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方云蕊坐在书房读书, 但她心里还有些担忧海林回来找不到她会不会着急,毕竟她已经跟海林说过决意不与这边来往了,一时半会儿的, 海林或许想不到她来了这边。
没成想过了一会儿,珊瑚便过来道:“表姑娘, 海林姑娘回来了, 且已经知道了您在这边。”
方云蕊这才安心,她忙起身道:“既然她回来了,我也回去好了,你同表哥说一声, 我就不叨扰了”
她说完急急起身, 就想趁着楚岚不在的功夫回去, 省得解释了。
然而话音未落,楚岚就已然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拿那对凉薄的眸子睨着她。
方云蕊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她对楚岚其实始终是有些怕的,之前在那种关系的作用下,这种害怕的心理有时会消弭, 可是现在不一样。
自从楚岚入朝为官之后,方云蕊便对他生出一种天然的敬畏来。
而今这种敬畏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消弭, 她光是看着楚岚, 就知道他们之间隔着万千沟壑,沉沉地压下来,让人透不过气。
她在这国公府卑微如蝼蚁,仰人鼻息, 然而楚岚却如明珠一般,即便没有国公府, 他也能万人敬仰。
如今回想起来,她总觉得自己与楚岚那段旖旎的时光好似做梦一般,甚至会惊叹于自己的胆大,当时竟然什么都不想就去求楚岚帮她也不知是凭着怎样的勇气。
这世上的人都是越相处越觉得熟悉,可唯有楚岚,越相处越让她觉得远。
“表哥”方云蕊唤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楚岚看着她,道:“我听说郑学究允了你入女学的事。”
方云蕊立时有了种负罪感,就好像分明是她求楚岚帮她,但最后却是别人帮了她,结果她还没有告诉楚岚,反倒是被楚岚自己查到了来找她兴师问罪。
“是”方云蕊轻轻咬了下舌尖,她有些讨厌自己在楚岚面前总是这样战战兢兢的,稍有不慎就会生出负罪感来,好像她欠了楚岚什么似的。
可她其实并没有欠楚岚什么应该没有欠罢?
她开始怀疑,一开始她似乎只跟楚岚求帮她搅合了与刘家的婚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现在楚岚不光替她摆平了,还在许多地方帮了她帮了她许许多多,这些事他本不用去做的,可他做了,就成了她欠着。
眼前两位主子说话,珊瑚很识趣地退下了。
等珊瑚走了,方云蕊便也想赶紧找个借口离开,还没想到呢,就听楚岚问她:“你好像怕我?”
方云蕊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该应还是不该。
楚岚却已然从她的反应中笃定了这一答案。
“为何怕我?”楚岚向前一步步走来,他走得很慢,每向前一步都让方云蕊觉得心跳快几分,她不得不承认,她在排斥楚岚的靠近。
但这种排斥并非是因为讨厌,而是她自己清楚,不该去靠近,不该去生出某种妄念。
不该的,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
“一开始,你都没有这样怕我。”楚岚同她说着话,“现在却不敢看我。”
她那时多放肆,连件衣服都不穿就敢跑到他的书房里来,往他怀里坐,而现在,他朝着她迈进一步,她就要后退三步。
这好像是方云蕊第一次听楚岚跟她说这么多个字,他素来都是缄默的,只要他高兴,床笫间时从头到尾,他甚至都可以不说一句话。
那样的安静让她心慌又羞耻。
可他问她这些,是想做什么呢?他想得到什么样的回答?他是始终觉得她对他有什么妄念,还是不满于她没有生出什么妄念?
方云蕊不大明白,她隐约觉出楚岚好似在跟她要什么答案,可他自己都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那便更像是在玩弄她,看看逗她会有什么反应。
像逗一只小狗,或者是猫。
方云蕊面上的温顺有些端不住了,她想知道,倘若不如楚岚的意,会怎么样呢?
她这样想着,也便于心中默默计算着倘若此刻与楚岚撕破了脸,她会有什么坏处?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然而唯一的好处大约是能够断了她的妄念,且好似能多少维护一些她本就在楚岚面前失得没有多少的自尊。
坏处则是——楚岚大约不会再替她办女学的事。
可这个她靠郑学究也可以做到。
还有个坏处是——楚岚也不会帮她掌眼婚事。
然而方云蕊本就没有多期望这点,她甚至觉得靠着大夫人那边都比靠着楚岚要更踏实。
也没别的坏处了?方云蕊想,楚岚许给她的就这些,没别的了。
她计较着自己的得失,正想着自己或许不值当因为眼下一时的不快去和楚岚闹翻了,便想收回自己的想法去。
谁知此刻,楚岚见她没有应声,变本加厉道:“那七枚白子,还收在我处。”
一瞬间,在荣寿堂那不堪的一幕在她眼前闪过,方云蕊咬紧了牙,恨声道:“我讨厌你!”
她此时当真讨厌楚岚,她分明以为,楚岚那个时候会留下她,多少是知道她的难处的。
知道她嫁过去,就会生不如死,所以才留下她、应下她。
这对她来说分明是不堪的过往,却被楚岚拿来取笑,或是羞辱。
“厌我?”楚岚的声音还是那样凉薄,听不出一丝旁的情绪来,这四个字没有勾起他半分情绪。
方云蕊突然反应过来,或许她都不值当能勾起楚岚什么情绪,他看着她本就如同一个玩物,谁能被一个玩物坏了心情呢?
然而下一瞬,一只手勾在她下巴上,她被楚岚托起脸来,被迫对上他寂静的视线,听他道:“厌我,为何不看着我说?”
他的长相斯文俊美,单是对上他的视线,方云蕊就要心跳加速,怎么还能说得出讨厌呢。
她以为楚岚这是在讥讽她,连讨厌都不敢看着人说,谁知楚岚竟跟她细细解释起来。
“你跟旁人也这样说吗?”楚岚松开勾着她下巴的手,口吻平静疏离,“与人说话,当看着人的眼睛,你是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都要看着这个人说出来。你始终低着头,不敢与人直视,时间一久,谁还会在意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是不是真的讨厌?”
方云蕊顿住了,她望着楚岚,听他徐徐说话,恍然好似回到楚岚第一次跟她授课的那个下午,当时是怎么样的呢?
下午阳光正好,窗外蝉鸣声不绝,然而一切都只是陪衬,她的视线追着楚岚,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楚岚真是位好君子。
“从此刻起,抬起头。”楚岚说着,他的手扶在她肩上,稍稍用力便将她一直习惯缩着的两肩扳正,帮她挺直了她的脊梁。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仅一瞬的时间,她便觉得一直压在胸口的那股淤塞好像瞬间通畅了,她像是打开了自己,没有下意识低头、没有下意识垂眼、更没有下意识缩着身子,分明是同样一间屋子,这间书房她来过无数次,此刻却觉得屋里的这盏灯格外明亮。
屋中的景致、摆设,也格外分明起来。
楚岚与她一步之遥,她僵着身子,任由楚岚调整摆弄着她的仪态,他身上的沁香在此刻变得格外浓郁起来,几乎要一寸寸地缠紧她,她像一个木偶般被摆弄着。
可抬起头来的那刻,她宛如活了过来。
她甚至才开始发觉,自己已经能够轻易触碰到楚岚的脖颈,她若再努力踮踮脚,也许还能吻到他的下颏。
曾经觉得好似是很遥不可及的距离,此刻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楚岚终于调整完了她,视线懒懒向她扫来,方云蕊还是无法从那双如墨的眼中看到半分情绪色彩,可她再也没法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对他说一句讨厌了。
“记得了?”楚岚问,他的手指在同时离开了她的身体。
方才那场触碰,分明楚岚寸寸守礼,他没有碰她任何一处不该碰的地方,他的动作轻而缓慢,甚至疏懒,可就是让方云蕊觉得无限旖旎。
“记得了。”方云蕊轻声答应,未免心虚。
她分明说了讨厌他的话,可是楚岚还在教她,怎么样是对的。
“口齿清晰些,再说一次。”
方云蕊动了动嘴唇,照着楚岚所说又来了一遍:“记住了。”
“嗯。”楚岚的目光从她身上离去,淡然地嘱咐她,“以后都要这样。”
他不再看她,自如走过她身侧,方云蕊知道他这个意思,那便是让她可以自行离去了,不必再待在这里。
她分明方才还急着离去,可现在却又不想走了。
就像那晚家宴结束。
方云蕊伸出手来,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她微微失神的双目顿时因此清醒过来。
“表哥。”方云蕊口齿清晰地唤了他一声,不再是从前那副娇怯怯的模样,不再含混着闪烁其词,她回过身看着楚岚,无比期盼楚岚也向她看来,她想看清楚岚的神色。
可楚岚没有看他,他只是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对她道:“记住了,就回去。”
方云蕊眸光微颤,她险些因这句话再度垂下眼去,可她很快记起来,不躲不闪地将目光从楚岚身上移开,转身出了铃兰阁。
楚岚摩挲着书页的手指渐渐停顿下来。
送衣服,是不够的。他想起中秋宴上,她因一件衣服被嘉宁的婢女逼至墙角时面上的惊慌失措。
应送她自由。
第42章
从铃兰阁走回居所, 一墙之隔的距离罢了,方云蕊却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个人,她开始回忆自己在国公府这三年的过往, 究竟在畏惧什么?她的畏惧又换来了什么?
无非是那时她尚且年幼,面对一屋子的陌生人, 自然不敢抬头。她双亲亡故, 又是初至京城,对周遭一切陌生之景,不敢探究。
国公府的陌生人从未少过,来来往往尽是光鲜亮丽之人, 仪态风度远胜过她这江南小地方出来的人, 于是她便胆怯, 便固步自封,三年来畏畏缩缩将自己囚于一方天地, 从未想过要改变。
然而她的畏缩也没能换来什么好结果, 一直惧怕的嘉宁郡主到头来还是容不下她,一直在意极了的婚事还是被塞去给人做妾,她步步退缩, 什么也没能得到。
那她得到的是什么?
是从乞巧过后的那晚开始,她头一回鼓足勇气, 为了自己今后的活路去找了楚岚。是她虽一时冲动, 却也不曾动摇地踏入冯氏举办的那场茶会,结识下大夫人,这才终于有人许诺会给她一门好亲事。是中秋宴上,她再次鼓足勇气, 穿了自己的喜欢衣服、带着自己喜欢的妆容去赴宴,纵然嘉宁郡主欺她, 却有楚玥站出来替她说话。
多年来的苦闷总使她对什么都望而却步,忘了自己也可以去争,忘了自己也可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楚岚要她抬起头来,要她高声说话,又何尝不是在告诉她,不要让她的畏惧再有滋生,不要再自己困住自己。
走入房中时,海林正听见动静迎了出来,她刚想习惯性地唤一声“姑娘”,目光落在方云蕊身上时却为之一怔,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姑娘身上好像多出什么来,刹那间叫人移不开眼。
姑娘这是与楚岚少爷和好了?海林想问又不敢问,只是感觉出来姑娘心情似乎很好,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姑娘眼里如此亮晶晶的宛如闪着光彩一般了。
“咱们的柜子是不是还空着一大半?”方云蕊开口询问。
海林道:“是还空着许多,姑娘要用什么吗?”
方云蕊道:“今夜兴致好,咱们把那些压箱底的衣服都拿出来整理一番罢,总不能一直放着,要坏了。”
说着她双目染笑,几乎是雀跃地踏入屋中,海林尚站在原地,有些错愕地回头看着方云蕊的背影。
当真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要说方云蕊压箱底的衣服,那确实是有好些,毕竟每年国公府换季就会送衣服过来,次次都是紧着当季时兴的样子送来,光是冬日里从未穿过的新衣,就有六件。
以前方云蕊看着这些新衣,总不会特别上心,因为知道自己是决计不会穿的,便也不会花时间细细打量,有时甚至看也不看,就让海林叠好存进箱子里了。
可今夜她将这些重新翻出来细看,这屋里尚且昏暗,都能瞧出衣裳的华美精致,她才突然感觉到,原来国公府从来没有将她当过外人,一应份例俱是齐整的。
是她自己一直放不下心里这个坎,自己总当自己的过来寄居的,渐渐的下人便看她好欺负,将她应有的东西克扣了去,可是在明账上,那些东西却还是她用的,名声没有少了她半点。
吃食、月钱花销、碳火,国公府都是给够了她的,这些最容易克扣的东西,便被人克扣了去。
但衣服是没办法克扣的,每年国公府送给小姐们的衣服都是提前按尺寸丈量好的,料子是一块儿选的,没人能从中捞到油水。
于是她的衣服便与其他几位姑娘无异。
她忽然明白过来,国公爷和老太太给她的一直都是一样的,是她自己不争气,一点点把自己的东西分了出去。
许是因为今年及笄的缘故,她的身量窜高了不少,愈发亭亭玉立起来,这从前的衣服便大多都不能再穿了。
不过冬衣素来是会做大些,尚还能留着。
方云蕊和海林一起整理了一番,将不能穿的衣服都归整出来,道:“海林,这些衣服拿去典当了罢,换些银子存着,时常搁在这里,总是用不上的。”
虽然放了有些日子了,但她都保存得很好,衣服都是崭新的,一根丝都没有勾坏。
然后能穿的冬衣,便被方云蕊安置进了她的衣柜里。
海林见到她的改变,高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明天天一亮就去换!”
梳洗过后,方云蕊爬上了自己的小床,她今日高兴,连床单被褥都换了套新的,她睡在床上,头一次那么期待第二日的到来。
到了大考之日,学堂的小娘子们都很紧张,方云蕊也格外注重此次大考的成绩,从分发试卷到考试结束统共一个半时辰的时间,最后答完,不论成绩好坏,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方云蕊正准备离开时,楚玥也从里面出来,高声唤住了她。
“云蕊!”楚玥蹦蹦跳跳来到她身边,“今儿我院子里吃蒸糕、樱桃酪子、牛乳饼,有好几样都是你爱吃的,你也来吧!”
搁在从前,方云蕊听见楚玥这样唤她,下意识就要去考虑会不会引人注目、会不会有人过来找麻烦了,可现在她只是笑盈盈对上楚玥的目光,道:“你如何知道我喜欢甜食?”
“我早就知道!”楚玥不满瞪她一眼,“你我小时候一般大,我时常盯着你看,发现好几次你偷偷摸摸拿桌上的点心吃!还要回头给你的婢女也塞一块。”
方云蕊立时大窘,她以为从前宴上她悄悄拿一块点心的事从未有人发现过,没想到被楚玥看见过,还看见了好几次。
楚玥见她窘迫,高兴地笑起来,“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当真是一个小气极了的人,几块点心而已,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吃,便对你很看不上。”
这确实是方云蕊能做出来的事,她知道那些点心她也可以吃的,她想吃,却又不好意思伸手拿,从来宴上都只会吃自己面前的菜。
“我这样确实不好。”方云蕊抿了下唇,其实算起来,几块点心而已,便算是放在江南,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她却好似在偷拿珍宝一般,畏畏缩缩。
见她低落,楚玥拍了她一把,道:“不过你现在好似是变了,我这两天看你,穿了两次从前我不曾见过的衣裳,那身白雪红梅的极是衬你,总觉得你最近愈发光彩照人起来,莫不是瞧中了什么心仪的郎君,开始思春了不成?”
