉。”
见冯氏如此笃定能成,嘉宁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反复嘱咐道:“姨母可千万不要带外人前来撞破!千万不要!切记切记!”
“放心罢。”冯氏对嘉宁这个节骨眼上还对她施以命令口吻的态度很是不满,“我还能不知道这个?”
晚归那夜,嘉宁听见楚岚说刚从青楼回来,回去便是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有睡好,冯氏的话一遍遍在她耳边回荡,渐渐觉得冯氏说的话大约是对的。
大约是对的,只要她把表哥抓到手了,今后只需往表哥一个人身上花心思就是了,哪里还用费心去管别的女人?
以康王府的势力,表哥只要娶了她,今后就别想纳妾了。
如是一想通,她更加笃定,迫切地想同冯氏敲定此事,竟是一刻也不愿多等了,深更半夜爬起身来就给冯氏写了封信。
此事为着保守秘密,嘉宁连自己的贴身婢女都没告诉,全当这是一场意外。
这本来就是一场意外,她的表哥深慕于她,他们两情相悦,只是几杯酒之后表哥微醺,情难自已,自愿与她发生了些什么罢了。
就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
嘉宁离开了松英堂,她是从小路走的,今日不能让旁人知晓她来过松英堂,所以要格外避讳着些。
“郡主,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婢女开口询问,“宴会在那边呢。”
嘉宁神色淡淡,做出一副疲倦之态,道:“我昨儿没歇好,现在只觉得头疼,那边太吵闹了我不想去,你陪我去找个厢房歇一会儿罢。”
婢女自然不觉有他,应声扶着嘉宁进了一间房中。
松英堂内,冯氏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看向自己桌子上的黑色小盒。
这药,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外面买的,过后便是让太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无色无味划在水中。
那自然是要一次性用完,不留一点隐患的。
可是用量上说了,一次只需半瓶,那么剩下的半瓶该怎么处理呢?这样金贵的药,若是倒了未免可惜。
只须臾,冯氏想起今日的宾客名单中,忠勇侯府也是在列的。
她眼前快速闪过一个身影,那总是低着头的、微贱的表小姐——方云蕊。
一石二鸟,得速速把这丫头打发了出去,她才安心呢。
第30章
兜了几个圈子之后, 方云蕊才去赴宴,她生就一副遗世独立的性子,淡描的妆容将她本就精致无比的五官衬得愈发清晰起来, 轻快走在路上的模样宛如菡萏携雨,清艳如妖。
这是一身并不明艳的颜色, 然而只要穿在她的身上, 便无法朴素下去,像是专程为她做的一般贴身合适,将她身上那股又纯澈又妩媚的气质烘托到了极致。
方云蕊是故意挑了个不怎么起眼的入口进去赴宴的,她低着头, 走路更是点地无声。
然而就算她如此低调, 也有几个眼尖的一眼便发现了她。
“那是什么人啊?怎么以前不曾见过?”
“谁?哪个?啊看见了看见了, 长得真是标致。”
“她是方云蕊,府上的表小姐, 很少露面的, 你们不认识。”
几声议论,换得楚岚微凉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果然,只要有男人的地方, 无外乎所有人都会注意到她,几次下来没有一次例外。
“楚岚。”同桌的人拱了拱手, 问他, “你家这表小姐,可定了亲吗?可许了人家吗?”
楚岚回眸,细细看了眼这人,轻轻一眼, 却让问话之人生出一股凉意来。
“你问这做什么?”楚岚慢条斯理地问,他每一个字都说得不紧不慢, 音色极是好听。
“这、这还用问么。”那人笑得一脸深意,“这自然是有意求娶。”
“哦?有意求娶,那是做妻吗?”楚岚反问。
对方似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如实道:“这自然是妾。”
楚岚轻轻笑了一声。
那人被笑得莫名,又总觉得瘆得慌,没敢再问第二遍。
在这宴席上能与楚岚一桌的要么是和他走得近的,要么是这京中颇有权势地位之人,那这样的人家,自然是绝无可能娶一个毫无根基的表小姐回去做正妻的。
只是也有聪明人从楚岚那几句寥寥的询问中听出旁的意思来,问道:“你家表小姐,不会是不想做妾罢?”
楚岚掀眸看了他一眼,反问:“听你这意思,你似乎是想主动做个贱民。”
那人被问得一噎,说不出话来了。
须臾,楚岚道:“她是我祖母认下的,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国公府不会让她做妾。”
“这话说得,难不成谁还愿意娶她做正妻不成?”
几番搅扰下来,楚岚已经十分不耐,祖父的意思他很清楚,不过是让他趁年轻与京城的权贵公子多相交一番,横竖他这些年来都在外面住着,在京城确实没什么熟人。
然而这些人与那群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人一般无二,都是一样的无趣,一样的令人嫌恶。
“门第低些便是。”这几个字,楚岚已然说得肃冷下来,旁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惹了他不悦了。
这京城的门阀一半是仗着家里荫庇,底下的子孙不必走仕途也有大路可走,或在容易做出成绩的位置上历练两年得一个肥缺,或是直接转去地方郡县做了什么肥缺,总归这辈子饿不着也冻不了。
一半是家中清流,为搏一个圣人宠爱,规训子孙后辈上进努力、兴办族学的也是多见。
但是像楚岚这般,身后既有殷实荣华的家底撑着,又年纪轻轻做了探花的,确实是凤毛麟角。
荣国公府是什么样的门第,便是今日的楚岚什么也不是,他们这些人也得额外奉承着些,遑论他是新晋探花郎,以后的风光大有呢。
知道楚岚不悦,大家都不约而同放弃了这个话题,只转而聊些趣事,只是一双双眼睛,有意无意地总往那抹颜色身上瞧。
不光是他们瞧,旁人瞧的也多,俱未熄了纳妾的心思。
讲笑话的人刚开了两句头,楚岚就起身了。
他自如离席,旁人自不敢多问他要去哪儿,只是觉得这探花郎的脾气也太大了些,总觉得身上的气势要压过他们一头呢。
方云蕊今日依旧是如坐针毡,她很不喜这样人多的场面,既没有人同她说话,也不知道要主动与旁人聊些什么。
素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京城时兴的玩意她没见过、没吃过、也没玩过,唯一与这些贵女们相近的就是学识上的一致,可这正高兴放松的时节,谁愿意跟你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诗词歌赋不成?
