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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 第61章

    ◎千户大人能送我回去吗?◎

    姜沅坐着马车回到府中。

    那位耿千户亲自送她回来.

    待她下车后, 他默了默,又沉声道:“姜大夫,节哀顺变。”

    姜沅不想开口,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 还没等她迈进府门, 便看到长姐扶着碧蕊的手, 步伐婀娜地走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姜沅红肿的眼睛,又看向那身着玄色武袍的神策军千户, 唇角勾起, 笑着问道:“妹妹,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 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

    姜沅冷眼看着她,没有回答。

    碧蕊清清嗓子, 不失时机地回自己主子话, 道:“大小姐, 听说裴将军死了, 想必二小姐正是为这个难过的吧。”

    沈曦扯了扯唇角, 长叹一声道:“没想到, 那裴将军竟是个如此短命的, 说起来, 还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呢!”

    碧蕊道:“还是大小姐有福气, 亏得跟那裴将军解除了婚约, 不然,真要嫁过去,还不得做个寡妇?”

    说完, 她颇觉晦气地呸了两声, 道:“看我这张嘴, 胡乱说什么,大小姐是要入宫做娘娘的人,可千万不要在意奴婢说的话。”

    自太子登基后,已给侯府下了聘,不日之后,将迎娶沈曦进宫,太子与她早就有染,对此,姜沅并不意外,但是,她们主仆两个此时一唱一和幸灾乐祸,只让她觉得恶心不已。

    姜沅冷冷盯着她们主仆,道:“将军为保家卫国而亡,身死重于泰山,无愧于人,清清白白。”

    听到清白那两个颇有深意的字眼,沈曦的脸青红交加,一时无话可回。

    半晌后,待看到姜沅走远了去后,她瞥了一眼那负手而立面色沉凝的千户,不屑地撇了撇嘴角,登上马车向皇宫驶去。

    耿千户沉默未言,长眸微微眯起,盯着那主仆离开的马车,视线犹如利刃。

    ~~~

    皇宫大殿。

    自萧昭焱登基为帝后,尚未立后,按照旧制,太子妃云氏理当立为皇后,只是,在夫君面前,云氏却从不敢提及此事。

    她近日染了重症风寒,身体一直未有好转,整个人病恹恹的,精神也十分不好。

    不过,就在她闭眸倚在榻旁休息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宫女进来通传,道:“娘娘,是沈姑娘来了。”

    云氏默默轻吸口气,扶着榻沿勉强起身去迎她。

    待沈曦带着丫鬟走近内殿时,云氏暗自拧紧手里的绣帕,走上前道:“妹妹来了?”

    沈曦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进殿中,往中间的椅子上一坐,拿绣帕掸了掸扶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云氏朝身旁的宫女看了一眼,那宫女便赶忙捧了热茶来,恭恭敬敬道:“请沈姑娘用茶。”

    沈曦揭开茶盖喝了一口,眉头一皱,道:“怎么这么烫,你是要害死我吗?”

    那宫女忙跪下求饶。

    云氏悄然攥紧绣帕,上前一步为她说情:“妹妹不要计较,她笨手笨脚的,是我管教不严。”

    沈曦笑了一声,道:“那就劳烦娘娘帮我吹凉,这茶太烫了,我可喝不下。”

    闻言,那宫女抬头,暗暗盯了一眼沈氏,她面容虽然娇美,却如此可恨,太子妃娘娘毕竟是一宫之主,她还尚未进宫,便敢如此使唤娘娘。

    不过,宫女只敢忿忿不平了片刻,神色便黯淡下来,她知晓,皇帝与这沈氏女早已暗通款曲,太子妃娘娘本就不受宠爱,只怕她进宫后,娘娘很快便会被打进冷宫了的。

    而云氏听她说完这番话后,勉强挤出个笑容,轻声道:“我考虑不周,早该为妹妹吹凉的。”

    萧昭焱方从母后那里回来,便看到云氏在低头吹茶,而沈曦端坐在一旁,拿绣帕擦着唇角,脸色却不大好看。

    萧昭焱低头看了云氏一眼,转而看向沈曦,关心道:“这是怎么了?”

    沈曦撅起嘴角,怏怏不乐地走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哼道:“不知是不是娘娘对我有意见,竟给我喝滚烫的热茶。”

    她话音落下,云氏的长睫微微一颤,不过,她没有说什么,而是低头屈膝行了个礼,低声道:“夫君,都怪臣妾不好,请责罚臣妾。”

    萧昭焱长眉冷然拧起,不悦道:“既如此,你便搬去长宁殿,反思己过。”

    那跪在地上的宫女,闻言不禁为太子妃娘娘悲从中来。

    那长宁殿,简直是皇城的鬼殿,但凡住过这宫殿的皇子们,不是夭折便是早死,那里阴森寒冷,寻常时候都无人敢靠近,太子妃娘娘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还患了风寒,怎能住在那种宫殿?

    不过,云氏倒是极为平静地福了福身,道:“臣妾谢夫君恩典。”

    待云氏带着宫女离开后,沈曦忍不住噗嗤一笑,道:“表兄对我最好。”

    她要嫁进宫中当皇后的,这云氏与表兄共住在这主殿之中,她想想便觉得心里不舒服,此时总算把人打发走,她别提多满意了。

    不过,她很快注意到,表兄的脸色并不是太好,似乎有什么忧心的事。

    沈曦细眉微微一抬,道:“表兄有何烦忧之事?那裴元洵已死了,这还不可喜可贺?就你那个皇弟,只要把他牢牢圈禁在京都,看在眼皮子底下,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再说,为了我那个妹妹,我看他们俩早就失和了,就算他活着,也未必会帮魏王,现在他死了,更无需担心什么了。”

    辅国大将军乃镇国基石,新帝登基,即便对他有所提防,还是难以很快撼动其根基,以免引得朝政不稳。萧昭焱本想着,待父皇殡天之后,他的皇位稳了,腾出手来,便可以慢慢削去这位大将军的势力,只是,没想到,他还没有动作,这裴将军倒先去一步。

    萧昭焱缓缓转了手上的玉扳指,冷声道:“我觉得他的死有些蹊跷,毕竟,他死无全尸,没有尸骨带来,还是让人放心不下。”

    沈曦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道:“表兄是担心他蛰伏在暗处?这个简单,你那糊涂父皇对他极为看重,凭他的战功,当初赏赐了他不少东西,表兄只需授意臣子编织一些罪名,找个借口抄了将军府,把将军府的男女都发配流放,我想,如果他活着,肯定不会无动于衷的,迟早会露出马脚来。这样,既能把他的家财没收,又能逼他现身,岂不是一举两得?”

    萧昭焱闻言,眼神突地一亮,冷白长指快速转动几下扳指,道:“表妹此法妙极,只是,那裴将军无懈可击,若想罗织罪名,只怕无处下手。”

    对将军府,沈曦比旁人要熟悉得多,她勾唇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表兄,那将军府又不是只有裴元洵一人,你别忘了,他还有个弟弟呢,听说他好附庸风雅,最近和一帮外地来的朋友通宵达旦饮酒赋诗,对付这么一个人,还不简单吗?”

    殿外,听到这话震惊不已的云氏,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才没有发出声来。

    ~~~

    过了几天,是去皇宫为太后和新帝妃嫔们请脉的日子,虽是心神不振,姜沅还是如常去了御医堂。

    不过,她刚到御医堂不久,萧弘源便到这里来寻她。

    裴将军突然离世,初听这个消息,他的震惊意外难以言说,可转念一想,他毕竟是宁宁的父亲,姜沅想必也会难过的,所以,一早,他便到了御医堂。

    他到的时候,姜沅正在医堂内收拾药箱。

    萧弘源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其实,即便不问,也看得出来,她的情绪低落不已,那张温婉明艳的脸庞,此时煞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悲伤心痛难以掩饰。

    萧弘源沉默了许久。

    虽说他与裴元洵曾因姜沅而暗自较量过,后来不知为何,他还主动退出竞争,但此时他突然离世,是让人极为难以接受的。

    裴将军曾救过他的命,在他心中,刨去争妻这件事,他对这位大将军,是敬重喜欢的。

    过了一会儿,萧弘源道:“姜沅,裴将军离世,这太意外了,我也很难过。”

    姜沅不太想说话,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她看上去还算镇定,但心情已大受影响,若是行医请脉,不知会不会误诊出错,萧弘源道:“姜沅,今日休息一天吧,等下个月,你再去皇宫请脉。”

    姜沅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他的建议。

    其实,她若请假休沐,医正定然不会说什么的,只是,她听闻云妃娘娘搬去了长宁殿,那宫殿十分偏僻,形同冷宫,她本就患了风寒还未痊愈,若是再悲伤忧思,病情难免会加重的,那进宫请脉的日子有限,今天她若是不去,便只能等到下一个月了。

    姜沅抿唇摇了摇头,道:“多谢殿下,我没事,还是去看诊吧。”

    她这样说,萧弘源便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但若让她一个人,他也是不放心的。

    萧弘源陪她一起去了长宁殿。

    那长宁殿在皇城的西北角,从外面看去,那殿顶亦是琉璃瓦顶,红墙高檐,但走近了才发现,殿外有内侍看守,没有命令,殿内的人不许跨出一步。

    萧弘源展眸看着长宁殿,暗暗思忖了片刻。

    其实,这长宁殿,父皇从不许他靠近半步,他听说过,他的几位皇兄都曾在这殿中早夭,父皇认为此殿不吉。而他得了急症后,父皇担心他的病情加重,便命人建魏王府,待王府建成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府邸之中,只有极少时间才会在父皇殿中留宿。

    但此时他到了长宁殿,却觉得这殿眼熟,似乎自己也曾经来过。

    就在他有些出神时,姜沅已凭着御医堂大夫的手令,得到内侍的允许进殿。

    殿内中庭凄凉冷清,连株花草也无,里面只有一个服侍的宫女,那宫女满脸忧色地坐在廊外的台阶上,正在抹着眼泪唉声叹气。

    看到姜沅提着药箱进来,那宫女像看到救星似的,匆忙起身跑到她面前,急声道:“姜大夫,你可来了,我们娘娘已病了三日了,昨夜还起了高烧,这里没有汤药,娘娘一直昏迷,我喊了许久都无用,请姜大夫快来给娘娘看看吧。”

    姜沅听完,忙快步走了进去。

    萧弘源一直跟随在她身后,此时却踌躇了下。

    那是皇嫂的居处,他身为外男,不适合进去的,但担心长嫂病情加重,也忧心姜沅看诊时神思不属,他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待他走进殿内,不由愣了一下。

    殿内比院中还要冷清,一种阴森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虽是暖春时节,却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而皇嫂双眸紧闭躺在榻上,脸颊因为烧热而发红。

    她本就是个单薄瘦弱的人,性子是温柔亲和的,平时见了他,总是抿着唇轻笑,此时却像已经逝去一样,那一头乌发铺在身侧,下颌苍白而瘦削,这让萧弘源心里不由一紧。

    不过,紧接着,心中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油然而生,他的大掌重重握紧成拳。

    片刻后,他一言未发,却突然掉转脚步向外走去。

    姜沅忙叫住了他,道:“殿下要去哪里?”

    萧弘源顿住脚步,低声道:“我要去质问皇兄,皇嫂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何他要让皇嫂住在这里?”

    其中缘由,姜沅大抵是能猜到的,她沉默片刻,道:“殿下不必去了,当务之急,是先让娘娘快点醒转过来,还请殿下帮我去拧个湿帕子来,给娘娘盖在额头上降温。”

    她是大夫,说得话自然是有道理的,萧弘源按照她的吩咐,去打了水拧了湿帕子,而姜沅也开了一副药,让那宫女尽快煎好端来。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云氏烧热退去,人也慢慢醒转过来。

    姜沅悄然松了口气,道:“娘娘,你怎么样?”

    云氏勉力坐起靠在床头,她看了眼姜沅,又悄然转眸,看向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皇弟,而后,她慢慢收回视线,弯唇缓缓笑了笑,感激地说:“姜大夫,魏王殿下,多谢你们来看我。”

    姜沅已给娘娘诊过脉,此时她虽然退了烧热,但她忧思过重,方才几乎已存死志,若不是尽快为她施了几针,又及时服下汤药,只怕她此时的情况比方才还凶险许多。

    姜沅叹了口气,劝道:“娘娘要爱惜身子,我已给您开了几副药,您只需要按时服药,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

    云氏轻轻点了点头,不过,片刻后,她突然想起那日萧昭焱与沈氏的密谋,脸色一下子沉凝起来。

    这事耽误不得,只是她在这冷宫之中,无法迈出半步,那消息也没法子传达出去,此时已过了好几天,也不知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云氏急忙将详情如实告诉姜沅,听到最后,姜沅秀眉拧起,一双美眸几欲喷出怒火来。

    她不能在这里久呆,要尽快去将军府一趟传递消息,好让裴家的人有所准备。

    萧弘源与她一起匆匆离开。

    ~~~

    与此同时,将军府。

    连日来,大将军逝去的消息像一团暗云笼罩在将军府,但此时,那暗云又多了两团。

    半日之前,衙门突然来了人,他们没说所为何事,只是要寻二爷,不过二爷不知去向,那些人扑了个空,在府内搜寻无果后,最终无奈离去,不过,察觉到二爷兴许惹了什么官司,郑金珠立刻带了嫁妆家财,写下一封和离书,带着两个儿子回了娘家。

    而凝香院内,裴元滢嚎啕大哭了许久。

    她大哥尸骨未寒,容府不仅没来吊唁,那容世子竟还差人送了一封休书过来,要将她休弃,人人都知,这将军府没了大哥,已相当于裴府失势,她那世子夫君竟然如此不念夫妻情分,真是让她又寒心又气愤。

    眼看她已哭了许久,殷老夫人默默垂泪,直觉心口开始作痛。

    当初她给三个儿女定亲,最看重门第,元浚娶的是伯爵府的嫡女,家里有钱,元滢嫁得是侯府世子,家里有权,至于长子,她本也要他娶侯府嫡女的,可他一心为了姜沅退了婚。如今长子才去了不过数日,元浚不知去向,郑金珠卷走家财,迅速与裴府撇清干系,而女儿则被休弃,几日之内,裴府落魄如此,那当初精挑细选的亲家,竟一个个如此没有心肝,直让她后悔不迭。

    片刻后,殷老夫人心口发疼,突然双眼一闭,直挺挺向后躺去。

    裴元滢惊呼一声,抱住她娘的身子,大喊道:“娘,你怎么了?”

    那李军医就在将军府内候着,在听到三小姐的呼声后,急匆匆向凝香院走来,不过,有一道身影比他更早一步来到。

    姜沅快步走到凝香院,待看到老夫人犯了心疾后,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她从瓶中倒出一颗参丹,喂到了殷老夫人的嘴里。

    裴元滢看见她,两眼顿时瞪大,一时也忘了哭,而是连声道:“你来做什么?你是不是到我们府里看笑话的?”

    姜沅没空理会她的质问。

    她给殷老夫人喂了水,片刻后,老夫人慢慢醒转过来。

    待看到姜沅,殷老夫人有些恍惚,许久后,她才慢慢坐直身子,道:“姜沅,你来做什么?旁人都对将军府避之不及,甚至落井下石,你先前离开将军府,后来元洵为你退了婚,你却不愿意嫁给他,现在他死了,你还来做什么?”

    裴元滢抹着眼泪,也一连声道:“就是啊,你是不是没安好心?”

    姜沅没有解释,而是扶着老夫人起身,道:“老夫人,三小姐,府衙的人来找二爷,是有预谋的,你们呆在这里不安全,现在收拾好东西,立刻离开京都吧,静悄悄地走,不要让别人发现。”

    裴元滢道:“什么预谋?你说得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姜沅没有多说,而是拧眉看着殷老夫人,道:“魏王殿下已备好了马车,就在府外等着,老夫人,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赶紧上车走吧。”

    饶是不知道那预谋是什么,但府衙的人来找裴元浚,已说明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殷老夫人拧眉静静思忖了一会儿,点头道:“好,我相信你的话。”

    母亲已认同姜沅的话,裴元滢抽抽噎噎地哭着,说:“那我去收拾些细软带上。”

    姜沅严肃道:“不必了,我已给你们备好,快些走吧。”

    这时,李修也走了过来,道:“老夫人,姜大夫说得对,你们快走吧,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必在意。”

    李大夫竟然在这里,姜沅有些意外。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李修。

    察觉到她的视线,李修转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

    他的神色很清爽,那圆圆的脸庞依然带着笑意,将军是他的至交好友,却没想到,将军离世,他似乎并不怎么伤心。

    姜沅的心绪一时十分复杂。

    到了府外,老夫人与裴元滢上了马车,魏王殿下亲自驾车送她们出城,去往裴家兴州老宅。

    待看到马车疾驰离开后,姜沅提起的心才微微放松了些,只是,她此时就站在将军府外,待转眸看到那府门上的白联时,悲伤心痛又忍不住涌上心头。

    不过,就在她黯然神伤时,那耿千户不知又从何处走了过来。

    他默然站在距离她不远处,沉声道:“多谢姜大夫与魏王殿下,帮助将军府。”

    他的神色波澜不惊,看上去很淡定,似乎将军府可能发生的事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姜沅看着他,霎时间,一个念头突然从脑中闪过。

    她想,即便萧昭焱想要对将军府下手,他应该也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只是,他是神策军的千户,此时为何不在大营之中,而是一直守在将军府的暗处,时刻注意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联想到李大夫方才的举止,姜沅的心头,莫名出现一个隐约的猜测。

    这个猜测让她的心跳瞬间加快,甚至,因为激动,几乎难以呼吸。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抬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耿千户。

    朦胧月色下,他的五官平平,没有与将军的半点相似之处,不过,他的身材是高大的,那无端散发的威势,却不能轻易掩盖。

    姜沅咬紧了唇,悄然攥紧手指。

    过了许久,她看着耿千户,轻声道:“天色太晚,我该回府了,千户大人能送我回去吗?”

