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怀疑你家孩子早恋吗?”
女人夹杂着白丝的棕发一丝不苟地高高盘起,明明是如众生般面容平静地说话,却莫名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温柔强大感。
开小灶的昏暗占卜室内,黑发魔女坐在对面,满脸郁结。
“早恋倒也没什么,很正常的事。”殷棠抬手捋了把乱糟糟的黑发,俨然一副纠结良久的模样。
“但问题是,怎么能看上他啊?!那男的一看就是那种傲慢自大又喜欢花言巧语骗女孩子感情上完床之后就暴露丑恶嘴脸说着对不起我家里不同意跟你在一起然后使用冷暴力逼小煤炭分手最后小煤炭还会怀疑都是自己的问题从此陷入愧疚后悔自我厌恶的负面情绪中度过一生!”
琳:“……”
琳:“你先冷静一点。”
“其实情况倒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糟糕,真的。”琳深吸口气,起身往桌案上的熏香瓶中又添了点安神作用的药材。“而且如今事态明显没有发展到你说的……那几步,所以我们还有时间来分析,从根本解决问题。”
殷棠:“啊懂了,我今晚连夜去皇室投毒。”
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千万冷静!”
十分钟后,知名青少年教育机构的创始人与逐渐冷静下来的魔女无声对坐,默默对视半晌。
“真的能直接问吗?”殷棠皱眉扒拉两把头发,“小煤炭情况有些特殊,你知道他不像是一些这个年纪的孩子……”
“如果你相信我,可以一试。”琳嘴角挂上了一抹微笑,整个人一开始温柔却肃穆的气场便转变了。“况且,如果我的经验没错的话,他很依赖你,殷棠。”
“要取得青春期孩子们的信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前期做的很好。”琳这样说道。
“不要辜负这份信任,合理利用它,再去建立一个新的信任环。”
……
另一头的帝国主城,索托克斯地下圣所。
“怎么样了?”
炼药师坎修斯皱眉看向手持魔杖貌似沉思着的黑暗牧师。黑暗牧师视线从面目肿胀明显是被人打成这样的青年身上抬起,凉凉道:“你家主人是重剑客,这种程度的伤对于他来说几天就能自我痊愈了。”
“但我现在需要立马治好他,立刻!”
坎修斯语气有些激动起来,“明天殿……我家主人还有个聚会需要出席,不可能顶着这些伤去。钱不是问题,我需要你马上给他治疗。”
黑暗牧师唯一露在面罩之外的眼睛弯了弯,手中法杖神经质地在空气中轻点。
“钱不是问题……”
“没错,你开个价格就行,多少都能付得起!”
“行啊。”说着,黑暗牧师控制着魔杖尖端向下,抵在西里尔那张鼻青脸肿的面目上。陷入昏迷的皇储似乎是察觉痛楚,含糊地闷响一声。
坎修斯看了一眼神经质的地下圣所主人,却没有出言阻止。
象征着治愈的魔力波动蔓延在地下圣所,却不似传统光明法师施咒时的圣洁,反而在伤口愈合的狰狞肉条上被寄生了禁术的不可逆转。
坎修斯直觉不对劲,然而还未等他提出来,下一秒躺在地上的西里尔突然惨叫出声,疯了一般用指甲在身体上抓挠出血丝伤痕。
“这是什么回事!”
坎修斯一把捉住黑暗牧师的衣领,后者不慌不忙地任由他动作,收起魔杖摊了摊手。
“别急,你看,他这不是好了吗?”
两人回过头去,西里尔紧闭双目跪在地上大喘气,指甲缝里残留着皮肤组织与血液。但除此之外,全身肉眼可见的外伤竟是尽数愈合,只留下光洁的皮肤纹理。
坎修斯将信将疑地放手。
“记得给好评哦,推荐朋友来也可以,双人治疗打折。”
黑暗牧师笑眯眯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半晌,地下圣所里响起一声低笑。
“欢迎,下次光临。”
……
——“他信任你,殷棠。”
“不要辜负这份感情。”
诺克密林深处的魔塔,殷棠斜靠着二层走廊尽头紧闭着的房门,又忍不住来回踱步沉思。
皱眉酝酿半晌语言,她终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崽,现在有空吗,想跟我聊聊不?”
手指为了缓解心绪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花。魔花似是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抬起藤蔓不重不轻地在她手腕上抽了一下,扭身挣扎出来跳在地上啪嗒啪嗒地爬走了。
殷棠啧了一声,骤然空下来的手无意识握了握拳,终是又一次敲敲门。
“没事,你觉得面对面聊尴尬也没关系,那我们就隔着门说说嘛。你别担心,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唔,友好谈心会?”