方云蕊被楚玥这话说得笑了两声,她刚笑完,又想起这要是以前她听见楚玥这样跟她说话,多半会觉得楚玥是拿她取笑讥讽,想要害她,不是急着否认,就是惊慌失措要撇开关系。
现今楚玥还是那个楚玥,她却能轻松听出楚玥话中的玩笑之意,心境大不相同了。
方云蕊忽然捏了下手心,不可遏制地想起楚岚来。
她大大方方对楚玥道:“我这样的身份,大抵也是没办法挑什么如意郎君了,只能看别人能不能看得上我。”
“怎么会?”楚玥不以为然,“我觉得你生得极美,若非如此,我从前也不会总想和你玩。”
她本就是爱美的小姑娘,自然喜欢同自认为漂亮的小姑娘一起玩,况且那个时候府里的姑娘只方云蕊与她年纪相当,就更想与之玩了。
“你总想和我玩?”方云蕊有些惊讶,她以前与楚玥交谈不多的时候,总觉得楚玥很讨厌她,每次看她的眼神要么鄙夷、要么不善,万万没有想到楚玥竟想过同她玩。
“是呀。”楚玥答她,“可你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明明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又总是穿得土里土气,别人跟我说你是乡下来的穷丫头,坏心思多着呢,久而久之,我就也不是很喜欢你了。”
方云蕊一时哑然,她那个时候几乎从不跟外人说话,竟都有人嚼她的舌根。
“那你现在又为何与我一起?”方云蕊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楚玥。
楚玥想了想,没有想到,她笑着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还是想和你玩!”
两个姑娘一齐笑出声来,方云蕊觉得这三年之中,她从未有过哪刻比现在更为欢喜。
大考结束,楚姒果真因为婚事无暇顾及,都没有来学堂上课,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是方云蕊和楚玥一起在姑娘院子里用的。
“我娘说了,我阿姐嫁了人,她接下来操心的就是我哥的婚事了,等把我哥的婚事办妥了,就轮到了我。”楚玥含着糖糕跟方云蕊絮叨,“我看她当这媒婆乐在其中得很,你要不要也跟我娘说说,让她帮你看看?”
方云蕊一愣,从前她不知道,等接触了才知,冯氏伪善、大夫人心善,这三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其实还很不明了。
但是方云蕊并不讨厌三夫人,就看柳家娘家上门那日,三夫人对待楚姒这个女儿的态度,她就知道三夫人定然是位好母亲。
不等方云蕊回答,三夫人柳氏就来了这边院子,看她俩吃得也差不多了,才双目一横,面相楚玥道:“卷子已经改出来了,全学堂二十多三十个小娘子,你考了倒数第三?楚玥,你行啊你!”
楚玥脸色大变,扔下手里的杏饼就往方云蕊身后躲,一边躲一边道:“娘!这次我确实没写好!娘我下次一定注意!”
柳氏伸手捉了她几次均被楚玥逃掉了,气儿不打一处来,最后目光落在方云蕊懵然的脸上,又突然和颜悦色起来,道:“你既与方姑娘交好,就该学着她的本事,这次大考,方姑娘可是第一!”
方云蕊一下子收紧手心,露出惊喜的表情,她第一!
第43章
“你居然得了第一!?”楚玥先是惊讶, 随后又对上柳氏瞬间威严起来的神情,忙嘀咕着道,“啊, 早知道今儿就不叫你来吃饭了!”
方云蕊还沉浸在她大考得了第一的喜悦中,第一名!那她是不是可以去找郑学究要女学的令牌了?
“三夫人。”方云蕊忙问, “学究还在府上吗?”
三夫人稍想一番, 道:“这个时候,应该是在荣寿堂和老爷子一起下棋。”
“多谢三夫人!”方云蕊飞快披上自己的披风,转而对楚玥道,“我找学究有些要紧事, 就先走了。”
“哎”楚玥还想细问她, 却见她已经飞快地踏着步子出去了。
柳氏回过身, 往方云蕊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以前总不觉得, 这丫头何时这般叫人眼前一亮了?
她想来想去想不通, 目光便落在自家姑娘脸上,叮嘱了一句:“和她在一起时,你多个心眼儿, 别被人利用了去。”
“娘!我哪儿有那么傻!”楚玥不高兴地哼声,“您要是嫌我笨, 就赶紧也送我入宫去呗!”
自从楚姒进宫一趟, 楚玥就对她这个阿姐崇拜得很,也很是盼望着进宫学习礼仪规矩,时常拿这事在柳氏面前说嘴,见柳氏屡屡不应, 还觉得是母亲偏心姐姐。
然而柳氏也有自己的顾虑和考量,楚姒是她第一个孩子, 那当真是日日守在身边用心教导出来的,之前老太太在的时候也少不了要提点楚姒几句。
所以楚姒性子很稳重,人也谨慎,送她入宫,柳氏放心。
可楚玥就不同了,因着是最小的女儿,又知道自己今后不能再生了,故而柳氏对这个小女儿总是会偏疼一些,一来二去,就纵得她的性子也顽劣一些,养成今日口无遮拦的毛病。
这些毛病,在家中做姑娘的时候就是无足轻重,可一旦进了宫里,万一因几句口舌触怒了贵人,那说不定就会招致灭顶之灾。
柳氏哪里敢冒这样的险?
出了梅雪堂,方云蕊便直接去了荣寿堂那边,她怕自己再晚上一刻,就要错过郑学究了。
荣寿堂中,荣国公果然正与郑学究对弈,两人一侧的屏风之后,炉子上还正温着酒。当听见方云蕊求见时,荣国公起初满心诧异,随后又对郑学究道:“你的学生,你不知道她,一向最是乖巧懂事。”
郑学究摸着胡须笑了笑,却道:“我怎么不知?今日大考,她得了第一。”
“第一?”荣国公有些惊讶,“她可是年纪最小。”
郑学究略吟一声,看了看左侧放置的屏风,道:“我还知道她是过来干什么的。”
荣国公不再同郑学究闲话,让人将方云蕊请了进来。
屋中温暖如春,方云蕊先后向荣国公和郑学究见了礼。
荣国公笑着对她道:“你们学究说已经知道你的来意,你倒是说说铱驊,你是来干什么?”
方云蕊定了定心神,站直了身子道:“我想来问问学究,我这样算不算是在大考中得了好成绩,我还能不能去女学上课了。”
话音刚落,围坐棋盘的两人都笑了起来,荣国公道:“岚儿猜得果真不错。”
方云蕊一顿,就见这二人身侧的那道屏风之后,漫步走出一个姿若谪仙之人,他一身青云滚边深衣,立在这屋中仿佛一道景致,方云蕊下意识想退,但她最终脚下不曾动作,站在原地清声唤了他一句:“表哥。”
这声“表哥”是之前荣国公让她叫的,她此刻叫出也并无不妥,且她神态自若,没有任何破绽。
楚岚忽然觉得满意,她当真是他见过最伶俐的,不论是什么东西,教过一遍就能融会贯通,他很喜欢聪明的学生。
郑学究也不再卖关子,从随身的书册中取出一只白玉薄片令牌向方云蕊递来,道:“我自然不会忘了你这事,原本想叫人给你送去,没想到你还是个心急的孩子。”
方云蕊双目便霎时显出光彩来,双手自郑学究手中接过令牌,细细抚摸了一下才道:“学生实在很想去,便迫不及待。”
联想到她的身世,郑学究很是了然地点了点头。
“你能有这份心境,今后定能成事,有所作为。”
方云蕊笑了笑,道了声谢,却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郑学究这话,若她是个男子或许真要欢欣鼓舞。可她不是,她能成什么样的事,能有何作为呢?入女学顶了天,也不过是嫁人之后能过得安稳和顺些罢了。
现在拿到了入女学的令牌,她心中一件大事终于又放下了,便不多在荣寿堂打扰,转身出了屋子。
荣国公见状对楚岚道:“你也去和你府上这些弟兄妹妹多接触接触,成日板着个脸,我看他们都怕你。”
楚岚看了门外一眼,道:“那孙儿去了。”
等人走了,郑学究才若有所思地对荣国公道:“方云蕊,与你这孙子并无血亲罢?”
荣国公自然道:“他们之间差得远。”
“那你还让他们一处,都这个年纪了,早该有男女大防了。”郑学究道。
荣国公不以为意,“玉秀当她是亲孙女,又怎会发生这种事,何况云蕊这孩子最是知礼懂事,绝不会逾矩。”
论知礼懂事,郑学究的确是没什么话好说,不过她这个年纪既然惦记着入女学,就不再是什么都不知晓的年纪了,纵是方云蕊自己无意,也难保别人生不出心思。
他语重心长对荣国公道:“这孩子的婚事,你得放心上管一管才行。”
荣国公嘴上应着,但到底没怎么放在心上。
得了令牌,方云蕊便急着往居所去,她想赶紧找个盒子把它妥善放起来,免得磕了碰了。
可是她脚步再快,也走不过楚岚,很快她就听身后一声:“站住。”
然后她下意识就停住了步伐。
“表哥。”方云蕊回过身来,唤了楚岚一句。
饶是她已经在努力抬着头过活了,饶是她无时不刻都在提醒自己要挺直自己的脊梁,可在楚岚面前,她总是会不适应。
尤其是光天化日之下,她在楚岚面前。
楚岚走近,开门见山:“免去考试,你有两个月时间准备入学所需,要是缺少银两,可直接管珊瑚要。”
方云蕊愣了愣,她自己自然是有存银的,但她的那点存银在这京城过活终究是一个未知数,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于是便想着自己做些手工活来换些钱补贴生活,她近日都在学精织刺绣的手艺了,卓有成效。
不是没有想过要开口求人,毕竟她本身也不是什么过于自立自强之人,多年来造就的性格让她已经开始惯于见缝插针,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得了的。
何况她也不想改,见缝插针又如何?她曾借此也得过不少好处。
但是在她发现自己唯一能想到开口求助的人只有楚岚之后,这个想法便只能被自己按捺下去。
她不想欠楚岚太多,的确没得还。
可没想到,楚岚会自己跟她提出来,而且还是这样一个直截了当的方式,告诉她如果缺钱,就直接问他要。
就好像她问他要钱,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一样。
他这样清冷的口吻,甚至都不会让她觉得尴尬、羞窘,只觉得理所当然。
“我尚且还够用。”方云蕊答着,“不劳表哥费心。”
方云蕊动摇了几分,还是拒绝了他这份好意。
理由并没有多清高,而是方才说过的,她欠下楚岚太多,纠葛便会更多,她知道楚岚是个很好的人,但她更知道她与楚岚实在不能更进一步。
楚岚没有戳穿她的勉强,而是道:“回去罢。”
听他这自然的语气,像是要和她一块儿回去?方云蕊暗自心惊,她忙借口道:“不了,我这两日因着考试的缘故,还没有去拜见过大夫人,该去见见了。”
说罢,她便骤然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了两步,道:“表哥,我先走了。”
楚岚看着她远去,目光渐渐落下,落在地面积雪里那双脚印上。
她原要走的方向,分明是前方,而非朝晖堂。
仍是躲他。
楚岚想,大约是自己之前疑心她太过,才让她致力于这般撇清关系?不过无妨,他并不在意。
横竖等她嫁人之后,最多明年,他们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
今年楚家去相国寺祈福的日子提前到了腊八这日。
原因是今年相国寺晒大佛的日子正好和腊八撞上了,会有许多人前去观看,能瞧见金身大佛的寓意非比寻常,但凡是信佛之人绝不会错过这样一个绝佳的日子。
国公府大夫人信佛,楚姒婚期在即,柳氏更想为女儿祈福,再说冯氏,肚子日渐大了,距离临盆也不剩下多久,趁着现在还能自如活动自然要去庙里好好拜拜,于是前往相国寺的人便格外齐全。
现今方云蕊已不再担心会有人落下她,便是楚玥忘了来接她也无所谓,那她就去国公府门口等,随便跟随一趟夫人小姐的车同去就是了。
未料到前往相国寺前夜,楚玥竟然来了她的住处。
方云蕊毫无准备,楚玥丝毫未有提前告知,只是突然过来,说今晚想同她一起睡下。
“可是我的床有点小。”方云蕊为难着,不大自信地看了院子里一眼。
她其实并不真心担心自己的床小,而是在担心——那一墙之隔外,是铃兰阁,是楚岚,是怕一不小心,被楚玥发现了此事。
楚玥无所谓道:“挤一挤就行了嘛!我想和你聊天说说话!咱们说一晚上,好不好?”
可实在盛情难却,方云蕊实在没有别的理由拒绝她了,只好让开了道。
“好罢,那你进来。”
等一会儿寻个时机,去铃兰阁那边传一声话让他们有个准备,也就好了。
第44章
方云蕊的院子不大, 但结构确实有些复杂,那堵墙又在后院,方云蕊尽可能拉着楚玥直接进了屋, 没让她到处乱转。
楚玥丝毫没有觉出方云蕊的刻意来,她很是好奇地到处看看, 末了“啧啧”两声, 感叹道:“你这院子确实不怎么样,阴冷得很,那需要的碳火可就多了,你这边送的够不够?”
方云蕊心里一暖, 道:“那还是够的, 屋子小, 烧得暖和起来也快!”
楚玥来前就已在梅雪堂那边沐洗过,时候不早, 她已经有些想睡了, 但方云蕊还没有沐洗,水已经烧好了。
即便不放心楚玥一个人在这里待着,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方云蕊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外面风大,你安心待在屋里, 别出去了。”
楚玥应了几声, 方云蕊看见她面上的困意,便放下心来,这大约是不会出去了。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楚玥的好动,她沐洗将要结束的时候, 就听见海林喊了一声:“三姑娘,那面墙那面墙不怎么结实, 您可别站得那么近啊。”
她这院子里哪儿有危墙?方云蕊已然明白了海林说的是什么,急忙从浴水中起身,擦干身上的水披上衣服出去了。
寒风瑟瑟,楚玥皱着眉对海林道:“你还管我干什么不成?我告诉你,我刚刚真的听到这边有什么动静,我没有骗你!这墙对面究竟是什么?”
方云蕊听见这两句话,心跳就漏了半拍。
她连忙上前,紧紧拽住楚玥,压低声音道:“确实什么都没有,只是这个时间了,你非要喊出个什么东西来吗?”
楚玥一愣,对上方云蕊那双惶恐的眼神后顿时明白了过来。
她像一只炸毛的猫似的“啊”了一声,连忙往屋里奔,再也不管墙对面的声音了。
方云蕊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她转而对海林道:“你去知会珊瑚姐姐一声,免得一会儿不好对付。”
国公府的人都知道楚岚住在铃兰阁,也知道她住得偏僻,可无人知晓她的院子就这么巧和楚岚的院子连着一堵墙,只幸在大门天南地北,这往来的下人才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否则这事若是被捅破,那只会对她自己的名声不好。
交代完了此事,方云蕊才转身进了屋中,她刚洗完澡,头发都没干呢,所踏的鞋袜自然也湿着,被这么一折腾通身只剩下冷意,已然冻得瑟瑟发抖。
刚回到卧房,她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楚玥早已钻回了床上,听见这声“呀”地叹了一句,道:“你怎么打喷嚏了,快上来暖暖。”
方云蕊一时也顾不上别的,赶紧钻进了被子里,楚玥便扯过一旁的帕子帮她擦干湿发,心里还惦记着方云蕊对她说的话,不由问:“你一个人住在这院子里,不害怕么?”
“一开始是很怕的。”方云蕊抿着唇道,“尤其是冬天刮风的时候,吓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所以海林便睡在榻上,与我一起,后来慢慢也就不怕了。”
楚玥叹了口气,道:“这儿真不是住人的地方,我回头想想办法,去找祖父,让他把你的院子迁一迁。”
这兴师动众的,如何使得?
