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
目光掠过笼子里五颜六色的鹦鹉, 每个都胖乎乎圆滚滚地,让宁姝有些难以抉择。
一旁的秦珠倒是已经有了选择,指着左边那只玄凤道;“老丈,这只怎么卖?”
玄凤又叫鸡尾鹦鹉, 通身黄白, 脸上有腮红, 头上有羽冠,性格温和可爱, 最是亲人, 秦珠一眼便瞧上了。
那卖鹦鹉的老伯瞅了瞅两个姑娘通身富贵,咬了咬牙喊了个高价。
“一贯钱, 玄凤最是聪明,就此一只了, 姑娘若是喜欢, 便将它带走吧。”
一贯钱只是秦家姑娘一月月银的一小部分, 秦珠完全买得起, 再加上她没买过鹦鹉, 也不知行情, 并不知这老丈要价高,只欢欢喜喜道:“那便要了, 金钏快帮我拿着,银钏掏钱……”
老伯一看贵人果然爽快,笑呵呵地将那只玄凤连鸟带笼子都给了秦珠的丫头。
宁姝在一旁看着, 眉间蹙了蹙。
她也不懂鹦鹉的行情, 但商人最重利, 往往这时候要价都高,再加上老伯脸上那洋溢都得笑, 宁姝可以料定这玄凤一定远不值这个价。
然秦家姑娘怎会缺这两个钱,而且这老伯都快六旬的模样,一个人将这些鹦鹉搬进来也不容易,宁姝也就不想出声计较这几个碎银子了。
“姝儿可想好想要那一只了?”
得到了心爱的鹦鹉,秦珠转过头见好姐妹还在挑选,秦珠笑盈盈问道。
“我喜欢这一只,老丈,它多少银子?”
宁姝目光掠过一只只鹦鹉,将目光落在了最上面的一只浅翠色圆圆胖胖的鹦鹉身上,眸中闪着丝丝喜爱……
不同于玄凤,宁姝瞧中的这只要更肥更圆些,无疑也是漂亮可爱的鸟儿,周身遍布着深浅不一的绿色,有的是浅翠,就比如下腹,有的是草绿,就好比头顶和羽翅,尾巴尖还有一缕蓝,胖乎乎的小脸是软软的白毛,简直长在了宁姝的喜好上。
卖鹦鹉的老伯一看宁姝挑中了他这里最贵的一只,脸上的褶子都要堆成山了。
“姑娘好眼光,这是在下这里品质最好的一只鸟了,叫桃脸牡丹鹦鹉,聪明粘人,学些小把戏最是快,还不爱掉毛,性子又活泼……”
老伯不遗余力地宣扬着这牡丹鹦鹉的有点,缺点却是闭口不谈。
牡丹鹦鹉好是好,但有一处,便是很难学会说话。
然许多客人卖买鹦鹉就是为了听这鸟儿说一两句话逗趣,若是他先招了这事,客人不买了便糟心了。
于是他闭口不提这事。
“行了老丈,说多少银子便成。”
宁姝行事偏向干脆利落,喜欢就争取,不喜绝不浪费时间,
“姑娘爽快,这鸟儿……十贯钱!”
老伯还斟酌了一下,眼神颤巍巍地报出了这个价。
还没等宁姝说话,身侧的秦珠便讶然出声道:“十贯钱?这小东西可真是不便宜啊!”
足足是她小宝贝的十倍,难怪秦珠讶异。
“我两月的月钱呢。”
秦珠小声嘀咕了句,庆幸不是自己瞧上了那只鹦鹉。
“十贯钱?行吧,帮我拿来,燕语快些帮我接着,莺声掏钱……”
起初也惊讶于这牡丹鹦鹉的价钱,但宁姝不是个会拖泥带水的性格,瞧上了便会得到,要不然心里痒痒。
况且,十贯钱而已,她出得起。
然鸟儿还没接过来,一阵带着些许汗意的风拂过,伴随着少年欠扁的嘲讽话语传来……
“你居然喜欢这种可可爱爱的小东西,要爷来看,你这样的河东狮就该配个猞猁豹子什么的,配个小鹦鹉,啧啧啧……”
不需宁姝回头,秦琅只剩下俊俏但贱兮兮的脸便展露了出来,双手环胸地上下打量着宁姝刚挑中的小鹦鹉,神色嗟叹。
宁姝自喜悦中回过神来,翻了个白眼瞧他,也不给好脸色,径直怼回去道:“关你屁事,我就喜欢这样的,你有闲心管别人还不如关心关心自己的屁股会不会被打开花!”