    作者有话说:

    明晚21-22点更新,谢谢一路陪伴~~~感谢在2023-12-16 20:45:39~2023-12-17 21:2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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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2  ☪ 第62章

    ◎我每每想及,便悲伤难眠◎

    她话音落下, 耿千户眉头稍稍拧起,似乎犹豫起来。

    姜沅缓步走到他身旁。

    晚间的风吹过,带来他身上清冷微凉的气息。

    姜沅在他面前停下, 视线定定落在他的眉眼之上。

    她看得很仔细, 很认真, 似乎希望从那张陌生的脸庞上, 找出一点熟悉的影子。

    耿千户悄然别过脸去。

    他沉默片刻,道:“姜大夫, 抱歉, 我尚有要事, 无法送你回府。”

    姜沅抿唇点了点头, 道:“无碍,千户大人自有军务要忙, 是我麻烦您了。”

    说完, 她作势要离开。

    不过, 还未挪动脚步之前, 她忽地停下, 轻声道:“府衙的人来找元浚, 千户大人早已料到, 您已把元浚送去了别处, 他现在是安全的, 对不对?”

    只要裴元浚无事, 将军府的人又已悉数离开京都,即便萧昭焱的人要罗织什么罪名出来,也一时无从下手。

    耿千户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没说什么, 只是淡淡唔了一声, 又很快移开视线, 道:“将军生前有所托付,我只是遵照将军遗愿,尽力护府中诸人周全,不过,多亏姜大夫与魏王殿下送老夫人和三小姐离开,否则,我等一时也是束手无策。”

    姜沅道:“千户大人如此尽心,将军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欣慰的。”

    耿千户负手而立,闻言,略一颔首。

    姜沅定定地看着他。

    他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不肯与她对视,从她的方向,只能看到他清冷的侧脸。

    姜沅思忖了一会儿,又道:“千户大人,我没有见到将军生前最后一面,深觉遗憾,京都只有将军的衣冠冢,若是千户大人有朝一日去将军坠崖之处祭奠,可否帮我带一句话。”

    耿千户转过头来,幽黑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道:“姜大夫要说什么?”

    姜沅一时没有回答。

    她想起她与将军在御医堂最后一次相见,她追问那御医的下落,他却含糊其辞,还叮嘱她专心找出解毒的医方,其他不必多想。

    现在,她越回想他说过的话,便越觉得可疑。

    而眼前的耿千户,说话做事虽然滴水不漏,面貌也与将军不同,但那熟悉的感觉却难以忽视。

    姜沅抬头看着他,轻声道:“将军曾说,他会回来的,他还告诉我,要我照顾好宁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害怕,如今将军一走了之,说过的话没有兑现,我每每想及,便悲伤难眠”

    她说着话,却慢慢往前走着,脚下有一道石阶,就在不远处,她却像没看见似的,径直往前走了过去。

    那台阶有半尺高,与平地落差较大,若是不注意踏下去,会严重扭伤脚踝,耿千户沉声提醒道:“姜大夫,注意你脚下”

    姜沅充耳不闻。

    就在她的足尖距离阶沿不足半寸时,一只大手突地伸了过来。

    只一瞬,姜沅觉得手腕被握了一下又飞快松开,待她回过神来时,她已被一股刚劲的力道带回了别处。

    姜沅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回忆着方才那熟悉的触感,心口难以抑制地砰砰直跳起来。

    耿千户站在不远处,开口,声音粗哑低沉:“抱歉,姜大夫,方才冒昧唐突了。”

    姜沅没抬头,泪水悄然蓄满眼眶。

    看她没作声,耿千户默然片刻,道:“姜大夫,抱歉,我得走了,你的话,我会带给将军的。”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

    待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姜沅擦去脸上的泪水,快步向御医堂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将军到底为何会隐瞒身份,她想,他一定是遇到了难题才不得已这样做,想必,事情的真相与那个二十多年前离开的御医有关。

    姜沅径直去了御医堂专门存放行医记录的书库。

    那里有许多书架,每位御医曾经的请脉看诊都记录在册,那些书册按照年份一一排列在书架上,放满了整个书库。

    姜沅找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位御医的行医记录。

    他曾多次为宫中诸位娘娘请脉看诊,其中,他似乎最得当今太后娘娘信赖,因为,他去过太后娘娘处请脉的次数最多,而不太寻常得是,就在她三岁那年马车落水之前的日子,那位御医还曾去过南安侯府,为沈夫人看过病。

    沈夫人与当今太后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脑中突地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姜沅死死咬住了唇,才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

    也许,她的落水,魏王殿下的急症,都并非是意外,而是沈家刻意为之。

    清晨时分,天色微亮,姜沅回到了南安侯府。

    碧蕊要去厨房给她的主子端一碗燕窝粥,见到二小姐回来,她敷衍地行了个礼,便提着食盒往厨房走去。

    姜沅转眸看了一眼那道旁盛开的苕药。

    她知道,她那位姐姐对花粉是有应激之症的。

    姜沅不动声色地移开眼。

    回到院子后,她便请了刘管家过来,吩咐他几句话后,她又去了一趟清隐寺拜见圆明方丈。

    半个时辰后,用完燕窝粥的大小姐突然昏迷不醒,浑身起满了红疹,以前她已有过数次这样的症状,府里的人都知道是大小姐犯了应激之症,便赶紧请大夫来看。

    不过,那大夫不知被何事绊住了脚,一直迟迟没来。

    姜沅去了她这位姐姐的院子探望。

    此时,沈夫人淌眼抹泪满脸急色,服侍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李嬷嬷也急得不行,两人低声说着话,不知在商议什么。

    盯着李嬷嬷,姜沅的眸底掠过一丝幽暗之色。

    若不是这位嬷嬷几乎从不离开沈夫人身旁,她其实根本不必如此费力的。

    不过,那眸底异色一闪而过,根本难以察觉,姜沅几步走上前,道:“夫人,我来给姐姐看诊吧。”

    她是御医堂的大夫,就算从外面请大夫来,也比不过她的医术,沈夫人担心女儿的病情,咬牙应下,道:“沅儿,你且给你姐姐好生看诊,待她好了,我定会谢你的。”

    姜沅轻笑了笑,道:“夫人说什么见外的话?就算是外人,身为大夫,我也没有不看诊的道理,更何况我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哪里需要您谢什么?”

    她提到血脉相连,沈老夫人轻咳一声,拿起绣帕,别扭地掩了掩唇角。

    姜沅对她不自在的神色视而不见。

    待她给沈曦看诊完后,开了医方,严肃道:“夫人,姐姐这次的应激之症太过严重,除了应激之症,好像姐姐还有心神不安的毛病。”

    沈夫人一听,顿时慌了神,道:“沅儿,你姐姐可不能有毛病,她还有一个月就要嫁进宫去了,你想想,以后你的姐姐贵为皇后,对你来说,脸上也有光不是?就冲这个,你也要给她看好了。”

    姜沅笑了笑,道:“那是自然,夫人放心吧。”

    小半个时辰后,沈曦用完药,应激之症是好了不少,人也醒了过来,不过,她虽醒来,却一会儿笑,一会儿捂着脸哭,问她话,她也不说,就只管一个人坐着发呆痴笑,看上去像痴傻了一般。

    沈夫人急得团团转,指着姜沅,厉声道:“沅儿,你姐姐怎会有这样的病?以往她可不是这样的,你莫不是要害死你姐姐吧?”

    姜沅看着她,神色没有半分波动,而是弯唇笑了笑,温声道:“夫人,方才我便跟您说过了,姐姐不光有应激之症,还有心神不安的毛病,看姐姐现在的反应,并不是身体有疾,而是被魇住了。夫人还是尽快查查,是否有人对姐姐怀恨在心,在背后使用巫术诅咒姐姐。”

    沈夫人一听,莫名联想到那巫医咒术,脸色不由煞白起来。

    正在此时,刘管家匆匆过来,手里还拿了个扎满针的小人。

    那小人是用布缝的,穿着明艳的红裙子,看外形模样,和大小姐很有几分相似,而那小人的背后,还贴着一张符,那符上赫然写着大小姐的生辰八字。

    刘管家道:“这是昨日府里那丫鬟打碎了一个杯子,小姐罚她顶着杯子在太阳底下跪了大半天瓦片,那丫鬟怀恨在心,从外面请了这诅咒人的东西回来。”

    沈夫人听完怒极,一连声道:“竟敢谋害主子,那还等什么?马上把她带来,给我往死里打!”

    刘管家道:“她人已逃走,我已差人去抓了,夫人,现在先请人解了这魇魔的妖术才行啊!”

    沈夫人平日也是念佛的,去除诅咒,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请清隐寺的僧人来,刘管家听到吩咐,便忙差人去请。

    没多久,圆明方丈亲自到了侯府。

    不过,他并没有施法解咒,而是双手合十,对沈夫人道:“此事简单,要解这魇魔之术,只需请来帝王之气镇压邪祟,自然可解。”

    沈夫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若说帝王之气,那皇城之中自然最为充沛。

    沈夫人飞快让人去皇宫传了话,没多久,宫里便来了马车来接。

    女儿有此等症状,沈夫人不放心,自然要陪着进宫去,而碧蕊作为服侍的丫鬟,也要跟着去,不过,李嬷嬷一直服侍在沈夫人,那去皇宫的人数有限,此时便只能留在府里。

    待她们匆匆忙忙离开后,姜沅立刻吩咐人闭了府门。

    她下了命令,阖府的人,不许离开片刻,而不管是院子里的嬷嬷还是丫鬟,但凡是曾服侍过老夫人和大小姐的,都去跪佛堂,为大小姐念经祈福。

    跪了大半日,李嬷嬷年纪大了,体力便有些不支,姜沅请她一人到房内坐了,笑着给她端了茶,温声道:“嬷嬷今日受累了,您一直服侍在夫人身边,她的许多事,想必您也清楚吧?”

    她的笑虽然温婉亲和,李嬷嬷却从她那神色之中,察觉出一种质问的意味来。

    李嬷嬷不禁拉下了老脸。

    看这二小姐今日为了大小姐看诊出力,还要大家跪佛堂念经祈福,李嬷嬷只当她是真心为大小姐好的,没想到,此时竟露出这样一副嘴脸。

    李嬷嬷皮笑肉不笑道:“二小姐,你可要明白,大小姐那是要做皇后的人,当今皇帝是大小姐的亲表兄,夫人和太后娘娘可是亲姐妹,你要想从我这里打听夫人的事,我劝劝你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她这样出言威胁,姜沅没有半分气恼,而是温声道:“嬷嬷,我只是一个大夫,也没有什么高不可攀的亲戚,但嬷嬷身上的一钗一环,一丝一缕,都由我母亲的田产家业提供,做人当有感恩之心,还请嬷嬷慎言。”

    闻言,李嬷嬷的老脸不大好看。

    这南安侯府是景夫人的家产,这些年来,阖府主仆吃穿用度,皆是由景夫人供应,景夫人倒是没计较半分,更不用提这些年景夫人不在府中,那些田产家业都由沈夫人和大小姐掌管,已生了许多钱财出来。

    姜沅把那茶递到李嬷嬷身旁,道:“嬷嬷先不要生气,是我方才有些不敬,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李嬷嬷不悦地瞥了她一眼。

    但跪了大半日,口干舌燥的,她早就想喝茶了,此时见姜沅有认错服软的意思,便端起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精光。

    待她喝完了,姜沅微微一笑,道:“嬷嬷可知,若是一个人好端端地死了,定然会让人觉得诧异,那就会报官查案,誓要查出个究竟来。但若是疯了傻了,仅凭什么妖术之说,便会让人深信不疑,顶多唏嘘几声,倒不会觉得异常。”

    李嬷嬷愣了愣,一拍桌子怒道:“你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你给大小姐下了毒?”

    姜沅神色没有半分波澜,淡声道:“嬷嬷领会错了,我说的,是您方才喝的茶。”

    李嬷嬷盯着那空空如也的茶盏,登时犹如一碰冷水泼到了头顶,她捂着喉咙,只觉得一阵不适突地升腾而起,浑身都难受起来。

    姜沅看着她时白时青的脸色,道:“姐姐的病,没有一个月是好不了的,这期间,我想夫人都会陪她在皇宫呆着,您呢?即便您有了什么毛病,夫人也没空关照您的。”

    李嬷嬷倒吸一口冷气,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姜沅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来,温声道:“我这里有解药,只要你把你知情的东西都说出来,我便把解药给你。”

    她的嗓音温婉柔和,但李嬷嬷却觉得,此时这二小姐的话,犹如鬼魅般带着森森阴冷。

    她伺候在沈夫人身侧,是她忠心不二的奴婢,但此时,她更惜命。

    李嬷嬷两眼盯着那解药,听完姜沅的问话,便如实回答道:“侯爷在世时,原本对大小姐十分宠爱的,可自从有了二小姐后,侯爷便更喜爱二小姐了,夫人和大小姐心里都不满,可谁承想,官家见了二小姐,对您也十分喜爱,官家也一向是偏爱魏王殿下的,便给你们指了婚,夫人心里嫉恨,便去宫里找娘娘哭诉,娘娘”

    说到这里,李嬷嬷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姜沅的神色,见她并没有什么生怒的迹象,才继续道:“娘娘差了那御医过来,那御医是会下毒的,只是,那时候景夫人把小姐看得很仔细,根本无从下手,后来有一次,魏王殿下差人送信,要小姐出城骑马玩,那日天色不大好,夫人便吩咐人将毒丹放到马槽里,喂马吃下,待小姐的马车行到桥边时,天空开始打雷下雨,那马吃了毒丹容易受惊,便发疯跑起来,结果撞翻桥栏,连人带车都翻到了河里,后来听说小姐被人救下,侯府便赶紧去报了官找人,可找来找去,一直没有找见小姐,众人都当你是已死了”

    谁都不会想到,那马会被下毒,都只当是雷雨天气,才出现了这么一桩意外。

    姜沅听完,眸色沉冷如冰。

    她死死攥紧手指,才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沉默许久后,她眯眼看向李嬷嬷,道:“那太后娘娘呢?她又做过什么?”

    她的眼神锐利如刃,李嬷嬷吓地缩了缩脖子,道:“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我,我只知道,那毒丹,是太后娘娘给夫人的。”

    姜沅起身离开。

    离开之前,那解药她给了李嬷嬷。

    其实,那茶里根本没毒,那解药也只是几颗山楂丸而已,究其根源,是她们做过恶事,心里有鬼,胆战心惊罢了。

    处理完这里的事,姜沅打算去一趟魏王府。

    不过,去之前,她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此时天色已黑,宁宁早已睡着了,担忧她迟迟未归,母亲还在等她回来。

    姜沅看到母亲撑着额角打瞌睡,便走上前轻轻搂了搂她的肩膀,温声道:“娘怎么不早点睡?还在等我吗?”

    景夫人清醒过来,待看清是她,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埋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天天的,只忙着你那御医堂的事了”

    说着,想起裴将军战死的事,女儿最近情绪一直低落,景夫人心里也不是滋味。

    不过,姜沅笑了笑,道:“娘,我在清远县有个小宅子。”

    景夫人闻言微微一愣。

    那宅子,她是听女儿提起过的,不过,那里距离京都很远,她还未曾去过,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模样。

    姜沅轻声道:“那里很好,也很安全,宁宁很喜欢那里,胡姐姐是清远县人,早就想回老家看一看了,其实,我也很怀念那里。现在天气温暖,正是出去游玩的好时节,您和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好吗?”

    女儿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自然是好的,景夫人点了点头,道:“那再好不过了,我们坐船去,也用不了太长时间,既然如此,咱们几时出发?”