方云蕊连忙拒绝:“这就不必了!”
“你怕他们议论?”楚玥问,“不怕,我堂堂国公府三姑娘,难道连这点事都办不成吗?”
方云蕊看见楚玥眼神,似乎对此事颇为坚定,便寻了正当借口道:“我马上就不在府上住了,实在不必多此一举,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住了?你要去哪儿?”楚玥不解,“谁要接你过去?我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不是,是这回大考我得了第一,郑学究许我去女学上课,明年开春便走。”方云蕊本不愿与楚玥说这些,她怕中途生了什么变故,不过眼下令牌她已经拿着了,想来说了也没有什么事。
“女学?”楚玥听见这个,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干什么的,不解道,“你去这种地方干什么?很不必的!你要想嫁个好人家,我让我阿娘帮你呀!”
“我必须去。”方云蕊道,“我只能去。纵是三夫人帮我,我终归不是她的女儿,她怎会费心为我考虑?”
“怎么不会!”楚玥保证道,“我一定求我阿娘好好给你掌眼一门婚事!这有什么难的!”
“楚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方云蕊叹了口气,“纵是三夫人愿意帮我,她帮我一时,难道还能帮我一世吗?我终归不是国公府的人,到了夫家我终归是要自己讨生活的!我不想事事都靠着别人来帮我,我也想帮我自己!”
自己帮自己?这要怎么帮呢?楚玥露出迷茫之色,可一时也被方云蕊目中坚韧之色说服,没再说什么了。
“好了好了,那你去便是,那你还回来吗?”楚玥巴巴地问,眼中竟透着几分不舍。
方云蕊看着她,也不忍心说什么决绝之语,只道:“女学为期三个月罢了,等念完书我也就回来了!”
女子年华易逝,待嫁的好年纪也就那么短促的一点时间,女学本就是为女子出嫁更好而设,自然不会将学期延长多久,倘若要一年才能学得,那说不好就耽误了许多好姻缘,那就适得其反了。
楚玥听她三个月便能回来,登时也不在此事上吵闹了,又拉着方云蕊说了些有的没的,两个人慢慢睡着了。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国公府的诸位夫人小姐们就要动身前往相国寺祈福点灯,今年柳氏不由分说把楚平也拉上了,她早就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娶个好媳妇回来,等新的一年开始,便正是要铆足了劲挑选儿媳的时候,怎么能放任这个正主不来?
楚玥身边的女使过来叫人的时候,两个姑娘均是顶着一脸的困意,昨儿显然睡得太迟了,方云蕊尚且还好,她从前不是没有挑灯夜读过,只是楚玥眼下竟生出乌青一团来。
“天啊!这、这我要怎么见人?”楚玥对着镜子低嘀咕,“我还是戴着面纱去吧,今儿记住以后再也不熬夜了。”
方云蕊道:“用不着戴面纱,我给你遮一遮就是了。”
“这能遮得全吗?”楚玥不确信地问。
方云蕊却是自信,“你看我给你遮一遮就知道了。”
于是楚玥便配合地闭上双眼,由着方云蕊在她脸上扑粉画妆,过了一刻,方云蕊道:“行了,睁眼瞧瞧吧!”
楚玥再一看镜子,她眼下哪里还有乌青,竟是一点儿都瞧不见了。
“你的手真巧!”楚玥惊喜地叹了一句,“回头可要教教我,这实用得很!”
两人很快换好衣服,去侧门乘坐马车,方云蕊本不觉得什么,早上醒来只是觉得困。可一出门吹了冷风,她竟开始觉得脑袋里晕晕乎乎起来,隐隐还有发热的迹象。
只是这症状轻微,她便也没有很放在心上。
相国寺历史有百余年之久,还是皇家负责修缮过的,匾额更是御赐所写,这相国寺便又称国寺,达官显贵的夫人都喜欢来这儿诵经祈福。
楚家人到的时候天色才刚蒙蒙亮,每年这个时候楚家都会捐给相国寺一大笔银子,所以住持总会亲自来迎。
方云蕊和楚玥甫一下马车,就跟着长辈去正殿礼佛,这是方云蕊第一次来相国寺,便会多看多留心些,眼瞧着三位夫人均点了长明灯、奉上各自手抄的佛经、又添了所谓香油钱之后,她们便跟着跪地拜佛祈祷,住持便会站在一旁诵经。
寺庙里带着的禅香让方云蕊觉得很是安心,她跪在黄色的蒲团上,默默在心里认真祷告:但愿她一能往后事事顺遂,二能觅得如意郎君,三能身体康健好好活一辈子。
这次能来相国寺,以后她就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了,于是等三位夫人走后,她也请住持为她点了一盏灯,也奉上自己积攒出的一点香油钱。
佛前一供奉,未来的人生好似瞬间便充满了希望似的,让人自然而然就开始期待起将来的生活。
今日腊八,又是晒大佛的日子,相国寺便会准备素斋,此日的素斋自然是八宝豆子熬成的腊八粥,荣国公府便决定在相国寺待上半日,等吃了素斋再走。
夫人们被请去禅房歇息,楚平则是早早下山去了,姑娘里只剩下楚苒、楚玥和方云蕊,楚玥自不会同楚苒一道说什么,拉着方云蕊就往外走,换得楚苒转身恨恨地瞪了这二人一眼。
“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方云蕊问,“毕竟是一起出来的,落下她一个总不好看。”
“有什么不好的,我管她怎么想呢!”楚玥哼一声,“我和我阿姐一起的时候,就不会怎么理她,怎么反倒咱们俩一块儿玩,还要捎带上她了不成?她要是觉得不满意,去和她的哥哥玩呗!”
楚玥说哥哥的时候,那就一定是同一个娘所生的亲哥。
方云蕊听及楚岚,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们兄妹感情也不大好吧?”
毕竟这么久了,她也只瞧见楚苒来找过楚岚一回,若真是关系好,怎会不频繁一些?
“他们感情当然好!”楚玥不知想起什么,“小时候长兄就总是护着楚苒,他们兄妹关系最好了,现今是看着大了,避讳着男女大防才不显得那么亲近,但我可是亲眼见过好几次长兄亲来学堂过问楚苒的功课呢!”
是么?
方云蕊倒是意外,那看来的确是很好了。
不过比起这个,她倒是更加好奇楚玥这两姐妹为何与楚苒关系不好,毕竟同在一屋檐下,再怎么说面子上也该过得去才对。可看这两姐妹对待楚苒的态度,简直像是撕破脸了似的,就连最最周全稳妥的楚姒,看见楚苒也像是没见着一般,楚玥更是要当面呛人。
她看了眼楚玥,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来。
楚玥想了想,道:“其实我们以前关系也是不错的,你想,毕竟是一块儿生活的姐妹,又都是小姑娘,哪里会天然就交恶呢?原本是三个人一块儿玩,那你好好同我们玩便是了,楚苒却不是个安分的,一边同我们玩还要一边挑拨离间。她也不想想,我和我阿姐是什么关系,那可是亲姐妹,哪里是她这样的外人撬得动的,这事没过多久就闹到了明面上,我和阿姐这才疏远了她。”
方云蕊道了声原来如此。
“不过,我觉得她原本性子也是不坏的。”楚玥转而道,“你想,我们一开始能玩到一起去,那自然是性格都合得来才玩到一起,只是后来她愈发大了,坏心思也就越多,我觉得是她那个娘把她给养坏了!二房与我们三房关系本就不好,大约是她私下撺掇女儿搅合我们这边的事,索性也就不来往了。”
方云蕊点了点头,如此看来,楚苒在嘉宁郡主面前招惹她,那的确是故意的了。
山上的风冷飕飕的,方云蕊与楚玥在外面说了一会儿话,愈发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起来,楚玥浑然不觉,提议道:“咱们去姻缘庙那边抽签罢?很灵的!”
方云蕊打起精神问:“有多灵?”
“我阿姐就是在那边算的!”楚玥道,“当初姻缘庙给她解签,说她会嫁一个举人,中途虽有坎坷波折,但最终是会和和美美!你看当今真是嫁了个举人呢!其实我娘也是惦记着姻缘庙这边的事,听说那柳五郎中了举,就已然心动着想要应下这门亲事了。”
方云蕊颇为诧异,竟然这么灵验?那她来都来了,确实应该过去看看。
“好,那咱们去吧!”
姻缘庙被安排在西南方位,说是庙,其实是个大院子,中间有一株参天巨树,上面挂满了红绸。
方云蕊和楚玥相继买了一把银锁来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挂在树底下,以祈求一个好兆头。
而后便跪在树下摇掷那个红色的签筒。
楚玥是先摇的那个,她熟门熟路,闭上眼睛嘴里念叨了几句,没几下就摇出一支签来。
然而方云蕊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第一次摇签的缘故,动作很是不熟练,还是楚玥教了她一下才摇掷起来,可是签筒里的签子哐当作响,可就是不跳出一支来落到她的面前。
身后还有别人等着摇签,方云蕊也有些着急地问楚玥:“它怎么不出来呀?”
楚玥劝她道:“你不要心急!闭上眼睛慢慢摇就是了,再想想你心中所求,放平心思才是正理!”
方云蕊只好凝神屏气,默念着自己所求,安安稳稳摇起签筒来,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一支签子跳出落在了她面前。
“成了成了!”楚玥拍了拍手,从方云蕊手中接过签筒。
这时,方云蕊才从地上拾起那支签,她展开看了眼签面,上面写着上上签。
“走啊,咱们去解签!”楚玥今年终于可以自己测算姻缘了,她每年都来,只因以往年年跟着她的是楚姒,虽是姐妹,但楚姒却是她的长辈一样,她便一直不好意思求这个签。
然而但凡是女子,谁不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姻缘如何呢?
解姻缘签的是个老和尚,旁边还跟这个整理东西的小沙弥,方云蕊与楚玥走过去的时候,楚玥便率先将自己的签递了过去。
姻缘签要连同生辰八字一道看,楚玥交了签之后便在旁边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给老和尚看过。
方云蕊看了一眼楚玥的签面,是中上签。
“嗯。”老和尚捻了捻须,又细细观了楚玥面相,道,“女施主姻缘顺你心意。”
楚玥愣了愣,“没了?就这样吗?”
老和尚点点头,“是,只有这些。”
楚玥咋舌,就一个顺她心意?然后便没了?当初她阿姐来解签时,可是连郎君是个什么身份都说了的呀。
她怔愣着,老和尚已然从方云蕊手中接过了签面。
他看了看方云蕊的生辰八字,又看了看方云蕊的面相,微叹一声,摇了摇头。
“女施主这姻缘成得颇为坎坷,可谓是前路艰难,女施主须得保重自身。”
一句话,说得方云蕊在看到“上上签”那几个字时飘飞起来的心情重重跌落了下去。
楚玥自然也瞧见她的上上签,还觉得奇怪,她问道:“她这不是上上签吗?怎会比我的还差?”
老和尚道:“这签面只是签面而已,人才是命中的变数,这位女施主的姻缘若成,则是非富即贵,天赐良缘。”
方云蕊听着并不开心,而是紧了紧眉头,她并不想要多富贵,她只想要平静顺遂的生活。
眼看方云蕊的解签比自己还要不如,楚玥也顾不上憋屈自己那一句话的解签了,拉着方云蕊就走。
“没事没事,咱们去吃斋饭去!”
方云蕊心事重重地被拉着走了。
两人走后,一旁的小沙弥不懂,问道:“师父,若真是天赐良缘,为何还会多有坎坷呢?”
老和尚道:“来解签的是女施主,对她来说自然是天赐良缘了。”
“那这坎坷”
“她这段姻缘,多数的坎坷都在她郎君那里,与她本身倒没什么阻碍。”老和尚显得老神在在,“所以我只叫她保重自身便可了。”
小沙弥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可是观方才那位女施主的表情,好像是全然误会了啊。
离开姻缘庙,方云蕊只觉得自己对婚事的期盼也因此淡了下来,什么非富即贵、天赐良缘,倘若前路多坎坷,她没能过得了这坎坷呢?
她看向一脸淡然的楚玥,真心羡慕道:“你的解签才是最好的。”
什么上上签,根本什么也不是。
楚玥本来觉得她那解签也太过敷衍,如今细细想来倒真觉得不错了,只道:“上回给我阿姐解签的不是这个老和尚,是一个年纪更轻一些的,他还会跟我们念签文究竟是何,不像这老和尚似的直接解签告诉我们,今日这签许是不准!你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说了会儿话,两人便不再纠结此事了,只是方云蕊本来就觉得头晕,此刻心里一堵,浑身都跟着难受起来,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
海林见了,关切道:“姑娘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楚玥闻言一看,果真见她脸色不好。
“这是怎么了?”楚玥问。
方云蕊想了想,道:“许是昨夜凉着了,也不打紧,先吃饭罢。”
她浑身发冷,想着要喝些热粥许是能舒服一点。
斋房已备下热粥,柳氏今日照看这两个小的,见她们回来便让人盛了热腾腾的粥饭给她们吃。
楚玥一进来坐下便道:“娘!云蕊好似是病了。”
柳氏看了方云蕊一眼,果然见她脸色不佳,道:“无妨,先吃了饭,一会儿跟寺里讨要些草药吃了睡下便是。”
听还要睡一会儿,楚玥问:“咱们不吃了便走吗?”
柳氏的表情有些糟心:“好巧不巧,遇上冯氏的娘家人了,非要坐下说话叙旧,咱们又不能把她一个孕妇丢在这儿不管,只要作陪了。”
她是真心羡慕江氏啊,人家说不管就不管,自己早早就下山去了。
方云蕊看见三夫人脸色,心中又对她生出几分好感,这三夫人是个有责任心的,即便是对自己讨厌的人,也没有直接撇下不管不顾。
能多在寺里留一会儿,楚玥却是高兴极了,她们女儿家能出来玩的机会本就不多,自然是能多留便多留的。
于是转头跟方云蕊商量着道:“一会儿你吃了药先睡上片刻,完事之后咱们再去一趟姻缘庙,看能不能遇上之前给我阿姐解签的那位师父,倘能遇上,咱们再去找他解一回!”
方云蕊道:“一日之内解上两回,会不会不灵验呀?”
“这有什么,咱们又不是重新抽签,只再告诉他咱们的签面是什么让他再帮我们解一遍就是了,听听他怎么说。”
方云蕊“哎呀”了一声,可惜道:“可我没记住我自己的签面。”
她当时只顾着看那“上上签”三个字了,等解出签面以后又满脑子都是什么颇多坎坷之类的,一时便连自己的签子下面写着什么数都没有注意。
“不怕!”楚玥拍拍胸脯,“我看了!我给你记着呢!”
