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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共寝

    ◎里面一塌糊涂◎

    凤仪宫, 深夜。

    皇后气得脸色惨白,却仍是强撑着端坐在皇帝身边,眼眶微红, 始终没有掉下泪来。

    此刻丽妃已经跪在了帝后面前, 连声求饶。

    可皇后忘不了, 她方才和皇帝一起进入凤仪宫时,是如何的气焰嚣张。

    她作为后宫之主,一国之母, 竟然被一个妃子陷害和朝臣私通,并且言之凿凿, 一夜间几乎惊动起大半个宫里的禁军,其他妃子宫人亦是无数, 不得安生。

    她向来行事端正,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万万想不到一个才入宫封妃的丽妃, 就有如此胆量颠倒黑白, 几乎一下手就要置她于死地。

    而皇帝亦是令她心寒。

    至少丽妃说的时候,他是真的信了, 并且调动了禁军去搜寻裴衍舟的下落。

    今日若不是裴衍舟为人机敏,眼下她可能甚至没有像丽妃一样能跪在下面的机会。

    打断丽妃的话语, 皇后道:“陛下,大半个晚上过去了,闹够了吗?”

    丽妃想害她不奇怪, 但皇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以为竟然能用这样的事陷害她, 再细思之下, 或是上次叫了裴衍舟来凤仪宫已经落了人的眼。

    她行的正坐的端, 不代表别人的心思不龌蹉。

    丽妃没有这样的胆子, 一定是蒋端玉。

    皇后努力不使自己去看立在下首的蒋端玉。

    见皇帝怏怏不说话,皇后定了定神,继续道:“我上回是请了裴衍舟过来,但却没有见他,只是赏了些东西下去。至于我为什么要请他来,不过是想为陛下和他开解一二,陛下一味只听丽妃撺掇,否则让朝臣们寒了心恐怕不妥,更也没有声张。”

    皇帝道:“是朕所为,你又怪到丽妃头上做什么?”

    皇后见此时皇帝还护着丽妃,心里便是一酸。

    但转念一想,今日自己没有出事已是万幸,除却生死性命,其他的也都是小事。

    眼下她母家那里也已经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了,裴衍舟是没有出宫的,若再查宫门记档又有麻烦,迟早会把裴衍舟揪出来,但她母家已立刻动手把关系打通,再加上禁军中许多人与裴衍舟相熟,于是再来报时,裴衍舟已经成了早就出宫了。

    这时蒋端玉道:“皇后娘娘心怀天下,自是后宫表率,可丽妃却有意陷害,不知陛下如何惩处?”

    事到如今,蒋端玉知道今日之事不成,再继续也是于事无补,没必要执着于这一时半会儿。

    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本来就是先试试水,皇后和裴衍舟也没那么容易动。

    从在凤仪宫以及周围没搜到裴衍舟行踪的时候,他就明白裴衍舟一定在卫琼枝那里,到这里其实已经没有下文了。

    就算在卫琼枝那里搜到他,卫琼枝和他完全可以坚持是他二人在私通,二人本就有旧,旧事若是抖出来反而让人能够理解。

    当时蒋端玉就站在窗外,他不是没想过去把裴衍舟从水里找出来,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他不敢赌卫琼枝会不会为了裴衍舟承认他们过去的关系,就算她没有说,裴衍舟躲在她的闺房中,也是说不清的事,此举反而是促成了她和裴衍舟。

    蒋端玉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蒋端玉不会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既无法铲除皇后和裴衍舟,反而赔进去一个卫琼枝。

    反正来日方长。

    丽妃正惊恐地看着蒋端玉,蒋端玉淡然地收回目光。

    丽妃生死都是他的人,自然要为他所用,这次她陷害皇后未成,若没有惩罚,恐怕皇后那边不会答应,丽妃也没有非保下不可的理由,至于罚得重不重就要看皇帝对她如何了。

    皇帝沉默许久,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皇后,道:“此事是朕儿戏,竟相信这种无稽之谈,都是丽妃胡闹。这样罢,丽妃降为嫔位,禁足一月,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没有说话。

    “那便如此。”皇帝摆摆手,示意宫人上来带走丽妃。

    蒋端玉也立刻告退,看样子今晚皇帝会留下来陪皇后。

    他退出凤仪宫,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深如浓墨的夜空,便又往卫琼枝住的方向看去。

    此时,不知她和裴衍舟在做什么。

    ***

    卫琼枝怕有人偷偷往里面看,便留了魏紫睡在外间,又留了姚黄今夜守着外边。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吹熄了里面所有的灯。

    黑灯瞎火之中,她把自己裹成一团,至于裴衍舟,则是睡在她帐中的脚踏上。

    裴衍舟身上也还是湿得一塌糊涂,即使已经擦拭过,还是无济于事,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他背靠着床沿坐着,卫琼枝稍稍睡过去一点,便能感受到湿寒的潮气。

    她也不太好受。

    翻了个身,她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裴衍舟的肩膀。

    裴衍舟静下来慢慢又觉头昏脑胀,正在调息凝神之时,忽然感觉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肩膀。

    他怕是卫琼枝的被子甩过来,自己一身腌臜弄湿了她的被子,便往旁边挪了挪。

    不一会儿,那种感觉又出现在了他的肩膀上。

    裴衍舟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卫琼枝的睡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但他又想了想,以前和卫琼枝睡在一起的次数好像确实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办完事之后他直接把她赶下床,后来她自己就懂了,也会乖乖下去了。

    当裴衍舟挪到第三次,已经处于脚踏边缘的时候,他再也忍受不了,伸手便想把卫琼枝的被子甩上去,没想到触手却攥住一样软绵绵的东西,不同于被褥,里面还有骨骼,很熟悉的感觉。

    饶是裴衍舟马上反应了过来,手里那东西已经迅速缩了回去,然后一脚往他头脸上踹了过来。

    卫琼枝小声骂了一句,然后坐了起来,揉着自己的脚。

    裴衍舟沉默了,并没有道歉。

    这本来就是他攥在手里把玩过的东西。

    若不是他自己的错,本可以私有一辈子。

    卫琼枝轻骂了一句便停下来,小半晌后道:“你把衣服脱下来吧。”

    黑暗中,裴衍舟不解地斜了她一眼。

    卫琼枝又往里缩了缩,为了不让裴衍舟误会自己,便咬牙解释道:“湿漉漉的,我睡在这里难受。”

    很快,黑暗中便响起了衣衫解开的沙沙声。

    裴衍舟脱得几乎不剩下什么,卫琼枝从床上拿了一块汗巾丢给他,估摸着裴衍舟擦完之后,她又丢过去一床被子。

    然后闷声不响地又躺下背过身睡去了。

    裴衍舟觉得身上干了之后舒服许多,暖和起来慢慢困意也开始袭来,不再像方才那般燥热难忍了,便裹住被子,躺倒在脚踏上胡乱睡了。

    天微微亮时,果然过来了接应裴衍舟的人。

    魏紫隔着内室的门传完话,卫琼枝没动静,但很快裴衍舟便从里面出来,身上衣冠未整,一看就知道衣裳是才匆匆穿上的。

    魏紫不小心窥见他裸露了一小块出来的胸膛,立时便红了脸,低下头去。

    等裴衍舟走后,魏紫又悄悄走到里面去,卫琼枝果然还睡着,床边一片凌乱,连被褥都被踢下来堆在了脚踏上,还扔着一块卫琼枝贴身的汗巾,一看就是用过的,上面还有水渍。

    魏紫的脸烧得更红了。

    她连忙关上门,又召了姚黄进来说话。

    “你说,我们姑娘和他昨晚上……”

    姚黄也红了脸,想起昨夜裴衍舟躲在卫琼枝的浴桶里,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便连忙捂住魏紫的嘴,他们两个本来就有事,但也不是她们能说的。

    “别胡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里面一塌糊涂。”

    “一会儿咱们进去收拾完就得了。”

    不一会儿,卫琼枝也睡饱起身,她早先听见裴衍舟的动静已经有些惊醒,但也没做什么,干脆就躺在床上装睡。

    两个丫鬟不急着服侍她起身,倒是忙着收拾她的床。

    卫琼枝打了个哈欠,道:“我让他睡在脚踏上了。”

    姚黄魏紫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收拾着便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拿给卫琼枝看。

    “怎么有块玉佩?”

    卫琼枝拿过来看了看,认出是裴衍舟的东西,这是他自小戴在身上的,是老夫人给他的,应是昨夜脱了衣服,今早走得又匆忙,这才掉在这里。

    卫琼枝找了一个匣子来收好,就随手放在自己的镜台旁:“不用管,若是重要他自己会过来拿,若是不拿就这么放着。”

    等用过了早膳,卫琼枝便提着水去浇花,昨夜露水重,琉璃花缸里明显多了不少露水,卫琼枝拿瓢拨了几下水面,看见自己的手指便有些心疼。

    昨夜明明染指甲染得好好的,被裴衍这么一搅和,她的指甲没染成,才涂的一层还全都褪了去,今日又要重新弄过了。

    早起尚食局已经送了冰过来,放雾隐的那间有些冷,卫琼枝裹紧身上衣服,开始认认真真给雾隐浇水。

    即使知道雾隐很难再救活,她也仍旧耐心照顾它们。

    只要还没死,就有希望。

    浇完了水,卫琼枝又拿了新的木炭过来,木炭她每日都亲自更换,吸了水气就没用了,一定要新的。

    她一点一点把木炭铺好,差点直不起腰,再抬头时眼前晃了晃,却觉得雾隐的叶片好似饱满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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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旧账

    ◎雾隐毁了,她就没有理由继续折腾下去了◎

    卫琼枝这几日也常有雾隐被她救活的错觉, 她没当回事,只在心里叹了叹,便出去做自己的事。

    等快午时她又照例去查看雾隐, 卫琼枝看了好半日, 又把姚黄叫进来。

    她指着雾隐问姚黄:“你快看看, 是不是我又看糊涂了,怎么好像水灵了一些?”

    姚黄便过去细看了一会儿,将信将疑道:“奴婢这么看, 好像是有那么一些。”

    卫琼枝觉得自己有些着魔了,才半日而已, 怎么可能那么明显?

    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她又给雾隐浇了一回水, 这次她死死盯着,盯到很晚, 终于连姚黄魏紫都道:“姑娘, 好像是真的, 雾隐真的活过来了!”

    短短一日,不仅叶片舒展了, 也根部也不是从前灰败的颜色了,即使不明显, 但卫琼枝时时都观察着雾隐,即便是一点点细微的变化她都能看出来。

    她喜得不知怎样才好,但喜过之后, 她便又犯了愁, 到底是什么让雾隐开始好转的。

    不过这次, 她很快就想到了水, 雾隐怕热喜寒, 今日一整日都在房里没被搬出去过,里头只有冰和炭,这是以往都有的,窗子也是一直开着通风,那就只有水,是真正接触到雾隐的。

    可这水又有什么变化呢?