    姜沅道:“您和宁宁明日就走,待我忙完御医堂的事,告一个长假,便和魏王殿下一起去追你们。”

    有弘源陪着女儿,景夫人很是放心,她慈爱地笑了笑,道:“那好,就依你所言,我们明日便走。”

    作者有话说:

    走完这一段剧情,明天将军就以真面目示人了~~~谢谢大家一路陪伴~~·感谢在2023-12-17 21:22:15~2023-12-18 19:2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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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  ☪ 第63章

    ◎抱歉,隐瞒身份,是不得已而为之。◎

    三日之后, 魏王府。

    天色微亮之时,萧弘源风尘仆仆地回到王府,刚进殿中, 便看到姜沅一手撑着额角, 坐在桌子旁闭眸养神, 而那桌子上, 则堆满了白色的瓶瓶罐罐,瓶罐之旁, 还有一些碾成粉末的药材和写好的医方。

    他亲自去了兴州一趟, 护送殷老夫人和裴元滢回去, 今日才刚赶回来,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去南安侯府, 姜沅却先一步到府邸来找他。

    其实, 这么长时间以来, 除非是他可能会犯急症需要照顾之时, 姜沅是从未主动来过他的王府的。

    萧弘源暗自勾起唇角, 放轻脚步走到她身旁后, 无声撩袍坐下。

    姜沅没有察觉到声响, 依然闭着眸子, 萧弘源无声笑了笑, 长眉微微扬起,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颊看起来。

    她很好看,乌发绵密如云,肌肤雪白如瓷, 眉眼精致温婉, 自带一种沉静柔和的气质, 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中,最让人过目不忘的一个。

    他想,以前她便提及过,她同他一样,喜欢自由自在,不愿意被束缚,也不想呆在深殿后宅,那么,待京都的事务处理完毕之后,他就带她去他封地的王府,那里不像京都,没有朝堂事务,也没有权势争夺、尔虞我诈,很清静,日子也会很舒心。

    许久后,察觉到身旁有一道炙热的视线,姜沅慢慢醒了过来。

    这两日,她一心在寻求能够快速清除魏王殿下身上遗症的医方,那方子她已找到,只等着他回来后,熬药让他服下便可。

    待看清身旁的正是魏王殿下后,姜沅坐直身子,忙道:“殿下,您回来了,我给您换了新的医方,这就吩咐人去给您熬药”

    萧弘源有些意外。

    之前姜沅已给他开了方子,说是按方服药三个月之后,他身上的遗症便会彻底清除,可现在她又为他找了的方子,他不禁有些奇怪道:“为何又要为本王换方子?”

    姜沅看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将军如今隐瞒身份,不肯与她相认,可只要知道他活着,她已觉得无比高兴,虽不知他到底为何这样做,但担心会给他带来麻烦,此时姜沅只能自觉远离。

    她已知晓,魏王殿下的急症必然是沈氏下毒所致,而此时,她很是担心魏王殿下会被萧昭焱圈禁在京都,之后再遭他与太后的迫害。

    他只是个闲散王爷,没有实权,只有八百戍守王府的府兵,若是萧昭焱起了杀心,他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至于她,虽然她痛恨沈夫人与那位长姐,但对方如今势大,她也只能先暂时避开。

    此时,只有魏王殿下尽快好起来,他们找个借口一起离开京都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万全之策。

    不过,还没等姜沅想好该怎么回答,萧弘源低笑了笑,道:“好,既然是你开的药,本王定然会喝下。”

    药熬好后,很快被端了过来。

    待萧弘源将药一饮而尽后,姜沅思忖片刻,道:“殿下,再过几日,您能否陪我去一趟清远县?母亲和宁宁都已去了,那里的春日风光很好,我们可以去那里游玩一番。”

    萧弘源闻言有些意外。

    他是想离开京都的,尤其是皇兄将皇嫂打入冷宫,还蓄意迫害将军府,他觉得,皇兄自从登上皇位后,变得冷酷无情,心狠手辣,与先前的兄长已大不相同。

    可他心中悲愤,却又无可奈何。

    他本想等春狩之后再离开京都,但此时姜沅想过几日便离开,他也再同意不过。

    看姜沅的脸色有些严肃,萧弘源伸出大掌揉了揉她的发顶,闷声笑道:“担心什么?你想出去游玩,本王自然会陪你去的,待我们离开后,便不再回来了。”

    他这样说,姜沅心头的沉沉重压却难以减轻。

    翌日,萧弘源去了一趟皇宫。

    这天的天气不好,天空是晦暗的,阴云层层堆积,雷雨似乎不久就会到来。

    但姜沅给他服下的药已见成效,这种天气,他的身体没有丝毫不适,心中也没有惧怕。

    不过,这次进宫,他没有径直去大殿拜见皇兄,而是根据姜沅的嘱咐,先去长宁殿探望皇嫂的病情是否好转。

    此时,暗沉天色下,遥遥望去,那静默矗立的大殿散发着森冷的寒意,就在萧弘源迈着大步走近那座大殿时,一种久违的头痛难忍的感觉蓦然涌出。

    他下意识用力揉着额角,不过意外得是,片刻后,那种以往犯了急症之时,眼前看不清的景象和脑中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

    他突地站在原地愣住。

    年幼时候看到的那幅画面,如同裹挟着冰雪冷雹,毫无征兆地抽打在身上,让人心底陡然升出一股寒意。

    那是他八岁时的某一天,他差人请小姜沅一起到城郊放风筝,可就在他打算出发时,那天却下起雨来,他途经长宁殿外,便带着内监先到殿里避雨。

    这长宁殿本是他一个皇兄的住处,不过,当他走进殿内后,却无意看到自己那位皇兄闭眸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一个御医正在慢条斯理地收拾药箱,而不远处站着自己如今的皇帝皇兄和他的母妃,他们的脸上满是得逞的狠辣得意。

    年少的他顿时愤怒不已,大步冲进殿中对那位御医拳打脚踢,还愤怒地嚷嚷着要将他们谋害皇兄的告诉父皇,不过,他却被人一把按住,混乱之中,他隐约听到有人说:“南安侯府的二小姐今日必死无疑了吧?不如,让魏王殿下也随她一道去吧,反正,下一个也该轮到他了”

    “回禀娘娘,微臣这里的药已用完,只有这颗可以引发急症的毒丹了”

    “那怎么行?等他醒了,还记得今日的事怎么办?”

    “娘娘放心,这药效力强大,会使得他情志混乱,不会再记得今日之事,还会引发急症。”

    “若是同时死了两个皇子,难免会让官家起疑心,罢了,就先这样吧”

    之后,他便昏迷了过去。

    待他醒来后,便患上了急症,而父皇虽也曾怀疑过什么,但因最终并没有找出蛛丝马迹而作罢,之后便为他建造魏王府,让他常住在皇宫之外养病。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那谋害皇兄,谋害姜沅的,竟是自己那一向信任的皇帝兄长和太后娘娘。

    萧弘源的大掌悄然紧攥成拳,因为愤怒,整个人紧绷起来。

    此时,他却明白了——姜沅一定是知道了部分内情,她怕会刺激到他,所以并未告诉他,而且,她因担心他的处境,所以才一心想让他离开京都。

    以前,他只想做个闲散王爷,可以自由自在,随性潇洒,此时,他却恨自己没有权势,无法保护自己,也无法保护旁人。

    暮色四合,等萧弘源到了御医堂时,姜沅正在低头收拾医案上的东西。

    她已向医正告了长假,只需将这里的医务交接一番,便可以离开了。

    不过,萧弘源沉默着站到她面前,那张俊美的脸庞神色十分凝重,那双修长大手也紧握成拳,整个人看上去躁郁又低落。

    他的模样,和犯了急症的症状有些类似,姜沅意外地愣了一瞬,按理来说,用了那清除遗症的医方,他的病情应该快要痊愈才对。

    姜沅赶紧走到他身旁,轻声道:“殿下怎么了?可是身体又有不适了?”

    萧弘源垂眸看着她,低声道:“姜沅,本王的病症已经痊愈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影响了。”

    这是连日来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姜沅轻轻舒了口气,道:“那太好了,殿下总算痊愈,我们明日便可以动身了吧?”

    萧弘源沉默了许久。

    他勉强勾起唇角,道:“姜沅,我暂时不能离开。”

    他不会任伤害过他和姜沅的人高坐明堂,享无边权势,做过恶事的人,就该受到惩罚才对。

    萧弘源默然深吸一口气,道:“我要去行宫探望父皇,还有再过半个月就是春狩的日子,皇兄届时会外出狩猎,京都之中世家子弟、文官武将都会随行,我自然也要去的。”

    姜沅却不想让他去春狩。

    狩猎之时,刀箭乱发,皇帝身边还有那么武将兵卫跟随,魏王殿下随性惯了,若是不小心触怒萧昭焱,说不定会有危险。

    看她担忧的神色,萧弘源沉声道:“不必劝我,春狩我是一定要去的。”

    他若是坚持起来,旁人也是劝不动的,姜沅无奈抿了抿唇,道:“既然这样,我便在侯府等殿下回来吧,殿下要注意安全。”

    萧弘源却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在这里等我,还是先去清远县找夫人和宁宁吧。”

    不确认他是否安全,姜沅是不放心的,再说,将军还隐匿在神策军中,春狩之时担任戍守之责

    春狩,神策军,脑中灵光乍现,姜沅莫名联想到什么,整个人一下愣住。

    她死死咬紧唇,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心口狂乱慌张地跳动起来。

    许久后,姜沅勉强冷静下来,道:“殿下,我还未去探望过官家,您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她的提议令人意外,萧弘源愣了一会儿,

    自皇兄登基后,父皇已放下朝政事务,一心在行宫养病,除了他偶尔前去拜见尽孝,其他臣子,父皇是一概不见的。

    太后与皇兄做下以前做下的恶事,他已决定去禀报父皇,只是如今皇兄大权独握,父皇即便愤怒难过,也有心无力,而他,就算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也决意要复仇惩恶,讨回公道。

    只是,他不想让姜沅随他涉险,此时,她离开京都才是最好的选择。

    看他似乎在犹豫,姜沅轻声道:“殿下带我去吧,我有事想请教官家。”

    她这样说,萧弘源没再迟疑,而是很快点了点头,道:“好,明日我便带你去。”

    行宫在距离京都大约一百里之处,魏王府的马车风驰电掣,临近傍晚之时,缓缓在行宫大殿外停下。

    待人通传过后,姜沅单独去拜见官家。

    官家眼眸半阖坐在龙案后,神思忧虑,愁眉不展,花白的鬓发昭示着他年事已高,身体早已不再康健。

    见到姜沅,官家强撑精神坐直身体,眯起眼睛看着她,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他先前给弘源指婚的小姑娘,现在已长大,虽是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最终还是回到了京都,她与儿子一同前来,看上去似乎还可以再续前缘,这让他深感欣慰。

    不过,姜沅恭敬地行礼后,没有提及魏王殿下,而是直接开口问道:“请官家告诉我,裴将军是否来拜见过您?”

    她问得含糊,官家却一下听出了其中深意。

    他沉默良久未语,而是神色严肃,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在这无声的静默中,姜沅已经知道了答案——官家与将军早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将军之所以隐瞒身份,是在奉命做事。

    姜沅默默轻舒一口气,道:“事关重大,官家不必担心会泄露什么秘密,我会留在这里,直到春狩结束。”

    官家没说什么,只是叹气拧起眉头,道:“你只关心裴将军吗?”

    姜沅沉默片刻,道:“魏王殿下也要去春狩,我想,只要将军在,殿下应该也会安全的。”

    几日之后,魏王殿下带着他的八百府兵去往城郊围场狩猎。

    狩猎的日子定在半个月后,姜沅便在行宫呆了半个月。

    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坐立不安地等待,不过,一向对神佛只有敬重的她,这时竟默默祈祷自己已积攒足够多的功德,每天都会虔诚燃香跪拜,好为将军祈福消灾。

    半个月后,春狩的围场发生了一场刀光剑影的血战,半日之后,有消息传到京都,魏王殿下与神策军将领当众揭露新帝与太后的罪行,萧昭焱率兵抵抗未果后,已俯首认罪。

    消息传来的时候,行宫处一如既往得安静,只是到了临近傍晚之时,姜沅的心突突直跳得厉害。

    她已知道将军与魏王殿下无事,但,不亲眼见到他们回来,她依然是不放心的。

    心神不安,她难以再坐下片刻,便放下手里的医书,去行宫外等待。

    其实,她不知将军会不会这么快回来,但,就在她等了不久后,有纷乱的马蹄声疾驰而至,那声音又沉又重,几乎震的地面都晃动起来,遥遥望去,还有红色的营旗迎风招展。

    待看清那是神策军的营旗时,姜沅提起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些许。

    她踮起脚来,展眸向不远处看去。

    夕阳余晖落下,空中独留一抹蓝色的余烬,沉冷天光之中,一匹高头大马疾奔前来,坐在马背上的男子身姿肃挺,神色如往常般波澜不惊,只是浑身散发着无端的迫人威势,令人望而生畏。

    姜沅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马背上的熟悉面孔。

    离得很远,却似有所感,裴元洵转眸,一下便看见了姜沅。

    她穿着一身碧青色的衣裙,那一头乌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发上有一只金钗,泛着耀目的光泽,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来的方向。

    待他驱马走至近前时,她温婉地笑起来,眼眸中似乎有泪光在闪动。

    裴元洵心头微微一动。

    不过,还未等他翻身下马,距离他不远处的魏王殿下已先一步走到近前。

    他下马后,阔步走上前,朗声笑起来,道:“姜沅,等了多久了?本王和裴将军已回来了,我们都安然无恙。你知道吗?亲眼看到裴将军还活着的时候,本王不知有多意外,又有多高兴”

    姜沅没有听清魏王殿下说了什么。

    她一动不动看着将军。

    他的左手有些不自然地负在身后,左臂也微微屈起,似乎受了伤。

    裴元洵站在不远处,视线在她与魏王殿下之间悄然掠过。

    看出姜沅似乎在打量他有没有受伤,他沉默片刻,朝她略一颔首,简短道:“抱歉,隐瞒身份,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他便默不作声得大步走向了别处。

    姜沅看着他高大冷漠的背影愈行愈远,心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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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  ☪ 第64章

    ◎姜大夫,这么巧。◎

    狩猎兵变之后, 萧昭焱已俯首认罪,暂被神策军囚于皇城外法源寺,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裴元洵没有直接回京都, 而是先到行宫大殿接官家回去。

    他没想到, 姜沅竟也会在行宫。

    其实, 细想起来,这也并不算意外, 应当是她随魏王殿下一起前来, 他们朝夕相处, 情感更深, 她在行宫,自然是为了第一时间得到魏王殿下回来的消息。

    裴元洵沉冷神色未变, 只是负手立在宫外, 良久沉默未言。

    待官家拟好圣旨, 一行人很快从行宫启程离开。

    裴元洵率兵打马在前, 肃然有序的神策兵骑马紧跟在后。

    士兵们分为两列前行, 官家所乘的马车被护卫在中间, 而担心官家身体不适, 魏王殿下亦坐在车中陪伴父皇。

    在队伍的最末端, 则有一辆乌蓬的马车。

    那马车行得很慢, 与兵队已拉开了些距离, 姜沅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时而掀开窗牖上的帘子,看向前方远处。

    但是, 她的车在最后, 前方又隔着重重骑马的士兵, 她举目远望许久,也没有看到将军的影子。

    不过,就在她默默收回视线,刚放下车帘时,一匹高头大马从前面奔来。

    在行至她的马车前时,那黑色骏马掉转方向,马头重又朝前,速度也放慢下来,与她的马车并辔而行。

    听到声音,姜沅掀开一点帘子,从缝隙处抬眸看去。

    裴元洵身姿肃挺地坐在马背上,他那张英武的脸庞,依然不苟言笑,神色很是沉冷,而他根本没有开口,只是沉沉扫了一眼那有些偷懒的车夫,那车夫立刻紧绷着坐直身子,飞快扬鞭催马前行,再也没有敢懈怠半分。

    姜沅有些失落地咬了咬唇。

    所以,他拨转马头来此,是嫌这马车行进太慢,才来督促。

    不过,车速加快了,马车也跟上了前面的兵队,他却依然驱马在侧,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没有离开。

    姜沅微微拧起秀眉,下意识又向他的左臂看去。

    他的左手握着缰绳,虚虚放在身前的马鞍上,而左臂上方距离肩膀三寸处的衣袖隆起,看模样,应是伤口处缠了几层细布。

    他带来的神策军,并没有军医随行,若是他胳膊上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好,可能会留下遗症,姜沅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掀开车帘,问道:“将军可是受伤了?”