论揭人家短,宁姝可是有一手的。
果然,宁姝话一撂,秦琅面色倏然间就变了。
“牙尖嘴利,当真是一点也不让人……”
秦琅自小到大,与人也算是吵过许多场嘴,几乎都没吃过什么亏,因为那些与他吵嘴的人分为两种:畏惧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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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家世而不敢跟他吵的和不畏惧于他的家世却吵不过他的。
因而这么多年,秦琅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个扬州来的臭丫头简直就是他的对头!
宁姝听他这样说,冷笑一声道:“我为何要让着你,你是七十老叟还是三岁稚童,居然要我一个姑娘家让你,亏得你脸皮厚能说得出口。”
宁姝现在已经放开了自己的性子,反正不是在长辈面前,而且瞅着秦琅还有最后一点品没有去找大人告状,她愈发如鱼得水了。
“脸皮厚!脸皮厚!”
蓦然间,那只牡丹鹦鹉摇着小脑袋学舌了一句,让拿着它的老伯都讶异无比。
“当真是罕见啊!这牡丹鹦鹉是极难学人说话的一种,今日竟跟着姑娘开口了,看来姑娘果真是与它有缘啊!”
老伯自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卖力地夸赞着宁姝与这只鹦鹉的缘分。
春夏交替,日头逐渐灼热,映照在少年青红交替的脸上。
宁姝心中大悦,没忍住笑出声来。
“哈哈,你听听,连鹦鹉都骂你了!”
宁姝本就是看上这小东西的样貌才买下它的,至于它能不能说话逗趣并不是很重要,但此番见了它开口骂了秦琅,宁姝对它则更是喜爱了。
眼见秦琅脸色发青地看看宁姝又看看那只牡丹鹦鹉,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姑娘拿好!”
卖鹦鹉的老伯喜滋滋地接了十贯钱,提起那只牡丹鹦鹉就递了过来,嘴里还贴心地叮嘱道:“关于这小东西的吃食,姑娘回去喂些谷子黍麦便可……”
宁姝打了胜仗,面带笑意地就要让燕语去接,谁知这时异变突起。
恼羞成怒的少年趁着燕语还没反应过来,几步迈过去,长臂一伸,径直将那只装着宁姝心爱小鹦鹉的笼子截了过去。
“想要这胖鹦鹉,就自己过来拿呀!”
说完,秦琅再次露出那个在宁姝看来极其欠扁的笑,提着她的新晋爱宠转身就跑了,打了个措手不及,看得在场的五人都愣住了。
“姝儿,你、你宽心些……”
秦珠知道自己这个二哥哥平时很混,但没想到这么混,竟然抢姑娘家的东西来逗趣,简直是……幼稚之极!
秦珠瞅着好姐妹错愕的神色,忐忑地安慰了一句。
“岂有此理!”
反应过来,宁姝将手中团扇一扔,怒骂了一声,也不拘着,提起裙边便追了上去,将那卖鹦鹉的老伯看得乍舌。
这姑娘瞧着弱柳扶风的,竟是这样的厉害性子,那小子要倒霉喽!
然不管这老伯如何看好宁姝,这男女体力之间的差异却如铁板钉钉,再者秦琅是个自小习武的,任宁姝身子骨再强健,也追他不上。
看着提着自己鹦鹉的秦琅在人群中撒欢地跑着,宁姝七窍生烟。
这家伙不是被他爹抽了,怎么还能跑那么快,他就不疼?
怀着这个念头,宁姝一边喘一边追。
日头越发的暖,宁姝额上沁出了些许薄汗,眼看见秦琅冲出了人群,宁姝咬牙跟了上去。
这该死的小子,估计她的鹦鹉都要被他晃晕了。
大雄宝殿之后,有一棵合欢树,看那树干都和她腰一般粗了,应该有不少年头了。
少年身姿矫健,像猴一样窜了上去,拎着鹦鹉笼子坐在一根较粗的枝干上,修长的双腿垂着,满脸戏谑地看着树下气喘吁吁的少女,眼中好似闪着细碎又星星点点的光。
彼时合欢花还没有开,满树的翠绿,少年一身红色衣袍坐在其间,红绿相照,竟是鲜活极了。
宁姝一直都知道这家伙只有一副皮囊同他兄长一样,行事作风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一个君子一个小人!