    灵光一现,卫琼枝看见自己斑驳的指甲,忽然想起昨夜裴衍舟来时事发突然,当时她正和姚黄魏紫她们染指甲,人来了自然染不了,还出了这样的大事,大家都很匆忙。

    当时魏紫打翻了还没用过的明矾,有一些直接撒进了放在外面积露水的琉璃花缸里,但后面乱成一团,也没人顾得上花缸里的水,甚至连卫琼枝也忘了,早上还是用了这些水去浇花。

    所以十有八九,答案就是明矾。

    宣国的水一定是和大永不一样的,至于哪里不一样,卫琼枝自然是说不上来的,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歪打正着加了明矾之后,使得这大永的水,和宣国的水差不多了。

    第二日第三日卫琼枝又试着在水里加入明矾,雾隐的状态不出所料一日好过一日。

    卫琼枝这才禀报给了皇后知道,皇后听了也很高兴,甚至一扫前几日被丽妃陷害的阴霾。

    消息传出去,宫人们也重新开始讨论雾隐了,而不是嚼那日夜里丽妃生事的舌根。

    其中只有一人,听在耳中不觉开心。

    卫琼枝关键时化解了裴衍舟和皇后的危机,实在令蒋端玉心里犹如扎了一根刺。

    若是旁的什么人,他动动手指便除了,但可惜是卫琼枝,他已经决定要娶回家的人。

    他的妻子,就应该安分守己待在家里。

    蒋端玉找到林娴卿,对她道:“你想办法去毁了德宁郡主的雾隐。”

    他看见林娴卿的脸白了白:“雾隐事关大永和宣国,如果我被发现了,那岂不是……”

    “会不会被发现是你自己的事,”蒋端玉无情地打断了林娴卿的话,“记住,把我的事办好。”

    林娴卿张了张嘴,没办法再说什么。

    蒋端玉走后,她抬起头,愤愤地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望着。

    她以为入了宫,等待自己的便是一条康庄大道,即便中途有坎坷,林娴卿相信凭借自己的才能,最终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是问题。

    若是仅仅帮蒋端玉盯着皇后,对于林娴卿来说根本没什么危险,不过是逢迎之举,但一旦动了手,就完全不一样了。

    上次皇后的事她只是告诉给了蒋端玉,其余事情一概不知,就算真的追究起来也追究不到她身上,但蒋端玉要她去弄死雾隐,不说当场抓个正着,哪怕就是追究起来,也很容易就查到她的身上。

    林娴卿一想起此事,便日夜难安,以至于夜里时常惊醒,浑身冷汗。

    但蒋端玉的吩咐,她又不敢不做。

    她只得一边盯着皇后,又一边盯着卫琼枝,眼看着雾隐就快开了,林娴卿心急如焚。

    终于被她寻到有一日,卫琼枝去了皇后那里回话。

    如此冒冒然地偷溜进去,实则不是一个好办法,但若是错过了这次,林娴卿不知道自己下次的机会在哪里。

    她只能冒险一试。

    雾隐要用的冰块每日是尚食局在送,这几日天气逐渐热起来,到了下午冰便化得有一半了,需要重新再送。

    林娴卿找了一套不起眼的小宫女的衣裳穿上,不动声色,跟在送冰的人后面跟了进去。

    这会儿卫琼枝不在,这里几乎没什么人认识她。

    跟着一起把冰放下,便有宫女来里面收拾,把冰水擦去,收起湿了的木炭,又重新铺了干净的木炭上去,这本来是卫琼枝亲自做的事,因她不在才让宫女代劳。

    林娴卿装模作样过去,也跟着搭了一把手,并没有人认出她,便背过身往角落里去铺木炭,一时别人都干完了活,见她还没有完成,只以为她原本就是这里的丫鬟,便让她快一些,而她们则是三三两两离开了。

    林娴卿捏了一把冷汗,四下无人正是动手的好机会,正要去把雾隐掐掉,这时忽然从里面外面又进来了一个宫女,看着低头背身磨磨蹭蹭的林娴卿直皱眉。

    “手脚这么慢,事情都做不利索!”她训了一句,又道,“你别弄这个了,郡主房里要换帐钩,你去把帐钩换了。”

    林娴卿直道不好,若是此时起身,对方很有可能认出她不是这里的宫女,那就麻烦了。

    好在宫女并没有在意那么多,她想赶着做完活,只是转身把林娴卿领到房里去,拿了要换的帐钩给她,自己又出去拿其他陈设。

    林娴卿怕得满身虚汗,抖着手去拆帐钩,只想赶紧换完然后悄悄溜过去把雾隐掐了,但越是心里着急越是手打颤,结果竟用了比往常还要多的时间才换好帐钩。

    她心下气恼,还不忘往卫琼枝的床上啐了一口,一个她原本根本没当回事的玩意儿,比一根草还贱,还几次三番爬到她头上,她来宫里她也来宫里,简直是阴魂不散。

    林娴卿低下头就要离开,不料出门时却正对着撞上一个人。

    来者是个男子,林娴卿以为是太监,正打算躲过去,眼风一扫差点瘫软在地。

    裴衍舟已经认出了她,一下子拦住她:“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娴卿吓得魂飞魄散,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其实她作为尚宫局的司簿女官,完全可以说是有事情过来一趟,但她身上穿的却是普通宫女的衣服,若换了其他人可能糊弄几句就过去了,可是面前站着的是裴衍舟。

    “你来干什么的?”裴衍舟又问了一遍。

    林娴卿咬咬牙,道:“世子,你我当初好歹有过婚约,这个婚约也曾有那么长的时间,即便最后没做成夫妻,我……难道我来这个女人这里看看都不行了吗?”

    裴衍舟显然对她的话语无动于衷。

    他叫了一个宫女过来,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宫女在她身上搜了一遍,没有找出来什么东西。

    虽然裴衍舟在过程中是背过身去的,但林娴卿还是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

    她已经无奈躲到宫里来了,裴衍舟和卫琼枝就是不放过她,让人来搜她的身,无异于当众打她的脸。

    她曾经是他的未婚妻,是差点就要成为他妻子的人,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还有一点,裴衍舟为什么可以这么随意就出入这里?她刚刚是从卫琼枝的闺房里出来,而他正要进去,他们就真的这么如入无人之境了吗?

    那么她在他们眼中又算什么?一个笑柄一样的东西?

    裴衍舟得知她身上并没有携带什么东西,便也没有为难林娴卿,而是放走了她。

    然后他便自己走了进去,上次在这里落下一块玉佩,今日进宫刚好可以拿回来,卫琼枝对他的所有事都兴致缺缺,也不说让人拿给他,只传话让他自己想办法,裴衍舟便自己过来了一趟。

    卫琼枝不在,眼下又是白日,裴衍舟倒打量了一番她的房间。

    除了摆设等都是宫里的,其余布置得很简单,但又不失明丽,花瓶中插着的花是新剪的,窗下也排放着一些小花小草。

    裴衍舟想了想,四处又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镜台旁一只有些突兀的匣子里,他的玉佩果然收在里面。

    卫琼枝既然让他自己想办法,就不会藏在什么刁钻的地方。

    收好玉佩,裴衍舟并没有离开,果然不消一会儿工夫,卫琼枝就从凤仪宫回来了。

    看见他在,卫琼枝的脸色又有些不大好看,道:“裴大人不怕又来人抓?”

    裴衍舟道:“我这便走了,只是要提醒你,屋子里的东西最好都换一换。”

    卫琼枝问:“怎么了?”

    “有人进来过了,”裴衍舟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是林娴卿,她换了一身宫女衣服,不知是来做什么的。”

    卫琼枝心下一惊,也顾不得裴衍舟,连忙跑过去看花,看到雾隐好端端的,她松了一口气。

    “不在就把这间屋子锁起来,以免有人混进来。”裴衍舟在房门外看着,却并不进来。

    卫琼枝出了门,虽然知道裴衍舟说得对,但嘴上还是道:“我自然明白,以前裴大人不就是这么才摘了我的花吗?”

    裴衍舟料到她要提起这件事,旧账重翻到底也是他的不对,她不过是说几句罢了。

    光看姚黄魏紫那两个丫鬟的名字,裴衍舟就知道她没忘,甚至用她们的名字不断提醒她自己不要忘记这件事。

    正在裴衍舟犹豫要不要再说几句的时候,卫琼枝已经转身走了,裴衍舟思及这是在宫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上次的事情已经够惊险了,还是先离开为妙,有话等卫琼枝出宫之后再说不迟。

    经过花房时,裴衍舟倒是往那里看了一眼,他知道卫琼枝为什么要入宫来养雾隐,自己把这个活往身上揽。

    无非就是为了躲开他,加上不想嫁给他。

    若是雾隐毁了,卫琼枝就没有理由继续折腾下去了。

    第63章 枯萎

    ◎不可当作正妻◎

    林娴卿既一计不成, 她便没有这个胆子再去第二次。

    就算她再恨卫琼枝和裴衍舟,但轻重还是分得清的,万没有理由把自己搭上, 实在犯不上。

    等了一二日, 她便自己主动去找了蒋端玉。

    蒋端玉素日常在宫中行走, 林娴卿作为司簿并不难见到他,但蒋端玉对林娴卿私自上门很是不悦。

    特别是林娴卿还告诉他,雾隐的事她办不了。

    林娴卿知道蒋端玉心狠手辣, 她委屈扮可怜那一套是绝不管用的,便只能素着一张脸, 先跪到蒋端玉面前。

    “奴婢正要动手的时候被裴衍舟发现了,现在他们已经加强了戒备, 奴婢再找不到机会了。”林娴卿直言道。

    蒋端玉好半晌没说话,许久才启唇问她:“你被抓了个现行?”

    林娴卿被他一句话问得身上寒浸浸的, 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连忙替自己分辩道:“没有, 我才要过去,就被裴衍舟看见了, 他并没有看见奴婢去动雾隐。”

    说罢,她连连朝着地上磕了两个头, 只等着蒋端玉发落。

    “你这么说,倒是没办法再让你去办这件事了。”蒋端玉笑了起来,抬了抬手让林娴卿站起来。

    他手上不止林娴卿一个人, 没了林娴卿, 自然还可以有其他人帮他做这件事, 蒋端玉根本就不着急。

    这时林娴卿踌躇片刻, 又道:“大人, 奴婢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讲。”

    蒋端玉觑了觑她。

    “我在去毁损雾隐的途中遇到了裴衍舟,当时我刚从德宁郡主的闺房里出来,而他正要进入,他出入那里如此随意,是不是又与郡主……”林娴卿说到一半便开始有些后悔,于是慢慢收了声。

    蒋端玉明明白白是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纠葛的,她此时揭了卫琼枝和裴衍舟私下苟合的短处,不就是告诉别人她嫉妒了,所以才一个劲儿地抹黑,蒋端玉要毁的只是雾隐,卫琼枝和裴衍舟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哪知林娴卿及时停下还不够,又听蒋端玉道:“说下去。”

    林娴卿后背一凉,只好硬着头皮道:“奴婢怀疑他们在宫里私通,否则裴衍舟如何能随便进出郡主的房间。”

    闻言,蒋端玉冷冷哼了一声,道:“私通?他们倒也正常。”

    卫琼枝到底还是和他的亡妻不一样的,他的妻子是最贤良淑德的女子,处处规行矩步,素有女德,是作不出让别的男子躲在自己洗澡水里的事的,可是卫琼枝却毫无顾忌。

    蒋端玉心里多了一丝鄙夷,虽说卫琼枝以前是迫不得已,但须知节妇宁可饿死也要守贞,她为了几个急用的钱便把自己卖了,名声就不说了,这私德果然没好到哪里去。

    这样的女子,不可当作正妻。

    蒋端玉原本是打定主意让她作续弦的,但经过那夜她窝藏裴衍舟的事,蒋端玉的心思便已经开始慢慢变了。

    庆王早晚要收拾,到时他的女儿作为罪臣家眷,怎可为良配,再加上卫琼枝的德行实在不好,不如先让她做个外室,左右他也没打算再娶一房妻室,若是到时她改得好,便将她接进府里来抬成姨娘便是。

    至于她的孩子,蒋端玉早先是打算一同接过来的,他不在乎多养一个不是自己血脉的孩子,但裴衍舟实在可恶,或许还是让孩子跟着他的父亲比较好。

    蒋端玉收回心绪,看着面前低头站着的林娴卿,心里又多了几分不快,冷声道:“我知道了,他们私通的事,除了我之外不许和其他人再说起。”

    林娴卿赶忙连连应是,她已察觉到蒋端玉的不悦,但又不知这不悦来源于何处,只得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一时更加后悔自己头脑一热同蒋端玉提起了此事,往外面悄悄去传个谣言,也抓不出始作俑者是谁,到时宫里的人一定对卫琼枝和裴衍舟私通的事津津乐道,也不会牵扯到她。

    卫琼枝和裴衍舟从前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一传便立刻有人会猜到她身上,无论是庆王还是裴衍舟,林娴卿都不敢去惹,但这件事却没事,宫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谁知道是谁传的私通。

    但林娴卿把自己的路堵死了,蒋端玉不让她说。

    林娴卿也只好自己懊悔自己的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被裴衍舟发现,倒是避开了这件事,否则雾隐被毁又不可能不查,她实在怕查到自己身上,毕竟她也不敢保证蒋端玉就一定会救她,但她却不敢供出蒋端玉。

    ***

    自那日林娴卿出现过之后,卫琼枝很快便发现自己的住所附近好似多了许多巡逻的侍卫。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但她这里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往常也只是交接班的时候会过来巡逻一两次,其余时候不大能见到人,如今却忽然多了起来,实在是件奇怪的事。

    联系到林娴卿,卫琼枝只能更加小心地保护着雾隐。

    她一日几乎都待在自己这里,除去睡觉的时间,其余大半工夫都坐在庭院中或者廊下管着雾隐所在的那间屋子,这几日正是将要开花的紧要时候,她不想走开一步。

    而平日里就算真的要走开,她也是叫来姚黄魏紫两个人一起盯着,或是锁好了门窗再出去。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卫琼枝便早早报给了皇后知道,若是皇帝能派人来接手快要开花的雾隐就更好了,反正她算是养成功了。

    正当卫琼枝盘算着要怎么向皇帝求这个恩典的时候,一日傍晚她去看雾隐,却发现雾隐突然全都枯死了。

    而且是三株一起!