她勉强从脑海中搜刮出一个词。不禁又一次暗骂怎么上学的时候碧海伊娃那帮疯婆娘不像正常学生那样搞什么姐妹夜谈会,那她现在也不至于拙口钝腮地找话题。
殷棠背靠着紧闭房门盘腿坐在地上,隐隐听见房间里传来微不可察的淅索动静。
还是起效果了!
她精神再次为之一振,清了清嗓子决定不顾那么多乘胜追击。
“崽啊,你知道这个世上有些人并不是如外表那样的。表面看上去人模狗样身份尊贵,但实际性格糟透了的比比皆是。当然我不是在说某名皇子啊,只是举个例子、举个例子嗷!”
门外,殷棠在话音出口的瞬间就后悔。面目狰狞地朝着空气打出数拳,一边骂自己此地无银一边诅咒西里尔今晚就被人暗杀。
她深呼吸几口气,勉强平复下暴躁情绪。
“当然,一切还是以你的意愿为主。我不想站在所谓过来人的角度来高高在上评判说些大道理什么啊,我只是……唉,我只是不想看你走弯路,崽。”
殷棠垂下眼睫,出神地盯着地板上一处老旧发潮的霉斑。
“我想让你之后的一生都顺顺利利的……至少,别吃太多苦。”
死寂的空气无声静默着,殷棠坐在原地等待片刻,确认了房间里以撒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之后,无声叹了口气。
就说了小煤炭跟其他孩子不太一样,估计不会吃这套的。还是得想其他办法。
殷棠拍拍灰站起身,还是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轻松语气。“好啦,那我不打扰你了。明天记得早起哦,魔法协会那边需要本人去签字确认。”
紧闭房门在静默中无声伫立着,殷棠转身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还是得去找琳姨一趟,她实在是不擅长这种沟通话疗。
然而就在脚尖即将触碰到台阶的一瞬间,走廊尽头的房间里蓦地传来一声因为隔着房门显得有些失真的低沉□□,紧接着是重物碰撞砸在墙上的巨响。
“崽!”
殷棠神色骤变,迅速转身冲回到原地,抬起手掌疯狂砸门。
“你开下门,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过了相当一段时间,房间内才传来一阵回应。那声音除了比往常听起来更砂砾粗粝之外,倒是没什么其他异常。
殷棠却肃穆神情,沉着脸道:“你开下门。”
“没事了,别进来。”
这一次回应得更快了,且语气中携带的情绪几乎没有过于起伏的波动,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同吃饭睡觉般普遍的小事。
“这样啊。”
殷棠在门外低声回应,沉重的法杖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无声朝着门板方向高高耸起。
“行,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垂眼这样说着,九星法杖的暗芒在空中划过。木渣飞溅的轰然巨响中,房间的门板被整个轰开,在细碎粉末乱舞的间隙中展露出全貌。
殷棠瞳孔紧缩。
“……”
少年在昏暗的、被未知无名的可怖物种塞得满满当当的房间深处抬起头,那一瞬间的眼神好像依然还是三年前那个迷失在聻狱深处的放逐者。
没开灯的房间内,根根偌大诡物的阴影没有清晰的投射,只能从隐约昏暗自然光的倒影中窥见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轮廓。宛如扭曲狰狞的恶魔丛林,腐烂肉团黏液飞溅,粗大口器壁上裹挟着亘古繁复邪恶的铭文而挥舞。
以撒手上,一截疯狂扭动着的墨绿色触状衍生体一滴一滴向下落着血液。
从根部断裂明显是被生生撕扯下来的伤口截面参差不齐,恶心黏液混合着血顺断截面向下流淌,蜿蜒成一股细流蔓向更深层的房间内,那鼓胀隐匿在黑暗中巨大诡物不可名状的轮廓阴影。
深渊种的少年,在断了一地的触手残肢与深处更多扭曲虯结的诡物中抬眼,望向站在门口仿佛怔住了的魔女。
“我试过了,但是没办法。”
他突然这样轻声道,手中残肢滑落在地上,在积着的血液中溅出一个水洼。
“我割多少它们就长多少。火烧、撕扯、刀割……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但是没有办法。”
以撒这样说道。身后垂着的鱼骨辫被疯狂生长的诡物们撑开,惨白发丝染上猩红散落得到处都是,而他手指死死握着那枚咕噜煤球皮筋,几乎要掐进皮肤里。
他抬起脸在一片诡谲中朝着魔女乖巧地笑着。
——“所以你别怪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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