方云蕊瞬间又露出惊喜的神色来,两个人又交头接耳说了些有的没的,高高兴兴吃着斋饭。
柳氏见两个姑娘关系这么好,也不由笑了笑。
第45章
吃过了相国寺的腊八粥之后, 三夫人果然叫人给方云蕊送了煎好的药过来,方云蕊心中记下了三夫人这份好,吃过药就在相国寺为她们准备的厢房中歇下了。
她睡在里面, 还未全然睡熟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三夫人在和楚玥说话。
“你看,是这三位。”柳氏一边同女儿说话, 一边摆开三副小像来给她瞧, “这三个都是门第不甚高的,你哥哥这人你也知晓,他这样的名声只怕是寻不到个门当户对的嫁他了,只能从门第低的女子中挑个品性好的。”
楚玥捂着脸看着桌子上那三张女子小像, 其中有一张长得特别突出, 一看便知是个浑然的美人。
楚玥毫不犹豫指出她来, 道:“哥哥好色,恐怕正妻也得有些颜色才能拴住他的心呢。”
柳氏沉吟一声, 她也是看中此女容貌才将其选中, 怎奈此女容貌好看是好看,就是缺少了端庄,一个女人的端庄往往不是与生俱来的, 而是扎根在她的家教礼仪之中,若看之便让人觉得不端, 恐怕品行上也有错处。
为儿女择姻缘, 柳氏向来慎之又慎,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没办法与正妻恩爱了,但起码得和睦才行,若当真娶个连容颜也不入眼的回来, 久而久之恐生嫌隙。
平儿的婚事确实不能再拖了。
“也好。”柳氏又看了这三个姑娘的小像一眼,“回头请人吃茶, 我提一提看看人家的意思。”
大户人家给姑娘家找郎君是要相看的,自然倘若自家儿子生得伶俐,那也可以前去相看,说不定还能撮合一桩好亲事。
可楚平那个模样,柳氏自己也觉得实在不会有谁家的姑娘能眼瞎到瞧上他,就断了相看的意思,直接议亲了。
楚玥心中已在计较,依照她娘这性子,定下哥哥的婚事怕也就是明年的事,说不定明年连婚事都要给办了,等过了楚平,岂不是就轮到她了?明年她正好及笄
不行不行,她必须立刻找机会为自己寻个如意郎君才行,依照她母亲这性子,万一又从柳家那群文人书生中给她看一个,她真是哭都来不及。
“娘!”楚玥忽道,“我听闻开春,云蕊就要去女学读书了。”
柳氏意外,“她如何进得?”
楚玥道:“就是这次大考她得了第一,学究便引荐她去了。”
原来如此,请郑学究过府做学问的人不少,这女学名额珍贵,即便是难进也年年都满人,对于方云蕊这样的姑娘来说,能去一趟的确是好事。
见柳氏不言,好似对女学并无什么不满的样子,楚玥又尝试着道:“那女儿也想和她一起去女学,行不行啊?”
“你?”柳氏看她一眼,只觉得她贪玩,“你全然不必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这是想躲开了我,延误学业好好玩上一场吧!”
楚玥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将来在夫家有倚仗才想去读女学的,她就是想出去,出了国公府,她才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也才能有机会挑选自己中意的郎君。
只是她自然不能和柳氏说了实话,只能央求:“求求你了娘,我真的想去,我保证不耽误功课还不行吗?”
“不行!”柳氏却是严厉,“你将要嫁了,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候,绝不能出什么岔子,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家里!”
“娘!”楚玥还想再辩,见柳氏冷下了脸。
“休得再提!”柳氏低低斥了她一句,楚玥抿了抿嘴,瞬间不敢了。
只是想要去女学的心思并未因此减少。
因是在外面,方云蕊睡得并没有多安心,只是半梦半醒着,只是一觉醒来身上那股疲惫感确实消减了不少。
她出厢房时,外间已经没有人了,隐约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这才走了出去。
寺院不比家宅内院划分清楚,今日这禅房是给她们女子用,明日也能是给男子用,所以没有什么分男女的说法,既然出了厢房那就是外面了。
方云蕊出来的时候,见院子里聚着一堆人,最显眼的莫过于坐在树下石桌旁的三夫人与冯氏,楚玥蹲在一旁拿树枝往地上画着什么,其余人都站在冯氏那边,方云蕊一个也不认识。
她便记起三夫人说在这里遇上了冯氏的娘家人,恐怕就是这些人了。
“你醒啦!”楚玥最先发现方云蕊,跑过来拉着她过去,指了指自己画的东西道,“方才喜儿教我跳格子,我学着画了一个,这会儿刚好画好了,咱们一起玩。”
方云蕊往人群中看了一眼,瞧见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模样看着比她和楚玥还要小,应该就是楚玥口中的“喜儿”了。
她见喜儿身上穿着的衣服实在算不上新,又短短的不合身的样子,下意识也跟着打量了一眼冯家的人,除却喜儿,其余人穿得倒也都体面,为何单给喜儿穿成这样?
是奴婢?
“我不会玩这个。”方云蕊方才打量一眼,还看见冯家站着两个差不多与她们同龄的男子,便不太好意思在外人面前玩这个,想着推却。
楚玥却不会不好意思,她看出了方云蕊的心思,直言道:“那咱们去后面玩,不与他们一起。”
这倒是可是,除了有些失礼,方云蕊没什么意见。
不过她方才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冯家的长辈,也没有开口问过,自然也不会在意这点失礼。她并不是喜欢去讨长辈喜欢的性子,何况又是冯氏的娘家人,能不沾关系还是不沾。
转身之际,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三姨母家里有这么标致的妹妹,为何从未跟我们说过?”
说话的人是个少年,方云蕊并不欲理会,只跟着楚玥回去,谁知冯氏接了那人的话:“她是国公府的一个表小姐,并非楚家的人。”
这话听着像是在对那少年解释,其实是在说给自己的娘家人听,直指方云蕊的身份地位。
冯家人听见,心中多少有了计较。
这时一个身形臃肿的妇人看着方云蕊道:“如此说来,纳个良妾也算是一桩美事,我家小虎难得夸人,这丫头确实长得不错。”
说着她看向方云蕊,笑道:“你多大了?”
“妾?我呸!”楚玥扯着方云蕊骂了一句,“真以为你们冯家是什么门第?也配来这儿挑三拣四。”
一句话骂得那妇人和冯氏脸色齐齐变了,冯家这两年,的确是没落了,国公府这些人愈加不将冯氏放在眼里,冯氏一直记恨着,今日这三丫头竟然这样当着她的面骂出,实在是过分。
那妇人自然知道楚玥是什么身份的人,兼之人家的亲娘还在这儿坐着,她不敢出言教训,气得一个劲给冯氏使眼色。
三夫人倒是斥了句:“玥儿不得无礼。”
只是她这声斥淡淡的,并无什么情绪,甚至连一丝责备都听不出来,冯氏的脸色便更差了。
冯氏道:“她马上就要及笄了,正是好时候。”
也不知是为着什么,明明方云蕊什么话都没有说,驳她面子的乃是楚玥和三夫人,可冯氏下不了楚玥和三夫人的面子,便只会来打压她。
方云蕊而今却不是那般怯懦怕事的性子,她转过身来,锐刃一般的眸子看着冯氏,她当然记得自己以前有多怕这个女人。
乞巧节事发,冯氏咄咄逼人要她去侯府送死,她连一声反对都不敢说,一个掌家的身份便能轻易将她逼上绝路。如此委曲求全,她又换来了什么呢?换来中秋宴会,冯氏对她的一场设计,哪次不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既然都这样了,她为何还要退避?横竖都是已经撕破脸了,明面上和背地里又有什么分别。
何况今日还有楚玥在,她便更多了几分底气。
“时候再好,我也不会来你家做妾。”方云蕊眸光亮闪闪的,整个人好似在发光一般,“我在我母亲面前发过誓,我死也不会给人做妾。”
冯氏被她这针锋相对的态度弄得一阵愕然,这小妮子何时这般同她说过话?何时敢这般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话的?
眼见冯氏这接二连三被呛,冯家的人犯了嘀咕,一时不敢再说话了,方云蕊不欲在此多留,拉着楚玥就走。
柳氏也款款起了身,道:“时候也不早了,嫂嫂若再耽搁下去,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那三人远去上了马车,方才开口的妇人看着冯氏疑惑道:“你不是说你在国公府当家,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吗?怎么这一个两个的,连个表小姐都不把你放在眼里?”
冯氏面色极差,在娘家人面前极力才维持住体面,看着方云蕊的背影冷笑一声,道:“这小贱人素来是个黑心肝的白眼狼,国公府善待她,她却一日比一日骄纵过分,我早就想将她速速打发了,只是愁没个好去处罢了。”
“给我呀!”那妇人道,“给我们小虎做妾,看我不好好收拾她。”
说着,她低头问了问身边敦实黝黑的儿子,道:“她给你做妾,你要不要?”
冯玉虎哈哈大笑起来,“我当然要!我当然要!娘你可不能诓我!”
听着这母子二人的对话,冯氏目光款款落下,今日让这李氏和她儿子见到了方云蕊,他们若有成算自会去折腾,反倒省了她一番力气。
冯家谁不知道她这个嫂嫂李氏最是溺爱这个儿子,宛如掌中宝一般疼爱伺候着。
一行人下了山,喜儿走得慢,跟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追着,险些摔倒之时,一只手拉住她扶了一把。
喜儿抬头,看清来人笑了笑,甜丝丝叫道:“玉竹哥哥!”
冯玉竹面容清隽,一袭月色竹影长衫,寡言地牵着喜儿往山下走。
“玉竹哥哥,他们要把刚才那个仙女姐姐嫁给我郎君吗?”
喜儿是冯家养给冯玉虎的童养媳,过得落魄,常常吃不上饱饭受冯玉竹接济。
冯玉竹教导她:“你还没有过门,要注意称呼。”
“哦。”喜儿不大懂,她今才十岁,又从没有读过书识过字,很多事情她都不懂。
“那玉虎哥哥喜欢那个仙女姐姐吗?”喜儿问。
冯玉竹蓦然想起方才那一幕,那少女身着朱衣,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光是想着,他这心口就禁不住发起热来,悸动不已。
他缓缓抚上胸口,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喜儿看了看他,竟是一语道破:“你也喜欢她?你也想她给你做妾吗?”
冯玉竹缄默着,沉思一瞬,他慎重道:“若可以,只会是妻。”
第46章
离开相国寺后, 回程的马车都走在了半道上,楚玥才一拍大腿,叹道:“哎呀!只顾着跟他们纠缠, 都忘了再去一趟姻缘庙了!”
方云蕊缓缓吐了口气,她今日很是畅快, 无甚所谓道:“没有去便没有去吧, 反正你的结果很好,求签也不过图个安心罢了。”
楚玥看着她,笑了笑,“你今日怎么敢呛声二伯母?你从前可是连正眼看她都不敢。”
“一直被压着欺负, 实在是讨厌极了。”方云蕊皱了皱眉, “你说, 她凭什么一直欺负我呢?”
楚玥年纪虽不大,但知道的不少, 她看着方云蕊道:“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你以为她是看不惯你才打压你么?我跟你说,我娘、我阿姐,甚至是我, 都受过她的气。”
“什么?”方云蕊觉得匪夷所思,她以为家宅之中和睦才是可贵, 冯氏身为执掌大家中馈的, 即便本身是个不怎么样的人,那为着表面上各自的面子,也要维护得当的。
何至于谁都得罪一遍?
“我觉得二伯母这个女人,就是脑子有问题, 有的时候我甚至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做出的事情都不能以常理去理解。”楚玥哼哼一声, “你知道吗?长兄幼年离府外居,这么多年不回来,就是因为她!”
这个缘由方云蕊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只是她不明白其中原委,便向楚玥问道:“你知道是因为什么?”
说到这个,楚玥却摇了摇头,“这我不知道,我知道的这些都是我娘告诉我的,她若不告诉我,那就是她也不知道。”
方云蕊对此倒是讶异,问:“三夫人什么都告诉你?”
“自然。”楚玥点点头,“从小她就告诉我,三房与二房一直相争不下,让我遇见二房的人一定要提防小心,关于二房她所知道的一切都会告诉我,以免他日事发我被人骗了去,这叫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三夫人说得很对。”方云蕊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楚玥又道:“你不知道罢?楚家三位夫人中,当初其实是二伯母生得最是美艳。”
“美艳?”方云蕊愣了愣,实在没法将这个词与冯氏联系起来,她现在看见冯氏便觉得她面相刻薄、眼神怨毒,一张脸更是黯然无光,看之便令人生厌,已经带上自己的主观情绪再去看人,哪里还会看到这个人的美呢?
“是啊!”楚玥点点头,“二伯母现在也算小有姿色了,只是我觉得如今府上容颜最盛的当是大伯母。”
想起江月容,方云蕊又觉得诚然如是,现今大夫人当真是三位夫人中最好看的一位了。
她有感而发,道:“大夫人心态真是好,一个人日子过得那般寂寥,却丝毫不见她颓然。”
楚玥抿了下唇,却不赞同地摇摇头。
“你知道我以前最羡慕谁吗?”楚玥道。
方云蕊不知楚玥竟然还会有羡慕的人,好奇道:“谁呀?”
“是楚苒!”楚玥道,“我从前觉得二伯母简直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二伯父生得俊美,且一生只娶了二伯母一个女人,且看现今二伯母还能有身孕,便知他们夫妻尚还恩爱着,可你知道我父亲有多久没来我娘房中了吗?”
方云蕊默然,她看着楚玥提起冯氏时的一脸艳羡,极想告诉她其实不是的,二房远不如她想象中的和美,二爷会动手打自己的夫人,且不是一次两次了。
“父母不恩爱,儿女便会跟着受罪,我哥哥跟着父亲耳濡目染,而今也变成一个纵情声色的烂人,阿姐时常会听到娘跟她抱怨,近些年这些抱怨才少下来,我很是羡慕楚苒,羡慕她的父母恩爱,便算是人品差些又如何?他们一家人至少是幸福的。”
楚玥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从不信什么门当户对,我只想找一个与我两心相同的郎君,一世恩爱,若不是这个,再体面的婚事我也不要,否则嫁过去便只能是受苦。”
方云蕊动了动嘴唇,刚涌到嘴边的真相又被压了下去,她看着楚玥满脸的期翼,又想或许真相如何,对楚玥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能让她有个更好的念想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娘因为生了我后落下病根,容颜大减,父亲自然更加不喜她,只因为是正房夫人所以活得体面罢了,你瞧瞧月姨娘是什么样?她生下楚平后便再无所出,如今容颜老去,父亲对她不闻不问,偶然间我看见她,总觉得她像一个疯子似的可怕,总是绕着她走。”
方云蕊没见过月姨娘,只凭着楚玥的形容大致拼凑出个模样来,她皱了皱眉,潜意识感觉月姨娘的形象好似和冯氏重合在一起。
“这是家宅不睦的样子。”楚玥道,“可二伯母她那么得意,现今掌家的权力在她手里捏着,丈夫又疼爱她,可她还是变成了那样,容貌凋零得显而易见,渐渐地,我好像也不是那么羡慕她了。云蕊,你说是不是女子只要成婚,容颜就会凋零了?”
“这”方云蕊一时答不上来,少顷又想到什么,对着楚玥坚定地摇了摇头,“我阿娘好似不是的,我爹爹与阿娘十分恩爱,在我印象中,她的容貌好像从未变过,还似少女一般。”
楚玥反驳道:“那是因为你离了她的时候年纪还小,她自然还会是少女模样呀。”
楚玥一句话勾起方云蕊对那场浩劫的回忆来,眼神都跟着变了。
见她如此,楚玥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道歉:“我说错话了!我刚刚想也不想就说出来了,你别生气!”