她听着她们在聊什么“点翠妆”、“螺纹绣”、谁家公子少年郎,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能自己坐着喝茶。
宴会刚开始的时候,荣国公照常说了几句话,每年的中秋宴上他都会说话,今年还额外说了楚岚高中探花一事,言外之意是请大家照看他这个嫡孙子。
方云蕊觉得,国公爷对楚岚还是很看重的,或许楚岚并不是养子才对。
今日前来道贺的人不少,熙熙攘攘的,方云蕊能认出来的不多,从不会有人给她专门解释什么人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很多时候她都是靠自己旁听得出来一二的。
但是效果并不好,她认的人依旧不多。
那边的说话声落了,起了片叫好声,方云蕊的目光便去找寻楚岚坐在哪里。
她找了许久,也没见着楚岚,私觉得今日这样的场面楚岚不可能会不来的,便又仔仔细细寻了一遍,最后在一个廊下发现了他。
他周遭格外冷清,只一个人站着,与这一片的热闹都格格不入似的。
方云蕊没敢多看,只快速收回了目光。
本以为宴席这便要开始了,有些人已然拿起了筷子准备动菜,这个时候冯氏竟又起了身,道:“今日是我岚儿的大好日子,当着诸位的面,我有件喜上加喜的事想说。”
众人便又放下筷子听她说。
这二夫人冯氏是荣国公府的掌家儿媳,多年来的中秋宴都是经她一手操办,自然都对她印象不错。
冯氏开口笑道:“今年双喜,我儿高中探花,前几日郎中来探,我已有了喜脉。”
一句话说下去,说得众人都愣了愣,寻常这个年纪的妇人道出“喜脉”二字的时候,说的大都是自己的儿媳,冯氏说自己有了喜脉,一时半会儿都没叫人反应过来。
就连荣国公也是朝这边看了一眼,男席与女席离得远,但也不是丝毫听不到声音的,老爷子面上带着几分微妙,这老二媳妇怎么什么事都摆到台面上来说?
不过许是说给那些妇人听的?只是声音大了些?
这件事于荣国公来说不算是什么喜事,他这个年纪,早就不盼着孙子了,只盼着能有个重孙来抱抱。
从愣神中反应过来之后,有人便开始道喜,道什么的确是双喜临门、什么并蒂开,笑声连成一片。
方云蕊却怔住了,冯氏这是还想再生一个?这把年纪?也不知楚岚是怎么想的。难道是知道楚岚不是亲生,所以又迫切想要个儿子?
她下意识又往那个方向看去,可那道身影已经不在了。
她急忙寻找了一番,发现他已经入席。
“呀,楚岚,你听见不曾?你娘又给你添个小的,不知你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楚岚面色如常,眸底却结着层寒霜。
他是足够敏锐的,很快察觉到某人的视线,即刻回眸看了过去,对上那双乌俏的眸子后却是一愣。
方云蕊慌忙回过了头,又重新低下去拨弄着面前的碗。
楚岚动了动指尖,方才她的眼神,好似噙着一丝担忧?那匆忙的一眼而已,他没有看得很真切。
可这个想法却一点点落在实处,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
他在这万千张笑着的脸孔中,看到了一张不一样的,一只自己都得寻求庇护的、羸弱的小雀,竟然在想着担心他。
宴会正进行着,嘉宁郡主姗姗来迟,她一身殷红,身侧带着数个婢女,排场大气场也够强盛。
康王爷和康王妃自然不会出席这种场面,中秋之日怕是进宫去了,自然须得好好招待嘉宁郡主。
嘉宁素来目中无人,便是眼下她也眼高于顶,只对荣国公略作行礼便入席坐下了。
对这个小辈,荣国公一直是很不喜的,所以孙儿借了他的名头推却嘉宁郡主这件事他也一直知情,但是从未挑明过。
孙儿那边的意思是要找个合他自己心意的,荣国公初时还跟他打赌,若他能考进进士前十五,他就应了孙儿这个请求,谁想到孙儿拿了个探花回来。
婚事这东西,荣国公现今是彻底无话可说了,他的孙儿出息,那就全然靠自己决断便是。想当年他与自己的妻子其实也是相识于微末,萧氏当年家世还不如他,那样的身份原只能给他做妾的。
然成婚之后,还不是和和美美、白头偕老了?只是他这些个儿子是当真不争气。
旧事不提也罢,他荣国公府虽不是王室,但也不会畏惧一个康王府,若当真对峙起来,他定是会支持自己的孙儿的。
荣国公很快收回自己的目光,视线没多在嘉宁郡主身上停留。
往自己位置上走时,嘉宁也很快看了眼楚岚的方向,厢房那边已经全然被她布置好了,今日定能成事的。
她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走到冯氏身边落了座,还亲切地唤了声:“姨母。”
只是跟着目光微转,落在了席末方云蕊的身上,那一抹烟色薄粉及她雪白到发光的肤色实在太过惹眼,刺到了嘉宁郡主的眼睛。
她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指着方云蕊的方向对身边人命令道:“你们,去给我把她身上那件衣服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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