从集市追到这,宁姝已经耗尽了力气,见人上了树,左右也跑不了,她蹲在地上,呼呼喘了半天的气,才堪堪抬起头瞧他,一双杏眼满是滔天怒意。
“你个挨千刀的……”
宁姝喘成这般也没忘记要骂他,只是在目前的姿态下看着很没有威慑力。
秦琅居高临下,看着少女在地上蹲成一团蔫了吧唧的模样,一双凤眼中盛满了笑意道:“还骂呢?你这样只会激怒爷,这样,你求求爷,说你以前错了,声音要软和些,爷兴许一高兴就还给你,如何?”
宁姝歇过劲来,听着秦琅趾高气扬的话,险些要气笑了。
“让我求求你,还要软和些?”
宁姝笑容堆满了脸,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诡异,至少秦琅这样觉得。
秦琅瞅了瞅笼子里上蹿下跳要跳出来啄他手的小鹦鹉,秦琅心底嘲笑它不自量力的同时也感叹这鹦鹉随主人一样,性子倒是厉害得很。
树下,少女扬着一张玉软花柔的白净脸庞看着他,即使那双杏眸中带着滔天怒火,那一瞬间也让秦琅心尖狠狠一颤……
不知道这扬州泼妇娇滴滴起来是何种模样……
脑中念头才刚冒出来,还没等秦琅深入想想,一个石子便朝着他门面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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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之下, 秦琅没有及时闪避开来,那块石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了他自认为俊美无双的脸上……
“嘶……”
石子不大,但也绝对不小,打在他眉骨上, 使得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你疯了!”
秦琅用一只胳膊半掩着, 才看见树下少女已经捡了好几个石子, 继续往他身上招呼着。
树上不比平地,任他身手再矫健, 他总不能飞, 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枝干上,因而又挨了几个石子, 看起来颇为狼狈。
终于,在瞧见宁姝找到了一个碗口大的石头, 秦琅不敢再犟了。
“停停停, 我还你就是了!”
看着那块碗口大的石头, 秦琅甚至都可以预见到砸到他身上有多疼, 好汉不吃眼前亏, 秦琅暂时不敢硬碰硬, 赶紧换了姿态,将人哄停手了。
“快点!”
宁姝举着碗口大的石头, 对着秦琅虎视眈眈。
秦琅单手拎着鹦鹉笼子,还要防着宁姝趁他没注意偷袭他,因此下得十分艰难, 甚至有些滑稽, 看得宁姝有些想笑。
但还不是时候, 宁姝拼命忍住了。
“好了,爷下来了, 把石头放下。”
秦琅倒是低估了这扬州泼妇的力气,那几下石子的力道简直是快准狠,秦琅都怀疑她是不是练过。
生怕她再将那碗口大的石头扔过来,秦琅语带安抚。
“把笼子放下,你走开。”
宁姝怕他反水,冷脸命令道,这股子强硬让一贯骄纵恣意惯了的秦琅有些不舒服。
秦琅自然也怕她反水,也道:“那你把手里的石头放下。”
宁姝撇了撇嘴,两人同时放下笼子和石头,一个前进一个后退。
摸到了笼子,宁姝才松了一口气,看着里面小家伙半张着嘴,明显被折腾了的模样,宁姝便又来了火。
几步退回去,飞速拿起那块刚刚被她丢下的石头,冲着秦琅便一鼓作气扔了过去。
“想那么简单就揭过去,当真是便宜你了!”
如今是在地上,尽管这一下来的突然,秦琅靠着敏捷的身手还是轻易地避开了去,看得宁姝眉头一皱,心下失望。
“你敢反水!”