方云蕊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一番谈心,因楚玥一时说错了话,便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又同方云蕊说了些别的,直到快回府上,方云蕊才重新又笑起来,楚玥见状终于松了口气。
各自回了各自院里,每每回到自己院中,方云蕊都要下意识往铃兰阁的方向看一眼。
她今日站着,不知怎的,就想起姻缘庙老和尚那句“颇多坎坷,成后或可非富即贵、天赐良缘”,怎么不能是她和楚岚呢?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方云蕊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她连忙打散了自己的心思,心道:她不过是与楚岚有过数次肌肤之亲,所以才会自然而然联想到他罢了。
不过是如此,只是如此。
“姑娘。”海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水烧开了,现下便可沐洗了。”
“嗯。”方云蕊转过身来,将自己的视线从那面墙上撤去,进了屋中。
进了热水中,方云蕊尚觉得今日一整日的乏气这才四散了,海林在旁边侍奉,眼下只剩她们主仆两个,便忍不住说起话来。
“姑娘,这二夫人也太烦人了些,奴婢瞧着她是还没有打消让姑娘做妾的心思。”
方云蕊轻轻“嗯”了一声,散开头发认真梳洗,面上露出思索之色。
往常她不明白,难道是自己在什么不知道的地方得罪了冯氏?才让她针对至此。可今儿跟楚玥说完了话之后,她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是为什么。
冯氏自己过得不顺心,便见不得别人也顺心。
阖府上下,可不是就属她这个表小姐最容易打压?自然要咬着她不放的。
“咱们眼前,安分才是最紧要的。”方云蕊道,“入女学的令牌虽拿到手了,可入学之前万一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来,说我不尊长辈,再让人家把牌子收回去就得不偿失了。”
这是她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东西,所以格外珍重。
“奴婢省得。”海林叹了一声,是要忍着,不忍还能怎么办呢?
真撕破了脸对峙起来,她们这边又占不得什么便宜。
这边水声方起,铃兰阁的水声已经尽了,楚岚披着湿发坐在书房,支着二郎腿挑灯夜读。
他如今朝中事务繁忙,然而再忙,从他身上表露出来的也只有闲散。
青墨进来添茶,顺带看了眼屋里的炭盆,暗想这炭也太不经用了,将热茶放到楚岚手边之后,却没有即刻退下。
楚岚看的本也只是闲书,见他站着不走,问道:“有事要禀?”
“是。”青墨忙道,“今儿夫人派人来问,公子如今功名已尽得了,想迁哪处的院子?让奴问了公子,明日一早回个话过去。”
楚岚听着,不动声色,这恐怕是祖父的意思,否则他的母亲只盼着离他远些,哪里会想主动过问他这个?
本来这铃兰阁住着也甚不便宜,书房窄小、卧房也窄小,又时常晒不到太阳,的确是很不好的地方。
可是,墙上那个门才修出来不久,还没有怎么用过。
楚岚道:“冬日里迁居麻烦,等开春了再说。”
“是。”青墨得了准确答复,心事放下一桩,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过身来道,“对了公子,乔家二郎那边的消息打听到了,他并未娶亲,也没有定过什么亲,更没有什么心仪的女子,听闻是家中的母亲严厉,一直力求他读书上进,尚未来得及考量这些。”
听到这些,楚岚手中的书渐渐放下了,他口中念叨着乔二郎这个名字,脑海中却浮现出一抹倩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个乔二郎,是他遍寻京城才挑出的这么一个品性纯良之人,外人道他性如璞玉。
且家世只能算是清流,并非权贵人家,乔家主君主母又有在外的贤名。
如此想来,也算相称。
第47章
此时此刻, 正卧床入睡的方云蕊尚且不知,自己即将迎来两门亲事,她断然不会想到, 自己也会有被争着抢着要的一天。
眨眼到了年根,国公府忙碌, 每到什么年节, 往来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从正月里开始,一直到二月二,这府上的客人才能走干净。
学堂已然放假, 眼下距离她女学开学还有一个多月, 方云蕊是彻底清闲下来, 一心只准备着入学的事。
这日,PanPan方云蕊正闷在房里和海林筹划着烤红薯, 就听松英堂那边来叫人, 说叫她们过去赴宴。
“赴宴?”方云蕊诧异,“今儿又不是什么节日,赴什么宴?”
来传话的是庆心, 自打上回中秋宴一事后,庆心便对这主仆二人格外警惕起来, 只看着方云蕊笑道:“各房的姑娘都去了, 夫人说眼看着今年姑娘们都大了,便想都叫去同人接触接触,也好长长见识。”
这话听着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方云蕊讶异于冯氏竟还有这好心, 便对庆心回道:“我知道了,换身衣服就去。”
换了身静雅的衣服, 方云蕊来到松英堂,果然在堂中看见了楚玥与楚苒两人,这二人坐得极远,生怕别人不知她们关系不好似的。
“云蕊你来啦。”楚玥看见她,立马上前来挪了挪身子,叹气道,“我娘怎么也不肯答应让我去女学的事,怎么办呢?”
“你竟还没有放弃。”方云蕊讶异,她以为楚玥想去女学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想到是认真的。
“我自然是不会放弃的,我只有出去了,才有机会见着外面的人,才有机会自己选一次郎君,你知道平日里除了宴饮,我是没有机会出去见外人的,可是宴饮见着的那些,又大多是些文人,我不想嫁文人。”
楚玥小嘴叭叭,跟方云蕊说了堆自己的想法,一旁的楚苒看着她们悄声嘀咕,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过了会儿,冯氏到了这边来,她的肚子刚有四个多月,方显怀的样子,看了眼屋里自己的女儿被那二人晾在一边,当即就一肚子气,不过顷刻她又把这股怒气压了下去,强笑道:“走吧走吧,都别在这边坐着了,去正屋里和那几个姐儿说说话。”
堂中有客人,且客人带了几个姑娘来,她们是知道的,只是却不知是哪里的客人。
楚玥道:“二伯母,咱们说好了,玩可以,但是外宾我们是不会见的。”
楚玥口中的外宾,不但包含了男客,还包含一些妇人。
“这是自然。”冯氏仍是笑着招呼她们,楚玥这才放心下来,拉着方云蕊一道过去了。
见这二人走了,冯氏看了眼自己的姑娘,凑到跟前去低声吩咐:“一会儿你想法子,将她们往廊下带带,我让你几个表哥掌掌眼。”
楚苒皱紧了眉,对母亲这样下作的做法很是看不惯,可又想到方才那二人理都不理她,她实在没必要帮着她们说话,只道:“她们都不和我玩,我怎么把她们往廊下带。”
“她们不和你玩你不会往上凑凑?”冯氏急了,神色冷下来,“怎么就你不能跟人家玩?冯家还带来了莲姐儿和敏姐儿,带着一块儿玩玩便是了。”
楚苒冷着脸没说话,自去快步离开了这边。
等到了那边院子里,方云蕊和楚玥才知,今儿来的是冯氏的娘家,一瞬间方云蕊心头升起一股子怪异,正要说话,就听楚玥抱怨道:“啧,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今日本就是各房的娘家上门省亲的日子,我为避着我娘那边的人才过来,怎么忘了这边也有的。”
从楚玥口中,方云蕊才知道这件事,往常年节期间,哪回她不是龟缩在自己那方小院子里,什么地方都不走动、什么消息都不打听,只安逸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假度了过去。
因着楚玥这句,方云蕊心头攀升起的那股异样感也随之消除,只看见庭院里的凉亭下有三位小娘子,桌子底下煨着火盆,其中一个方云蕊认得,是喜儿,身上穿的衣服还是那样旧旧的。
其余两个身上穿的都是新衣,打扮得也花哨。
“楚苒呢?”其中一人看见她们过来,问了一句,自我介绍道,“我是冯家三娘,冯玉莲。”
又指了指旁边的人,道:“她是五娘,冯玉敏。”
冯玉莲个子很高,足足高了方云蕊大半个头,倒是冯玉敏与她们身量相当。
她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冯玉莲便指着方云蕊道:“你是府上的三姑娘罢?不愧是国公府的人,果真生得绝色。”
说着转向楚玥,道:“那你就是那个表小姐了?”
听了这话,方云蕊脸色有些微微变了,她摸不准这二人的性子,不知道她是当真错认还是故意错认,只想着楚玥别往心里去才好。
楚玥笑了笑,浑不在意道:“我们是谁并不要紧,反正你们也只会是国公府的客人。”
方云蕊浅看了楚玥一眼,既然楚玥是这个态度,那她就明白这两姐妹是什么样的人了,她从前没有见过这二人,但楚玥并非没有见过。
冯玉莲和冯玉敏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若早上个十年,冯家在京城当真算是顶流之辈、书香世家,这两姐妹的祖父曾在朝中当任三品,无人不知的,否则凭冯家今日的门第,怎么配与国公府论亲?
冯家的人都知晓,当年国公府的这桩好亲事本是轮不到冯氏头上的,冯氏是庶出子所出的嫡女,她的身份要与荣国公的嫡子攀亲是远不够的,楚家原本看中的是冯氏的姐姐冯兰成,正经大室所出的嫡女。
只是这婚约还未定下,双方长辈初商议出个雏形的时候,冯兰成看上了一个秀才与人私奔了,冯家未免事态暴露被国公府的人知道,一来破坏了这门好亲事,二来影响了自家闺阁女儿们的名声,这才让当时剩下唯一待嫁年纪的冯氏顶上了。
荣国公虽不喜插手儿女婚事,可国公夫人自然要操心自己儿子的婚事,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庶嫡女?
最后冯家稍用手段,让冯氏与楚为怀私下相见,冯氏生得远比冯兰成美艳,楚为怀对她算是一见钟情,双方私下有了首尾,这婚事自然也只能顺理成章。
这些都是上一辈的腌臜,连楚为怀都以为自己与妻子是自成婚事,只有冯氏知晓当初的真相是何。
眼前这两个小辈——冯玉莲和冯玉敏,自然也都不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们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没少感叹过冯氏命好,祖父过身后冯家寥落,现已是门可罗雀,他们唯一能巴望着的望族就只有国公府了。
所以即便每次来,回回都要看冯氏脸色和阴阳怪气,但冯家的人从未懈怠过。
不论是冯玉莲还是冯玉敏,皆都到了待嫁的年纪,这些事又怎会看不透?楚玥说的这句话当真是戳了她们的心窝子,两人俱跟楚玥和方云蕊敌对起来。
“这是怎么了?都站在外面不进去?”楚苒姗姗来迟,她今日穿一身鸭梨黄鹅绒衣,因都流着冯家血脉,长得与冯玉莲和冯玉敏皆有几分相像。
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哪里能只论容貌?冯玉莲与冯玉敏看见楚苒这般的雪肤花貌以及过人的仪态气度之后,眼里便只剩下嫉妒。
楚苒很喜欢受别人嫉妒,每年见着这两姐妹,她都觉得开心。
“坐罢。”楚苒也对楚玥和方云蕊说了一声,“都是年纪差不多大的姐妹,一年也就见这一回,眼看着都是待嫁的年纪,明年能不能再见尚未可知呢,何必闹得这样不好看。”
方云蕊意外于这样一番话居然是从楚苒口中说出,给楚玥递了个眼色拉着人坐了下来。
楚玥轻吐了口气,便也走进凉亭中坐下,这传出去无外乎要说她楚家的姑娘不懂待客之道,这样的把柄,她是不愿意留给外人的。
几个人坐着,那个叫喜儿的便一直站在一旁,从刚刚她们过来的时候喜儿便一直站着,可这凉亭里的位子分明是够的。
“你为何不坐?”方云蕊自然记得喜儿,喜儿年纪最小,瘦瘦小小,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她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冯玉莲扫了喜儿一眼,飞快地道:“她是外家子,怎能和我们主人家的坐在一起。”
这意思便是说喜儿充其量是个奴婢,不配与她们平起平坐了。
可上回去相国寺,喜儿分明还被一位夫人牵着,若当真是奴婢,为何又会被带去相国寺呢?这么小的年纪,又伺候不了什么。
终归是别人家的家事,方云蕊不便多问,让海林在她身边空着的那个凳子上铺上一个软垫,招呼喜儿道:“你也过来坐罢。”
四下没有长辈,这点主意她还是能拿的,不知为何,方云蕊看见喜儿就觉得她可怜,下意识就想要对她好一些。
喜儿眨巴着眼睛,还要先去看冯玉莲的脸色询问意思,见冯玉莲没说什么才敢坐过来。
凉亭里摆着点心,这些精致的糕点是冯家过年也难吃到的,冯玉莲面上端着矜持,想吃也不愿伸手拿,冯玉敏顾及着这个三姐的脸色,只拿了一块也就不敢再碰了,唯有喜儿一块接着一块地吃,像是饿极了似的。
几盘子点心而已,楚苒和楚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冯家姐妹的微妙,唯有方云蕊注意到了,不免心中感叹,原来当初她的那点心思放到了别人的脸上竟然是这样明显的。
明眼人一眼便看出来了,妄她还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
方云蕊和楚玥今日也是被突然叫来的,与冯家姐妹不熟,桌上侃侃而谈的唯有楚苒,以及不得不随声附和的冯玉莲与冯玉敏。
楚苒这个年纪正是心事多的时候,她是二房唯一的姑娘,楚玥和楚姒又时常不搭理她,今日半含炫耀半含交心地跟冯家姐妹说了好多话,有来有回,让方云蕊多少也知道了一点冯家的事。
冯家现今的主君膝下两个儿子,便是上回在相国寺与她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两个,两个都是嫡子,却不是一个娘生的。
大儿子冯玉竹今年十六岁,本是嫡子,怎奈生母意外亡故,冯家主君便将房里另一位姨娘扶正,两人同样有个儿子便是冯玉虎,今年十五岁。
方云蕊只记得那日冯玉虎出言不逊,圆润敦实的模样难让人生出喜欢,反倒对这个冯玉竹没什么印象了。
“如此说来,冯玉竹过得也不好了。”楚苒问道,她与冯家几个孩子并非全无交集,毕竟她外祖父在的时候,她也常去冯家完,对冯家这位长得好看的哥哥印象很好。
“谁说不是。”冯玉敏叹了口气,“母亲将他视为眼中钉,时常刻意打压,今年闹得险些连族学都去不了了。”
这两姐妹均是另一位姨娘所出,冯玉虎已是被惯坏的霸王性子,从小就没少欺负过她们,她们对冯玉虎皆是分外不喜。
这些事,方云蕊听过也便罢了,她自己的事尚且还算不清楚,哪儿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她只是低着头,把放在远处的点心盘子也往喜儿面前推了推。
喜儿得了点心,抬眸认认真真地看着方云蕊,也不说话,就闷声往嘴里塞点心。
堂屋主位上坐着冯氏以及冯家主母李氏,李氏正与冯氏说着这些年家里孩子们的变化和趣事,冯氏应得有一搭没一搭的,能轻易看见敷衍,李氏却也只能继续赔着笑。
说了一会儿话,李氏忽然正色起来,望着冯氏道:“那个,你们府上的那个表小姐,应当没有许人家罢?”
冯氏拨了拨茶盖,云淡风轻道:“没有呢。”
李氏眼中登时一亮,道:“你瞧,这小虎也到了年纪,至今身边没有个姑娘伺候,我上回见她生得很是不错,回去之后小虎也常同我闹,实在是对她喜欢得紧,而今你是国公府掌家的,能不能帮我牵个线呢?”
“哦,她呀。”冯氏懒懒地应着,卖足了关子,“她的婚事我之前不是没有管过,只是这丫头是个野心不小的,恐怕看不上你家虎哥儿。”
李氏把冯玉虎心头肉似的捧着,哪里听得这个?她一个做妾的身份,还敢看不上他们冯家?
李氏登时变了脸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是她瞧不上,是你瞧不上吧!”