    裴元洵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马车窗子上的帘子拉开,她温婉明媚的脸庞便映入眸底,距离很近,看得出,她的秀眉轻轻拧起,对他似乎也有一些关心。

    她是医者,这样关心他,自然也只是医者的责任心使然。

    他沉默片刻,淡声道:“中了一箭,箭头有毒,已清理过伤口,没有大碍。”

    话音落下,有将领前来禀报军务,裴元洵看了她一眼,立刻驱马向前方走去。

    待他离开后,姜沅慢慢放下了车帘。

    其实,只要确认将军还活着,身上的伤情无碍,她便放心了,此时,连日来压在她心头的沉沉担忧,总算彻底散去。

    不过,将军与她如今似乎只是相熟的陌路人,并没有多余的情分,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不就是她以前一直希望的吗?

    许久,姜沅暗自勾起唇角,轻舒一口气,释然地笑了笑。

    几日之后,官家降下旨意,念及父子情分,萧昭焱被贬为庶民,遣送至岭南,终生不得返京,而他的未婚妻表妹沈曦要随行在侧,至于沈太后与沈夫人,则在官家回京之后,便已畏罪服毒自尽。

    只不过,官家病体难支,难以理政,待处理完萧昭焱与沈氏的罪过后,很快又降下旨意,由魏王殿下即皇帝位,三日后便举行登基大殿。

    萧弘源再到南安侯府时,脸上却并不见即将登基的喜悦,而是长眉拧起,神情黯然哀伤。

    他到的时候,侯府很安静,府里的人也很少,姜沅已遣散了府中的仆妇,仅留了刘管家等几个忠心的老仆和丫鬟。

    萧弘源慢慢走到姜沅住的院子。

    她没在看医书,也没有写医方,而是正和自己院子里的丫鬟慧儿一同收拾着书册,那些书有很多,姜沅抱了几本蓝色封皮的医书,摆放整齐后,码放到黑色的木箱中。

    她是要出远门。

    萧弘源愣神了一会儿,走近了唤她:“姜沅。”

    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暗哑,不复以前的磁性低沉,神色看起来也不对劲,姜沅赶紧放下手里的书,走上前道:“殿下怎么了?”

    萧弘源垂眸深深看了她几眼,半晌后,低声道:“你一定要走吗?”

    他的急症已彻底痊愈,再也无需担心他的病情,姜沅轻轻勾起唇角,温声道:“殿下,我要去清远县,母亲和宁宁都在那里,我会在那里住上一段时日,以后,也许还会再回来的。”

    她是自由的,以前她便说过,不想拘于深殿后宅,只是她想去的地方,他却已不能再陪她,萧弘源神情落寞不已,过了许久,怀着一些并不可能的期待,他沉声道:“为了本王,你能否留下?”

    未来帝王之宠爱,是多少京都贵女梦寐以求的,不过,姜沅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摇了摇头,道:“殿下,这段时日,我之所以一直陪伴在您身边,是为了治好您的急症,一来,这是出于医者的责任心,再者,我不在母亲身边陪伴的这些年,感激您对母亲多有照拂。当然,经历这么多,我们已是相熟的朋友,至于其他的,恕我从来没有想过,抱歉。”

    她的嗓音温婉柔和,说出的话,却让萧弘源直觉心痛,他知道,自从父皇下旨要将皇位传于他时,他与姜沅,已再无可能。

    沉默许久,萧弘源道:“好,那本王祝你一路顺风。你要记得,若是以后遇到了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本王。”

    姜沅轻轻笑了笑,道:“殿下宽仁,以后身上的担子更重,只要您心系百姓,让百姓居有所安,病有所医,不管我在哪里,都会遥遥得到殿下庇护的。”

    萧弘源垂眸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会如她所愿,尽力治理出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不管她去哪里,都不会遭兵匪流民袭扰,也没有贪官污吏纠缠,可以一直清静无忧,安心自在。

    ~~~~

    翌日,刘管家已定好了前去清远县方向的行船,马车载着书册行李,驶出永安坊,沿着宽阔的长乐大街,向京都东城门的方向驶去。

    只不过,还未接近城门时,那前方的十字形路口有两辆马车挨在一起,横亘在道路中央,阻住了前去的路,路口旁已有很多人驻足围观,而两家马车的主人正在大声吵嚷着什么,遥遥听去,那其中一道女子的声音似乎还有些耳熟。

    车夫停下马车,恭声对车内道:“小姐,前面堵住了,我们是绕路,还是等她们散去?”

    若是绕到南边的长街去城门,会多花两刻钟,姜沅听着那声音耳熟,便道:“我先去前面看一看。”

    待她下了车走过去,便看到裴元滢气得一边拿帕子抹眼泪,一边跟对面那辆车上的人吵嚷:“容源,你休我的时候那份绝情呢?现在看我大哥没死,我们家立起来了,你又上赶着来让我跟你回去,你以为我还是那么蠢,几句话就会被你哄骗回去吗?我早知道了,休我没两天,你已纳了两房小妾,你对我从来没有过一分真心,就是看中我大哥的权势才娶我的!”

    面对她的指责,容世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眼看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冷脸拂袖转身,登上马车离去。

    容府的马车走远了,裴元滢拿帕子擦了擦泪,正待她要登上马车的时候,忽然瞧见姜沅站在人群的外围,不过,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这边,便打算转身离开。

    见自己在这里气得掉眼泪,她竟然毫不关心她的处境,裴元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飞快走上前拦住姜沅,没好气道:“你刚才也在看我的热闹?怎么不过来帮我?”

    她脸上的脂粉都哭花了,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笑,姜沅无奈地看着她,道:“你一个人的嘴皮子就够厉害了,还需要我帮什么忙?我只是路过,又不会骂人。”

    裴元滢道:“你不会骂人,你打人不是挺厉害的吗?我当初被你打那一巴掌,脸肿了好几天呢!”

    姜沅无语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说几句,容世子拉不下脸就走了,哪里用得着打架?再说,我当初又不是无故打你,你怎么偏就忘了以前自己颐指气使耀武扬威的时候?”

    她这样说,裴元滢便想起来她当初还打过姜沅一巴掌,这么细算起来,她俩还算扯平了,她就不怨恨姜沅害得她挨打又被罚跪祠堂的事了。

    裴元滢擦了擦眼角,看了一眼姜沅的马车,说话还带着哭腔:“你车上好像还装着很多东西?你要去哪里?”

    她那绣帕上沾了口脂,擦完眼角,留下一抹红色,姜沅便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道:“我去一趟外地。”

    裴元滢闻言愣了愣,片刻后,她一连声道:“魏王殿下要登基了,你不是和他感情好着呢吗?你不留在京都当皇后,去外地做什么?”

    姜沅不想跟她多说,她转身登上马车,道:“不关你的事,别多问了,早点回府吧。”

    不过,看着南安侯府的马车很快驶远,裴元滢突然福至心灵,急急忙忙登上马车催促车夫回府。

    到了府内,她径直去了大哥的慎思院。

    只是不知她大哥在忙什么,院子里根本没有他的人影,想是朝中政务军务繁忙,他又去了枢密院。

    直到傍晚时分,裴元洵还没回来,先回府的倒是裴元浚。

    狩猎之前,因萧昭焱对将军府下手,裴元洵提前察觉,把二弟送往了边境,此时京都局势已定,裴元浚也回到了京都。

    只是,人虽回来,发现郑金珠带着孩子卷走家财回了娘家,裴元浚一脸激愤郁闷之色,当即打算掉头去伯爵府,要去找郑金珠讨个说法。

    不过,裴元滢很快拉住了二哥,劝道:“大哥已叮嘱过,二嫂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即便带走许多家财,也不必再去讨回,毕竟她还有两个孩子需要养育,至于你们已经和离的事,以后是否还要再和好,则看你自己的意思。”

    大哥说得有道理,裴元浚低头沉默起来。

    看二哥心里不是滋味,裴元滢也为他难过,但她现在已想开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却各自飞,这种情感,根本没必要再去挽留。

    她已看清了她那前夫的嘴脸,所以并不惋惜什么,既然她那二嫂也扔下一封和离书,她二哥也不必再去质问,若是伯爵府惧于将军府的权势,二嫂真得回来,夫妻之间已有隔阂,那日子过得必然也是不安生的。

    想了一会儿,裴元滢道:“二哥,这段时日将军府有这么大变故,将军府落难的时候,容家,郑家均是袖手旁观,只有姜沅和魏王殿下来帮我们,我想,大哥的眼光是好的,他看上的人,性情确实是良善的,经过这些事,哪些人是真心对我们好的,哪些人是有私心的,我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二哥该怎么处理自己的事,也要想明白才好。”

    三妹能有如此领悟,裴元浚不禁有些意外。

    其实,他这些年凭着大哥的庇护,一直没有什么作为,他自己也有许多不足的地方,既然如此,他不如先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等有些长进了,想清楚了,再去考虑如何处理自己的事。

    ~~~

    晚间,裴元洵回府之后,没有去如意堂,也没有在意三妹留下的话,而是把自己关到了书房。

    书房静谧无声,他负手凭窗而立,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夜色是晦暗的,寥落几颗星子挂在夜幕上,那点亮光,彷徨徘徊的人难以看清远方的路。

    这两天来,一直回荡在脑海中的那个念头,此时又不可抑制地漂浮出来。

    三日后,待魏王完成登基大殿,按照礼制,很快就该纳妃立后了,那么姜沅

    以前他以为自己能放下,可直到此时,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度。

    他不想看到那一幕。

    他已写好上奏的折子。

    待这里的事务处理完毕,便去戍守边境,若无急诏,他便不会再返回京都。

    就在这寂静无声的沉默中,书房的门被咚咚叩响。

    得到允许后,裴元滢赶紧走进来,道:“大哥,我今天碰见姜沅了,她带着行李走了,她说要去外地,我琢磨着事情有蹊跷,她不是和魏王殿下”

    话音落下,裴元洵剑眉倏忽拧起,沉声打断她的话:“你说姜沅离开了京都?”

    大哥这么大反应,裴元滢吓了一跳,她呆怔地点了点头,道:“大哥,你说她会去哪里”

    不过,她话未说完,她那大哥已疾步走了出去,他走得很快,只留下一句话:“我去一趟清远县。”

    ~~~

    清晨,大船顺流而下,向清远县的方向驶去。

    船上,姜沅独自凭栏而立,欣赏着四周的风景。

    这时的景色是最好的,远处群山连绵不断,高低起伏,山上树木郁郁葱葱,碧绿无暇,而日头刚升起,近看船下,河面波光粼粼,偶有各色的鱼儿游向远处,那白色的鸥鸟展开双翅,低声鸣叫着掠过河面,飞到船的上方,又迅速振了振双翅,向堆着白云的高空飞去。

    她的船已行了整整一个晚上,离京都越来越远,离清远县越来越近了。

    而那里,有母亲和宁宁在等着她。

    一想到快要见到她们,她便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满心欢喜起来。

    她想,这两年来,所经历的事实在太多,如今她总算要回到自己当初最喜欢的地方,还有母亲和宁宁陪伴,实在是足够幸运。

    不过,就在神思飘忽的瞬间,她突地想到了裴元洵。

    她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到,不知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以后又会怎样?会不会娶妻生子,又会不会忘了她和宁宁

    姜沅眼神黯淡了一瞬,抿了抿唇,迅速抛开脑中的念头。

    于她来说,那些过往的人和事,都只是人生的一个小插曲,而她,总该要一直向前走的。

    不过,就在她暗自思忖间,一艘快船径直追上了她的船。

    船上,一个男子负手而立,他身姿肃挺,神色一如既往得沉冷,气势威严而迫人。

    姜沅意外地看着将军,一时竟忘了说话。

    片刻后,裴元洵转眸过来,朝她略一颔首,淡声道:“姜大夫,这么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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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  ☪ 第65章

    ◎为何不留在京都?◎

    裴元洵负手站在船头, 玄色袍摆在阵风中猎猎作响,波澜不惊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黑沉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姜沅的方向, 似乎在等她询问。

    在这里竟会遇到将军, 姜沅意外不已。

    她很快回过神来, 道:“将军要去哪里?”

    裴元洵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视线沉沉地看了她许久后,道:“为何不留在京都?”

    虽是两船相隔不远, 但就在他说话的话瞬间, 一阵大风忽地吹过, 他的话消散在风中, 姜沅没有听清。

    待那阵风吹过,姜沅再展眸看去时, 才发现, 将军那艘挂着三张高耸白帆的轻便小船已顺风而下, 快速越过她缓慢行驶的大船, 将她们遥遥甩下了一大段距离。

    他的船行得快, 姜沅猜测他是又有公务要办。

    不过, 两刻钟后, 大船在渡口停下补给时, 姜沅再一次见到了将军乘的那艘小船。

    只是, 此时那船帆降了下来, 掌舵的船夫一脸发愁地坐在船头,似乎那船出了什么问题,而奇怪得是, 而将军却并没有在船上。

    就在姜沅凭栏远眺, 下意识搜寻他的身影时, 船家突然从甲板处快步走了过来,道:“姜小姐,有个姓裴的男子想搭乘咱们这艘船,他说与小姐相识,不知小姐可愿意?”

    这船是姜沅花银子包下来的,是否让外男登船,船家自然要听她的吩咐。

    姜沅思忖了片刻。

    裴姓男子,又与她相熟,不消说,自然是将军了,想来他原来乘坐的那艘船出了毛病,看来是无法及时修好了。

    待姜沅同意后,那船家很快离开,没多久,裴元洵便登船来到了她面前。

    虽是看到他十分惊讶,姜沅还是照常跟他打了招呼,道:“将军也要去清远县的方向吗?”

    裴元洵垂眸看着她,含糊嗯了一声:“有些要事,坐你的船,麻烦你了。”

    他说完话,便大步走到了她身旁。

    不过,他停下后凭栏而立,却没再开口,那双剑眉深深拧起,抬眸远眺前方,看上去似乎在为自己的公务忧心。

    姜沅不知他要去做什么,但看他不愿多言,便也自觉不再去打扰他。

    彼时,大船所需的补给已装好,船家号令发船,船缓缓驶出渡口后,姜沅便继续欣赏四周秀丽如画的风景。

    裴元洵负手立在不远处,黑沉眼眸悄然瞥向她。

    船行的过程中,有些颠簸不稳,姜沅依然凭栏站着,她下意识抓紧了黑色的栏杆,与那黑沉的暗色相比,那双纤细的素手显得柔白细腻,而她今日穿了一件浅绛色的裙衫,更衬得肤白若雪,那双潋滟美眸微微睁大着看向远处,唇畔也绽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心情显然是极好的。

    裴元洵波澜不惊的眸底闪过一抹讶异。

    她离开京都,远离魏王,此时心情却似乎丝毫没受影响,反而看上去轻松释然,并非是负气或是其余的缘由所致,那么

    就在他沉默思忖间,一阵微风吹过,姜沅肩头的乌发悄然飞起,那凌乱的发丝无意拂过他的脸颊,带来微凉酥麻的触感。

    裴元洵的心头微微一动,神色却依然未变分毫。

    许久后,他突然开口,道:“为何要离开京都?”

    方才他便问过,只是那话脱口而出时,被突然而至的大风吹散,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他才只好想法子上了她的船。

    听到他的声音,姜沅转过头来瞧着他。

    将军的神色一如往常般毫无波澜,方才说的话也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不过,姜沅想了会儿,还是认真解释道:“之前发生了那么多意外,担心母亲和宁宁的安全,我先让她们去了清远县,现在京都中已没有什么要事,我想念她们,所以,一有了闲暇,就打算去清远县找她们了。”

    裴元洵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长指却悄然握起。

    其实,他想问她,魏王就要登基了,此时她离开,是不是意味着,她与萧弘源已没有什么干系,不过,这话直白而危险,生怕得到不想听到的答案,他不愿直接开口相问。

    沉默良久后,他看了一眼姜沅,不动声色道:“此番去了,何时再回来?”

    姜沅轻笑了笑,道:“我想,应该不会很快回来了。此前我离开保和堂,去杏林医署拜师学医,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医术,只不过,这中间经历了许多事,现在我医术有所提高,也终于可以回去了。等回到保和堂,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如果母亲和宁宁也喜欢那里的话,那就更好不过了,也许我们会大部分时间呆在那里,待以后想回来了,再偶尔回京都一次。”

    清远县地处偏僻,那里的医堂医术都远不比上兴州与京都,女子行医者更是寥寥无几,那是姜沅的第二个故乡,她对那里感情很深,这次回去,她只想将保和堂扩大一些,再招收一些医徒,像谭师傅那样,授医讲学,治病救人,把自己所学所得传授下去。

    她心中有梦,所以,提起以后的规划,那双眸子神采飞扬,熠熠生辉。

    裴元洵黑沉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听完她的话,他的唇角已不自觉勾起。

    她未来的人生计划之中,有母亲,有宁宁,有她的医术,唯独没有萧弘源。

    这些,足以让他心绪澎湃激动,难以再冷静自持。

    片刻后,他悄然伸出大掌覆上左臂,那刚劲修挺的长指稍一用力,数日前那未曾愈合的箭伤,此时重又裂开。

    姜沅听到身畔的人低低轻嘶了一声。

    她迅速转过头去。

    只见将军剑眉紧拧,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屈起,他垂眸看着伤口处已渗透外袍的殷红血迹,神情苦恼又无措。

    姜沅惊了一瞬,忙走近去看他的胳膊,道:“是不是伤口还没好,将军可是疼了?”