秦琅看着那块石头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声响,不敢想要是砸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滋味,脸色一变,语气不善了起来。
宁姝只道了一句马有失蹄,抱着笼子转身就要往集市跑。
秦琅瞧见了,不甘心就这样将人放走了,于是长腿一迈也追了上去。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跟皇宫那日一样,宁姝被那个人厌狗嫌的家伙追着,只不过这次没了虫子,但仍然有救星……
“住手,青天白日下地追一个姑娘,当真是失礼至极!”
宁姝抱着笼子还没跑两步,就听见不远处有道声音透着文弱之气的男声传过来,端的是正义凛然。
不单是宁姝,秦琅也往那处看去。
那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着青色袍服,带着黑色幞头,身形清瘦而修长,面容白皙清秀,像是一块温润的青玉,让人不自觉便心生好感的长相。
“是你?”
显然,秦琅认识这个人,且不将人放在眼里,也不拿正眼瞧人家。
青袍少年郎显然也有些忌惮这位天子宠儿,然他不能坐视不理或者说当作没看见秦琅这样欺负一个姑娘,这非君子所为。
“秦二郎,你不能欺负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这太失礼了。”
既是是说教别人,那少年也是一副温吞的模样,一瞧便是个性子软和的,宁姝抱着笼子站在一旁,眸中开始大放异彩。
“许知安,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劝你少管闲事!”
见到这个平日里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如今也敢阻他的事,秦琅面色不虞地警告道。
见秦琅甩脸子,许知安面色也有些犯难,但看着一旁“楚楚可怜”注视着自己的清艳佳人,许知安鼓起了勇气继续跟这位素来嚣张跋扈的秦二郎对垒。
“就算许某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秦二郎此举委实过了些,怎能如此冒犯一个姑娘,真是有违圣人礼,还请秦二郎收手。”
慢慢移到宁姝面前,将宁姝挡在身后,许知安苦口婆心劝道。
秦琅看着乖顺躲在许知安身后的宁姝,鬓角青筋又疯狂跳了几下,语气倨傲道:“许知安,你一个校书郎,不好好待在翰林院看书,来慈恩寺乱跑什么,还敢管小爷的事,我看你是太闲了!”
“自是伴着陛下过来的,且许某也不是管教秦二郎,是在劝……”
许知安自然也知道秦琅是个不好惹的,不敢跟其硬来,整个人都透着不卑不亢的气度,语调也是温和清澈的。
“你让不让开?”
秦琅眯起眼眸,其中盛满了威胁之意。
许知安抿了抿唇,眉头紧锁,没有回应,但身子却是纹丝不动,态度很是清晰。
秦琅看了看前面的许知安,又看了眼其身后安安静静躲着的姑娘,他胸腔中充斥着一股难言的怒火。
“你横什么?别忘了陛下在这慈恩寺里,信不信我再去陛下那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宁姝瞧着身前青袍少年明明害怕得不行还坚持挡在她身前,为她抵挡着秦琅这条疯狗,宁姝表示很是受用。
瞧着这头小绵羊不是秦琅的对手,宁姝是时候站出来了。
将小绵羊拦到自己身后,宁姝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雄宝殿,眼角眉梢都是戏谑。
听到宁姝用舅舅威胁他,秦琅很难不想起那日被舅舅踹的场面。
衡量了一下利弊,秦琅不甘心地看了眼紧挨着的两眼,眸底划过一丝阴霾,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危机解除,青袍少年长舒了一口气,引得宁姝发笑。
“你如此惧怕他,为何还要挺身而出,他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外甥,你就不怕他日后报复你?”
少女扬起脸瞧他,明澈清丽的面容在日头下好似一朵芙蓉花,让平日里便极少接触姑娘家的许知安悄悄红了耳朵……
“许某自然怕,但许某也无法冷眼旁观秦二郎这般欺负姑娘,这太不像话了……”
许知安瞄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女,说话也有些期期艾艾地。
“我姓宁,单名一个姝字,是扬州来的,英国公府的三夫人是我姑母,不知公子姓名?”