“嫂嫂说的这是什么话?”冯氏皱了下眉,“实话告诉嫂嫂,我之前给她看的亲事,那可是忠勇侯府的亲事,生生被这丫头给搅黄了,她本事大着呢,我是管不了了,嫂嫂若喜欢,自去筹谋便是。”
“竟有这种事?”李氏收了神色,全然觉得是方云蕊不识抬举了,那忠勇侯府是什么门第?倘若她家的女儿能去侯府,那便是做个填房她都是一百个愿意,可见这方云蕊当真不是个东西。
“可不是么。”冯氏冷笑一声,“我的好心被她当做驴肝肺一般,之前当众就敢下我脸面,这些嫂嫂都是亲眼看见的呀,可我若与她太过计较,未免失了体面。”
李氏道:“你呀,就是心太善,对这种没良心的贱蹄子就是要狠狠教训才是不若你为我指点一二,怎么才能成了这桩美事呢?等她来了我家,我替你教训她!”
这句话算是正中冯氏下怀,她轻笑一声,道:“她是我婆母当初领进来的,你要是想要她,恐怕得问过老爷子的意思。”
荣国公李氏听着这名号,心里虚了虚,可为着儿子,她想怎么也得把这个妾给弄过来,她家小虎今年才十五岁,距离正经婚事怎么也得有两年时间,眼下怎么能没个如意的伺候着?
这方云蕊的确生得好看,若结得了,那他们冯家与国公府便是又多了一层亲,这样的好事谁不想要?
李氏悄悄看了眼冯氏,这些年来她巴着冯氏,早就受够了她的眼色,若是能要了这个表小姐过来,今后再有什么有求于国公府的事,大可打发了这方云蕊过来求情。
那毕竟是国公府出去的人,这国公爷还能当真不管不顾不成?
一番如意算盘打完,李氏更加坚定了想法,讨好地笑着问冯氏道:“这不知荣国公何时在府上?”
“今儿就在呢。”冯氏也勉强露出个笑来,佯作贴心地道,“嫂嫂这会儿过去定能见着,我让庆心引你去罢。”
李氏顿时觉得冯氏亲切起来,连说了几个“好”字。
庆心果真来引,道:“嫂夫人跟奴婢过来罢。”
李氏连忙起身,跟着庆心来到院外,看了眼自家儿子唤道:“别在那儿堆雪玩了,快跟娘走,有要紧事。”
冯玉虎正致使着冯玉竹给他堆个雪人出来,眼见快堆好了,不耐烦回头道:“什么事啊?非要这会儿。”
“嘿你这小兔崽子!”李氏急急走过来两步,低声斥道,“上回见到的美妾还想不想要了?想要即刻扔下你这些破烂玩意跟娘走!”
冯玉虎一愣,顿时想起那娇美的容颜来,乐呵呵道:“想要!自然想要!娘咱们这就走!娘,您对我真好!”
李氏见他听话又孝顺,高兴地趁机道:“只要你一直听娘的话,娘一直对你这么好。”
那母子二人渐渐远去了,冯玉竹拂去了身上的雪,站直了身子。
他静敛的眸子露出几分失意来,她那样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捧在心上的美人,怎么能给冯玉虎做妾呢?
第48章
下起了雪。
李氏带着儿子刚走了几步路就下起了雪, 经过一处院落时,隐隐约约听见里面有小娘子的说话声,李氏顿了顿身形, 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庆心,没有开口。
还是庆心道:“嫂夫人放心, 贵府的两位姑娘就在里面, 夫人已经让厨房备饭了,吃了饭再走罢。”
就在这院里
李氏“哦”了一声,心想,那这方云蕊是不是也在里面?
刚说完了话, 就听庆心“哎呀”一声, 转过身来对李氏惶急道:“嫂夫人见谅, 夫人让奴婢去荣寿堂的时候捎些东西过去孝敬,奴婢走得急给忘了, 嫂夫人能不能在这儿稍等一等?奴婢取了东西就来!”
这话正中李氏下怀, 她道:“无妨无妨,你快去快回就是。”
庆心便赶忙走了,附近只剩下李氏和冯玉虎两个人。
这边是姑娘院子, 按理说外男是不准进去的,李氏站在外面, 脚下却是一点点挪动着步子。
挪动着挪动着, 她就来到了院门口,望见里面凉亭处的风景来。
方云蕊正侧身坐着,她穿一身乳色青花滚边的袄裙,静雅绝色, 比之权贵人家的正室娘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氏越看越满意。
“娘你看什么呢?”冯玉虎不耐地问。
“祖宗!你可闭嘴!”李氏连忙捂住他的嘴, 将冯玉虎拉到这边来,指着里面一笑,“你看那是谁?”
冯玉虎望了进去,被凉亭下的那份美□□得浑身一紧。
这二人的举动被一人看在眼中,冯玉竹站在一株梅树下,看着李氏那志在必得的样子,心中顿时涌出一股不甘来。
倘若他的生母在世,他想求娶之,何须做梦一般地肖想?只需母亲跟这边说一声,他是求娶正妻,国公府定然不会有什么顾虑。
只可惜冯玉竹紧紧咬着牙,眼下他考试的成绩还没下来,不过一个童生罢了,有何颜面去求娶人家呢?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脚步声,冯玉竹听见动静立刻躲在一侧隐匿了身形,李氏回头一看,是庆心取了东西回来了。
“嫂夫人久等了,咱们走吧。”庆心笑了笑,目光往旁边一瞥,看见一处衣角。
荣国公年纪大了,万事都以将养身子为主,朝中那边得了圣人允准,很少去了,所以大半的时间都赋闲在家。
别人都羡慕他这份清闲,□□国公自己心里清楚,圣上这是在变相削他的权。
若是再提早个二三十年,荣国公还会为此不忿,要拼上这条命去争上一争,可而今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什么都看淡了。
膝下的儿子不争气,这辈子也就这个出息,很不必去争什么。
他是今朝闭眼明朝就能咽气的人了,这个时候再去计较这些,落到了后辈手中也守不住,说不好还会引来祸患。
现今他孙辈出息了一个楚岚,武将门庭出了一个探花郎,荣国公已是心满意足,今后只要楚岚寻常做事,不触犯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名,仕途只会坦荡顺遂光明无限,哪里用得着他这个祖父去操心?
眼下荣国公唯一期盼着的,就是在自己闭眼前能看见孙儿成亲,若再能得见孙儿有个一子半女的那更是再好不过,其余的他都不放在心上。
堂中,荣国公正与楚岚对弈,本来一直悄无声息,又落下两子后,他便长叹一声:“老咯,竟连棋也下不过你。”
楚岚收回一手,将干净剔透的白子丢入棋篓中,平静道:“今日已摆三局,祖父力不从心罢了。”
正说着,就听小厮道:“冯家那边的主母过来拜见了,还领着儿子。”
荣国公诧异,这冯家与他已有近十年没有说过话了罢?突然过来不知是为何。
“只他们两个?”荣国公问道。
“是,只他们两个。”
荣国公点点头,“请他们进来罢。”
他应完了那边,又对楚岚道:“你母亲那边的亲戚,不知你熟不熟悉,他们家有个孩子叫玉竹的,很是伶俐,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
楚岚自然不会没有印象,他顷刻之间算出年纪:“今年有十六了。”
“是,你记性好。”
祖孙二人说话间,李氏就带着儿子进了屋,一进屋就笑着引冯玉虎对荣国公道:“快,叫声祖父。”
冯玉虎看着荣国公,张了张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荣国公摆手道:“不必客气,你坐罢。”
李氏自背后打了冯玉虎一巴掌,尴尬地笑笑,进了屋里。
楚岚这时才姗姗起身,并未看向李氏,不冷不热唤了声:“舅母。”
李氏听见他的称呼才知这是楚岚,见他长身玉立的样子被惊得一愣,暗叹冯氏竟生了个这样好模样的儿子,如今还是探花郎了,这得是有多大的福分啊!
她毫不掩饰眼中的感叹,只恨自己膝下没个女儿,恨不得当场就嫁给了楚岚。
楚岚不欲与冯家人说话,见完了礼,便对荣国公道:“祖父,孙儿先告退了。”
“哎不不不!”李氏连忙拦住他,“不妨事的,不妨事,我来只是说两句话,说完了就走。”
楚岚不着痕迹避开李氏的触碰,淡色退至一旁。
荣国公道:“有什么事,你不妨直说,不必跟我这老爷子兜圈子。”
李氏讪讪笑着,瞥了眼自家儿子,道:“不瞒国公爷,这我家虎哥儿,今年年纪不小了,想为他牵一门亲事,是贵府上的一位千金。”
她话说得客气,却藏着心眼儿——听她这么说了,荣国公定然以为她看中的是他嫡亲的孙女,自然而然会有不允的心思,等荣国公误会了她,她再顺势解释她看中的其实是那个表小姐,荣国公便很容易答应她了。
只是李氏这如意算盘打错了,荣国公并未顺着这话茬说下去,只反问道:“多大了?”
李氏一愣,回:“十五。”
“十五还不大么,着什么急。”荣国公道,“我这孙儿今年都二十一了,也不着急。”
李氏捏了下手心,道:“这实在是虎哥儿喜欢,不然我也不会舍下这张脸来求您老。”
她以为自己说完了这句,荣国公总该问她一声是谁了,哪成想荣国公依旧没问,问的却是:“那他可有什么身份了?”
什么身份?能有什么身份?李氏本来还没懂,茫然的目光落到楚岚身上时突然明白过来了,笑道:“国公爷这真是抬举他了,他才十五岁,能有什么身份。”
“楚岚十五岁时,可已经是秀才了。”荣国公神情俱是坦然,一句话却好似给了李氏心头一记重锤,叫她无地自容起来。
“我这”李氏强笑着,“世上如楚岚这般有出息的能有几个呢?那不还有好些,老大不小了,也没考上秀才的么。”
荣国公道:“你既来我国公府求娶,就该知道门第有别,我家的女娃凭什么下嫁到你冯家呢?”
荣国公身处高位久了,与李氏对上他又是长辈,说话自然不留情面,只是这话虽叫李氏面上无光,听得很是不悦,却终于说到了李氏心中所想上。
“国公爷您误会了。”李氏忙道,“我们不是想求娶您的孙女,是府上那位表小姐,方氏。”
楚岚轻轻拨了下棋盘上的玉子,寒潭一般的目光便落在了站着的冯玉虎身上。
冯玉虎方才就一直在打量他了,这会儿突然和他视线对上,心里莫名一怵。
“云蕊?”荣国公叹息一声,终于知道李氏为何要来找他了,道,“这种事,还是让两个孩子相看一番再做定论,那丫头还未及笄呢,尚且不急。”
“这、已经相看过了!”李氏忙道,“这十分满意,我来想来问问。”
荣国公抬眼,有些诧异:“哦?已经相看过了?”
“是!是!”李氏答得模棱两可,面上笑着,后背却已沁出了一层汗,“方姑娘就在松英堂,我们刚从那边过来。”
这么说此事冯氏也知道,让李氏过来问问他的意思了?
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孙女,荣国公摸不准方云蕊这孩子的心思,便也不知道她是愿意在府上多留两年,还是愿意早早嫁了。
不过他记得这丫头不是要去女学的么?不去了?
荣国公沉吟一声,看着殷殷盼着的李氏,给出个确切答案来,道:“要是她愿意,你们商议一番,下聘也可。聘礼按照我国公府的规矩来,到时候嫁妆也不会少了你们的。”
这意思便是要将方云蕊按照国公府本家姑娘的规程嫁出去了。
李氏嘴角的笑意僵了僵,接着补充一句:“那个国公爷,我们不是娶妻。”
荣国公一道目光看来,看得李氏又是一怵,她几乎在这道目光中要软下态度来,想着不如就此应了这门亲事?
还未开口,就听冯玉虎道:“是妾,我娘说了,要她给我做妾!”
他刚说完,就感觉方才身上那股寒意更甚了,冷飕飕的,激得他浑身一哆嗦。
“出去!”荣国公瞬间冷了脸。
李氏一愣,万没想到荣国公竟这般跟她说话。
“国公爷,我家虎哥儿真的”
“让她滚!”荣国公不耐地通知下人。
两个小厮上前,不由分说就连推带搡将李氏挡出了荣寿堂,那真是一点脸面都没给。
“哎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李氏被推搡得险些一个狗吃屎摔倒在地,冯玉虎看见他娘的窘态还高兴得大笑起来,李氏羞得脸都红了,当然也有气的,在院子里大叫起来,“这就是你们国公府的待客之道吗?我们可是好端端来谈婚事的”
珊瑚站在外面,她站得离门近,方才屋里说了些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
就凭这种人家,也配肖想公子的人?
珊瑚看着李氏,狠狠啐了一口,冷冷道:“凭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做我们国公府的客人,给你们几个热包子当养狗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看了!”
李氏被骂得都愣在原地,呆呆看着骂她的那个小妮子年纪轻轻,可她就是不敢回上一嘴
荣寿堂中,楚岚整理着残局,慢条斯理道:“为这种人生气,祖父不值当。”
荣国公冷哼一声,他年轻时在军营里从底层做起,什么腌臜话没有听过?身居国公之位后是养尊处优了不少年头,可这不代表他脾气好。
“冯氏这娘家实在差劲。”荣国公道,“你去告诉他们,以后不必来了,冯氏若再想见娘家人,让她自己去冯家见。”
楚岚应了一声。
松英堂冯氏一直等着李氏的消息,哪儿成想消息没等到,听闻李氏带着儿子叫上了冯家的人直接上马车了。
冯氏一愣,这是应下了,迫不及待回去准备了不成?
她大着肚子,又是雪天,自然不会亲自追出去问,便打发了庆心去问。
姑娘院子里,冯玉莲和冯玉敏带着喜儿走了,方云蕊便与楚玥合计着要回去。
过了会儿,庆心带回了消息,如实对冯氏说了方才在荣寿堂的情况,才道:“看嫂夫人好像气得不轻呢,脸色黑得跟什么似的,奴婢去的时候,她就故意等在门口。”
“她这是等我去给她赔不是呢。”冯氏冷笑一声,“不中用的东西,想走就让她走呗,有本事这辈子再也别登我的门。”
她又不会有巴巴求着冯家那一日,为何要去讨李氏的好呢?
只是今日看来,冯氏发觉公爹对方云蕊那个小妮子竟这般看重,一听说是做妾,竟不由分说就给轰出来了。
冯氏想着为了在公爹面前的脸面,她今日都不能去送李氏。
“方才奴婢还见着少爷了。”庆心有些吞吞吐吐的。
冯氏不悦道:“要说什么直说便是!他怎么了?”
“少爷带了话来,国公爷说,今后冯家的人不必登门来了,若是夫人想想见娘家人,就自己到冯家去。”
冯氏变了脸色,这到底是她的娘家人,在自己这儿受人白眼也就算了,公爹竟也没给面子,直接就要和那边断了。
冯氏不悦起来,这公爹也太不把冯家当回事了。
天色有些擦黑了,方云蕊和楚玥互相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居所走。
“没想到这雪下起来就没完了。”楚玥叹道,“早知如此,雪刚下起来的时候咱们就应该走。”
方云蕊道:“今日那个喜儿,我瞧着很是可怜,看着她好似看着自己一般。”
楚玥看了方云蕊一眼,道:“别人家的事是可怜不过来的,你今儿不是已经给了她许多糕饼了吗?”