    她的秀眉微微蹙起,因担心他的伤情,看上去十分着急。

    他确定,她是在关心他,并非因为她是大夫,而是隐藏在心底的,对他的在意。

    裴元洵不动声色勾起唇角,嘴里却道:“箭簇有毒,想是余毒未清,又裂开了。”

    姜沅担心不已,很快带他到了自己住的舱室。

    待坐下后,裴元洵挽起衣袖,露出精壮结实的长臂,在左臂上方靠近肩膀处,有一个大约长宽各两寸的伤口,那伤口本已快要愈合,此时却血流迸溅,看上去狰狞吓人。

    姜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箭伤,伤及血肉还是其次,最怕得是箭簇穿透骨头,毒药遗留骨中,姜沅拧眉道:“将军中箭之后,可有军医及时看过?”

    裴元洵道:“看过,已刮骨疗毒,无妨。”

    听到刮骨那两个字,姜沅的头皮一紧,握住药瓶的手差点抖了抖。

    那刮骨之痛,常人几乎难以承受,他说得却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心头莫名抽疼了一下,姜沅抿紧了唇,没再说话。

    她低着头,将金创药粉倒在他的伤口处,然后取来洁白的细布,一圈一圈,仔细地缠在他的伤处。

    裴元洵肃然端坐,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沅的侧脸。

    她在很专注地处理他的伤口,所以不曾注意到他沉甸甸的眼神。

    但离得太近,她身上熟悉的清香重又袭来,丝丝缕缕,萦绕在肺腑之中,让人难以沉稳如常。

    裴元洵侧眸盯了她的脸颊片刻后,喉结轻滚了滚,悄然移开眼去。

    小半柱香后,姜沅将细布缠好,沉凝的神色总算放松了些。

    她想了会儿,轻声建议道:“将军的伤口虽不严重,但先前曾伤到骨头,不可轻视,方才在渡口,船家买了一些肉骨,舱里还有一些莲藕,加上毛姜丹参,中午就让舱厨给将军炖一道莲藕骨汤吧,既滋补,又能促进伤口愈合。”

    她一向如此心细体贴,裴元洵放下衣袖,沉声道:“好,多谢。”

    他的胳膊已上好药,该到了离开的时候,孤男寡女,姜沅不便多留他。

    待她无意看了一眼舱室的门时,裴元洵自觉起身向门口走去,不过,刚走了两步,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刚到船上来,住处暂时还没有安排,现在离开,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姜沅看他驻足,突地想起他住处的事来,她方才一心惦记他的伤势,竟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靠近船首的地方有一间卧房,房间宽敞明亮,将军便住在那里吧。”

    裴元洵不置可否。

    他方才走来时曾注意到,这船上的舱室有好几间,除了姜沅住的这间,她隔壁的这几间均空无一人,到清远县还有三日的路程,在这短短的几日,他,想住得离她近一些。

    裴元洵轻咳一声,道:“我住在船首与船尾处,都会觉得眩晕。”

    他本就有伤,若是再有晕船的症状,对伤口恢复自然是不好的,姜沅纠结了片刻,道:“那将军就住在我隔壁吧,只是这卧房的床榻有些窄小,住起来恐怕不够舒适。”

    裴元洵淡淡唔了一声,道:“无妨。”

    他这次孤身外出办理公务,似乎太过于着急,没带行李用物,甚至东远都没随他前来,他的胳膊动作不便,姜沅看他已决意要住在隔壁,只好道:“那我先前帮将军去整理一下卧房,您在外边等我一会儿。”

    那卧房与姜沅的住处只有一道木板墙隔开,面积却比她的卧房小了许多,仅有八尺长,七尺宽,靠墙处有一张窄小的卧榻,另有一张小小的黑色方桌放在靠窗处,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姜沅看了看那卧榻上的床褥。

    她出行时,带了不少行李,那床单被褥,都是自己用的,这船家所附带的用物,虽说还看得过去,但因床褥没有及时晾晒过,有一种轻微的霉味。

    姜沅把那些用物揭下放到隔壁,重又抱了簇新的被褥过来,铺在那张简易的卧榻上。

    待她做完这些,裴元洵低头跨进了卧房。

    他视线沉沉地看了一眼姜沅。

    因为方才整理卧房,来回搬动床褥,她白皙的额角渗出一层薄汗,裴元洵自责地捏了捏自己的左臂,道:“怎么样?是不是累坏了?”

    换一床被褥而已,姜沅倒不觉得累,只是此时脑袋却有些眩晕。

    她下意识揉着额角,轻声道:“没事,将军待会喝完汤,先好好休息一会儿。”

    看她似乎有些不适的模样,裴元洵欲言又止片刻,沉声道:“好,不必管我,你自去好好歇息。”

    没多久,船厨送了汤过来,除了他的骨汤,那厨娘也往姜沅的房间送了一份饭。

    一墙之隔,裴元洵听到姜沅对那厨娘说:“谢谢,我有些晕船,现在没什么胃口,不想用饭了,麻烦你端回去吧。”

    待那厨娘离开后,裴元洵很快敲响了隔壁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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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  ☪ 第66章

    ◎那是他对她一见生情。◎

    咚咚的叩门声响起后, 随之传来裴元洵沉稳有力的声音:“姜沅,你怎么样?”

    方才有些头晕,此时躺下休息片刻, 按揉过手腕间的内关穴, 晕船的症状已好转了许多, 姜沅轻声道:“我没事, 多谢将军关心。”

    她说没事,但嗓音听起来却有气无力, 裴元洵在立在门外, 沉声道:“可有胃口用饭?”

    方才厨娘送来的饭有些油腻, 姜沅吃不下, 这会子过了饭点,她也不好再去麻烦厨娘烧饭, 便道:“我不怎么饿, 待会儿饿了吃几口糕点就行了, 将军不必担心我。”

    门外, 裴元洵沉默了一会儿, 低声道:“好。”

    说完之后, 他便大步离开。

    不过, 他没回隔壁的住处, 而是循阶而下, 去了下面一层船尾处的舱厨。

    厨舱中, 那厨娘刚把碗筷清洗干净,抬眼间,便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脸色沉冷的男人进来。

    这男子她方才见过, 是那位租船的姜小姐的朋友, 不过, 他虽生得英武不凡,但气势很威严,那脸色看着也不是个容易亲近的,让人一看便心生畏惧。

    厨娘下意识害怕得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笑着问道:“公子到厨房来做什么?”

    裴元洵视线沉沉地扫了一眼舱厨。

    这舱厨的面积不大,里头有一只生着碳火的泥炉,旁边的案板上则放了几把绿蔬,除了这些不见其他的食材,他蹙眉收回视线,沉声道:“可有米豆?”

    闻言,厨娘赶忙把案板底下的一个木柜拖了出来。

    那柜子里盛着米面豆类,红豆,赤豆,绿豆都有,除此之外,还有红枣、枸杞,厨娘把这些一一拿出来让他过目,道:“公子可是要吃粥饭?”

    厨娘说完这话,脸色却有些为难。

    这艘大船之上,除了船家和两个水手,就只有她一个做饭洗衣的女伙计,此时刚过了饭点,她还要去洗衣裳,是没工夫再去熬粥做饭的。

    裴元洵看了她一眼,请教道:“不必劳烦,您只需告诉我如何煮红豆粥便可。”

    厨娘放心地舒了一口气,道:“这个简单,就是费些时时辰。待水烧开了,将这些大米红豆红枣清洗干净,放入锅中,大约半个时辰后,粥便煮开了,到时可再放入些枸杞。不过,公子要记得在旁边看着,用勺子勤搅拌着粥饭,以免糊底,若是水烧少了,就沿着锅沿慢慢添上半碗水。”

    她说得已很详细,裴元洵略一颔首,道:“多谢。”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厨娘偶尔从厨舱外经过,便可以看到那位裴姓公子端坐在炉灶旁,神情严肃地盯着那沸腾的粥饭,每过一会儿,他便拿起勺子,一丝不苟地朝一个方向搅拌几下,之后再反向搅动一遍。

    厨娘频频看去,直觉不可思议。

    她见过喜欢喝酒吃肉的男人,也见过从没进过庖厨的男人,却从没见过为了一口红豆粥,能稳如泰山般坐在炉灶旁大半个时辰的男人,况且,他那左胳膊看上去好像还受伤了,以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虚虚搭在膝上,只能用右手添水搅粥。

    等红豆粥熬好后,裴元洵洗净一只瓷白大碗,将那熬得正好的粥饭盛入碗中,端着去了姜沅的卧房。

    待看到那一碗冒着热气的醇香红豆粥时,姜沅十分惊喜意外。

    她一向爱吃红豆粥,只是这粥饭熬起来需得大半个时辰,那厨娘身兼数职,本就忙碌,是没这么多空闲时间的,没想到,将军竟给她端了一碗红豆粥来。

    方才她还不觉得怎么饿,此时这香甜浓郁的味道,一下便勾起了她肚里的馋虫。

    裴元洵将粥放在她卧房的靠窗桌子上,轻描淡写道:“方才我想吃粥,便去煮了两碗,第一次做,你先尝尝味道怎么样。”

    这粥竟是将军亲手煮的,姜沅更觉不可思议。

    她下意识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明明白白写满了震惊。

    裴元洵的神色依然波澜不惊,只是催促道:“快些吃饭。”

    姜沅没说什么,听话地拿起调羹,一口一口慢慢吃了起来。

    等她吃完几口,裴元洵撩袍坐在她对面,道:“如何?”

    他那双拿刀剑的手,竟也能煮出这样好吃的粥来,姜沅毫不吝啬地夸赞:“香甜软糯,将军好厉害,第一次做粥便做得这样好。”

    她赞不绝口,裴元洵神色未变,深感欣慰。

    姜沅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一旦吃饱了,人也有了力气,方才那阵眩晕不适早已过去,姜沅去洗了碗,回来后对他道:“我刚才问过船家,等会儿船要在渡口靠岸半个时辰,将军要去岸上走走么?”

    她方才有些晕船的症状,此时去岸边走一走,对身体也是好的,裴元洵点头道:“好,一起去吧。”

    一刻钟后,大船徐徐在孟门渡口停下。

    这个渡口船桅林立,南北路过的船只大都会在这里歇息补给,除了供船只停靠外,渡口还有客栈、货栈、食肆酒楼、各样铺子,一眼望去,与繁华的城镇几乎没什么差别。

    不过,姜沅下船却不是为了逛铺子,她沿着岸边左右张望了一番,看到不远处有个卖竹伞的摊位,便快步走了过去,道:“请问,这附近有没有药堂?”

    那摊贩以为她是要买伞的,本来刚端起笑脸,谁知她却只是打听附近的药堂,便撇嘴拉下脸,没好气道:“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一道沉冷锐利的视线扫了过来。

    不到片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冷脸走到了摊位前,意味不明地盯了他一眼。

    那眼神沉甸甸的,像掺了利刃冰霜,跟那劫船的水贼似的,摊贩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脊背不自觉生出一层冷汗。

    他扯扯嘴角勉强堆起友好的笑容,迅速指了指右前方的位置,忙不迭道:“姑娘,公子,往前走一里路,右拐,那里有一间大药铺。”

    姜沅谢过他,离开之前,她拿起一柄浅青色绘莲花的油纸伞看了会儿。

    看她想要买伞,那摊贩一分银子也没敢多要,而是如实道:“姑娘若是喜欢,旁人要一百文,姑娘给我五十文钱就行了,不过,您可不能再还价了,再还价的话,我就得赔本卖给您了。”

    不能让他做赔本生意,也不好让他一分银子也赚不了,姜沅付给他六十文钱。

    待她往前走了几步,转眸看着将军,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裴元洵负手走在她身侧,见她唇畔笑意颇深,不由疑惑地抬起剑眉——方才那小贩对她态度分明是不好的。

    他默了默,道:“何故要笑?”

    姜沅道:“笑我方才狐假虎威。”

    裴元洵顿住脚步,挑眉道:“我是老虎吗?”

    姜沅想了一会儿,玩笑道:“虎虎生威,英武非凡,将军是一只冷脸老虎。”

    裴元洵低头看着她笑意颇深的潋滟双眸,暗自勾起唇角,道:“那你顶多算是一只狐假虎威的兔子。”

    姜沅不太赞同地挑起眉头,不过,片刻后,她觉得他的话似乎没错。

    在将军面前,她可能就像容易胆小受惊的兔子一样,对了,还是一只不会游水的兔子。

    话音落下,两人已走到药堂外,姜沅道:“将军等我一会儿,我去买点药,买完药就出来。”

    距离那药堂不远处,有一家卖铁器的铺子,里面有刀剑出售,这趟出来得太着急,手边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裴元洵往那铁器铺子看了一眼,道:“好,我去旁边的铺子转一转,若是不见我出来,就在这里等我。”

    两人暂时分开后,裴元洵大步走进铁器铺子。

    这铺子的墙壁上挂着几柄长刀,还有两把剑摆在搁架上,裴元洵扫视一圈,没发现能入眼的刀剑,便挑了一把尚过得去的匕首,那匕首大约八寸长,匕刃还算锋利,匕鞘是古朴的黑色,随意挂在腰间也不会引人注目。

    就在他挑选兵器时,那铺子主人笼着手站在不远处默默观察,这位顾客对兵器甚是熟悉,挑选兵刃的眼光可谓毒辣,那把匕首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却被他一眼相中,看他那高大的身板,应是个有拳脚功夫擅使刀剑的,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该不会是那帮水贼里的人物吧

    想到这里,铺子主人暗自打了个寒噤,赶紧收回了视线。

    选完匕首,裴元洵瞥了一眼铺子老板,状似无意地问:“这渡口往南一百里是否还有水贼作乱?”

    原来他不是水贼头子,铺子老板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偶尔还是有的,尤其是那人少的大船容易被盯上,公子若是南行,要多加注意。”

    裴元洵了然地点点头,道:“多谢。”

    付过银子,裴元洵阔步走出铁铺,到了和姜沅约定好的地方等她。

    不过,大约半炷香过后,却依然不见她从药堂出来。

    不知为何,一股不好的预感莫名从心底生出,裴元洵等不及,立即掉转脚步,疾步向药堂走去。

    药堂的伙计正在柜台前称药,见到有人进来,便道:“您要买什么药?”

    药堂里不见姜沅的影子,裴元洵眉头拧起,沉声道:“方才可有一个年轻的姑娘过来买药?”