对方穿着一身青色官袍,是正九品的官衔,又听秦琅方才说校书郎,宁姝便对上了。
入翰林院成为校书郎,是一个进士出身的文人士子最清贵体面的出路,虽然只有九品官衔,但前途无量自是必然的。
宁姝的父亲是一甲探花出身,要比这位许公子更好些,是七品的殿中侍御史,后续才被派遣到扬州历练,一待便是十多年。
这位许公子虽目前只是九品小官,但日后只要兢兢业业,凭着扎实的功绩便可一步步高升,绝不会止于九品。
然宁姝对他青眼有加并不是看他前路灿烂,而是单纯觉得他性子着实吸引她。
宁姝从不忘自己择婿的标准,自己日后的夫婿要模样俊,性子软和,最好家世再低些,假如她受了欺负,保证爹爹能为她做主。
当然,夫婿待她温和服帖最好。
这位许公子,相貌清俊亲和,性子也是温和绵软的那一挂,宁姝已经很满意了,如今只剩下对方的家世了。
宁姝不是扭捏的性子,看上了一点便会大大方方地问,也不会觉得羞涩难以启齿什么的。
许知安听到宁姝自报家门,也连忙拱手回道:“许某名为许知安,盛京人士,父亲为国子博士,如今在秘书省当差,今年虚岁一十九……”
说着说着,许知安竟有些磕绊,也不敢去看宁姝的脸。
“谁问你年岁了……”
宁姝见他傻傻地倒有些可爱,故意回了他一句,将人整得更无措了。
“抱、抱歉,许某失礼了……”
许知安整张脸都浸染了霞色,在青袍的映衬下分外地惹眼。
见他不经逗,宁姝也就不打趣了,只是低笑着别过了头,心里不自觉叹了口气。
性子和家世都是让宁姝满意的,但遗憾就遗憾在他是盛京人,距离扬州太远,宁姝不想离家过远,若真嫁了个盛京的夫婿,以后要回家一趟都要费不少力气。
当真是可惜了。
看着眼前这个白净软和的少年郎,宁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姝儿……”
“姑娘……”
正在两人相顾无言,一个笑容怅然,一个垂头不语时,秦珠和宁姝的两个丫头终于追了上来,看见平安无事的宁姝,都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尤其是莺声和燕语,她们当真是怕那位混不吝将自家姑娘给欺负了去。
莺声接过宁姝手里的鹦鹉笼子,上下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后,看了一身青色官服的许知安,悄声问道:“姑娘,这是?”
宁姝看着那小绵羊还没回过神来,拘谨地同秦珠几人作了个揖,清了清声道:“在下翰林校书郎许知安,几位姑娘有礼。”
几个丫头瞬间对这位许公子有了些好感。
她们是婢女,虽主子待她们很好,但终究不是大家姑娘,那些官宦人家的公子哥也基本不会正眼瞧她们,然这位许公子不同,会礼遇她们,这让自小便是丫头的几人有些唏嘘。
“许公子多礼了。”
不光是秦珠,几个丫头脸上都多了些笑意,宁姝瞧着心里愈发喜欢了。
心地仁善宽厚的男子,总比那种飞扬跋扈的骄矜公子哥要好。
宁姝再一次遗憾许知安不是她们扬州人。
较劲
还想说些什么, 就看见远处走来了一个灰袍内侍,说是陛下寻他,恭声将许知安给请走了。
许知安看着宁姝笑盈盈的脸,嘴张了又张, 终是半个字没吐出来, 跟着内侍离开了。
规规矩矩地跟着内侍到了大雄宝殿, 却没看见陛下半个人影,都是些来礼佛的香客游人, 许知安疑惑看向内侍道:“不是说陛下寻许某吗?”
小内侍被问, 有些胆怯地低下了头道:“陛下确实未寻许郎君,是……是秦二郎令奴哄你过来的, 奴不敢不从……”
见小内侍害怕地都颤了颤,许知安心下不忍, 摆了摆手叫他退下。
“罢了, 你下去吧。”
戏弄他的人是秦二郎, 这小内侍也是被迫的, 他不应苛责于他。
小内侍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许知安看着满目香客, 心里觉得嘈杂,转身也欲行出佛殿。
谁成想刚踏出门, 就看见始作俑者倚在殿门外的菩提树下,一身清艳的红袍,面无表情地看着许知安。
许知安不想再招惹他, 也招惹不起他, 便没有去计较刚刚秦琅戏弄他的事, 径直就要从秦琅面前走过去……
“站住。”
对方显然没称他的意,出声叫住了他, 许知安心中惴惴。
“秦二郎是嫌还没戏耍够在下吗?”