    卫琼枝发现的时候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她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雾隐明明就快开花了,都被她养得活过来了,怎么可能一下子全都死了?

    当她听见随之而来的姚黄魏紫的抽气声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眼前的事确实是真的。

    卫琼枝没有疯,也没有哭,她先是看了一圈四周,可是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东西都没有,不可能是进来什么猫狗把花给扒了。

    她几乎可以确定,一定是有人故意把她的花弄死了。

    谁最有可能这么做呢?

    卫琼枝来不及再多想什么,赶紧把事情报了上去。

    宣国进贡的十株雾隐,除去早就枯死的五株,只有卫琼枝手上三株,其他花匠手上两株,而没有卫琼枝又是控制气候控制湿度,又是浇加了明矾的水,另外那两株前几日已经彻底死透了。

    本来就指着卫琼枝这三株,眼下竟也没戏了。

    皇后又上报给皇帝,皇帝听闻之后大怒。

    这几日他因着丽嫔被罚一事本就情绪低落,一想到偌大一个大永竟找不出一个能养花的人,要在宣国使臣那里失了面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但卫琼枝毕竟是庆王的女儿,早先进宫时庆王也来招呼过了,要是真的没养成功,那也就给她算了,不能真的去惩罚她。

    皇帝刚要使人出宫去通知庆王接女儿回家,一旁的蒋端玉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皇帝一向听蒋端玉的话,哪有不听他说下去的道理。

    “其他几株雾隐是宫中花匠能力有限,这才导致枯萎无疑,但德宁郡主那里的,恐怕并非如此。”蒋端玉说得不疾不徐,像是慢慢地教着皇帝什么,“早先皇后娘娘那里便递了消息过来,说是德宁郡主已经想到办法将雾隐养活过来了,陛下与臣等只以为是千真万确的,但究竟雾隐如何也没有人亲眼看见,只存在于皇后与德宁郡主的口中。”

    “此事便有了两种可能,若是德宁郡主因为自己养不好雾隐而在先前故意撒谎,那么雾隐便有可能是她监守自盗,自己毁损的,目的是将种不好雾隐的罪责推到不存在的毁花之人身上。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那此人更是用心险恶,有意离间大永与宣国之间的关系,到时宣国或许以为大永没有讲和的诚意,更使得大永泱泱大国竟养不活一株花,无颜至极。”

    皇帝的火气被蒋端玉煽得越来越大,他砸了一只砚台之后道:“那便把宋绫押起来审!”

    “陛下,不可。”蒋端玉挑了挑眉梢,出言阻拦道,“德宁郡主是庆王的掌上明珠,若仅仅因为几株花就怪罪,恐怕不妥。依臣所见,不如就先把她关在原先住的地方,她一个姑娘家胆子小,关上一两日也就招了。”

    “那如果真的不是宋绫干的呢?”皇帝问。

    蒋端玉一时没有说话,半晌后道:“臣这几日听闻了一件事,陛下就当市井笑谈听听就罢。”

    “据说德宁郡主曾经和裴衍舟育有一子,二人多年来纠缠不清,庆王烦不胜烦,便欲将女儿嫁给裴衍舟,德宁郡主此番入宫,也正是为了躲避这桩亲事,若是雾隐种成功了,臣以为她应该就会向陛下要恩典,可以不必嫁给裴衍舟。”

    “什么?他们有孩子?”皇帝颇有些小孩心性,方才的怒火一下子被好奇冲刷,瞪了眼睛道,“皇叔竟肯让宋绫吃这个亏?”

    蒋端玉道:“具体情况臣不得而知,也不敢乱说,但孩子确是千真万确,如今就藏在庆王府,庆王和王妃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一点都不敢声张。”

    “怪不得,怪不得……”皇帝激动得起身来回踱了一圈,边走边道,“朕记起来了,给宣国使臣接风的那一晚,裴衍舟发了酒疯,提到什么爱妾什么花画,还问了皇后,他的爱妾是不是宋绫?哈哈哈,皇叔的爱女竟是裴衍舟的爱妾,有趣,好玩!”

    蒋端玉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心,适时截住皇帝的话:“眼下的情况是郡主不愿嫁裴衍舟,而裴衍舟却执意要郡主,只要花毁了,郡主便讨不到这个恩典了。”

    作者有话说:

    卫琼枝:主打的就是一个情绪稳定

    第64章 认罪

    ◎全凭首辅大人一张嘴◎

    蒋端玉刚说完, 方才还笑着的皇帝却忽然变了脸。

    “难道是裴衍舟毁了雾隐?”皇帝脸色骤然铁青,“他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他和皇后的事朕的疑心还未去, 他就敢去毁了雾隐?”

    蒋端玉接着道:“北衙禁军乃是陛下亲统, 但是南衙不是, 据臣所知,左右监门府两位将军皆与裴衍舟私交甚好,最近更有禁军时常在德宁郡主的居所外巡逻, 到底意欲何为便不得而知了。”

    “把人都给朕关起来慢慢审。”皇帝不假思索立刻道。宋绫动不了,但是这些人能动。

    “陛下, 先不可因此事大动干戈。”蒋端玉假装劝道,“若真是裴衍舟所为, 他以及一众党羽自然跑不了,但也未必不是郡主贼喊捉贼, 若冒然捉了人, 恐要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并非仁君所为。”

    皇帝神色一滞,接着便连连点头:“对, 对,朕要做仁君, 先把宋绫关起来,先问她!”

    蒋端玉的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转身便吩咐下去, 让人将卫琼枝那边都看管起来。

    而另一边厢, 卫琼枝也实在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雾隐本就是没人能养活, 她才来试试, 庆王妃也提前和她说过不用担心, 即便养不好也不会怎么样,甚至那些花匠也没有她如今的待遇。

    她竟是被软禁了起来。

    很快庆王府那边就知道宫里出事了,庆王去见了皇帝,庆王妃则来看望了卫琼枝,虽然卫琼枝出不去,但人却可以进来。

    庆王妃先是安慰她:“绫儿别害怕,不过是几朵花,陛下查清楚就放你走了,有你父亲在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要说害怕卫琼枝也不怎么害怕,只是这情形不对,但事情都发生了,再对庆王妃诉说自己的忧虑也于事无补。

    庆王妃又道:“陛下是疑心你监守自盗,明明没养活却谎称养活过来了,但眼下只靠自己说说,怎么说得清?反而你还是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人进出过花房?”

    卫琼枝摇头:“不可能,绝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进过那里,我都是亲自照看着,哪怕有个错眼不见的时候也是姚黄魏紫两个人盯着,走一步都会锁紧门窗。倒是有一件事,尚宫局的林司簿曾经进过我房里,只是不知道干什么。”

    卫琼枝便把那日的事情同庆王妃说了,撇去裴衍舟整个人没提起,庆王妃听后便道:“这丫头一定对你没安好心,回头让你父亲收拾她,给她扒皮抽筋才好,可雾隐不是她来之后才毁的,后头她也没再出现过,倒说不到她身上去,你再仔细想想,当真没有其他人了?”

    卫琼枝很肯定地说没有。

    “我是想着……”庆王妃打量了卫琼枝一眼,便压低了声音道,“你说会不会是裴衍舟?”

    卫琼枝愣了愣,一时没说出话。

    庆王妃继续小声道:“我听你父亲的意思,陛下那边除了你,便怀疑是他动的手,你想想看,雾隐一毁,你可不就回家了?”

    “可他最近也没来过这里。”卫琼枝迟疑道。

    “自己不来他可以让别人去办,你周围这段时日是不是多了许多禁军巡逻?如今已有些眉目,一查便知道是与裴衍舟交好的,你父亲让我先不要说,但我怎么能忍心看你被冤枉?”庆王妃摸了摸卫琼枝的头发,继续说道,“我思来想去,这事最有可能的就是他,那些禁军也不是他无端端派过来的,你不想嫁他,他能安什么好心?既然你能肯定没什么人出入过这里,那就更是他的人干的了,他们是有功夫的人,做起事来怎么可能让你们发现?”

    卫琼枝轻叹了一声道:“话虽如此,可也是没有证据的事。”

    庆王妃方才的话,犹如一棵藤蔓一样在卫琼枝心里迅速生长缠绕。

    裴衍舟确实是最有动机去做这件事的人。

    许是因为上次他提醒他注意雾隐,她才不自觉地没有往他身上去想。

    如果雾隐毁了,她就无法去问皇帝皇后讨要恩典,回去之后或许就只能嫁给他了。

    如同庆王妃所说的那样,他又为什么要动用自己的关系,使得禁军每日多次在她这里逡巡。

    见她出神,庆王妃还以为是卫琼枝于心不忍,便道:“你被关起来总不是个事儿,陛下倘或是想吓一吓你,若真是你自己自导自演,你被关几天也就自个儿承认了,可分明不是你,难道你还想继续蒙受着不白之冤吗?把裴衍舟交待出去便是,到底是不是他自有定论,若不是他查清楚了也就是了,不会冤枉了他。”

    卫琼枝沉默片刻后道:“母亲,容我再想想。”

    “还想什么?”庆王妃皱眉,“母亲这就去见皇后娘娘!”

    庆王妃性子中带着点雷厉风行,她的话既出了口,便任凭卫琼枝在后面怎么叫她都不应了,起身就出了这里,径直往凤仪宫去。

    卫琼枝虽也被庆王妃说服了大半,但心中仍有犹疑,想再想想清楚,可却已经拦不住庆王妃,只好焦急地等待着。

    裴衍舟有动机,裴衍舟也有前科,但卫琼枝总觉得这件事不是这样的,也没那么简单。

    可除了裴衍舟还会有谁呢?

    林娴卿没有机会,也不大可能有这个胆子,仅仅是为了和她作对就弄坏雾隐,查出来可是要命的事。

    花又是如何在她们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毁损的?

    卫琼枝一点头绪都没有,直到皇后派人来请。

    庆王、庆王妃以及皇帝,还有蒋端玉,此时都已经到了凤仪宫。

    皇后见了卫琼枝便问:“庆王妃说是裴衍舟,你算是事主,你觉得呢?”

    卫琼枝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虽然知道庆王妃是急于给自己脱罪,但总觉得不妥,然而要她为裴衍舟辩解,那也是不可能的,她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

    她定了定神,对着帝后二人道:“母亲所言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裴衍舟确实是最有可能去做这件事的人,但……臣女多日来并未见到他,他也没有在附近出现过,所以没有证据。”

    皇帝听着便点点头:“罢了,除了他,还能是谁,先把他带上来。”

    抛去裴衍舟和卫琼枝两个人的私事不提,还有一桩事,蒋端玉先前提到过,皇帝深以为然。

    裴衍舟早就被等在殿外,很快就被带了上来。

    在听完所有事情之后,他的眸色黯下去,看了卫琼枝一眼。

    卫琼枝撇过头,假装使自己没有看见他。

    皇帝道:“裴衍舟,你可认罪?”

    裴衍舟不说话。

    庆王本来心下有些责怪庆王妃太过于冲动,只想着把女儿带出来便胡说一气,若是裴衍舟此时分辩,他倒还想着为他说几句话,但眼下裴衍舟面对质问一声不吭,庆王心里便也起了疑惑。

    他什么都不说,是不是真的有可能是他做的?