    那伙计点点头,指了指正在称的药,道:“有的,这促进骨伤愈合的骨愈草就是那位姑娘的,这药需要碾碎,等的时间要长一些,姑娘刚去了隔壁的成衣铺,说一会儿就回来。”

    原来是他多虑了,裴元洵一直紧绷的情绪悄然放松。

    不过,他垂眸看着那些药材,眸底一抹难以抑制的喜悦溢出。

    骨愈草,这药是姜沅买给他的,她一下了船便打听药堂的位置,原来是为了他。

    就在他悄然勾起唇角的时候,药堂外响起轻缓的脚步声。

    裴元洵转身展眸看去。

    姜沅脚步轻松地走了进来。

    看到将军正在药堂内等她,姜沅顿住脚步,轻轻勾起唇角,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

    她手里提着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袱,身姿纤细而窈窕,门外,昳丽天光倾泻而下,她的周身像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她抬眸下意识看向他的时候,那张温婉明艳的脸庞,美得不可方物。

    裴元洵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看到姜沅抿唇轻笑的模样,他忽地想起,初见她的那一日。

    那一天,他照常去如意堂给母亲请安,只是刚到堂内不久,孙嬷嬷领着一个姑娘到了堂内让母亲过目。

    那就是她。

    她那时才不过十五岁,刚被人牙子带到将军府,手里提着个蓝底白花的包袱,初到堂内,她害怕又无措,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

    就在母亲让她抬头的时候,她捏紧了手里的包袱,悄然抬眸环顾四周,迅速打量了一番堂内的模样——其中也包括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似乎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不悦地拧眉看了过去。

    视线相触的瞬间,似乎是在担心他责怪,她轻轻抿起唇角,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

    那时,他却没有及时移开目光,而是定定看了她许久。

    直到如今,他才明白,那不是对陌生人的好奇。

    那是他对她一见生情。

    作者有话说:

    明晚21-22点更,谢谢陪伴~~~

    🔒67  ☪ 第67章

    ◎姜沅,别怕,我来了。◎

    药堂柜台前, 裴元洵负手而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方向,黑沉双眸里的情绪难以读懂。

    姜沅愣了一会儿后, 低头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她的衣裙鞋子都是干净的, 没见什么不妥。

    不过, 等她再抬起头时, 裴元洵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他提起那几包药材,大步走到姜沅身旁, 沉声道:“走吧。”

    大船在这个渡口停留一个时辰, 此时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他们该回去了, 不可再耽误时间。

    要买的东西都已买好,姜沅自然没有异议。

    不过, 回去的路上, 本来还晴朗和煦的天气, 天空不知何时竟堆起一层薄薄的暗云。

    那暗云来得突然, 雨下得也快, 不过, 这雨倒不大, 因为靠近河畔, 微风阵阵拂过, 雨丝如细细的银线倾斜翻飞。

    姜沅不久前买的伞派上了用场, 不过,麻烦得是,她与将军仅有一把伞,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再去买一把时, 裴元洵已将伞打开, 他伸展长臂,自然而然地撑伞举在她头顶,沉声道:“不必再买伞,回去吧。”

    此处距离渡口不到一里路,只要加快步子,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以走回去,若是再去买伞,还会耽误时间,姜沅点了点头,道:“好。”

    只是,她买的那把伞不够大,伞下的两人便只能并肩而行。

    他们挨得很近,近到稍动一下胳膊,便会触碰到对方的身体,姜沅只好僵硬地抱紧了手里的包袱,尽量与将军保持一小段距离。

    距离虽然悄然拉开几寸,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笼罩在身侧,那气息像覆上霜雪的青松,清冷而好闻,根本难以忽视。

    不知为何,深吸几口他那清冷的气息后,姜沅的心,不受控制地慌乱跳动起来。

    片刻后,意识到自己心绪有些凌乱,姜沅默默垂下长睫,屏气凝神,专心地盯着脚下的路。

    可低下头后,却看到,他的玄色袍摆被风吹起,竟与她的裙摆无意缠绕在一起。

    察觉到距离实在太近,姜沅下意识侧开一步。

    不过,她刚拉开一点儿距离,头顶那把伞便立刻追了过来。

    裴元洵垂眸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呆在伞下,不要乱走。”

    姜沅:“哦。”

    回去的路上,那把伞始终端端正正举在她的头顶,阻挡了所有的翻飞雨丝。

    裴元洵偶尔侧眸看向姜沅。

    和他同在一把伞下,她似乎有些不高兴。

    一路上,她未发一言,只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她的步子迈得很快,而她那双白皙的纤手捏紧了手里的包袱,对他,似乎防备又警惕,冷淡又疏离。

    裴元洵唇角悄然抿直,眼神黯淡起来。

    待回到船上时,裴元洵将伞放到船舱的一角晾干。

    姜沅转身时看了他一眼,才赫然发现,他那衣袍的左半部分,从袍摆到衣袖,竟大半都被打湿了。

    姜沅迅速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干爽洁净如初,未曾沾湿半点衣襟。

    所以,将军为了她不被淋雨,才将自己的身子露在伞外淋湿了衣袍,而刚才她一心低头赶路,却不曾注意到。

    姜沅轻咬住唇,感激的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过,她沉默片刻,竭力将那种异样的感觉压下。

    方才她给将军买了几件换洗的衣物,此时他的衣袍湿了,正好可以换下。

    到了二层的舱室,姜沅把那蓝底白花的包袱给了他,道:“这里面是衣裳,将军快些换上吧。”

    她生怕那包袱被淋湿,一路宝贝似地抱着,裴元洵本以为是她买的稀罕布料,没想到里面竟是给他买的衣袍。

    他一时意外地愣住,脱口问道:“特意给我买的么?”

    姜沅抿了抿唇,客气地否认:“将军给我煮了红豆粥,投桃报李,买药的时候,顺便买下的。”

    裴元洵默了片刻,沉声道:“好,多谢。”

    到了房内,他打开了包袱。

    那包袱里除了玄色长袍和白色中衣,甚至于还有里衣、足袜,那中衣柔软舒适,而玄色外袍裁剪得体,全都簇新干净,一看便是精挑细选过的,所以,那是姜沅方才去成衣铺子特意给他买的,绝非顺便为之。

    裴元洵很快换下中衣和长袍。

    以往在将军府时,他的衣物大都由姜沅打理,所以,她对他的身量了如指掌,挑选的衣裳大小正好合适。

    裴元洵坐在榻沿边,刚劲长指摩挲着身上的布料,波澜不惊的眸底波涛起伏,激动的心绪难以再平静下来。

    她表面待他疏离客气,像是对待相熟的陌生人,其实,她心底已对他有诸多在意。

    只是,那些在意关心,她自己尚且没有察觉。

    ~~~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江面波光粼粼,岸畔有零星灯火,大船按照既定的航程不快不慢地向前驶去。

    裴元洵身姿肃挺地坐在榻沿,大掌习惯性搁在膝上,没有丝毫睡意。

    许久后,平缓流动的江面,霍然响起哗哗划破水流的摇桨声,那声音并不明显,但裴元洵耳力敏锐,一下子便捕捉到其中异常来。

    片刻后,他悄然拿起匕首掖在衣襟中,大步走了出去。

    清朗月辉下,从甲板处居高临下地望去,可以看到两艘快船一左一右地跟在他们这艘大船的不远处,裴元洵负手凭栏而立,眯起黑沉眼眸看去。

    只看了一眼,裴元洵便确定那是水贼的船只无疑。

    至于他们的船只为何会被盯上,兴许是这条船靠岸停泊时,因船上人手太少,引起了那些水贼的暗中注意。

    孟门渡附近常有水贼作乱,这些水贼熟识水性,专门打劫过往的商船,只要他们选中了目标,便会以几条小船尾随在大船之后,趁夜深人静之时劫船作案,他们作案时快如闪电,劫财后便快速离去,不留半点线索,即便船主去报案,当地官府也无从抓获那些水贼。所以,这些年来,水贼之患屡禁不止,已成当地心腹大患,但凡经常来往此条水路的商船,都会有意绕远避开这里,而姜沅所包下的这艘大船,不知是那船家掉以轻心,还是对此地不熟,竟选了这条会闹水贼的路。

    那两艘贼船上亮着微弱的灯火,粗略数去,每条船上有三到五人左右,他们个个手里拿着利刃,身着方便游水的黑色薄棉水衣,在转过一道狭长的转弯后,那小船倏然加快了速度,径直朝他们这艘大船靠近过来。

    那掌舵的船家在船首的舵室中,船上还另有一个值夜的伙计坐在甲板上打瞌睡,裴元洵沉声唤醒他,让他去通知船家和其他人有水贼暗袭,待吩咐清楚那伙计后,裴元洵大步返回姜沅的住处,叩门唤她快些起来。

    待姜沅睡意朦胧地打开门时,裴元洵低声吩咐道:“等会儿有水贼劫船,你暂时藏身在舱室里,不要外出,也不必害怕。”

    听到水贼两个字,姜沅的睡意顿时被吓跑到九霄云外,整个人很快清醒过来。

    不过,说完话,裴元洵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去了外面的甲板处。

    没多久,甲板的方向传来拳脚相斗的厮杀声。

    虽然知道将军的身手根本不必担心,但姜沅呆在房内,还是坐立不安,十分急躁。

    就在她不知道第几次起身在房内焦急地踱步时,房外突然响起叩门声。

    姜沅立刻走到门前,低声道:“是将军吗?”

    来人不是裴元洵,而是那厨娘,她重重敲着门,道:“姜小姐,那些抢船的人太厉害了,我一个人呆在房里很害怕,你开开门,让我进去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瑟瑟发抖,姜沅迟疑了一下,道:“你是一个人吗?”

    那厨娘沉默了一下,急声道:“是,我是一个人,姜小姐,求你快点开门吧。”

    她说话间,姜沅悄然拿起顶门的木根,那棍子大约手腕粗细,五尺长短,她正好可以一手握住。

    片刻后,姜沅把手放在门闩上,轻声道:“好,你等一下,这门闩坏了”

    说完,她猛地拉开舱室的木门,迅速朝外看去。

    只见厨娘被一个身着黑水衣的黑脸男子押着,他手里有一把匕首,正抵在厨娘的脖颈处,不过,姜沅将门打开得猝不及防,那男子明显地愣了一下。

    下一刻,姜沅扬起手里的木根,精准地朝黑脸男的手腕砸去。

    男子吃痛,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趁他不备,姜沅持棍朝他鼻梁处猛得一击,就在他鼻血横流时,姜沅拉起那厨娘的手,飞快沿着并不宽敞的过道朝甲板处跑去。

    那厨娘感激地呜呜哭了起来,边跑边道:“姜小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用匕首逼我”

    姜沅知道她是被挟持,便道:“我不怪你,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厨娘抹着眼泪,道:“裴公子一人在和那八个水贼打斗,那两个水手被打破了头,船家怕船碰到岸边的礁石,还在掌舵。”

    她们跑得快,到了甲板处,那方才持匕的水贼还没有追上来。

    姜沅抬眸看了一眼甲板处,那厨娘所说的八个水贼已有六个龇牙咧嘴地躺在了地上,只有两个还在顽强得与将军缠斗,不过,就在那短短瞬间,躺在甲板上的一个水贼往空中扔了一样东西,片刻后,那东西升入空中,炸起一朵清亮的烟花。

    那是水贼之间传递消息的信号,他们几乎全军覆没,想必不久就会有更多水贼追来复仇,姜沅愣了一下,立刻低声对厨娘道:“你去告诉船家,让他赶快再扬起一道帆来,只有顺风而下,尽快离开这里,我们才能彻底摆脱那些水贼。”

    那厨娘听了,左右看了看,见周边没有那些贼人,便赶紧猫着腰下到底层,沿着那安全的过道去前面的舱室传话。

    而就在厨娘刚离开后,姜沅提起裙摆往甲板处刚走了两步,突觉一柄冰冷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那黑脸水贼被她砸破了鼻子,方才蛰伏在暗处,待只有她一个人时,便趁机疾步上前,以匕挟持。

    姜沅的心霎时紧张地提到了嗓子眼。

    黑脸水贼冷笑一声,道:“跑得挺快,这下看你往哪里跑?我说什么,你就照我说的做,但凡你敢耍一点滑头,我的匕首可不长眼!”

    姜沅害怕地攥紧手指,咬唇低声道:“好。”

    甲板上,在最后一个水贼飞扑上前时,裴元洵以肘为刃击在对方的胸腹处,就在那水贼捂住剧痛的肚腹踉跄退后几步时,他转身跨步上前,大掌闪电般钳住对方的左臂,只听咔嚓一声,对方关节脱臼,那水贼的惨叫声随之响起,就在他打算将对方的右臂一并卸下时,不远处响起喝停声:“住手,把他们都放了,否则我就杀了她!”

    裴元洵抬眸,看到姜沅被一个黑脸水贼挟持在身侧,那把匕首泛着森森寒意,紧贴着她白皙的脖颈。

    裴元洵黑沉的眼眸冷然眯起,锐利视线扫过那黑脸男子的眉眼,片刻后,他退后一步,松开对身畔那水贼的钳制。

    黑脸面无表情地押着姜沅往前走,他走一步,便吩咐裴元洵退后一步,待他紧贴舱壁退无可退之时,姜沅也被押到了栏杆旁。

    黑脸得意地扬起眉头,一脚踹在栏杆上,威胁道:“要是不听话,老子就把你们都丢到水里喂鱼!”

    那栏杆被他一脚踹得摇摇欲坠,姜沅面朝岸畔贴着栏杆,望着底下那波浪起伏的黑沉水面,害怕地闭了闭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了头顶。

    黑脸睨着裴元洵,冷声道:“等着吧,我们已放出了信号,不过两刻钟,我那些兄弟们就会赶来,今日我这些兄弟被你怎么收拾的,待会儿就让你加倍还回来!”

    裴元洵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大手悄然推开匕鞘,就在那黑脸瞪着眼睛放狠话时,一柄泛着寒意的匕首裹挟着千钧之力倏然飞来。

    下一刻,那黑脸猛地捂住喉咙,直挺挺地仰面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后便没了气息。

    不远处,姜沅惊魂未定地抓紧栏杆,眸底闪着泪光,转头向将军看去。

    裴元洵大步向她走来,沉声道:“姜沅,别怕,我来了。”

    然而,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们的大船突地调转方向,加快速度向前行去。

    那栏杆本就已经松动,此时突地断裂开来,姜沅猝不及防地惊呼一声。

    裴元洵眼睁睁看着,在他面前,姜沅与那截栏杆一道被甩飞了出去。

    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在耳旁重重响起。

    她不会游水。

    裴元洵的心几乎停跳了一拍。

    他疾步上前,闪电般纵身跃入水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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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8  ☪ 第68章

    ◎是我。◎

    黑暗, 江水肆无忌惮地挤压过来,恐惧与害怕一齐涌上心头。

    浮沉间,姜沅手足无措地挣扎着。

    可她手边空无一物, 什么都抓不到, 每一次的挣扎, 都是徒劳无功的, 身上似乎有千斤重枷钳制着,每一次尽力试图浮出水面时, 都会愈来愈深地坠入江底。

    慌乱中, 她想要喊救命, 可江水很快灌入口中, 呛咳间,口鼻像被堵住一样, 满是难以喘息的憋闷。

    就在她大脑一片空白逐渐沉入水底时, 一个高大的身影有力地破开水浪, 飞快向她游了过来。

    几息后, 一条结实的长臂环住她的腰, 把她带到他身旁。

    熟悉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别怕, 一会儿就到岸上了。”

    是裴元洵。

    他的声音沉稳而令人安心。

    姜沅眼睛一热, 方才那种恐惧害怕顷刻间消散褪去。

    她下意识抓紧他的长臂, 声音有些颤抖地唤他:“将军。”

    裴元洵沉声道:“是我。”

    他说着话, 那条长臂的力度又增加几分, 将姜沅紧紧环在臂弯中。

    裴元洵举目望向岸边微亮的灯火,

    粗略估算一下,他们的位置距离岸边大约有五十丈远, 那水流并不平缓, 波涛也不断地起伏着, 需得多加小心才好。

    他揽紧姜沅,奋力朝那有着隐约亮光的地方游去。

    大约一刻钟后,脚底总算触到坚实的地面,水面不再没过脖颈,距离那亮光也越来越近了。

    裴元洵站起身来,将姜沅打横抱起,迈着沉稳的步子,淌过水流,一步一步朝岸边走去。

    他已经游了许久,几乎耗尽了力气,姜沅想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但她刚一动作,裴元洵反而将她往怀里紧了紧,道:“别动,先上岸。”

    姜沅听话地点了点头。

    不过,为了让他节省些力气,她双手攀住他的脖颈,脑袋也抵在了他的胸前。

    就在她动作间,裴元洵呼吸悄然一滞,垂眸看了她一眼。

    她的头发早就湿透了,几缕鬓发凌乱地贴在那张玉白无暇的脸颊上,贝齿轻轻抵着唇,一双潋滟大眼怔怔地看着他,眸底尽是对他的信任与依赖。

    夏日的衣裙轻软,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似乎可以感受到她肌肤的软滑细腻。

    裴元洵立刻举目远眺,将脑中不合时宜的念头赶出。

    他神情严肃地望着远处,为了不给他添麻烦,姜沅便一动不动地窝在他的怀里。

    他的胸膛坚实可靠,贴在他的胸前,可以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而她稍稍抬起眸子,便可以看到将军坚硬沉冷的下颌。

    她默默看了他许久后,突地想起,当初她在将军府的池塘也曾落过水。

    那一次,是同样的溺水感觉,将军亦是这样毫不迟疑地跳入水中,救她出来。

    那时,他也是这样抱她的。

    初到将军府时,听闻过将军的威名,她对他是景仰敬重的。

    所以,救下她之后,他径直抱着她去了他的院子,还亲口说出要纳她为妾后,年少的姑娘分不清仰慕和爱慕之间的分别,羞怯地点头应下。

    可这一次,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跳却不可抑制地砰砰乱跳起来。

    在他不曾注意到的夜色中,她的耳根悄然发烫泛红,直吹了许久的江风,人才慢慢冷静下来。

    到了岸边,姜沅急忙从他怀里跳下来,又赶紧去看他的胳膊,一连声问道:“你的胳膊怎么样?疼不疼?”

