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别怪我,好不好?”
殷棠久久凝望着那个坐在一地残肢狼藉中的少年。以撒面目平静,可自体内疯狂生长的根根诡物仿佛在死命坠着他,带着不可名状的轮廓阴影,重新沉入泥沼之底。
好似她这三年以来的努力全部白费,小煤炭又再一次变回了那个密林里孤注一掷的绝望疯狗。
她心脏有些发紧,无声阖目深呼吸了一口夹杂着血腥的空气。
脚尖踩在黏腻冰冷的血腥液体上,断裂的触手受到挤压而爆裂,发出咕吱的头皮发麻声响。
殷棠踏着满地挥舞着的诡物,一步一步地朝最中心的少年走来。
以撒偏过头,不愿与她对视。
魔女伸手抚上一根粗大触手凹凸不平的表盘,面前少年整个身体一僵,垂下的脖颈微不可察地战栗着。于是殷棠叹了口气,指尖顺着震颤口器往下,停留在默不作声的小煤炭面中。
“原来是有感觉的,那得多疼啊。”
她手指一点一点将以撒脸上的血与黏液擦干净,“之前你背上起红斑,我那时候还以为是过敏。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
殷棠想了想,“你还记得,之前我们看到的一本古生物书上说,极个别的深渊族在进入成长期后身体会发生特殊的进化,这是他们体内属于魔族的那部分血统占了上风。所以……”
“会有‘进化’是像我这样的吗?”
以撒蓦地抬起眼打断她,面露自我厌恶式的嘲讽。“哪怕是恶魔,也不会长出这种……恶心的东西。”
他这样说道,“现在你还觉得,这是我的‘天赋’吗?”
铺展开来将整间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的粗壮触手虯结律动,蜿蜒过墙体发出黏腻冰冷的异响。
一节触状软体垂下,顶端口器摩擦翕动着,似是被吸引般曳动着探向一无所知的魔女背后。
殷棠正垂眸沉思着应该如何组织话语,却见下一秒以撒突然抬手狠狠推了自己一把,急促道:“快走!”
她不设防地被推倒在一摊骤然舞动起来的软体上。而上一秒自己待着的位置,一根粗壮触手席卷着拍击在其上,发出一阵黏腻的巨大撞击声!
“离开这里,快点!”
以撒面露焦急地朝她吼道,他身后,密密麻麻未知诡谲的衍生体们翕动挥舞起来。
繁复诡异的邪恶铭文宛如一双双睁开的眼睛,随着触手们狂舞的频率高速开阖着。而房间里除了拥有者之外唯一的生命迹象自然成为目标,被困在层层诡物的中间作为捕猎的对象。
——不能受伤。
刹那间殷棠脑海中浮现出这一个念头。
一切发展到现在还有转机。但万一要是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伤害到了她,事态平息后小煤炭绝对会做出更加极端的事情。
她果断扯下碍事的睡袍外套跟拖鞋,在充斥着暴动诡物的房间内奔跑起来。
指尖即将触到门把手的一刹那,殷棠脑中警铃大作,多年来的战斗本能使得她就地翻滚着躲过一击。而原本站立的位置被砸得凹下去一个深坑,边缘留着一滩冰冷黏液。
“从窗户走,快跑!”
以撒浑身肌肉用力紧绷到颤抖,冷汗从额间一滴滴垂下,咬死牙关从喉腔中挤声道。
漫天律动的诡谲触手僵硬着齐齐停顿一秒,殷棠看准时机,身法迅捷地光脚穿梭在缠绕构建的墨绿蛛网内。
还有三米!
下一秒,层层蛛丝般包裹的触手开始严丝合缝地收拢,每一根都调转势头齐齐冲着她而来,直到彻底困囿吞噬在铺天盖地的恐惧范围之下!
走不掉了。
殷棠咬牙,干脆停下了一心向外逃离的动作,转步开始在虯结的软体上跃动奔跑起来。不知是由于感知到“猎物”止歇了向外逃跑的举动,暴动的触手们激烈程度减缓了些,只限于房间范围之内的捕捉进攻。
“崽,听我说。不要有所顾虑,专心控制它们!”
殷棠在剧烈弹跳跑动的间隙里回头望了一眼面色狰狞的以撒,突然弯起嘴角,一如往常那样朝他笑了笑。
“不要分心在我这边。”她这样道,“这种程度,还伤不了我。”
以撒怔愣一瞬。
魔女身法诡谲地在漫天虯结律动的衍生体之间穿梭,冰冷黏液沾染在她衣角,又滑动着从皮肤上滚落。
无数触手倾巢而出去追捕那团无意中陷入领地的焰火,火被成功围困在天罗地网中,却始终看似近在眼前而任凭倾尽所有也无法触碰。
那团火曾经照亮过泥沼的一角,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孩子在其后拼命追赶,却也仅限于此了。
好像他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拥有那团火。
为什么就不能真正属于他呢?