    于是庆王也闭了嘴,只不动声色地看着周围情况。

    这时皇后又问了一句:“裴大人真的没什么想说的了吗?”

    裴衍舟依旧不说话,连点头摇头都没有。

    蒋端玉嘴角擎起一丝笑意道:“看来裴大人是承认了,你既想逼着德宁郡主嫁给你,又想以雾隐毁损来破坏两国之间的邦交。”

    闻言,裴衍舟冷眼看着蒋端玉,终于开口道:“堂堂首辅,说出来话来竟也如此令人发笑。几朵花而已,怎能坏得了大永和宣国之间的关系。”

    蒋端玉先是看了看皇帝,皇帝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才道:“裴大人说得轻巧,宣国故意献上这样刁钻的花,不就是想看大永的笑话,大永怎能忍受得了他们的嘲笑和蔑视?这和谈一事,自然就不成了。”

    “和还是不和,全凭首辅大人一张嘴。”裴衍舟对着蒋端玉倒是毫不留情面。

    他心里清楚,除了蒋端玉,还能有谁处心积虑盯着几朵花,并且把事情说得如此严重。

    就算雾隐被毁,原也不该针对卫琼枝,其中想必也少不了蒋端玉的挑唆,不然卫琼枝应该早就被放出去了,何至于让庆王夫妇心急如焚。

    若他不承认下,蒋端玉便极有可能为难卫琼枝,也正因如此,蒋端玉才狠狠将他拿捏住。

    蒋端玉自然气定神闲,他笃定裴衍舟一定会为了不让卫琼枝吃苦受罪而先默认下,蒋端玉觉得裴衍舟此人有时也好笑,他明知道他是冲着他去的,若是先替卫琼枝认下,他不会让他好过,可裴衍舟却又还想着既不是他做的,皇帝便能公道对待。

    落到他手上,怎么可能再让他出来。

    裴衍舟便先被收押,带下去下了狱。

    庆王在他被带走后,才对皇帝道:“此事还望陛下三思,一则是裴衍舟不可能为了儿女私情便如此儿戏,二是雾隐实在事小,裴衍舟多年来于大永有功,不宜大动干戈。”

    “皇叔说的是,此事朕自然再会让人好好去查一查,不会屈了他。”皇帝听后先还一边笑一边应着,但随即却话锋一转道,“但皇叔也该知道他利用私交私下动用南衙禁卫一事,让朕在这宫里又怎么能得安宁呢?”

    庆王一时还未说话,卫琼枝却忍不住道:“陛下,臣女记起来一件事,前段时日尚宫局的林司簿曾经偷偷摸到臣女的房里来,因立刻就被发现了,所以当时并未出什么事,但臣女想着,是不是应该把她叫来问一问,或许毁依譁掉雾隐的另有他人。”

    皇帝再度看向蒋端玉,他很快便道:“德宁郡主与林司簿从前就有私仇,林司簿摸进郡主房里不奇怪,郡主推她出来顶罪也不奇怪,可若要说仅仅因为那点子私仇,就能让林司簿有这样的胆子,也未免太牵强了些。”

    卫琼枝心一横,对着蒋端玉道:“是太牵强了些,林司簿不能为了一点点私仇就做出这样的事,裴衍舟却能为了私情毁了雾隐。”

    蒋端玉朝着她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第65章 求情

    ◎你便进去陪他◎

    庆王没想到今日卫琼枝的胆子这样大, 竟连蒋端玉都敢对上,正要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别说话了, 却听皇帝道:“德宁, 你若是如此为裴衍舟打抱不平, 你便进去陪他,朕成全成全你们两个如何?”

    此话一出,庆王一下子变了脸色, 他心中其实早就已经不悦,早先便说好了不为难卫琼枝, 可到头来却还是关了她在宫里,那些花匠也不过是略受些罚, 卫琼枝是她的女儿,何至于此?

    眼下卫琼枝虽也有些为裴衍舟分辩的意思, 但也只是说出自己所知道的实情, 既然雾隐如此重要, 重要到要关了卫琼枝,又把裴衍舟下狱的地步, 像林司簿这样可疑的人,无论她用意为何, 也该仔细审问一遍才是,卫琼枝并没有说错。

    可皇帝却当着他的面羞辱了卫琼枝,就算卫琼枝和裴衍舟二人之间说不清楚, 就算他有意去做这门亲事, 也不该在这样的场合下, 说得如此轻佻。

    庆王沉住气, 忍着不让自己去看蒋端玉。

    到底是谁从中作梗, 简直一目了然。

    只可惜如今已实在拿蒋端玉没有办法,自小皇帝身边伴着的人便是他,皇帝最信任依赖的人也是他,如兄如父,竟不似天子与臣子,庆王也只能恨自己独善其身,又因女儿的事情没了心思,这才使得蒋端玉独大,等察觉不对时已失去制衡蒋端玉的机会。

    那边庆王妃已然拉住女儿,替女儿向皇帝求饶道:“陛下恕罪,绫儿只是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这才胡乱说话,她说什么都当不得真,我和王爷这就领着她回家去。”

    皇后见状也连忙道:“德宁郡主这段日子在宫里也累了,是该好好回家去歇一歇,庆王与王妃便先下去罢。”

    于是卫琼枝被庆王妃半扶着上了车辇,她后头倒没再多说什么话。

    不自量力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既然自己没办法与对方去抗衡,那不如先闭嘴。

    车辇在宫道上缓慢行驶,路过一处时忽然满了下来,庆王妃心烦意乱,只想赶紧入宫去,便问:“何事?”

    外面道:“是宜阳郡主。”

    庆王妃轻轻哼了一声,掀开一旁的帘子向外面看去,宜阳郡主的车辇已从她们身边而过,想来是得知裴衍舟出事,便入宫来向皇帝皇后求情。

    一时庆王妃也道:“赶紧走。”

    带着卫琼枝回到庆王府,先着她沐浴更衣驱除身上晦气,才让她去歇了。

    ***

    老夫人不出一个时辰便很快又回到了荣襄侯府,赵氏已苦苦等着,一见她回来便忙问:“怎么样了?”

    面对这个空有一张不再年轻的好皮囊的儿媳,老夫人本就不愿与她多话,眼下便更不想了,径直回了寿宁堂坐下,倒还喝起了茶。

    赵氏不敢再多问,唯恐老夫人不高兴,心里却急得差点哭出来,于她而言,夫君不顶用,儿子便是她的天,儿子被下了狱,那就是天塌下来了。

    老夫人放下茶盏,这才问她:“你们侯爷呢?”

    “已经早就去说过了,”赵氏终于忍不住擦了擦眼泪,“侯爷怕是什么事耽搁了,还没过来。”

    “可带了什么话过来?”

    赵氏摇了摇头:“没有。”

    “哐当”一声,老夫人掀翻了自己方才喝过的那盏茶,怒道:“再去请!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当爹的却不见人影,绑也要把他绑过来!”

    老夫人一发火动怒,底下的人不用吩咐,闻风而动,立刻便去找裴硕了。

    赵氏听了心里更加难受委屈,虽她自嫁进来开始便和老夫人不对付,但她也明白自己立不住又担不起事,这个家有一大半是靠着老夫人才撑起来的,如今儿子都出了这么大的事,裴硕不说想想办法,竟然连面都不出了,实在令人心冷。

    有了老夫人发话,裴硕很快便请了过来,这会儿正是快到掌灯时摆饭的时候,裴硕也烦,便随便找了一个姨娘,在她的房里用饭。

    看着老夫人铁青的脸色,裴硕也知道自己这回做得过了,没等老夫人开口,自己便道:“母亲恕罪,衍儿的事儿子也很忧心,只是不料母亲入宫这么快便回来了,自己心下烦闷,便先找了一处地方用饭,只打算等用了饭之后再来母亲这里商议事情。”

    老夫人闻言冷笑起来:“我没给你吃饱饭,让你缺这一顿饭吃了?商议,我告诉你,衍儿这次凶多吉少了。”

    话音刚落,赵氏已然瘫倒在地,被丫鬟扶了坐下,哆嗦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

    “怎会如此?”裴硕忙问,“儿子听说不过就是宫里怀疑衍儿弄坏了那个什么花而已,最多关上几日也就罢了,怎么会如母亲说得这般厉害?”

    老夫人道:“陛下不肯见我,皇后也不见我,最后是皇后身边的宫人悄悄给我递了个信出来,是那个蒋端玉刻意将此事闹大,是他要衍儿死。”说着便把在宫里打探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裴硕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他原先只以为是小打小闹,皇帝发完火消了气便好了,几朵异国献上来的花,又能严重到哪里去,不成想听老夫人一说,花只是个引子,真正目的竟是冲着裴衍舟去的。

    正厅内只剩赵氏的啜泣声,裴硕烦得不行,但也没心情斥责她,半晌后对老夫人道:“要不儿子去求一求蒋端玉?”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老夫人一听裴硕的话气得倒仰,“你真不知道这段日子陛下时常传了衍儿入宫训斥的事?没有蒋端玉从中挑唆,衍儿怎么会如此被陛下所厌恶?就是这样的人,你竟然还要去求他?”

    裴硕被老夫人骂得抬不起头,便索性坐下,揉着额头道:“莫不是衍儿平日里得罪了他,这才不放过衍儿。”

    老夫人长叹一声:“那你打算怎么办?”

    “求蒋端玉也行不通,”裴硕道,“若是衍儿真为了娶那丫头而毁了花,那……换个世子也就罢了。”

    赵氏呜咽一声,彻底哭了出来。

    裴硕瞪了她一眼:“你教出这样的儿子,这些年不求他安安分分了,他倒是给侯府惹了多少麻烦出来?你自己说!”

    从两年多前裴衍舟伤了腿开始,裴硕便起了这个心思,只不过后来裴衍舟好了,便就又不提了,如今事情处理不了,还惹上了蒋端玉,倒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

    裴硕继续对老夫人道:“儿子知道衍儿是母亲一手养大的,儿子也不是不心疼他,可眼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既得罪了蒋端玉,陛下也对他有了嫌隙,这又下了狱,先不说救不救他,便是侯府也有可能被他连累,不如先趁此时与衍儿撇清了关系,另立世子,摆出个态度来,先保下荣襄侯府再说,衍儿那边就慢慢想办法救他。”

    “侯爷,衍儿也是你的亲骨肉,你不能如此狠心啊!”赵氏哀嚎一声,扑倒在裴硕脚下,“求求你救救他,若你不救他,衍儿就真的完了!”