    他的左臂本就有伤,今晚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方才抱她还使了力,不知会不会留下遗症,这是她最担心的。

    朦胧月色下,裴元洵看了她一眼,悄然别过脸去,淡声道:“无事。”

    他语调如常,只是神色看上去不太自然。

    姜沅愣了愣,低头看去,才发现她的鞋子早已不知丢到了哪里,光着一双脚站在岸边,而那湿透的裙衫还紧贴在自己身上

    衣着不够得体,模样也有些狼狈。

    她慌忙转过身去理了理衣襟,又用力去拧衣袖与裙摆上的水,不过那衣裳早已湿透,即便她拧了又拧湿意也不减,幸好得是,此时是初夏天气,晚上的气温也并不寒凉,否则,浑身湿透站在岸边,风还不断地吹过,非得生病不可。

    就在她手忙脚乱地拧衣裳时,裴元洵看了眼不远处那微弱的灯火,率先大步朝那边走去,道:“跟上。”

    有灯火,兴许就有人家,这会儿是夜半时分,离天亮差不多还有两个时辰,可以暂且借宿歇息一番,再者,江面上,他们的大船早已不见踪迹,等船家发现船上少了人,还有那一帮奄奄一息的水贼,必定会想法子找到他们,再去报官的。

    姜沅刚跟在他身后往前走了几步,脚底突地一痛。

    那岸边有不少石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虽然她尽力小心翼翼避开,还是难免硌到了脚。

    就在她吃痛弯腰揉着脚心时,裴元洵去而复返,在她身前撩袍蹲下,沉声道:“上来。”

    他又要背她,担心他受累,姜沅迟疑了会儿,道:“将军,不必了”

    她话未说完便被打断,裴元洵不容商量地吩咐道:“若是伤了脚,后果会更严重。”

    他说得有道理,姜沅没再拒绝。

    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双手攀住他的脖颈,慢慢趴在了他背上。

    裴元洵抄起她的膝窝,轻松地背着她起身。

    他一路沉默着往前走,姜沅也没有说话。

    四周是安静的,月色朦胧,只有奔流不息的江水声,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凌乱,就像她此时的心绪。

    其实,在匪寨那次,将军也背过她。

    但她觉得,这一次和以往那次不同。

    那次将军是为了救魏王殿下才顺便救她,背她下山,也是为了快些送她回驿站,而这次,他毫不迟疑地跳入水中救她,是将她的性命放在了心头,而且,只是生怕她被硌疼了脚,便要背她赶路。

    将军的步伐沉稳有力,依偎在他宽阔坚挺的背上,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踏实。

    落水的惊惧恐慌,在心头并没有留下痕迹,姜沅攀紧他的脖颈,脑袋贴在他的肩膀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她紧贴到他肩背上的那一刻,裴元洵的步伐无端踉跄了下。

    方才在水中抱着的时候尚不觉得有什么,此时那温软的身子与他靠得那么近,那薄薄一层衣料根本阻挡不了什么,反而使得那起伏弧度的触感格外明显。

    裴元洵用力定了定神,步子才重又稳重起来。

    那亮着灯光的地方大约有二里远的路程,等走近了,姜沅才发现,那不是岸畔的农舍人家,而是一间水神庙。

    那庙外围着一圈篱笆,庙里却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泥塑的水神像摆在案上,案旁还摆着一盏油灯与祭祀用的一盘果点。

    大江大河旁有水神庙,这倒并不足为奇,周边有以此为生的百姓,行船捕鱼时为求风调雨顺多有收货,会在出行前焚香祭拜,想必这水神庙正是白日里有人祭拜过,才留下了油灯果点。

    裴元洵大步跨过门槛。

    庙内铺着青石板,地面也是干净的,姜沅从他背上下来,道:“将军,先在这里歇会儿吧。”

    这一晚上,他又是除贼,又是救她,还背着她赶了这么远的路,都要累坏了。

    裴元洵转眸看了眼外面,道:“好,你先坐下,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他说完,便很快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庙内烛火悠亮,借着光线,姜沅环顾了一周后,低头仔细地看了眼自己的衣裳。

    只一眼,姜沅的脸腾得一下红了起来。

    她那身湿漉漉的裙衫紧贴在身上,身形几乎一览无余,而方才,她还那么近地贴在将军的背上。

    她摸了摸衣袖,着急又无措,就在她徒劳无功地试图让衣裳快些晾干时,裴元洵沉稳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这个模样与他相见,姜沅只觉得尴尬羞惭,所以,在他踏进庙里那一刻,她避无可避,只好背过身去对着墙壁,假装自己在打量石墙上那个细密的蛛网。

    不过,裴元洵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在做什么,也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后,房内响起柴草燃起的噼啪声。

    姜沅悄悄转眸看了他一眼。

    方才他进来时,从外面拿来了许多干柴干草,此时,那堆柴草已燃起炽热的火焰,熊熊火光的映衬下,他的下颌线条越发坚毅硬朗,那鼻梁也格外端正而高挺,只不过,他的神色倒是一如既往般波澜不惊,沉冷稳重。

    待确保那些干柴尽数引燃,火堆可以长久不灭时,裴元洵放心地撑膝起身,垂眸看向姜沅。

    她依然背对他站着,似乎在研究墙上的蜘蛛网,她那双莹白如玉的双足踩在乌草编织的蒲团上,因那乌草粗糙,纤细的脚趾微微蜷缩着,而她那一头乌发上的发簪早就不见了,乌黑绵密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发梢还缀着湿润的水珠,那身浅青色的裙衫还湿乎乎贴在她身上,纤细的腰身越发明显,他的一只大掌几乎就可以环过。

    裴元洵看了她一眼,便自觉得很快收回视线。

    不过,转眸之间,眼神无意落在那尊泥塑的神像上。

    那神像其他尚好,惟有雕刻的双目过分大了些,让人简直怀疑其能窥到室内春光。

    裴元洵若有所思地眯起星眸。

    下一刻,玄色外袍解下,兜头覆在了那尊泥像上。

    房内响起低沉有力的声音:“姜沅,过来,把衣服烤干。”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元洵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吱呀一声,是他离开时顺手带上了房门。

    庙内只剩了她一人,姜沅下意识摸了摸脸,那羞涩不安的烫意总算少了几分。

    此时夜半时分,还有将军在外面把守着,无需担心有外人闯入,姜沅定了定神,慢慢脱下裙衫,拿到火堆旁晾烤着。

    衣料轻薄,就着温暖的火光烤着,不到两刻钟,衣裳便干爽起来。

    姜沅束好衣裙,对外面道:“将军进来吧。”

    闻言,裴元洵负手返回,推门走了进来。

    他进来时,姜沅已用两根长木棍支起了个简易的衣架,他那件宽大的玄色外袍搭在上面,几乎已快晾干。

    听到他的脚步声,姜沅抿唇看了他一眼。

    将军没穿外袍,只是一身白色的中衣,那中衣还是潮湿的,不过,比起他身上的湿衣服,此时,她更担心他左臂的伤势。

    待他走到近前时,姜沅道:“你坐下,我看下你胳膊上的伤口。”

    裴元洵按照她的吩咐,在蒲团上身姿肃挺得盘膝坐下。

    她要检查他的伤势,他便顺手脱下中衣搭在架子上晾着。

    他脱了衣裳,坦露着上身,那肩膀挺拔宽阔,但腰身却劲瘦精壮,沿着肌肉块块分明的胸腹处往下,清晰有力的人鱼线逐渐隐没在白色中衣里。

    姜沅无意看了一眼他的身体,视线像被烫到似得迅速收回,耳根也莫名发热起来。

    好在将军的墨发凌乱地垂落在身侧,遮住了修挺的眉眼,未曾注意到她的异常。

    片刻后,姜沅定了定神,垂下眼睫,目不斜视地朝他左臂上的伤口看去。

    那伤口本快愈合了,因为泡了水,边缘的皮肉泛了白,得需要剔除腐肉,涂上伤药,好好养一段时日才行。

    不过这里既没药物,也没有大夫医病的器具,姜沅只能简单地处理了下他的伤口,重又为他包扎起来。

    看她拧着眉头一言不发,裴元洵以为她忧心水贼的事,便道:“无事,待明日天亮,我们与船家汇合后,便去府衙报官。”

    他们的大船如今不知行到了那里,那些水贼躺在船上尚不能动弹,等那船家发现了,定然会掉头返回找他们,届时汇合后再去一趟当地的府衙,着属官们处理水贼的事便可。

    将军的话提醒了她,姜沅总算不再那么担心。

    她的药箱尚在船上,等明日登船后再为他处理伤口,耽误几个时辰,并不会有严重的影响,姜沅轻舒口气,道:“好。”

    将军的伤口处理好,身上的中衣还是湿的,为了方便他烤干衣物,姜沅自觉背身靠墙站了小半刻钟。

    不过,落水时的恐惧与害怕消耗了大量心神,人一稍稍放松下来,困意便开始逐渐上涌,片刻后,姜沅对着那面石头墙,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就在她掐了掐掌心,强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时,背后传来裴元洵的声音:“好了。”

    他的中衣外袍都晾干了,已整整齐齐地穿戴完毕,姜沅走到他身旁的蒲团上坐下,不一会儿,便支着下巴打起瞌睡来。

    看她的脑袋小鸡啄米似得一点一点,显然困倦极了,裴元洵脱下外袍铺在她身旁,道:“躺下休息吧,坐着睡觉不适。”

    外面不知是何时,天色黑黝黝的,像是破晓未至的时刻,估算起来的话,应该一个多时辰天就会亮了,姜沅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眯一会儿就行了。”

    裴元洵拧眉打量着她的神色,道:“当真不困?”

    坚持一会儿,应该没问题的,姜沅轻轻点头:“不困。”

    她这样说,裴元洵便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困倦至极的人儿显然忘了方才的话,双眸紧紧闭着,呼吸也均匀绵长起来。

    裴元洵无奈地勾起唇角。

    片刻后,他伸出大掌,轻轻揽过她的肩膀。

    这一觉睡得深沉,没有半点落水后的慌乱不安,也没有噩梦惊恐,待姜沅再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大亮。

    明亮光线照进窗隙,干柴燃烧后的余光红烬升腾着细微的烟雾,在房内缠绵轻缓地飘舞。

    身旁有暖和的热源,脖颈下也枕着东西,姜沅下意识翻了个身去扯被子,手臂一搭,碰到了坚实宽阔的胸膛。

    她愣了一下,稍稍回过神来后,迅速睁大眸子向身畔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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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  ☪ 第69章

    ◎姜沅,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和宁宁。◎

    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 裴元洵很快睁开星眸。

    姜沅枕在他的左臂上,一只纤手搭在他的胸前,那双乌黑明澈的眸子怔怔地看着他, 秀眉微微抬起, 净白如瓷的脸庞带着点茫然的情绪。

    就像以往每次同床共枕时, 她刚刚醒来的模样。

    刹那间, 还以为自己身处将军府,也以为她还从未离开过, 裴元洵盯着她嫣红的唇, 喉结轻滚了滚, 嗓音有些暗哑道:“时辰尚早”

    话未说完, 就见姜沅急急起身往后撤去。

    她的动作又快又慌乱,直离开他三尺远后, 她才手忙脚乱地撑着地面起来, 背对着他低下头去整理衣裳。

    她对他如此避之不及, 不愿与他亲近半分, 裴元洵愣了愣, 视线掠过四周, 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们现在是在一间水神庙里, 并非在府邸之中。

    复杂的情绪在胸腔内弥漫翻腾起来, 他无声起身, 视线沉沉落在姜沅身上。

    确定裙衫未有丝毫凌乱,昨夜没有意外发生,姜沅才稍稍松了口气。

    奇怪, 她明明记得昨晚自己是坐着闭目养神的, 却不知为何躺在将军怀里睡了这么久, 就算她再困倦,也不应该会这么唐突,可话说回来,将军一向是沉稳持重讲究规矩之人,连她烤干衣物都会避开,总不可能做出这种逾距之举。

    心中疑惑很多,她想问清楚他这是怎么回事,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就在她纠结凌乱时,身后突地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

    姜沅忙转过头看去。

    只见裴元洵已起身,也已穿好了外袍,只是他捂着左臂,剑眉拧起,神色隐有痛苦的模样。

    姜沅心头一惊。

    一定是他的伤势加重了。

    昨晚她枕在他的左臂上睡了那么久,想是压到了伤口。

    懊悔愧疚顿时涌上心头,打算理清昨晚之事的念头顷刻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姜沅匆匆走到他身旁。

    不过,由于方才那幕意外,尴尬纠结的复杂情绪尚在心头,姜沅没有直视他,而是低头盯着他那左臂伤口处的位置,轻声道:“怎么样?”

    她紧抿着唇,绵密柔顺的乌发垂在身侧,低头的时候,发梢无意蹭过他的手背,触感微痒酥麻。

    裴元洵垂眸看着她,道:“不好。”

    不知为何,将军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落寞,不复以往的低沉稳重。

    姜沅悄然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的剑眉紧拧,那双黑沉眼眸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里似乎有复杂难懂的情绪,她看不明白,但她的心却莫名慌乱地跳了几下。

    视线相对片刻后,姜沅迅速转眸看向别处。

    不过,将军说不好,定然是极为难受的了,身为大夫,她总不能坐视不理。

    姜沅定了定神,双手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衣袖,好去查看他左臂上方的伤口。

    她这样做,裴元洵没说什么,只是支起左臂,任她去看。

    不过,待姜沅定睛去看他的伤口时,才发现他的体魄实在强悍,那昨晚情形不妙的伤势,此时其实已好转了许多。

    昨晚他还不曾说过半个疼字,今天怎就觉得难受了?

    姜沅轻声道:“已经好转许多了。”

    裴元洵淡淡哦了一声,道:“我也以为好转了,可目前来看,似乎并未如此。”

    他说话的时候,沉重地叹了口气,眉头重又拧起,瞧着他一副痛苦难忍的愁苦模样,姜沅的心头蓦然泛起细密难言的疼。

    她自责愧疚地看了他几眼,将那已晾干的绣帕对折后缠住他的伤口,这样做,并不能减轻疼痛,但这种被大夫重视的感觉,可以抚慰病患一部分心头的痛感。

    缠好后,她轻声问道:“还很疼吗?”

    裴元洵抿唇看着胳膊上的绣帕。

    那绣帕是杏色的,边角处绣着一朵小小的荷花,花瓣娇美艳丽,帕子触感软滑,与她当初为他擦汗时,落在他院子里的绣帕一模一样。

    那是关心,是在意,是隐藏在心底的爱意表达,当初,却被他自以为是的误解过。

    看他一时没有开口,神情也极为严肃凝重,姜沅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道:“怎么不说话?”

    裴元洵垂眸不动声色地看向她。

    昨晚困倦时他让她靠在肩头,之后,睡意重重袭来,他支撑不住,便下意识揽着她的腰身,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一同睡去。

    方才她那样着急得与他拉开距离,连纤细的背影似乎都带着生气怒意,让他险些以为她又要离他而去。

    而此时,他看得出来,她那一双乌黑纯澈的眸子中,是急切,是担忧,更是在意。

    许久后,裴元洵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隐忍道:“尚能忍受。”

    他说能忍受,姜沅没有半点放松,反而更加忧心。

    她的药箱在大船上,而那船家不知何时才能找来这里,在船家找来之前,他们最好先在这里等待,以免彼此错过。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姜沅拧着秀眉,来回踱着步子的轻微响动。

    她眉头未见舒展,一直在苦苦思索治伤良策,其实不过几个时辰的问题,况且,他的伤已不严重,她却担忧未减。

    裴元洵的视线随她移动片刻后,唇角暗暗勾起,道:“一直担心我的伤势,为何这么在意我?”

    医者担心伤患的病情,本就是份内之事,姜沅想也未想便道:“我是大夫,将军救了我的命,我自然应该帮将军看好伤病的。”

    闻言,裴元洵没作声,胸膛却沉闷地起伏起来。

    大夫,伤患,她的脑袋中,始终只有这一个答案,她怎么就不肯正视自己对他的心意?

    良久后,裴元洵暗暗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她,沉声道:“仅仅是因为这个吗?”

    他倏然走近,距她仅有半尺之遥,那神色沉冷如冰,浑身迫人的威势蓦然压下,姜沅被他意外的举动惊吓到,急忙后退了几步,道:“是。”

    裴元洵垂眸盯着她,步步往前逼近,又道:“没有半分其他意思?”

    熟悉的清冷气息蓦然袭来,严严实实地笼罩在身侧,姜沅的背抵到冰冷的墙壁上,身后已无处可退,他这样逼问,实在不讲道理,姜沅拧眉不解地看着他,心底蹿起一股郁闷的恼火来,道:“将军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不懂,为什么会不懂?

    突地想起,她未来的规划中,没有萧弘源,亦没有他。

    裴元洵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眸底闪过一抹汹涌而至的郁色。

    今日,他非要问出个答案不可。

    他倏然上前一步,伸出长臂撑在她身侧,让她无路可退,无处可逃,就那样眼神沉沉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姜沅,你的心里,可还有我?”