——为什么……就追不上她呢?
金色瞳孔缩紧着竖起,直到彻底变为了不似人的诡异竖瞳。
全部人为情感褪去,只剩下永不消散的恨意与执念。
若是殷棠此刻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以撒的异常,只是她全身心忙于在尽量不伤害到小煤炭的情况下躲避伤害,极限动作下很难分出心神。
“寄生。”
殷棠在根根袭来的触手间隙中看准一瞬间起身跳跃,脚尖在半空中绷紧,本该是一个完美的下落闪避。
骤然间她瞳孔紧缩,感受到腰间被扯紧的巨大力量,仿佛要凌空将她撕成两半。
那些奔跑躲避中不可避免地附着于皮肤上的黏液,竟是从中诞生蔓延出密密麻麻的触手,连接本体后挥动着收紧,是比罗网还要再难挣脱的牢笼。
“崽……”
殷棠被捆缚在密集触状体的中心,任何妄图挣扎脱出的动作都被根根触手桎梏住,终于得以空出来望进以撒那双异常的眼瞳。
后者面无表情地回视,蛇类般冷血动物的竖瞳中没有丝毫人为情感。
“抓住你了。”
他这样说道。
“……”
——“哈哈,什么啊。”
竖瞳无声瞪大了些。
魔女以极端被动的姿态被束缚在半空,无数阴暗衍生体在房间角落蠢蠢欲动,她一如三年前那般垂着眼睑,泰然自若地望过来。
“以撒同学,你这‘天赋’还真是挺离谱啊。”
就好像即便在如此处境之下,她也依然是上位者,层层包裹的诡物们才是被捕食的猎物。
“不过我劝你快点恢复理智,相信你肯定能够做到的,毕竟你是我的养女嘛。”
“不然……”
殷棠身上突然暴动起强悍到不可思议的魔力。她挣动身型,一手死死掐住那根试图再度桎梏住她的触手,另一手掌心向下,蕴藏着暴烈浩瀚的能量波动在纤细五指之下。
“再不处理好,我可是要伤害你了啊。”
“……”
“啊……”以撒抬手捂住双眼,半晌,从指缝间露出一个极力克制着亢奋的笑。
诡物分泌的恶心黏液与血液妄图浇灭那团火,火苗却曳动着愈燃愈旺。
本是抱着卑劣的心思想要将火困囿在同自己一般的沼底泥潭,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火簇却舔舐掠过每一分每一毫,将自身都带动得熊熊燃烧起来。
聻狱底层没有亮光。
光?
“光芒”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配用来形容她?
他凭空望见一团火种从宇宙深处坠下,落在暗无边际的血腥王座边上,将整片泥沼都掀翻颠倒着暴烈燃烧。任何妄图窃取火种之徒,必被捆于高加索山上受摧心捣肺之酷刑。
而他,便是那受了一万次酷刑,仍不知悔改的盗火者。
沉睡于聻狱之底的血腥王座,翻手便可颠覆倾倒的黑暗宇宙,无数异教徒们联手吟咏的咒典……还有那场惨痛到极致的大陆灾难中,一名黑发魔女崩溃到极致的绝望献祭。
刹那间一块块的记忆碎片回溯在以撒眼前,又随着焰火燃烧绽放的噼啪声消失在脑海。
他像是在观看一场与自己无关又千丝万缕间皆有关联的话剧。结束的帷幕落下,所有有关记忆便再一次消失于大脑,任凭他再如何回溯也无可奈何。
不知不觉中,漫天狂舞着的触手诡物消散于无形,房间内除了一地的黏液血污之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做得好。”
一只手掌落在他头顶,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温柔揉了把沾染着血腥的发丝。
以撒抬眼望着魔女欣慰的目光。
一瞬间,竟恍若隔世。
……
“所以真的只是普通的变异吗?类似于那种血脉突然觉醒,然后扮猪吃虎废柴逆袭龙神疯狂回归打脸众人?”
“你他妈小说看傻了吧,怎么可能?”
碧海无语地冲桌子对面的黑发魔女翻了个白眼,机械手指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声,再次将厚重陈旧的大部头书本翻了一页。
“你看这里,一百年前曾经有一例深渊族在进入青春期后变异的案例。那个深渊种突然醒悟的是关于亡灵魔法方面的天赋,最终没有活过五十岁,好像是死在了亡灵反噬的副作用下。”
殷棠皱皱眉,抢过碧海手中的书本细细将那个故事浏览一遍。
“亡灵反噬不是什么稀奇事,基本上每一个亡灵法师都活不到寿终正寝。但是小煤炭的这个……我总感觉并不是普通的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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