两人正说着话,风雪之中,方云蕊突然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瞳孔骤缩,连身板都下意识直了起来,对楚玥道:“啊,前面就是岔路了,你回梅雪堂罢,今儿雪大,咱们就不走原来的路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浅浅推了楚玥一把,只愿楚玥不要瞧见楚岚。
往常她们两个都会往朝晖堂的方向再多走一段,说些体己话再各自回家,楚玥看了看今日的雪,也不做他想,戴着兜帽顶着风雪转身回去了。
见她走远,方云蕊才松了口气,看着四下无人才走向林子里。
楚岚果真在那儿,一身乌黑大氅将他周身遮得严严实实,矜贵袭人。
“表哥。”方云蕊上前道。
她的手炉早就冷掉了,在松英堂那边一直没有吭声换里面的水,而今抱着出来走了这一段路,一双手俱冻得通红。
楚岚垂目看她一眼,把自己的手炉递给了她。
方云蕊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过了。
“冯玉虎,是如何招惹上的。”楚岚往前走,方云蕊便只能在旁随着步子,他问话的语气平静异常,都听不出是个问句。
方云蕊道:“腊八那日,去相国寺,正好遇上了。”
楚岚便有所了然,就那么一面,便让冯家动了心思,还是纳她为妾,何等的美貌,给她引来的全是祸患。
想起方才祖父险些就应下了她与冯家的婚事,想起她到底不是府上的姑娘,旁人看顾得都没有那么细致,若他不是提前收到祖母托付,恐怕也不会注意到她。
现今她这小身板,伶仃飘落到了何处都不知道。
就连他,就算受到祖母托付,也没有做到爱重她,毕竟他对楚家没什么感情,自然也不可能待这个楚家的表小姐有多好。
甚至于一开始,他都并未想要履行祖母所托,因为方云蕊于他来说实在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不堪花费什么心思。
一切都只在他查到小姑娘所受的苦难都是来自于自己的母亲之后,他才开始出现了下意识的回护。楚家自己的不堪自己消受便可,实在不该波及外人。
而今,他的母亲竟还妄图往她身上施加苦难。
想起冯氏,想起李氏和那冯玉虎,楚岚的眸色又肃冷起来,方云蕊的事,他已非管不可了。
“婚姻之事,你不必心急。”楚岚道,他说话的声音清悦又动听,教方云蕊忍不住抬眸去注视着他。
“我已有所安排,你只管进了女学,安心读书便是。”
他这话说得肯定,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安心无比。
方云蕊有些莫名,怎么突然提及她的婚事来?楚岚这意思,是已经为她寻到合适的人选了吗?
她看着楚岚,在嫁娶这种事上,她实在不确定楚岚是可靠还是不可靠,只是眼下,她也只有乖乖应声的份。
“我知道了,表哥。”
进了女学,把玉牌拿到才是她的正事,其余的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49章
走到铃兰阁的时候, 雪忽然停了,虽刚下过雪,但天气很晴朗, 抬头尚能看见朗月繁星。
方云蕊第一次瞧见这样的雪夜,一时只顾着抬头张望, 忘了看脚下的路, 雪被踩得很硬,又硬又滑,碰巧她踩到了一块冰上,整个人就向后一倒。
一只手适时地揽在她腰间, 让她没有往下坠去, 那双望着满天繁星的眼睛便稍稍偏移, 落在了眉眼疏离的探花郎身上。
这人与她有过肌肤之亲,数次, 方云蕊脑中下意识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迄今为止,那些荒唐旖旎都像是梦一场,仿佛她与楚岚从一开始就是这般疏离。
方云蕊忙借力站直了身子, 无形之中退开半步道谢:“多谢表哥。”
楚岚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很有趣, 自从上次他告诉她, 与人说话时要直视对方的眼睛,这样对方才会知道你真实的意愿。
他是这么教的,没有错,可没想到这话被她记得如此牢靠, 从那以后与人说话,当真是丝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就连此刻, 寻常女儿家多少都会透出几分娇羞之态来,或低着头、或移开视线,总归是与男子有了接触,自己又落了窘态,可方云蕊照旧是避也不避,一双乌俏含水的眸子款款注视着他。
可楚岚觉得,她这个样子反倒让人心痒。
分明是她不知羞赧,双目却尽是纯良模样,清澈得能望见她眼底的星辉。
“回去罢。”两人站在那道灯影之下,楚岚开口打断了这样的对视,忽然觉得眼下这副场景有些熟悉。
方云蕊自然不会忘记,那次她从家宴离开遇蛇之后,她便是和楚岚一道回来,也是站在这盏灯下渐渐分别的。不知为何,她对楚岚的态度总是很奇怪,一开始总是希望不要遇上他,不要靠近他,就算遇上了楚岚也不要过来跟她说话。
可是一旦站到了一起,要分别时总是楚岚利落干净,她却开始依依不舍。
她想,她与楚岚的这段关系也自是如此,沉沦到最后,放不下的那个只会是她。
“嗯。”方云蕊应了一声,撤回自己的目光进了院子,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忘掉楚岚,以前的一切都是要忘掉的,她不该记得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方云蕊的居所只有她和海林两个人,之前老夫人在的时候不是没有提议过给她这边派两个丫鬟过来,都被方云蕊拒绝了,一是怕麻烦、二是怕生。
人少了自然就会衍生出许多麻烦事,譬如冬日里她和海林都出去了,屋里就没个烧炭盆的,这边又晒不到太阳,阴冷阴冷的。
海林正摆弄着炭盆,叹了一声:“上回买的银丝碳又用完了,姑娘咱们还买吗?”
方云蕊问:“这些日子那边有没有送碳过来?”
“送是送了。”海林顿了顿,“只是不多,也就只够两三日的用了。”
方云蕊叹了口气,国公府的碳是每旬送一次,以前送的是银丝碳,她这边的份例尚且刚刚够用完,一点富余都没有的,现在不是银丝碳了,自然更加不够用。
若是自己买碳,银钱的确是够的,可她还要额外攒去女学的要用的银子呢,一算下来根本不够用。
两个人过日子,方云蕊积攒下多少银钱海林是最有数的,她自然知道姑娘留着傍身的钱并没有多少,何况还要另外攒一份嫁妆出来?
国公府已经留她们给了口饭吃,又供了学堂,实在没有道理连她那份嫁妆也出了。
说到底,这碳是买还是不买呢?方云蕊思忖着,买了这几日自会过得舒服些,可是入学之后势必会受到影响,她毕竟不是国公府的人,难保出去之后府上的人还会惦记着给她送钱花。
不买,这天气连个炭盆都不烧,恐怕是要大病一场了。
方云蕊看着房里燃着的火盆,道:“不能再花钱了,明日去跟厨房那边要要看罢。”
一时之间,方云蕊有些后悔,上次楚岚说让她想用钱的时候直接问他要,她当时为何要拒绝呢?倘若答应下来,眼下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然而这一瞬的后悔也很快便消散了,她自己心里很是清楚,她总不能这一辈子都靠着楚岚。
屋里熄了灯,方云蕊怀着重重心事睡了过去,这夜她忽然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个夏夜,她身上穿着那件单薄如蝉翼的纱衣,爬着竹节梯子攀上了那面墙。
她轻车熟路地进了院子,走进书房,之后便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站在窗边。
方云蕊摇着头,用力阻止着自己的行径,可梦中的自己还是一步一步朝那人走了过去,口齿清晰地吐露道:“表哥,我想要些钱花。”
男人便转过身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这夜方云蕊睡得并不安稳。
从国公府回去之后,李氏便同冯家主君冯延宁大闹了一场,她是个嗓门大的,叫得恨不得让冯家上下全知晓了。
“行了!”冯延宁嘴上留着两撇胡子,一脸头疼样,看着李氏无奈道,“你喊什么?人家是国公府,那是你想攀亲便能攀亲的吗?”
“不想攀亲不会好好说啊!他们还是高门权贵,竟然将我轰出来!再说我是跟他们家攀亲吗?我那是见小虎喜欢,好声好气去给小虎讨那个姓方的表小姐而已!那就不是他们家的人!”李氏喊道,“还有你那个好妹妹,可真是个好妹妹啊,明明知道我被轰出来了,竟连一面都不来见我!打发一个丫鬟女使来见我,那脸还拉那么长!”
“她不是大着肚子吗?”冯延宁连声叹气,“再说她要是因为你摔着了,落了胎,这份罪过你能担当得起吗?”
“冯延宁!”李氏瞪着他大叫起来,“我说你现在是处处维护着外人是吧?你媳妇儿在外面受了委屈你知不知道?你儿子中意人家的姑娘连个婚事都没说成你知不知道?成天到晚的你除了叹气还会干什么?这些年家里这些阴司都是靠我在走动着,若不是我去你妹妹面前点头哈腰,你今年的升官令能那么快就下来吗?”
面对李氏的指指点点,冯延宁也只是耷拉着脑袋坐在原地,等妻子发泄完了,才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那你想怎么样?”
李氏道:“自然是去把这件事圆回来,我在荣国公面前失了脸面,你就去他面前给我把脸面找回来!方云蕊这小妮子,咱们家是一定要的!”
“这怎么可能?”冯延宁一脸苦相,“人家都赶你出来了,怎么可能会让我再进去?”
“那我不管!”李氏蛮横道,“反正这么些年,小虎的事都是我操心着,这婚姻大事,你必须给儿子办下来!不是我说你冯延宁,你也不想想,咱们要是和国公府攀上了亲家,那以后有多少受用不尽的地方?”
冯延宁叹了口气,只得松了口道:“下次休沐日,我再去看看罢。”
听到了这个答复李氏才算满意,张口唤了坐在外堂的冯玉虎去睡觉了。
冯延宁重重叹了声气,眉头紧锁坐在房中。
“父亲。”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冯延宁抬了头,看见来人笑了笑。
“玉竹,你怎么来了?”
冯玉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国公府不允,是因为二弟说了他们想讨人家做妾。”
冯延宁一愣,这才了然了,怪不得李氏是被当众轰了出来呢!她她她,她是有多大的脸呐?敢去国公府要人做妾?!
“你怎么知道?”冯延宁看了眼长子。
冯玉竹道:“孩儿今日同去了国公府,听回来的下人说的。”
冯延宁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你快去睡吧,时候不早了。”
他说着挥了挥手,一脸疲态,李氏动不动就拿他今年升官这件事说嘴,可她一个妇人岂能知晓,他这升官后的位置也难做,处处都得巴结人。
“父亲!”冯玉竹再度开口,突然跪了下来。
冯延宁被他这一跪弄得一愣,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冯玉竹道:“父亲,孩儿已有意中人了,想求父亲为孩儿做主,前去提亲。”
冯延宁愣了愣,这兄弟俩一个两个的,怎么都看上别家姑娘了?
冯延宁沉吟一声,国公府那边横竖是要再去一次的,哪怕不说定这门亲事,也须得冰释前嫌才行,到时候若是成了,国公府这边恐怕还会要不少的聘礼。
“玉竹啊”冯延宁打着哈哈道,“这,你弟弟的婚事还在商谈,你这事就先放放,等把小虎的婚事办成了,再给你说亲,如何啊?”
冯玉竹跪直了身子,道:“可是父亲,我才是长子。”
既是长子,哪里有让弟弟先他成婚的道理?
冯延宁面上的笑意僵了僵,看着冯玉竹道:“你是长子,难道就不能让着弟弟吗?这种婚事急不来的,要慢慢商议着才有结果,你急什么?”
“父亲!我是嫡长子!”冯玉竹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他今年已十六岁,早就褪去了稚嫩模样,长出少年人的英姿来,两相对峙着,竟叫冯延宁心中有些发虚。
“母亲去前,您分明答应过她,会替我好好掌眼一门婚事!”
“唉,你说就说吧,提你娘干什么。”冯延宁连声叹气,“行吧,那你就说一说你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
“不论是谁,父亲都会答应吗?”冯玉竹道。
不知为何,冯延宁被这么一问,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异样来。
“你先说,是谁?”冯延宁追问。
冯玉竹字正腔圆答道:“是国公府的表小姐,方云蕊,我冯玉竹愿娶她为正妻!”
第50章
一个两个的, 都吵着闹着要娶那个什么表小姐方氏,怎么那方氏是什么祸世妖姬不成?
冯延宁顿时沉下脸来,他居高临下看着长子, 质问道:“是不是她存心勾引你们?”
冯玉竹一愣,不知自己好端端求娶, 为何父亲忽然来了这样一句?只是这“勾引”二字, 说得未免太难听了。
“绝没有!”冯玉竹道,“我与弟弟都是在相国寺偶遇的她,她并未上前跟我们说过话。”
听了长子的解释,冯延宁狐疑的眼神渐渐消了, 追问道:“那你倒是说说, 为何你兄弟二人同时看上一女子?这女子就是许给了谁, 这家里也会不得安宁。这样的事,我凭什么要答应?”
他方才对上李氏时的模样可谓唯唯诺诺, 转眼对上自己的长子反倒顺顺利利铺展出威严来。
“父亲明鉴!”冯玉竹眉眼一沉, 跪直了身子恳切道,“弟弟根本不是喜欢她,只是被母亲撺掇着要她而已!”
“啪”一巴掌, 随着这句话落在冯玉竹脸上。
“你敢妄议你的母亲?”冯延宁厉声骂了一句。
冯玉竹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前一黑,却没有因此倒下去, 他跪得□□, 少年人的身骨又硬,生生挨了这一下还要分辩:“本来就是!母亲要她,不过是看她容易得,想和国公府结亲罢了!既然只是想结亲, 那为何娶她的人不能是我?至少我是真心想娶她的!”
这个素来乖巧的长子,竟然能在他面前反驳出这么些话来, 看来是当真喜欢人家的姑娘了。
冯延宁冷笑一声,却是无话,因为冯玉竹三言两语,的确说中了李氏的心事,他想,就连冯玉竹都能看出李氏在想什么,难道国公府的人会看不出吗?
什么祸患女子,这要是娶到家里头来,还不反了天了?
“此事绝无可能!”冯延宁道。
“父亲!”冯玉竹有些急了,“您为何总是偏袒弟弟!难道就是因为我没有母亲吗?”
“混账!”冯延宁作势又要再打,却见冯玉竹避也不避,伸出去的手终究是慢了下来,他看着冯玉竹道,“你死了这条心吧,国公府的这条线,我不会给你搭,也不会给你弟弟搭。”
“为为什么?”冯玉竹俨然不信。
“为什么?”冯延宁冷着脸道,“因为人家看不上我们!你们一个两个的又不是什么出息人物,凭什么到人家跟前去提亲?你给我滚出去读书!这次贡院放榜你若榜上无名,我先打折你一条腿!”
“小小年纪想什么亲事。”
冯玉竹从屋里出来时,仍听见父亲在屋里念叨谩骂着,他心绪淤塞难开,可心性却愈发坚定了,这次他无论如何都要拿到秀才之名,无论如何都要娶到自己的钟情女子。
然后早日做官,从这恶心的冯家分离出去,和她一辈子和和美美生活在一起。
“马上就要过年了!”
梅雪堂的姑娘院子里,楚玥试了自己一件又一件的新衣裳,穿给方云蕊看,高兴地问:“我阿姐的婚期也要近了,你帮我看看,那天我穿哪一件?”
方云蕊有些心不在焉,她随手指了楚玥身上这件,道:“这件就很好。”
“是吧!我也觉得这件好!”楚玥丝毫没有发觉方云蕊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只顾着高高兴兴把自己的衣服又收了回去。
“婚期在哪一日啊?”方云蕊问。
楚玥道:“廿九,那日全府的都会参与,你来梅雪堂和我一起吧。”
“廿九?”方云蕊算着日子,惊讶道,“那不是在年前就嫁了?大姐姐今年不与我们一起过年了吗?”