    裴硕虚虚拉了赵氏一把,没拉起来也就算了,只是看了看老夫人,见她没有说话,便稍稍放心了一些,看来她也不是不赞同自己的话。

    裴硕道:“不是不救,只是事缓则圆,不能先与蒋端玉对上。”

    三人一时都不语,许久之后,老夫人才命人拉起赵氏,又对裴硕道:“你先回去罢,晚了,去用饭罢。”

    裴硕心下一松,又说了几句话安慰老夫人,便连忙告退了。

    赵氏更觉悲凉不已,裴硕完全不管就算了,本来就是把他请来想办法的,他竟想干脆把世子换了,这无异于把她和裴衍舟打入十八层地狱。

    最令赵氏感到害怕的还是老夫人,那时裴衍舟半身都瘫了,老夫人也没流露出过要换世子的意思,大半都是赵氏自己疑心她要偏着三房让三房的孩子出继给裴衍舟,可眼下裴硕说出要换世子,老夫人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难道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赵氏此时才真正后悔自己嫁给裴硕,她娘家不显,只是普通官宦人家,便是她这么多年在侯府里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也没个娘家人为她撑腰,若是换个说得上话的,怎么也不能让裴硕把话说得那么轻巧,当初她要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也不会如此。

    赵氏才自怜自艾了一阵,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竟让她生出几分急智来,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不行,不能换世子,衍儿是长房嫡孙,可他如今也是有儿子的人了,就算是衍儿死了,爵位也该是虎儿的,否则便是乱了礼法纲常!”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聪明了一回。”

    “老夫人的意思是……”

    “替我备下东西,我要去庆王府一趟。”

    赵氏面上一喜,身上忽然便有了力气,连忙下去准备,不消片刻便收拾妥当,倒回来又同老夫人道:“母亲先前没去过庆王府,如今遇事了才去求,庆王府那边难免把母亲看低了,或是那边也不高兴,不如我去。”

    “你是怕我去庆王府坏了事,”老夫人一语便戳穿了赵氏的小心思,“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赵氏愣了愣,老夫人已经转身回房换衣,准备出门了。

    第66章 姐姐

    ◎当初的卫琼枝只是个傻子◎

    卫琼枝回到庆王府之后便被王妃赶着去歇了一会儿, 竟是一觉睡到了入夜。

    清风苑那边来了人请她过去,说是晚膳摆在了王妃那里,让卫琼枝过去用膳。

    卫琼枝到了之后才发现, 庆王倒是不在, 但是宋锦和宋庭元却都在。

    宋锦不提, 宋庭元是卫琼枝不想看见的。

    她没那么圆滑的性子,一家人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上回宋庭元对她出言不逊, 她也和宋庭元吵了起来,反正她忘不了。

    宋庭元前些日子一直被庆王关着, 据说这两日才放出来,但卫琼枝不觉得他会对自己改观, 最多是学会掩饰了。

    不过她不在乎,他不喜欢她, 她也不喜欢他。

    卫琼枝一见到宋庭元后立刻便脸色不佳, 自顾自在另一边坐下, 庆王妃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先给她夹了菜。

    宋锦见状便道:“好了, 哥哥姐姐都不要再赌气了,一家子人和和气气才是正经, 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拌了几句嘴便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传出去叫人笑话。”

    卫琼枝也不想知道宋锦说的是自己还是宋庭元, 自小不是一起长大的生分才是正理, 况且幼时生长环境相差实在太大, 是她和他们格格不入。

    宋锦说完, 庆王妃便马上剜了宋庭元一眼, 宋庭元皱了皱眉,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然后他又给卫琼枝倒了一杯酒。

    卫琼枝眼看着酒满,等倒完都没有去拿的意思,直到宋庭元向她举了酒杯,她也无动于衷。

    “姐姐。”宋锦小声地叫了她。

    卫琼枝只对着宋锦抬了抬眼皮子,示意自己听见她叫她了,但是对宋庭元还是假装没有看见。

    “好了绫儿,”庆王妃终于出言道,“你父亲打过他也骂过他了,以后他不敢再这么跟你说话了,你就原谅了他这一次。”

    卫琼枝从前傻习惯了,便有些一根筋,若换了别人顺着台阶也就下了,但她却不。

    卫琼枝道:“他不敢,我也不敢。”

    在她的认知里,既然是庆王对宋庭元又打又骂,那宋庭元也只是畏惧庆王,并不是真心对他说过的话感到后悔。

    他连话都没有一句,说明他还是觉得他是对的,毕竟站在宋庭元的立场上,卫琼枝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分别了十几年的姐姐,而裴衍舟是他的至交好友,她污蔑了裴衍舟,若一味只向着她反而说明这个朋友不是真心的。

    只是宋庭元说出来的话实在太难听,卫琼枝不能接受。

    她撇过头去。

    宋庭元脸色一僵,更不愿意说话了。

    庆王妃又瞪了一眼宋庭元,宋锦这时也走到一旁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宋庭元。

    宋庭元拿过锦盒,默了半晌才打了开来,里头放着一块镶了羊脂玉的金项圈,一看就是小孩子戴的。

    宋锦道:“这是哥哥亲自去吩咐了工匠做的,今日才拿过来,姐姐看看,合不合心意。”

    宋锦伶俐,故意没说是给谁的,让宋庭元自己说。

    于是宋庭元便道:“送给虎儿的。”

    既是送给孩子的东西,卫琼枝也拒绝不了,她接过来看了看便收好放在一边。

    但是姐弟二人除此之外还是无话。

    宋庭元方才那杯酒还没敬完,他也不再继续,终于明白卫琼枝的棘手。

    他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记在了心里,和他比起来,裴衍舟又要厉害十倍百倍,要再让卫琼枝回头怕是难了。

    以宋庭元所见,即便是雾隐如今毁了,卫琼枝回到家来,让她乖乖嫁给裴衍舟也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眼下裴衍舟身陷囹圄。

    庆王妃叹气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是同父同母最亲的血脉,以后父母不在了,你们要互相扶持帮助,否则父母怎么能安心呢?”

    “绫儿从小没和你们一起长大,但她也是你们的亲姐姐的,你们待她生分我也不说你们什么,但日后再有什么事,你们都要在心里想一想,”庆王妃正色,眼神从三个儿女的脸上一一滑过,“若你们自幼一处大的,还会不会如此去做,如此去说。”

    宋庭元的脸色终于慢慢白了起来。

    姐姐对他来说,一直只是记忆中一个苍白的印记,他只知道姐姐是因为他才走失的,父母便常常因此忧虑难过,于是他也日渐有了负罪感,长大一点后只想着逃离这个家,以此来惩罚自己犯下的错。

    卫琼枝的出现,其实和这个印记是割裂的,在她出现之前,宋庭元想不出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于是放在心里凭吊,她出现之后,宋绫和宋庭元心里的印记成了两个人。

    所以他才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卫琼枝,一则是因为他认为是卫琼枝错在先,二则是他没把卫琼枝当作他一直认为的姐姐。

    庆王妃的话,才一下子将宋绫和卫琼枝之间的裂缝拉近,残酷地使二人合而为一。

    若宋庭元真的把卫琼枝当作姐姐,他那日的指责还说得出口吗?

    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宋锦遭受了卫琼枝曾经遭受过的一切,宋庭元根本不可能忍受,就算是裴衍舟,他也一定会去找他问个清楚。

    宋锦在旁边小声地安慰着庆王妃什么,卫琼枝只垂下眼不说话,人是正坐着,但样子和庆王妃还有宋锦比起来,总是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怯懦,总是对这里的一切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

    宋庭元终于再度捏起了那只酒杯,迎上去碰了碰卫琼枝放在桌上的那只:“姐姐。”

    卫琼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边又是庆王妃殷切的目光,在宋庭元喝下那杯酒之后,她也便拿起酒喝了下去。

    宋锦便笑道:“那金项圈我见了都喜欢,这就让人把虎儿抱过来,试试合不合适。”

    庆王妃连日为了卫琼枝的事操心,眼下人已经从宫里出来,倒是舒心了一些,便也想着看看外孙开心开心,便立刻着人去抱了来。

    孩子的到来,一下子便冲淡了方才这里的尴尬气氛。

    卫琼枝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虎儿,不看见他还好,一看见便把他往怀里抱进来,宋锦趁机把金项圈直接给他戴了上去。

    虎儿的小手指抓了几下上面的璎珞,对金灿灿亮闪闪的东西很是感兴趣。

    一时庆王妃直夸虎儿聪明,众人又玩了一阵,庆王妃便道:“让乳母抱着一边坐着,我们才好吃酒说话。”

    正要让人把虎儿抱下去,外面忽然来报,说是宜阳郡主来了,庆王妃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不见,”她道,“这么晚了我们都歇了,让她回去。”

    卫琼枝和宋锦不说话,只剩卫琼枝怀里的虎儿在咿咿呀呀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宋庭元看了卫琼枝一眼,这才道:“母亲,把宜阳郡主请进来吧,她一定是为了衍舟的事情来的。”

    “你父亲不在,见我们也没用。”庆王妃道,“先前她是什么态度,硬是不肯来看一眼,我和你父亲都没让她来赔罪,难道竟还是她对不成?她来又如何,难不成是要来找绫儿的麻烦?”

    但庆王妃说是这样说着,却也没再拦着宋庭元让人把宜阳请进来。

    卫琼枝见状便让乳母把虎儿带走,庆王妃却伸过手把孩子抱了过来。

    她让宋锦陪着卫琼枝去里间坐着,并不出门,自己抱着孩子和宋庭元就坐着在原先用饭的地方,也不另换地方,另换见客的衣裳。

    不多时,老夫人入到里面来。

    她一眼就看见了庆王妃手中的孩子,孩子已经一岁多有点大了,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长得有六七分像裴衍舟。

    老夫人开门见山直接道:“王妃,我今日前来是想求王爷能为衍儿想想办法的,也想来见一见宋绫和虎儿。”

    庆王妃马上道:“王爷能有什么办法。”

    老夫人见了庆王妃的态度,其实早就心头火起,但奈何这是求人,求人就没有不难的,只能忍下。

    唯一好在庆王妃肯见她,就说明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宋庭元让老夫人入了座,老夫人又叹了一声气道:“我知道先前的事情是我做得太过于冷硬,但撇开先前的事,我对宋绫这孩子其实并没有多大意见,迟迟不来庆王府看他们,也只是因为没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贸然前来反而怠慢了他们母子。”

    卫琼枝在里面坐着听着,老夫人不愧是老夫人,在荣襄侯府那么独断专行说一不二的人,上回还来闹过那么一回,她如今竟还弯得下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明明自己不愿意来却被她三言两语说成怕轻慢,让人无法再说什么。

    庆王妃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掂了两下怀里沉甸甸的外孙,才慢悠悠道:“我们怎么敢当得起‘怠慢’二字?绫儿是我们的女儿,她的事我们自然会看顾,倒难为你这么不喜欢她,还拉下脸面来看她。”

    老夫人早知道庆王妃的话不可能好听,她做好了准备,脸上笑意未变,竟走过去拉起虎儿圆乎乎的小手道:“这就是虎儿吧,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孩子肉肉的手捏在手里,老夫人心里倒真心实意生出了几分悔意,当年也是她做事太过,先前明明是想好的可以让卫琼枝生下孩子,怎么就事赶事话赶话的非要把她从侯府里头赶出去,甚至还动过让她落胎的心思。

    如今时过境迁,老夫人慢慢也想通了,不是非要林家那个丫头不可,林家本就已经开始败落,往后倒还要让侯府去帮扶着林家,何苦当初非在她一棵树上吊死,这才是真正的当局者迷。

    当然这些话,老夫人只是心里想想,万不会再说出来,那会儿就算不要林娴卿了,也不代表她就能看得上卫琼枝,当初的卫琼枝只是个为了妹妹被卫芳儿坑骗的傻子,让她生下孩子可以,其他的事想都不要想。

    但是她不说,不代表庆王妃就会放过她,庆王妃轻轻拨了一拨,就把虎儿的手从老夫人那里拿开,皮笑肉不笑道:“宜阳,你可别忘了那时你怎么对绫儿他们赶尽杀绝的。”

    作者有话说:

    过几天要去看亚运会比赛所以这几天一直在疯狂存稿中……

    第67章 身世

    ◎我从没有派人去杀过他们◎

    老夫人脸色一变, 却是立刻道:“我没有,那些山匪只是意外,我从没有派人去杀过他们。”

    庆王妃冷笑着没有应对, 一时竟连宋庭元都不说话, 等着老夫人解释。

    老夫人道:“我若真要动手, 神不知鬼不觉一碗药下去岂不更好,何苦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也不怪你们怀疑我,这两年衍儿也是如此疑心我的, 但我只知清者自清,这些无稽之谈根本不用解释, 不是我干的,我又要如何自证?”

    口说无凭, 庆王妃等自然是不信的,里头的宋锦看看卫琼枝, 见她脸上连怒色也无, 心下奇怪, 又恨卫琼枝没个气性好没意思,便还是透过珠帘往外面探看。

    珠帘晃动, 老夫人也瞥见了,倒问了一句:“宋绫就在里面吧?”