    姜沅一下子愣住。

    她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亦或者,她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不说话,室内便陷入无声的僵持之中。

    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姜沅却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地乱跳。

    她知道此时应该说点什么,但却就那样睁大眸子茫然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裴元洵放缓了声音,似温柔的低哄:“姜沅,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和宁宁。”

    姜沅的心慌乱地跳起来。

    理智告诉她,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当务之急是先回清远县,回到那里之后,她是打算扩大保和堂的,之后招收医徒,传授医术,著书立说,对了,她有母亲有宁宁有胡娘子还有嬷嬷丫鬟,她还有很多家财,其实,不需要他的照顾,她和宁宁也会过得很好。

    她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机会,她不明白,此时是对他的感激,还是

    她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下意识低下头去,苦苦思索一个合适答案。

    过了片刻,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裴元洵的耐心几乎告罄。

    他的大掌铁钳似地握住她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却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

    他本就高大,又像铜墙铁壁似地圈住她,那只大掌力度太大,姜沅简直丝毫动弹不得,她下意识伸出手来推拒他的胸膛,可他根本稳如泰山般纹丝不动。

    得不到她的答案,他要帮她做出抉择。

    裴元洵的视线从她精致的眉眼逡巡而下,缓缓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片刻后,他伸出大掌轻轻扣住她的后脑,俯身亲了过去。

    他的吻很凶,又很急,一如既往地没有章法,急切地在唇齿上掠夺,似乎想着急确认什么,又想得到她的保证。

    姜沅被他亲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脑中有个冷静的声音在提醒,应该尽快挣脱他的束缚,可出乎自己的意料,她的心跳得比以往更厉害,咚咚响个不停,而她竟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襟,忍受着他毫不温柔的亲吻,没有推开他。

    不知过了多久,庙外突地响起了几道凌乱脚步声,那脚步正往这边赶来,愈走愈近。

    那些人来得不合时宜,裴元洵烦躁地拧了拧眉,终是压下心中的难耐,松手放开了姜沅。

    钳制松开,姜沅微微喘息着靠在墙壁上,白皙的脸上染着一层绯红。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却觉得一疼,裴元洵方才亲得太急,她的嘴唇都被他咬破了。

    脚步声已走到庙门外,还有说话和呼唤的声音,那些声音耳熟,是船家和厨娘找寻了过来,不能让他们撞见这荒唐的场景,姜沅含羞带恼地瞪了裴元洵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不过,还未等她走出两步远,裴元洵伸出长臂,轻而易举地把她捞回身前。

    他低头看着她,平复了自己的喘息,道:“为何恼我?”

    姜沅恼他不守规矩,恼他有挟恩图报的嫌疑,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方才还担心着他胳膊上的伤势,却被他按在墙上胡乱亲了一通,枉她还敬他正人君子,敬他沉稳持重,此时,寻找他们的人已走到庙门处,他竟还能气定神闲,似乎没有半分慌乱。

    姜沅的嘴巴疼,舌尖也疼,她说不出话来,只好捂着唇气恼地看着他。

    被她凶巴巴盯着,裴元洵却很受用,他闷笑了一声,道:“我出去看看,不让他们进来,你在这里等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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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男主吻技啥得都很差的,俺们沅沅够好脾气了,等他认识到自己技术很差时,不知道是啥子表现~~~感谢在2023-12-24 21:50:14~2023-12-25 21:5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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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  ☪ 第70章

    ◎还在生我的气?(大修)◎

    待裴元洵大步流星地迈出门槛后, 外面立刻响起船家惊喜相认的声音。

    他出去后,顺手虚掩上了门,姜沅忿忿地站在房内, 隐约听到他吩咐了几句什么。

    大约两炷香的时间过去, 吱呀一声, 庙门被推开, 进来得是那大船上的厨娘。

    厨娘提着一个包袱,见到姜沅, 高兴地抹着眼泪, 说:“姜小姐, 昨晚找不见你, 我还以为你们”

    她抽抽噎噎地说了几句,便赶紧放下包袱, 道:“这里是衣裳鞋袜, 刚才裴公子让我从船上带下来的, 你先换上吧, 等你换好了我们就走, 船家和裴公子就在外面等您呢。”

    姜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赤着的双足。

    将军虽是可恶, 却倒是细心, 生怕她这个模样被人看见, 她没说什么, 谢过厨娘后 , 便很快换好了衣裳鞋袜。

    待她走到庙外,便看到裴元洵负手而立,举目望着岸畔的不远处。

    那边有一群身着皂衣的差役黑压压往这边走来, 为首的人身穿四品官袍, 他身后还跟了两个副官, 三人皆是一脸慌张的模样,一路提着袍摆气喘吁吁地飞跑着往这边赶来。

    见姜沅出来,裴元洵大步走到她身旁,道:“已差船家去报了官,来得是当地知府。”

    姜沅:“哦。”

    她的脸上还有愠怒,唇角也轻抿着,一副不想理会他的模样,裴元洵深深看了她一眼,视线掠过她唇上嫣红的咬痕,顿了顿,压低声音道:“疼吗?”

    厨娘就在不远处,姜沅怎好意思跟他谈论这个问题,想起他方才的孟浪,姜沅气呼呼地看看着他,想要生气地斥他一句,可她一向又不会说出重话来,看了他半晌,那股怒气莫名其妙消散了不少,她摸了摸唇,疼得轻嘶一声,不满又霎时涌上心头,索性扭过头去不理会他。

    他方才真得是气到她了,裴元洵不自在得轻咳一声,道:“抱歉,我”

    话未说完,一群属官吏员差役们浩浩荡荡地赶到了近前,见到大将军,为首的孟知府大人赶忙行礼请罪:“下官不知将军到此,听闻将军遭遇水贼,下官实在难辞其咎。”

    未说完的话被贸然打断,此时当以公务为先,裴元洵肃然挺直身板,立掌挥手,示意他不必客套,而是言简意赅地吩咐道:“孟大人,当地水贼之患,不可不除。”

    孟知府苦着脸点头:“将军所言极是,只是下官无能,多次剿贼无功而返,此番难得遇到将军,还请将军能够指点一二。”

    裴元洵思忖片刻,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先回府衙吧。”

    一行人去了府衙后,将军与那孟知府去商议要事,姜沅便暂且只能在官邸住下。

    那大船上死了水贼,此番也不能走了,要留在这里要配合审问,姜沅对这里不熟,若是离开,就只能另雇车船再走,她先前给母亲的去信上写明了归期,若是耽误了时间,只怕母亲和宁宁担心,可留在这里,不知何时才能离开。

    姜沅在官邸住了一天,临近傍晚时,裴元洵商议完公务,便到这里来看她。

    他来得时候,姜沅正在和她的丫鬟慧儿重新整理行李,慧儿年纪尚小不大懂事,先前大船上闹了水贼,她却什么都没听见,呼呼大睡了一整晚,直到这会儿,她还不知道主子昨晚经历的惊心动魄,这会儿她们又要重新出发,慧儿还当是个好玩的差事,一边重新把那些书册摆整齐了装进木箱子里,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笑着。

    看到将军过来,姜沅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对慧儿道:“你去街上糕点铺子买些茯苓糕蜜饯之类的零嘴,咱们路上带着吃。”

    慧儿最喜欢吃零嘴,当下拿了钱袋,高高兴兴出去了。

    她一离开,房内便安静下来,姜沅看了一眼肃然立在门槛处的将军,没有作声,而是低下头,继续整理着白日翻看过的医册。

    裴元洵大步走近,沉声道:“还在生我的气?”

    姜沅抿了抿还有些发疼的唇,不小心碰到了咬痕,有些疼,她忍不住轻嘶一声,秀眉也微微蹙了起来,可方才在庙里头的话还没说清楚,对着他,她又发不起脾气来,纠结半天,幽幽对他道:“将军蛮横,仗着力气大,就可以欺负人了吗?”

    裴元洵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歉意从心底蹿起,她那唇上的咬痕还很明显,一小块红,像涂了鲜艳的口脂,都怪他当时情绪冲动之下莽撞冒失,是他欺负她了,既然这样,他怎么弄疼她的,就让她加倍还回来。

    裴元洵伸出大掌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往自己胸膛靠近,道:“姜沅,是我不对,不该唐突你,你有气就尽管往我身上撒,你想怎么打骂我都可以,别气坏了身子。”

    他的大掌像铁钳,生怕她离开似的,抓得很紧,姜沅挣了两下没挣开,他说要她打他,可她怎么舍得打他一下,看她不肯还手,裴元洵沉声对她道:“那我怎么咬你的,你就如是咬回来。”

    姜沅微微愣了一瞬,用这个法子,到底是他受她欺负,还是他占她便宜?

    不过,他那张俊冷的脸近在咫尺,薄唇棱角分明,线条平直而有力,姜沅盯着他的唇看了几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低头靠了过来。

    唇齿轻轻一碰,裴元洵没敢乱动,似乎等着姜沅在咬他。

    他的唇微凉,不同于在庙里亲吻时的急切,带着一种清冷好闻的气息,蓦然相贴,一股异样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像细微的电流在心头划过,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前所未有的感觉,姜沅耳根一热,脸唰得红了。

    她急忙往后一仰,生怕他的唇又跟过来,便赶紧道:“将军放开吧,我没生气。”

    裴元洵没有作声,而是细觑着她的脸色,那玉白的脸颊有些发红,眼神也闪烁着不肯看他,他抬起大掌,带着薄茧的大手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放缓声音道:“真得不生气了?”

    姜沅慌乱地点点头,道:“本来就没怎么生气,不过,将军一向冷硬,以后要温柔体贴些。”

    以后,她提到了以后。

    一种巨大的惊喜在眸底悄然蔓延开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肯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照顾她和宁宁了?

    裴元洵无声勾起唇角,沉声道:“既然不生气了,那,我在庙里说的话,你是不是同意了?”

    他的星眸乌黑深沉,垂眼看着她的时候,眸底带着无尽的疼惜与爱恋。

    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姜沅确定,莽撞的亲吻,落水施救,那碗熬煮了大半个时辰的红豆粥,以及此前的种种,都是他对她的真心爱意。

    只不过,她现在还不能马上同意他照顾她和宁宁,因为,在将军的想法中,照顾,便意味着他要马上娶她回府,她想,这件事情不能着急,她还有许多药堂的事要做,也还要多陪陪母亲,也许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诸如他府里的家事,她现在一时摸不着头绪,只想过一段时间再认真考虑。

    姜沅看了他许久,轻声道:“我想先和将军相处看看。”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裴元洵眉头拧紧了一瞬,又悄然松开。

    他要顺从她的心意,不可操之过急,她想怎么办,只要她肯与他重归于好,他照做便是,裴元洵神色严肃地点点头,道:“如你所言,该怎么相处?”

    具体该怎么相处,姜沅也没想好,但他要办理公务,她不能一直在这里守着,母亲和宁宁还在清远县等她,姜沅温柔地握住他的大掌,道:“将军先忙好你公务上的事,我回清远县见母亲和宁宁,我明日一早便出发吧,待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们再商讨怎么相处。”

    裴元洵大手握住她的腰,一缕郁色在眸底翻腾起来。

    她的嗓音温婉柔和,说出分别的话却如此平静,当真是没有心肝,明明刚说了要与他相处,却马上要跟他告别,此时分开,岂不是要许久不见,他怎么忍受得了?

    他恨不得,每一刻每一息都与她在一起,永远不再分离。

    裴元洵沉声道:“我陪你一起去清远县,到了清远县之后,不要逗留,我们马上带宁宁和夫人回京都。”

    回京都之后,只要她觉得相处满意了,他便立刻差人上门提亲,定亲需要三个月吧,时间太长了,但他会耐心等待的,将军府距离侯府不远,他们还可以经常见面,而成亲之后,他们便可以厮守一处,白头偕老。

    想到这里,裴元洵唇角悄然勾起。

    他伸出长臂,揽过姜沅的肩头,让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她身上清淡的香味,像初夏的青荷,丝丝缕缕的,萦绕肺腑,裴元洵低头埋在她的颈间深嗅着,道:“若要彻底铲除当地的水贼,尚需一些时日,这些日子我不在这里,你就住在官邸等我,待我处理完这里的公务,我们一起去清远县。”

    他抱着她,姜沅便回应似地伸出纤细的胳膊,用力环紧他劲瘦的腰身,不过,听他说完这些话,姜沅嗔怪似得轻声道:“将军要我等你办完公务,那需要好久,你很不讲道理。”

    她轻柔的嗔怪也如此悦耳,裴元洵低头吻了吻她的乌发,勾唇轻笑道:“明日我离开以后,你若觉得清闲无事,便在当地逛一逛铺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喜欢的钗环首饰,绫罗绸缎,都尽管去买了,我会安排人跟着你,安全的问题,你不必担心。”

    她喜欢什么,他其实了解得还没那么清楚,诸如钗环绫罗,那些京都贵女最爱谈论的,也是三小姐裴元滢最喜欢的,其实她根本不在意那些,不过,将军的好意她还是心领了,等他说完这些,姜沅很快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也不喜欢逛铺子,不过,如果此地有医术高明的医堂的话,我想去拜访学习一下。”

    她想怎样便怎样,不爱逛铺子便不去逛,想拜访医堂便去拜访,只要一想到不久的将来,他们三口之家终要团聚,喜悦便不可抑制地溢出眸底,裴元洵道:“那等我回来,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姜沅的脑袋贴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那心跳声安稳又让人放心,她下意识闭上眸子,轻轻嗯了一声:“我等着将军。”

    裴元洵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唇角不可抑制地扬起。

    不过,姜沅今日那乌黑柔顺的发上插着一支凤簪,那簪子的光泽耀目,是京都最流行的样式,裴元洵的视线落在那凤簪上,默默看了几眼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沉冷起来。

    几息后,他摸了摸衣襟,从怀里掏出一支栩栩如生的赤凤祥云纹金簪来。

    那是他当初从边境特意给她带来的,也是后来她离开将军府时当掉的东西。

    这簪子价贵倒是其次,只是那颗东珠上的姜沅两个小字,是他伴着边疆黄沙,夜冷孤寂之时,一刀一刀亲手刻上的。

    过了一会儿,裴元洵状似无意地碰了碰姜沅头上的发簪,语调轻飘飘道:“这簪子与你的衣裳不相配,还是换下吧。”

    姜沅愣了愣,意外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她竟不知道,将军这么一个连衣裳都只爱穿玄色墨色的沉冷之人,在他眼中,想必无论女子的衣裳款式有哪些样式都不清楚,此时竟然会注意到簪子与她的衣裳相不相配。

    不过,看到他大掌里捏着的那只凤钗,姜沅惊讶了许久。

    所以,当初他找到清远县来,并非是碰巧相见,而是他查到了这支簪子,追踪线索才找到了她。

    姜沅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簪子,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眼圈也悄然泛红。

    良久,看她没有作声,裴元洵又沉声道:“我给你换上。”

    那只凤簪很贵重的,是他的心意,戴在头上万一丢了岂不可惜,姜沅鼻腔有些酸酸的,闷声道:“还是收起来吧,我怕丢了。”

    她不肯换下,裴元洵神情古怪地盯着她发上的簪子,轻咳一声,道:“你这簪子,是你自己买的吗?”

    姜沅闷闷点了点头:“从首饰铺子买的。”

    她惯常爱穿浅青色的长裙,这颜色虽然清雅,但对她这个年纪来说,会显得性情有些冷淡疏离,她便戴了一支凤簪,那簪子的款式大方活泼,是她特意在首饰铺子买的,与她常穿的衣裙是相补的。

    顿了顿,她又道:“将军送给我的簪子才是独一无二的。”

    他送她的簪子,才是她最喜欢的。

    裴元洵满意地勾起唇角,笑意自心底愉悦地弥漫出来。

    作者有话说:

    又大修了一遍。其实之前写这一章的时候,我是想尽快把他们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个矛盾解决完,就是将军那一团糟的家事,之后两人就该一路甜甜甜了,后来看了大家的反应,才觉得是我节奏把握得不好,转折太过突兀,这中间确实应该有一个表白到接受的过程,再者,以女主的聪明机敏,其实只要她愿意,将军府的家事对她来说,解决起来应该易如反掌才对,她是比较温婉冷静理智的,将军是外冷内热又重情的人,经历了这么多事,只要他们彼此确定心意,以后遇到了问题,应该想办法以成年人的方式认真商量一起解决才合理。本文逐渐进入收尾阶段,原来我是计划在本月底完结的,但按照剧情发展,可能会晚几天,不过,我会尽量给这篇文章一个相对满意的结局,但笔力有限,又是第一次写这种题材,中间有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多谢大家一路陪伴,有什么问题,多谢指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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