楚玥点点头,“估计是的,不过回门那日也能回来的,到时候就能再见,顺便听听新姐夫家究竟好不好。”
方云蕊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周遭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她与楚姒不算亲近,就算这些日子她与楚玥关系变得好了,可楚姒忙着学为人妇之后的那些东西,很少和她们一起说话了。
可就算关系不亲近,那也是她在国公府看了三年的大姐姐,如今她要嫁了,方云蕊直觉不舍。
“唉。”楚玥突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双喜临门呢。”
“什么双喜临门?”方云蕊不解,“你又听到什么消息?”
“不是什么大事,我哥今年参加贡院的考试,若榜上有名,那他就是秀才了!日后也不必日日被我娘骂无用。”楚玥道,“你知道吗?我爹这辈子也没考上个秀才。”
方云蕊知道国公爷和老夫人成亲定下来的时候,家中已薄有资产,三个儿子都没有受过什么苦,属于是蜜罐里泡大的,不知上进也是常事。
“秀才很难考吗?”方云蕊问。
楚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人人都说很难,不过长兄却是十四那年刚出府读书就中了的。”
楚岚十四便是秀才了?方云蕊讶异,很快又觉得理所当然,他那样天资非凡的,探花都能不用功读书轻易考上了,何况是个秀才?
“什么时候放榜呀?”方云蕊问。
“也就是后日!到时候我娘定是会亲去看的,我拉你一起去看!”
方云蕊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呢,一时心动,点头应下了。
放榜之日,梅雪堂特地雇了辆十分低调的马车,跟在了楚平后头。柳氏背着儿子跟着去看榜,方云蕊和楚玥也在马车上。
好不容易打压,那庶子楚江滚去军营了,这个时候楚平若再不上进,何时能撑起三房的天来?柳氏对自己薄情寡义的丈夫早就没什么指望了,只盼着儿子能有出息。
那二房的楚岚,十四便是秀才,二十一岁探花,这都出息成什么样子了,她不奢求楚平能与之比肩,就是实在也不能太差了。
三人坐在马车上,跟在楚平后头,在贡院外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了马车。
柳氏正瞧着楚平的动静,却见楚平只看了两眼,转身便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柳氏一愣,“他,他这是要去哪儿?”
本来还以为楚平是见了什么熟人上前打招呼的,谁承想走了之后就没见他再回来过,等柳氏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孽障定然是跟着刘家那小子去鬼混了!”柳氏气得脸色发白,看了眼楚玥道,“你去瞧瞧你哥究竟考没考上。”
因着是秀才,且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站在贡院前看的人并不是很多,楚玥拉着方云蕊一道去了,在那为数不多的两排名字里开始寻找起楚平的所在。
方云蕊也细细帮着找,直到在第二排看见三个字后她微微一愣——冯玉竹?这人,不就是冯家那个什么没了亲娘的嫡子吗?
听说他在家里过得并不如意,多受继母打压,方云蕊虽不认识他,却也实实在在为冯玉竹考上秀才这件事高兴了一把。
这一旦成了秀才,那就是有身份的人了,以后再做什么,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没着没落的。
“云蕊,我找了半天,没看见我哥的名字,你看见了吗?”楚玥这时问她。
方云蕊摇了摇头,“我没看见,看了两遍也没有,看来是真没有了。”
楚玥吐了吐舌头,道:“我娘这真是要气死了,我哥今年都是第三回 考秀才了,你说他是真的蠢笨如猪,还是对学习不上心呢?”
方云蕊说不出话来,毕竟她没见过秀才的考卷是怎么样的,就也难以评价高低。
“那咱们回去罢。”方云蕊道,心中默默想着,三房是没法双喜临门咯。
同样的消息也传去了冯家,冯玉竹托自己的小厮去看,他等在自己的书房里,焦灼得来回踱着步子。
也不知道事情成了没有
终于,小厮雀跃地从外面跑进来,高兴道:“公子!考上啦!有你的名字,第二排第一个就是你的名字!”
冯玉竹听见这个,心才顿时放了下来。
今日休沐,他依稀记得上回父亲说等下次休沐就去国公府拜见,下午的时候父亲刚出了门,距离此时还不过一刻。
现在追还来得及!
冯玉竹忙道:“你快去备马车!咱们去荣国公府!”
小厮哪里不知道公子的心思,连忙出了门笑着道:“是!是!”
冯玉竹听着那轻快的脚步声出去,他正要回屋换一件衣服去,就听那脚步声戛然而止,而后便听见一声威严的“跪下”!
是李氏。
冯玉竹面上的喜色瞬间被冲淡,他立刻来到院子里,便看见自己的小厮正被两人摁倒在地,而李氏则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笑着看他。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冯玉竹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捏了下,道:“只是出去一趟,母亲。”
“出去一趟?”李氏笑了笑,“我看不是出去一趟,是要去荣国公府罢?”
冯玉竹一怔,李氏怎会知道此事?难道是父亲?
“你爹早就把你那点心思告诉我了。”李氏眼神不屑地看着他,“我告诉你,今日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出冯家的门!”
一时之间,积压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好似在此刻迸发出来,冯玉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是她占了自己母亲的位置,是她的儿子分去了父亲的宠爱,也是她处处打压他不让他好好读书,他能考上秀才是多么的不易!
现在她又要来挡他的姻缘路。
“为什么!”冯玉竹冷声道,“你不过是想和荣国公府搭个线不是么?那这个人是我又能怎样?我娶她和弟弟娶有什么分别!?”
“你娶?”李氏嗤了一声,“你和我们冯家是一条心么?不如趁早告诉你,玉竹啊,小虎才是这个家的嫡子,唯一的嫡子,你明白么?”
将来分家产的时候,那也只有小虎有资格分得,冯玉竹凭什么?
李氏就是要打压他,她恨不得赶紧将这个别人家的孽障赶出冯家去,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了!这样才不会干扰冯家以后的日子。
“不可能。”冯玉竹却道,“这冯家的家产,有一半都是我娘的嫁妆换来的,你们想私吞,绝无可能!”
“你个小贱种!”李氏徒然变了脸色,指挥家丁道,“你们给我看好了他!若是让他今日跑了,我拿你们是问!”
“你放开小青!”冯玉竹喝道。
李氏看他不过是强弩之末,院门和大门都被她堵得死死的,他还能到哪里去?便挥了挥手,让摁压住小青的人起开了。
冯玉竹面色变了变,瞪着李氏的背影直到离开,才转身进了屋。
“公子,这可怎么办啊?”小青连声叹气,却见冯玉竹丝毫不见萎靡,反而从柜子里拿出一身修身的劲衣换上了。
“公子”小青不明所以。
“你忘了?”冯玉竹快速换好衣服,道,“咱们之前是怎么躲开她的耳目去外面上学的?”
小青先是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道:“噢!那个!”
冯玉竹跟他比了个嘘声,道:“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别让那些人发现了!”
两人齐齐离开屋中去了后院。
·
冯延宁来到荣国公府已有两刻时间了,只是他的马车还停在国公府外,他坐在马车上迟迟不敢上前叫门。
听说上回李氏是生生被赶出来的,可他也没有亲眼所见,并不知晓荣国公究竟气到了什么程度,今日还能不能允他这一见,若是怎么也不允,那他岂非失了大面子?
只是也不好一直等在此处,思前想后,冯延宁终究是下了马车,对门外的家丁道了一声:“下官冯延宁,求见国公爷,还请通传一下,行个方便。”
“不方便。”家丁看了他一眼,淡淡回道,“冯家的人都不便。”
冯延宁脸色变了变,稍想一番,又从怀里摸出几块银子塞到人手中,继续道:“这还请行个方便。”
家丁却看也不看,把银子重新给他丢回去,嘲道:“你打发叫花子呢!”
冯延宁面色一白,这才不得已又从怀中摸出足足二两银子来,又交到那人手中,这次不免低声下气了些,道:“我实在是有要事要见国公爷,还请小兄弟行行好吧。”
家丁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看着他这才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道:“行,你等着吧。”
没多时,冯延宁在府外求见的消息就传到了荣国公耳中。
“他来干什么?”荣国公有些不耐,本不想应的,但又想到自己上回把她媳妇赶了出去,做得那般不留体面,这次要是再对他闭门不见,确实有些过了。
那好歹是冯氏的娘家人。
“行吧,你让他来。”荣国公招呼了一声。
得到允准,冯延宁便提着自己许多的礼物,千恩万谢地进来了,一进荣寿堂便赶紧给荣国公拜了拜,道:“国公爷,上回实在是内子不懂事,惹了国公爷不悦,还请国公爷见谅见谅!”
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了,荣国公当时就消了气,再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此刻见冯延宁上来便是认错,一直绷着的神情多少和颜悦色了几分,道:“行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冯延宁可算是松了口气。
见他还站着,荣国公就知道他还另外有事,便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你也知道在我这儿端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冯延宁立马开了口,“这还是我家儿子那婚事国公爷,我们家孩子是真心”
话没说完,荣国公就抬手止住他,毫不犹豫道:“你们家的亲事我不会应,冯玉虎是个什么脾性我不知,只他有个那样的娘亲,这件事便绝无可能,你回吧。”
冯延宁被噎了个严严实实,他见荣国公态度坚决,便知自己是不好再劝了,否则惹恼了荣国公那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刚要转身,冯延宁突然想起什么,回身道:“国公爷,您误会了,我是想给我家长子玉竹提亲的。”
“冯玉竹?”荣国公紧皱的眉头忽然一松,冯玉竹这孩子,他自然是有印象的,还知道他品性不错,至于这些年长成了如何一副性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正是!正是!”冯延宁见荣国公犹豫,就知道这事儿有谱,别管是哪个儿子娶了,只要能和荣国公府攀上关系,那谁娶都成。
他进一步解释道:“玉竹那孩子,亲自来求了我,说想求娶府上的方云蕊为正妻,我实在推托不过,只能腆着脸来了。”
若是冯玉竹的话,那荣国公看着冯延宁一脸心虚的模样,问道:“你两个儿子都想求娶?冯延宁,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
“国公爷真是冤枉我了!”冯延宁被荣国公这一威压,膝上一软竟然跪了下来,嘴上还不忘解释,“这件事我本来也是严词拒绝了的,骂他成何体统,可这孩子是个性子执拗的,非方姑娘不可,我也是为人父母,实在不忍看着儿子就这样错失了良人,这才”
荣国公看着冯延宁那样子冷笑一声,问道:“那他可有什么身份?”
这冯延宁顿时哑然,他今儿本就是来为冯玉虎提这门亲事,眼下完全是无计可施才换成了冯玉竹,冯玉竹他能有什么身份?他那秀才的榜何时放来着
见冯延宁吞吞吐吐,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荣国公终于不耐烦了。
“行了,你走吧,这亲事也不必再议了,我不会允!”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冯延宁也只能讪讪起身,只是他还未站稳,就有一个身影不管不顾闯入了荣寿堂中,对着荣国公就直挺挺跪了下来。
“国公爷!我是真心想要求娶方姑娘为妻,求您成全我吧!”
荣国公与冯延宁定睛一看,竟是冯玉竹。
多年不见,这个孩子除了身量高出许多,瘦了许多之外,其余和荣国公印象中的模样也并无什么差别,他本觉得十分亲切,只是想着此事不能轻易松口,才严厉道:“你既什么也不是,就无法求娶。”
“我考上秀才了!”冯玉竹道,“贡院今日才放的榜!国公爷,我考上了秀才,能不能求您将方姑娘许配给我?”
荣国公道:“此事当真?”
“当真!”冯玉竹忙应,“贡院门口现在还贴着我的名字呢!您可以让人去看!”
他既这样说,那就不必再看了,荣国公原本不悦的神色渐渐化开来,赞许地对着冯玉竹点了点头,道:“不愧是当年我看中的孩子,岚儿当年十四考上秀才,你也才晚了两年,是可造之材!”
冯延宁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长子考上了秀才一事,正高兴地想上前一步拍拍长子的肩膀,却被冯玉竹不着痕迹避开了。
这父子二人的举动荣国公倒未曾在意,只看着冯玉竹问:“那你说说,你为何倾心我家表姑娘?”
冯玉竹未料到荣国公竟会问他这种事,面色微微红了,直言道:“腊八那日,我在相国寺,对方姑娘一见钟情。”
荣国公看着他,终于开怀地笑了起来。
“这婚事,我说了不算,你得问过云蕊的意思。”荣国公道,“今日你先回去,我找时机让你与她相看一番,这门亲事,她若愿意,我没什么话好说。”
冯玉竹顿时露出喜色,叩拜道:“多谢国公爷!”
荣国公看着他点了点头,复而又看向冯延宁,叹道:“行了,带着儿子回去罢,你也算是位好父亲了。”
得了荣国公赏识,冯延宁自然喜不自胜,唯冯玉竹嘴边的笑意淡了淡。
·
晚间吃饭的时候,方云蕊才得了从荣寿堂那边传来的消息,荣国公对人没有藏着掖着的习惯,索性让底下人给方云蕊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了,又道:“因为这个,国公爷说明日设宴,要请一些人去梅园赏梅,但也不过是个由头,主要是想请姑娘与那位冯家大郎见上一见,这门亲事答不答应,全看姑娘的意思。”
方云蕊讶异,“求娶我?冯家!?”
她听完了这人说的话,才知道之前荣国公竟然已为她挡了一门污糟的亲事,怪不得那晚楚岚同她说,要她不要着急婚事,他自有安排。
难道推了冯家二郎的婚事,这大郎就是他为她所找寻的好亲事吗?
方云蕊对这冯玉竹原本有几分好感,只因从冯家姐妹口中听闻他在继母威压之下过得很是不易,心生怜悯而已。
可他却生出求娶之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方云蕊对冯玉竹原本自然产生的那点好感便荡然无存了。
她怎么可能嫁给冯家的人?就看冯氏那副做派以及那日冯氏那嫂嫂的模样,就知道冯家不是什么好去处。
她就知道楚岚靠不住,寻得的婚事竟然就是这般敷衍!
眼下荣寿堂的小厮毕竟还在这里站着,方云蕊不好驳了荣国公的面子,便好言好语道:“我知道了,明日的宴会我会去的,多谢国公爷费心。”
“姑娘客气了。”小厮得了准话,便也转身就走了。
只是走了两步路,小厮又回头看了眼方云蕊所在这院落,他怎么觉得这里和铃兰阁那么近呢?
这样的念头仅仅一瞬,随即小厮又想,国公府的安排不至于如此马虎,便当即没再多想,回去复命去了。
回到屋里,海林问:“这是楚岚少爷的意思?”
“八成是他了。”方云蕊道,还提前过来暗示她说他已有安排,不是楚岚又能是谁?
“可这冯家”海林面色也不大好,难道楚岚少爷是觉得是自己母亲的娘家,即便将来嫁了也好照看?
方云蕊叹道:“只能先去见见了,回头再去与国公爷亲说,推了这门亲事罢。”
楚岚分明知道她这会儿只想着去女学读书,还给她添这份堵!一股莫名的怒意,或许还掺杂了什么别的情绪,方云蕊没能分辨得出,只知道污糟一团压在她的心头,令她怎么也无法开心起来。
她还站在门前,面前便是通着铃兰阁的竹径,正巧此时,楚岚不知从何处回来了,正要自她门前经过。
青墨早早就看见表小姐了,心中本来一阵松快,今日公子心情不佳,这么巧就遇见表小姐呢,每次见过了表小姐,公子这心情就能好上好几天。
他抬着头,眸子亮晶晶的往这边看来,只想方云蕊主动上前同楚岚说句话。
哪儿知方云蕊看见楚岚,却是不轻不重地瞪了楚岚一眼,好似气呼呼地回屋去了。
楚岚被她这一眼瞪得有些茫然。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