    宋庭元这时回道:“是风。”

    老夫人本来想着把卫琼枝叫出来说话才好, 这孩子是有点傻的,比庆王妃好对付得多,说不准见了她说上几句, 她心一软便说得通了, 但眼下分明卫琼枝就在里面, 庆王府却不会如此轻易就让她见到人。

    老夫人一想起关在狱里的裴衍舟便心如火焚, 话语中更带了些殷切, 继续道:“我宜阳做过的事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当初是我猪油蒙了心,对宋绫百般相逼,但那与衍儿无关,我也更没有派人去杀过她,我倒也不怕,任凭你们王爷去查便是。”

    

    庆王妃道:“是要查。”

    她说完便抱着孩子起身,往里走去了,见了卫琼枝只道:“你出去见她。”

    这时宋庭元也已经进来,相较于庆王妃,他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说道:“姐姐与她好好说便是,我们都在里面等着。”

    卫琼枝点点头,便朝外面走去,其实她倒是等得有些不耐,虽然庆王妃也是想为她出一口气,但总归是要见到老夫人,又何苦与她废话那么久。

    老夫人也已经失了耐心,她紧紧盯着里头的动静,卫琼枝方一出来,她便朝着她的眼睛瞧去,但这一眼却叫老夫人心中希望落空一半,她的眼中已有了与从前不同的神采,那还剩昔日半分的懵懂天真。

    怪不得裴衍舟哄了她这么久都没把她哄好,反倒还往宫里去了。

    老夫人收敛回心神,努力使自己脸上笑意盈盈,但对着卫琼枝又实在亲切不起来,自己还未开口,却听卫琼枝已经说道:“老夫人今日来不会只是见见我们那么简单。”

    “方才我也与你母亲说了,想必你在里面也听见了,之前不是不来见你们,而是不能那么仓促,”老夫人摇了摇头,真话鬼话掺着说便更是无奈,“但眼下我也是为了衍儿,这才连夜过来。”

    卫琼枝默了默,很快便道:“我有什么办法。”

    裴衍舟一半是替了她才进去的,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一开始她听说老夫人来访,还以为是来给她的宝贝孙子兴师问罪来的,没想到她竟然还低声下气起来。

    也不算很低声下气,但比起卫琼枝记忆中那个老夫人来,今日却大不相同。

    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声气道:“我也不是无知妇人,衍儿的事我根本不会怪你分毫,说不准就是蒋端玉故意冲着他去的,反倒差点连累了你,我们侯府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我是实在没了办法。”

    她已经是快年纪六十的人,这会儿本该早就歇下了,却为了孙子奔波,甚至求到了她看不上的人的面前,活了这大半辈子也实在荒谬。

    卫琼枝不由想起那夜丽妃陷害皇后和裴衍舟,这其中一定有蒋端玉的手笔在,也不知裴衍舟到底是为何才得罪了他,包括皇后也是,不过或许也是她天真,朝堂倾轧哪有得罪不得罪的。

    见卫琼枝似是有些微出神的样子,老夫人定了定神便继续道:“其余的事,我也不求你什么,若你父亲肯帮,那我感恩戴德,若帮不了,也是情理之中,只有一件事,须得你开了口才行。衍儿的父亲不仅不愿为他去走动,只想着换了一个世子一了百了,也不会牵连了侯府,可我却怎么都不会允他的,虎儿是衍儿的骨肉,若是衍儿真的出事,也该由他来继承,你把虎儿给我抱去了侯府,衍儿的父亲自然就明白了,也不敢再动那个心思。”

    这事是极好办的,老夫人甚至都没有求卫琼枝说通庆王去救裴衍舟,但卫琼枝听后蹙了蹙眉心。

    她私心下是绝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与荣襄侯府再扯上关系的,也从来没有过要让虎儿去认祖归宗的想法,她生的孩子就只是她的,是她自己愿意生愿意养,和旁的事情都没有关系,而且从虎儿一开始生下来,他的身份就没有明示过,就连庆王府中知道底细的人也不多,庆王夫妇还备着两手准备,若她今后的夫婿愿意接受这个孩子,那便让孩子跟着她去,若不能接受,便由庆王认下虎儿做庶子,只说是外面生的。

    如果按照老夫人的请求,这回直接把孩子抱到荣襄侯府去,那虎儿的身世便极有可能瞒不住了,她也就更难脱身了。

    老夫人又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虎儿终归是侯府的血脉,我也不要多的,只抱他去一日,明日傍晚前便给你抱回来,不过是让衍儿的父亲绝了他不该有的心思。”

    卫琼枝原本面对老夫人只是侧着身子坐着,并不愿意去看她,眼下竟听到老夫人声音中的颤抖,便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烛光下,果然见到老夫人一双矍铄的眸中似是有水光。

    “你要怪我什么都可以,我只求你此番再救一救衍儿,否则侯府就要散了。”老夫人说着,便要向卫琼枝跪下。

    虽论辈分她与老夫人是平辈,但卫琼枝怎么能受得起老夫人这一跪,连忙起身把她扶了。

    老夫人若说荣襄侯府,那和卫琼枝是没有分毫关系的,侯府就算没了也与她无关,然而裴衍舟这回有一半是为了她才推出去顶罪的,虽然不知他为何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驳,但卫琼枝也知道毁了雾隐的人应该不是他。

    从前的事一码归一码,卫琼枝讨厌他归讨厌他,就如老夫人所言旁的事不多要,要了卫琼枝也没办法去做,但这件事却做不到冷眼旁观了。

    卫琼枝思忖再三,才道:“虎儿我可以给你,但我有一个要求,侯爷是知道虎儿身世的,老夫人说只是给他看看,摆明了告诉他他想的事没戏,所以知道的人自己知道也就罢了,不能让侯府其他不相干的人也知道虎儿的事,就算知道了,也照样和从前一样,不许往外说出去。”

    老夫人舒出一口气,眉心终于舒展开来,连连点头道:“好,好,我答应你,我心里也有计较,绝不会先把虎儿的身世外传,这你放心。”

    卫琼枝闻言便朝里面望了一眼,庆王妃已道:“元儿把人抱出去。”

    宋庭元抱了虎儿出来,才这么一会儿工夫,虎儿已经睡着了,卫琼枝贴过去亲了亲他的小脸,老夫人便上前来亲自把虎儿从宋庭元手中接过。

    宋庭元道:“夜里风凉,老夫人还是赶紧回去,也免得吹坏了虎儿。”

    老夫人点点头,又向里头坐着的庆王妃道了一声谢,脚步却又有些迟疑:“衍儿的事……”

    说到底来要虎儿是其一,其二老夫人又怎么可能不想着让庆王府捞裴衍舟一把呢,借着孩子的事放软了态度,大家才都好说话。

    “我会向父亲再提。”宋庭元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将老夫人送到院外。

    等他回来,卫琼枝还是在那里坐着,一桌子佳肴因为老夫人的到来已成了残羹冷炙,庆王妃和宋锦这时也已经出来,宋锦吩咐人重新去做了热菜上来,庆王妃脸上则还有些不高兴。

    宋庭元也一同坐下,想了想最终还是对卫琼枝道;“有一件事他没告诉你,我本来也不打算说的,但到了眼下这般田地,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衍舟确实私下让一支禁军侍卫加紧在你附近巡逻,他是怕你出什么事,也并非像蒋端玉所说的那么严重,南衙禁军又岂是他能调动得了的,不过是凭着私交想护住你一二。”

    卫琼枝一愣,她先前也听到过这话,但没当一回事,只以为是蒋端玉故意陷害,就和那日凤仪宫的事一样。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放在以前自然无事,然而蒋端玉已然逼得那样近,裴衍舟难道就不知道他这么做很可能会被拿住把柄吗?即便没有雾隐一事,也很有可能被蒋端玉大做文章。

    但卫琼枝没有问出来。

    到了第二日,老夫人果然亲自把虎儿送了回来,裴硕和赵氏也跟着一同前来,既有虎儿在,裴硕绝了念想,倒还忌惮庆王府在裴衍舟身后,便只能听了老夫人的话,前去各处为裴衍舟奔走疏通起来。

    卫琼枝抱了虎儿回房,等把虎儿哄睡之后,她静静地坐着看了一会儿虎儿,便起身去了庆王书房,对庆王道:“父亲,我想再进一次宫。”

    第68章 花开

    ◎去弄一株雾隐来。◎

    庆王对卫琼枝的提议很是诧异, 马上便否决道:“不行,才刚出来,我不会让你再去宫里趟浑水。”

    近日不止是裴衍舟, 还有其他一些朝臣, 也纷纷因为各种原因获罪, 朝堂上早就开始腥风血雨,卫琼枝入宫一定还是为了雾隐,庆王不可能让女儿去冒险。

    “雾隐的事一定要蹊跷, 我还是想入宫去看看。”卫琼枝道,“雾隐是枯萎的, 我总觉得不是裴衍舟。”

    她嘴笨心也不聪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说是凭感觉。

    “你去了也没用,这本来就是蒋端玉故意往他身上引, 若裴衍舟不认, 蒋端玉便会来折磨你。”庆王想了想, 继续道,“雾隐的残骸都被收走了, 找不到什么证据了,你别想了。”

    卫琼枝只好不再提入宫的事。

    她转而便开始想其他办法, 雾隐这花她从没在大永见过,但也不代表大永就没有,虽然两国常年打仗, 但民众之间还是有来往交集的, 说不定会有雾隐流入大永这边, 只是可能得往北边去找, 到了京城一带雾隐根本活不了多久。

    若她找到了雾隐, 并使其开放,便能献到宫里去,既然花都有了,裴衍舟是不是就可以被放出来了,即使还是不行,她就说之前是自己不小心才弄坏了雾隐,只要眼下的危机先解决,蒋端玉也就暂时没有了找事的由头。

    她能做的就是这些,至于什么禁军的事,便不是她能解决的事,到时也只能心一横,把原委说出来便是。

    卫琼枝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最终可不可行,但也只能先去试试看。

    就算找到了雾隐,也不一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让它开花。

    卫琼枝先开始在京城里面找,京城毕竟繁华,各地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或许就会有人把雾隐运过来,但意料之中的,她什么都没找到。

    路过江恪家中的绸缎铺子时,卫琼枝停了下来。

    自入宫时一别后,她与江恪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她从宫里回来也已经好几日了,但因为种种事情耽搁,也一直没有去见江恪,江恪为人知情识趣,知道她不来找他,那便是有琐事缠身,便也没什么动静。

    卫琼枝便想着既然出来了,便往这里给江恪带个信,说一声也就是了。

    没想到刚让姚黄进去,不多时姚黄便跑出来道:“姑娘,江公子刚巧就在里面呢!”

    卫琼枝想了想,便下了马车。

    绸缎铺子二楼便是一间茶室,从前卫琼枝也是常来的,只要关上窗子便很是幽静舒适,完全隔绝了临街的喧嚣。

    等卫琼枝走到上面,江恪已经备好了茶,卫琼枝便道:“知道我要来吗?”

    江恪示意她先喝茶,然后才道:“你都回家这么久了,如果再不来便是把我忘了。”

    说完便巴巴地看着她。

    卫琼枝忽然有些愧疚,若不是今日刚好路过,她一时半会儿也是不会来找江恪的,只好继续喝茶掩饰自己的心虚。

    江恪拿了一碟蜜饯放到卫琼枝面前去,道:“宫里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卫琼枝心里只想着要怎么找到雾隐,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先试着去找找有没有流入大永的雾隐,如果可以的话便买来养一养,等开了花便献上,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闻言,江恪一怔。

    片刻之后,卫琼枝才反应过来,江恪问的是她和裴衍舟的事怎么办,当初她是为了求恩典才入宫的,如今花没养成,这恩典自然也没了,便另有话说了,可她却误解了江恪的意思,直接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的意思是摆明了要去试着救裴衍舟,即便没有明说,江恪不可能听不出来,可裴衍舟入狱分明是件一了百了的好事,卫琼枝的做法很难不让人误解。

    卫琼枝的耳尖开始慢慢红起来,连忙解释道:“江恪,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裴衍舟应该是被冤枉的,而且他是为了替下我才入狱的,我不想欠他。”

    “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去做便是。”听了卫琼枝的话,江恪脸上的神情很快便恢复过来,“欠人恩情,确实最不容易偿还。”

    江恪垂下眼帘,卫琼枝这么不喜相欠,那么与他来往,是否也有一半是因为当年的恩情?若当初不是自己救了她,她是否看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但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又问道:“可有什么眉目了?”

    卫琼枝摇摇头:“没有,据说雾隐是宣国的珍宝,要在大永找到谈何容易,偏我不信邪,还去找了,从昨日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原本以为民间会有偷偷流入的,没想到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就算找到了,也未必很快就会开花。”江恪道,“我倒是听说雾隐也是宣国近年才发现的花卉,自然是宝贝得紧,不容许流通。”

    “总要先找到再谈开不开花的事,”卫琼枝想着便喃喃道,“虽然我也喜爱花草,可花终究只是花,最多便是一些花卉能够入药,除此之外便是观赏,又有什么必要稀奇成这样呢?”

    江恪给她斟茶的手稍稍一滞,但旋即清澈的茶汤便倾斜下来,阳光下如银龙一般,他笑道:“先把眼下要紧的事解决好,想来是宣国人见识短浅,这才把雾隐当成宝,不必很深究。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你尝尝味道如何?”

    卫琼枝老老实实道:“我尝不出来的。”话虽如此,还是好好品味了一番。

    茶汤清甜甘香,但仍是冲不去卫琼枝心头的阴霾。

    江恪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便又问:“那若是真的找不到,你又待如何呢?”

    卫琼枝低头拨了两下茶杯,才怏怏说道:“花是我养坏的,陛下要追究的人也是我,我再去把他换出来便是。”

    一时江恪听了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后才道:“我帮你去寻,我手下的商队走南闯北的多,或许听说过这种花也不一定。”

    “若能寻得最好,寻不到也罢了,”卫琼枝喝完江恪给她倒的茶,“此事又要麻烦你了。”

    江恪道:“你我之间,不必再谈这些,只盼事情能顺利解决。”

    他总是想着卫琼枝入宫前和他见面时的情形,她为了摆脱裴衍舟,便要靠自己去试一试,如今又算是事与愿违吗?

    明明可以彻底甩开裴衍舟,她却又要去救他。

    这时卫琼枝已经起了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江恪看着她戴好幂篱,便将她送了下去,然后又重新回到二楼的茶室,日头很快西斜下去,拉长了照到卫琼枝方才坐过的地方,然后越拉越远。

    他叫来自己的手下,吩咐道:“去弄一株雾隐来。”

    ***

    卫琼枝也没想到江恪这么快就能把雾隐给她送来,花送到府上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在去看的路程中甚至还怀疑过江恪是不是找错了花。

    但当她站在那株来之不易的雾隐面前,一眼就认出了江恪送来的就是雾隐。

    她照顾了雾隐那么久,不会错的。

    这株雾隐甚至是完好又饱满的,与宣国使臣进贡的一样,也已经有了一个很大的花苞,花苞也更成熟许多,按照卫琼枝的判断应该不出两三日便会开花。

    庆王妃问询赶来,见了雾隐也是吓了一跳,拉了卫琼枝问道:“绫儿,这花是哪里来的,你又要干什么?”

    卫琼枝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计划同她说了,听得庆王妃直摇头:“陛下未必会买账,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父亲也不是说不救裴衍舟。”

    卫琼枝蹙起眉心,还是小声和庆王妃解释道:“母亲,总要试试才知道,我这不是救他,是救我自己。”

    宋锦也凑过来看花,闻言笑道:“哥哥当时不对姐姐说那几句话,姐姐怕是也不会那么做。”

    庆王妃一想起这些儿女之事便不胜其烦,摆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得了花,赶紧养好了送到宫里去才是,也了了这一笔事情,行不行就看裴衍舟自己的命了。”

    宋锦又问:“江恪哪里找来的花,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从前倒是小看他了。”

    江恪只是富商出身,宋锦自然是颇为看不上他,只是从前也没表现出来。

    听见宋锦说的话,庆王妃也只是听听就过了,卫琼枝却是脸色一变,宋锦见状还挑了挑眉走过来,碰了一下卫琼枝的胳膊,逗趣道:“怎么了,我说了他几句姐姐不高兴了?”

    宋锦天生就是这般说话的,便是一开始不习惯,这几年来依誮卫琼枝也早就听习惯了,她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夜里对着雾隐,卫琼枝心下怀疑更甚,商队来往却是交际繁多,但雾隐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江恪到底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来了雾隐?

    只是眼下还没有见到江恪,也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疑惑,无端端揣测别人总是不好的。

    因为早已有了经验,这次卫琼枝养雾隐很是得心应手,再加上本就是快要开花的,到了第三日清晨,雾隐便彻底开了。

    作者有话说:

    好了,入宫这一part过了哈

    第69章 嫁妹

    ◎我和他之间没有要事◎

    这花从来没人看过, 连庆王妃他们也赶着过来看已经开花的雾隐。

    只见雾隐的花瓣不多,却有些大,看起来像是昙花花瓣的样子, 但仔细看又不很像, 花瓣通体是白色, 但照在阳光下却泛着淡淡的蓝光,有点像鱼鳞。

    宋锦问卫琼枝:“姐姐,你从前见过吗?”

    卫琼枝摇了摇头。

    她当然从未见过, 从前家中养的花都是寻常可见的,雾隐也并非是大永本土所有的, 只是这雾隐虽说不上难看,但其实也说不上好看, 不过就是在光照下多了一层颜色,蓝蓝的看着还怪瘆人的, 甚至日头下盯久了还有些晕眩。

    至于宣国使臣所说的异香扑鼻, 卫琼枝凑近去问闻了闻, 所言确实非虚,这花卫琼枝从没见过, 香味自然也没有闻过,简直是奇香浓郁, 熏得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才短短片刻工夫,甚至连衣襟上也沾染了上去。

    卫琼枝闻了一下觉得有些熏人便离开了, 宋锦贪新鲜闻了许久, 然后才道:“果然像他们说的那样, 好似所有烦恼都没有了。”

    庆王妃被女儿惹笑, 笑着把她拉入怀中来搂着:“我的儿, 你才多大的人,怎么就有烦恼了?”

    卫琼枝见状便道:“既然已经开花,就赶紧送到宫里去罢,免得夜长梦多。”

    庆王妃微微正色,放开了宋锦,问卫琼枝:“你实话告诉娘,你入宫去打算怎么说?”

    “我只把花献给陛下,既已有了花,想必陛下也能放过裴衍舟了。”卫琼枝垂下眼,“花原本就是我照顾不佳才弄坏的,我照实了说就是。”

    庆王妃急了:“我就知道你又要犯傻,陛下哪是因为雾隐才要把他下狱,你以为这些日子遭了难的那些大臣,全是因为什么奇花?你何苦搭上自己,娘入宫把花送进去,此事你就不要再提了。”

    庆王妃说罢便叫来庆王,庆王已经听说了雾隐开花的事,早在江恪把花送来之时,他也立刻明白了女儿到底要做什么,此时沉着脸听庆王妃说完。

    等庆王妃说完之后,庆王才道:“罢了罢了,我陪绫儿进宫便是。”

    “王爷,你真要放她去做着蠢事?”庆王妃柳眉紧蹙。

    庆王道:“这几日裴硕也不是没有给裴衍舟去各处疏通关系,裴衍舟素日为人谨慎,又一直在边关,除了雾隐的事,一时也没有其他错处可拿,虽说还牵扯了南衙禁军的事,但也不是蒋端玉说什么就是什么,到底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如今也已经都问清了。算来不过是死了一株雾隐,若是因着一株花就要置他于死地,是万万说不过去的,既然如今雾隐被绫儿养出来了,便去宫里试试,有我在陛下不会为难她,交了雾隐好便好,也是给陛下一个台阶下。”

    见庆王如此说,庆王妃也就不吱声了,只带着宋锦先离开了。

    卫琼枝便立刻跟着庆王入宫,到得紫宸殿,今日蒋端玉倒是不在,皇后正在皇帝身边伺候笔墨,看见卫琼枝便朝着她悄悄点了点头。

    卫琼枝心下稍定,庆王将雾隐献上,皇帝见了倒还夸了几句,便让人收了起来。

    皇后道:“本来德宁郡主养出了雾隐,是该好好赏赐的,但眼下闹了这么一场,便算是将功抵过了,王爷和君主觉得如何?”

    卫琼枝连忙与庆王跪下谢恩,皇帝说好糊弄也好糊弄,既然皇后已经这么说了,他有些兴致缺缺,只摆摆手道:“算了,让荣襄侯去把人带走罢。”

    一时卫琼枝、庆王和皇后都悄悄松了口气。

    一直到回到庆王府,卫琼枝浑身力气才和抽干了一般,累得躺在软塌上起不来,她这些时日提心吊胆,寝食不安,雾隐一事也总算了结了。

    裴衍舟能被放出来就好,她也不算欠他什么了。

    她一觉睡到入夜,才起身便有奴仆搬了许多东西进来,卫琼枝以为是宫里下来的赏赐,但姚黄却告诉她这是荣襄侯府的老夫人特意着人送来的,看来是裴衍舟已经回去了。

    卫琼枝没有客气,她全都收了下来放入了自己库房中,正指挥着姚黄她们登记造册,宋庭元竟也进来了。

    他对卫琼枝道:“姐姐,他已经回到侯府了。”

    卫琼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应,只道:“不愿意叫姐姐可以不叫。”

    说罢转身走了,留下宋庭元在原地,脑子一阵又一阵发烫,他原本觉得宋锦性子算是古怪,没想到卫琼枝平日里不声不响,看起来软绵绵好欺负,原来也是那么古怪。

    宋庭元想走,但是嘴巴没允许他走,竟朝着卫琼枝问道:“你都救了他了,为何还是口是心非?”

    卫琼枝停住脚步,转过来时脸上便是冷笑:“你去问问清楚,他是我救的吗?”

    宋庭元一时气急,站在风地里便咳了起来,咳得脸都白了。

    可卫琼枝却无动于衷,自己转身进了屋子里。

    随即却是魏紫出来学话道:“姑娘说了,让大公子赶紧回去,有病就去看病,否则在浮影阁气坏了身子她担不起。”

    这下宋庭元气得连咳嗽都忘了,想说点什么又怕得罪她得罪得狠了,卫琼枝又是他的亲姐姐,也轮不到他来说,回头让庆王和庆王妃知道了倒霉的又是他,于是只得憋着一口气,自己怏怏而回。

    ***

    卫琼枝把自己关在浮影阁里歇了好几日,决意无论什么事,都要等她休息够了再说。

    成日静着,便也免不了思及自身,才去了宫里这些时日便仿佛被抽干了精力一般,那些宫里的女子,诸如皇后丽嫔等,哪个不是七窍玲珑,也只有她们才能在宫里一直待下去。

    又好比她从前,去的荣襄侯府虽确实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弄得自己又冤又屈,最后还被赶出来,但若是换一个聪明些的,或许就不会和她一个样了,起码不会那么憋屈。

    但如今说这些也没用,反正她是与那边再无瓜葛的了,她也只是想想罢了,万不会怪到自己不够聪明厉害上头,就算是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府上说一不二的老夫人。

    她一个人静养着,庆王和庆王妃也不敢找她说其他事,除了宋庭元那日过来时提了一嘴裴衍舟,旁人便无人敢提,大抵总要等她先休整好再说。

    还是宋锦每日会抽些时间过来看她,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来的,还是庆王妃吩咐的,宋锦骄矜又伶俐,卫琼枝如今也喜爱和她多说两句话,这个妹妹也还怪可爱的,虽然时常相互不理解。

    这日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眼看着时候也不早了,卫琼枝便留了宋锦下来用饭,才刚摆了饭还没开始用,便有下人过来递信,说是裴衍舟来了。

    看着卫琼枝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下来,宋锦笑道:“看来我留得不是时候了,我还是走了。”

    卫琼枝没有留宋锦,看着宋锦出去,自己也没了兴致,只道:“不见。”

    “他说有要事。”

    “我和他之间没有要事。”

    那么晚了,本来就不该见他,甚至下人都不该来传话,能一路从外面把话递进来,不用说就是庆王他们默许的。

    下人便又把卫琼枝的意思带出去,大约半柱香时间过去,卫琼枝果真见到了裴衍舟。

    她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便冷冷道:“我的话一点用都没有。”

    听到她的话,裴衍舟一时没有上前,却不分辩什么,只道:“你和我出去一趟,有点事情。”

    卫琼枝一动都没有动。

    “是你妹妹琼叶,她出事了。”裴衍舟无奈道,“王爷和王妃只怕不会让你去过去,你跟我走。”

    卫琼枝一怔,她怎么都没想到是琼叶出事,琼叶年纪还小,一直是在芳姨娘的私宅里住着,芳姨娘虽然对她不是巴心巴肺的好,但也总算过得去,这些年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会出事?

    “她到底怎么了?”不疑心裴衍舟骗她,卫琼枝一面让人去拿了披风过来,一面忙问。

    裴衍舟道:“性命无碍。”其余却不说。

    卫琼枝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害怕,连忙跟着裴衍舟出了王府,裴衍舟也上了马车,这次卫琼枝没有阻拦。

    在马车上,裴衍舟才与她道出了原委。

    裴衍舟这几日从狱里出来,暂且也没有往外头去住,只打算先在觅心堂住几日,以防那边再有人忽然发难。

    今日他正闲着,却听见有个小丫鬟在和人说,芳姨娘要嫁妹妹了。

    裴衍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卫琼枝已经不是芳姨娘的妹妹了,而芳姨娘的妹妹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卫琼叶。

    他知道卫琼叶对于卫琼枝来说的重要性,当初甚至可以为了琼叶委身于她,若完全放开不管不告诉卫琼枝,只怕不行。

    卫琼叶才几岁,甚至都还未及笄,芳姨娘这么匆匆忙忙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想到芳姨娘从前就是这么半卖半骗地把卫琼枝哄到侯府,裴衍舟也坐不住了。

    他欲先找芳姨娘问个清楚,但她以嫁妹妹为由出了府,一时也找不到人。

    裴衍舟怕耽误下去,便先来找了卫琼枝。

    卫琼枝听他说完,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几乎可以确定芳姨娘没安什么好心,一定是又像当初骗了她一样把琼叶骗了,可她当时已经十七了,人是傻点但是是能自己做主了,琼叶才十四岁,她能知道什么?

    又是偷偷摸摸的,一点都不声张,准没好事!

    很快便到了芳姨娘的私宅外面,卫琼枝挑了帘子一看,根本看不出办喜事的样子,裴衍舟先拦住卫琼枝道:“我先下去看看。”

    裴衍舟过去敲了门,许久才有人来应门,却不开。

    “谁啊?”里头问道。

    卫琼枝听出来是从前就在这里服侍的仆人的声音。

    裴衍舟道:“侯府的,府上有事,让芳姨娘赶紧回去。”

    这下芳姨娘很快便赶了出来,开门见到站在面前的是裴衍舟,芳姨娘吓得差点叫出来。

    “里面除了你们之外可还有什么人?”裴衍舟问她。

    芳姨娘呆滞地摇了摇头,看见停在那边的马车,也猜出里面坐的是卫琼枝,更是吓得面如金纸。

    第70章 公道

    ◎琼叶不能嫁给那种人◎

    裴衍舟这才让卫琼枝下了马车, 卫琼枝径直往里面走,路过芳姨娘身边时自然没给什么好脸色,芳姨娘只得在前面带路。

    但芳姨娘一向算是能说会道的, 她一边引路一边道:“这么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劳动了郡主前来呢?我们这是什么腌臜地方, 郡主有事说一声便是,我们便会来回话,这种地方没得脏了郡主的脚。”

    卫琼枝阴着一张脸不说话, 等到得卫琼叶住的偏院前才道:“你最好自己说出来。”

    芳姨娘上前来:“真的没有什么事,女大当嫁而已, 琼叶年纪也不小了,我就想着给她说门亲事。”

    然后说完就这么站着, 也不请卫琼枝进去。

    卫琼枝知道有事,此时也不急了, 便问:“好, 给她说了哪家, 姓什么叫什么,家境如何, 家里是干什么的?”

    芳姨娘支支吾吾起来,半日说不出什么话。

    裴衍舟见状便道:“先进去看看再说。”

    芳姨娘急出一头一脸的汗, 竟是拦住他们,道:“琼叶已经睡了。”

    卫琼枝带了许多王府的下人过来,看见芳姨娘如此, 立刻便上前来把芳姨娘左右挟制住, 使她不能动弹。

    “你是不是把琼叶卖了?”卫琼枝问。

    芳姨娘连连摇头, 嘶声道:“没有, 我没有卖她, 我也没必要卖了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我,我也是没有办法……琼叶她……她怀孕了。”

    卫琼枝后退两步,差点腿一软跌倒,幸好有姚黄魏紫扶着。

    “你说什么?”卫琼枝站稳之后便逼问道,“琼叶才十四,她一直是规规矩矩的,怎么会怀孕?”

    芳姨娘小声哭起来:“真的,我一开始也是不知道,那我又能怎么办?我只能把她嫁出去再说……”

    卫琼枝被她哭得耳边嗡嗡作响,一时竟也没了主意,最后还是裴衍舟对芳姨娘道:“你先从头到尾说清楚。”

    “好,我说,我说。”芳姨娘点点头,“是我这里进了人,把琼叶给……她一开始不敢说,竟由着那人进出了好几次,最近她的葵水一直不来,伺候的嬷嬷才发现端倪来告诉我,我问了琼叶她只说不知道,我便悄悄陪了她几日,终于被我捉到了人。”

    “原来他一直都在对琼叶行不轨之事,若不是琼叶有了身孕,我还要被蒙在鼓里,私宅里人少,他专挑了夜里摸进来,又给那几个仆人下了迷药,一开始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好歹我来了,被我捉住后倒认了出来。”

    卫琼枝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撕了那人:“是谁?”

    “我从前陪着夫人时见过的,林家的公子林承雍。”芳姨娘说完便用帕子捂住脸哭去了。

    卫琼枝身上一阵一阵发寒,是林家的人。

    既然摸进来那么多回,还备了迷药,那就是有备而来,林承雍玷污了琼叶,其实是冲着她来的。

    荣襄侯府退了亲事,林娴卿只好入宫去,林承雍自然替妹妹感到不值愤恨,便怪到了她身上,可她在王府里根本动不了,便去拿琼叶出气。

    芳姨娘又哽咽道:“被我捉了个正着,他当时还不知道琼叶怀孕了,后来是我说了要去报官,他才有些怕了。”

    卫琼枝扶着姚黄的手微微颤抖着,她道:“我进去看看琼叶。”

    她示意裴衍舟留在外面,便与芳姨娘一道入内。

    卫琼叶躺在床上一时还没有睡着,早就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知道是姐姐来了,便眼巴巴地等着。

    卫琼枝一进前,她便扑到了她怀中。

    卫琼枝在她身边先坐下,倒先不说些安慰的话,咬牙忍痛问道:“他怎么欺负你的?”

    芳姨娘道:“哎呀,郡主这就不必问了。”

    但卫琼枝没有理会芳姨娘,仍是自顾自看着妹妹。

    琼叶年纪到底还小一点,芳姨娘平日里又不大管她,只把她丢在这里,她还有些似懂非懂的,不是很清楚里头的厉害。

    “有一日夜里他进来,我叫人也没人应我,他就把我压在床上摸我,弄得我很疼,”回忆起当时情景,卫琼叶还是打了个寒颤,“我知道是不好的事,又怕姐姐骂我,第二天也不敢说,以为就这么过去了,但……他隔几日就来一回,越来我越不敢说……”

    “这里那些下人呢?”卫琼枝问芳姨娘。

    “我早说了被他下了迷药,谁知他会摸进来,否则也要多安排几个人,唉……”芳姨娘又擦擦眼角。

    若前几回是被下了迷药,但次数多了不可能没有一点察觉,卫琼枝也知道大抵中间也有人拿了好处,但眼下说这些也已经没用了。

    不仅怪芳姨娘,也怪她过于大意。

    卫琼枝定了定神,又问芳姨娘:“你要把琼叶嫁给谁?”

    芳姨娘在一旁坐下,唉叹了几声,道:“她肚子大了还能嫁给谁?姓林的肯把她抬进去做姨娘,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就这还是那边怕事情闹大,到底看在琼叶和荣襄侯府也有些关系的份儿上,这才肯的。”

    “琼叶不能进林家,”卫琼枝听完便当即否定,“天一亮,我就去林府讨个公道。”

    “公道?你要什么公道?”芳姨娘急了,“你已经是郡主了,可琼叶她不是,她被人玷污了还能怎么办?你……你真要害了她?”

    卫琼枝不理会芳姨娘,她看向琼叶,柔声问道:“琼叶是怎么想的?”

    但琼叶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芳姨娘马上接上去道:“她去林家就是最好的下场,不然你让她怎么办?”

    卫琼枝静了片刻,轻轻地拍了拍琼叶的背,道:“把孩子打了,琼叶不能嫁给那种人。”

    “你说得轻巧,就算打了孩子,琼叶也不是完璧之身了,她日后还能嫁什么好人家?”若不是卫琼枝已经不同往日,芳姨娘早就上去撕烂她的嘴了,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说出来的话更是不好听,“你当初怎么不把你肚子里那个打了?留下孩子倒是自己天天和世子拿乔,你当我看不出你的那点子心眼儿,你就是还想继续和他好!你倒要来害我们琼叶,你就是见不得她好,她以后嫁不出去了你就开心了!”

    芳姨娘话音刚落,魏紫已经一个箭步上去,左右开弓就是两巴掌落在芳姨娘脸上,把芳姨娘直接打懵了。

    “郡主也是你能说得的?待我们回去就禀告给王妃!”姚黄气道。

    卫琼枝也没有很生气,她反而先制止了姚黄魏紫,然后放开琼叶,自己走到芳姨娘身边。

    她把芳姨娘脸上散乱着的发丝往后捋好,才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也一清二楚,你又看上了林家的家世,想让琼叶也进去挣一挣。当初我是怎么被你骗的,你以为我忘了吗,就算我傻我也知道你是藏着钱不肯救琼叶,但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不想再提以前的事,这才就这么算了,否则你以为你能逃过去?”

    芳姨娘哭嚎起来,等她哭完却道:“爹娘收养了你,他们死了,你就是这么对他们的女儿的,你……你真是忘恩负义,好,我就告诉你,琼叶给了林承雍才最好,就算你是郡主,可你已经和琼叶没有关系了,我才是她的亲姐姐,她的婚嫁自然是我做主,任凭你说破天去也是如此!”

    “哇”一声,那边的琼叶哭了出来。

    “姐姐,你们别吵了,我害怕!”

    卫琼枝心里一酸,差点也跟着落泪,但被她生生忍住。

    她放开芳姨娘,又重新回到琼叶身边,耐心地安抚着琼叶。

    当初她离开前只对芳姨娘有一个要求,就是照顾好琼叶,芳姨娘确实也没有亏待琼叶,这两年里她虽然不出面,但私下也时常让人打探这里的情况,每每都是得知琼叶还好,没想到如今一时大意竟出了这样的事。

    “都是姐姐不好,是姐姐没有照顾好你,”卫琼枝摸摸琼叶还显得稚气的脸蛋,“如果不是姐姐,你也不会受这种委屈。”

    琼叶一时哭得更厉害,直到此刻,她才敢把心里的害怕都发泄出来。

    “我……我都听姐姐的。”她咬咬牙道。

    谁真正对她好,她还是分得清的,就算芳姨娘说得天花乱坠,她也没在芳姨娘身上看见她有什么关心自己的地方,而这几年,她也不是没有听见下人说悄悄话,卫琼枝给人害死了,虽然她现在好端端在这里,但是卫琼叶明白,卫琼枝当初都是为了她。

    而且她和卫琼枝是一起长大的,父母当初并没有告诉她们卫琼枝的身世,她一直就当卫琼枝是亲姐姐,她当然相信亲姐姐的。

    那个偷偷摸进来的男子那么可怕,她才不要嫁给他!

    “琼叶!”芳姨娘喊她。

    卫琼叶撇过头去不理芳姨娘。

    “你嫁给林承雍,等生了孩子你就不一样了,荣华富贵你不想要吗?你看看你姐姐身上穿的衣服戴的首饰,你进了林府你也可以有!”

    卫琼枝本来已经不想再理芳姨娘,闻言还是忍不住冷笑道:“我身上这些,林府给不起一个做姨娘的,你自己自甘下贱就算了,何必把家里的妹妹们都拖去做妾。”

    她转而便去擦干卫琼叶脸上的眼泪,道:“姐姐会把事情处理好,你安心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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