许知安心中愤然,但面色还是像一滩水,温和沉静,只眸子里带着些情绪。
红袍少年环着双臂慢悠悠地走过来,也不理会许知安的问题,只语气好奇道:“方才姓宁的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秦琅走开时,也不知是哪门心思作祟,其实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隐蔽处待了一阵,将两人你来我往的谈笑都收入了眼底,尤其是扬州泼妇面上堆满的笑,比花都灿烂,可不像对着他时的臭脸!
“你怎能这般无礼,至少称人家为宁姑娘才是。”
虽然甚少与许知安说话,秦琅也知许知安一向是个软绵绵的性子,今日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教他,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才认识她多久,与她说过几句话,就这么上赶子维护她,殊不知她是个心思不纯的……”
为了让许知安离那丫头远点,秦琅这话说的一点也不轻。
然效果微乎其微,许知安只是蹙了蹙眉,不卑不亢反驳道:“秦二郎怎能人后污人家姑娘清名,宁姑娘为人率真爽朗,哪有秦二郎说得那般不堪。”
说完,许知安也不与他争论,径直就走了,让秦琅心绪愈发郁结。
“这家伙被下了什么迷魂汤,才一面而已!”
“瘦得像竹竿似的,那丫头眼光真差劲!”
目送着青袍小官清瘦的背影,秦琅浑身像爬了蚂蚁,犹不解气地嘀咕了几句。
想着爹娘和舅舅定是去了放生池那边,秦琅无所事事,想着自己还有天子亲卫的身份,还是过去伴着舅舅为好。
放生池乃是一渠通往外界的活水,里面稀稀落落地浮着莲与叶,还有各色鱼儿在其中游荡,想来是以往香客的手笔。
宁姝同秦珠到了放生池跟前时,正好赶上天子携同几位大员在放生锦鲤,身边跟着英国公一家。
那身红袍太过扎眼,宁姝想装没看见都不成。
池水离岸极近,宁姝蹲下便可以触到清凉柔润的池水,在指尖汩汩流动着。
陛下一行人聚在上游,宁姝同秦珠蹲在下游,素手拨弄着池中清水。
在众大臣和内侍的喝彩声下,当今天子将一条活蹦乱跳的斑斓锦鲤投到水中,激起一大片水花,也带来了更大一片喝彩声。
沾了水的锦鲤也仿佛重获新生,立即摇着鱼尾往宁姝的方向来了。
看着那尾漂亮的锦鲤,若不是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抛的,宁姝都想将鱼截下来自己摸摸。
不愧是进献给天子的绝品锦鲤,连她在扬州这么多年都未曾见过如此漂亮的,心中有些发痒。
天子周围,一片赞美祝贺之声响起,无非是说些国运昌隆,陛下福寿安康的吉祥话,宁姝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回头问秦珠道:“我们有没有鱼?”
既然是个吉祥事,宁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也放个玩玩。
然秦珠摇了摇头,摊手道:“你瞧我们来时带了吗?”
宁姝意会,不自觉叹了口气。
叮咚……
一粒石子越过宁姝面前,被外力踢到池水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宁姝扭头一看,又是秦琅那厮,她嫌恶地扭过头,嘴里冷冷道:“滚一边去,别来烦姑奶奶。”
好不容易清净了一会,这狗东西又凑过来,宁姝表示很嫌弃。
燕语本来正逗着笼子里的鹦鹉,见这个刚刚才抢了她们姑娘东西的小霸王过来,立即没了逗鹦鹉的心思,连忙把笼子抱在怀里,生怕秦琅又过来把姑娘的鹦鹉抢走了。
秦琅自然没有错过宁姝丫头的小动作,扯了扯唇角,想笑又懒得笑。
纵使已经领教过扬州泼妇嘴上功夫的厉害,如今又被毫不留情地排揎了一通,秦琅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你一个姑娘家,就不懂得温柔娴熟?就不怕日后没有好儿郎娶?”
从来只有秦琅排揎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排揎他,关键他还不能怎么找,这让秦琅几欲抓狂。
换了种策略,秦琅知道这丫头的厉害,也是个脾气烈的硬茬,便不再与其硬来,沉着语调嘲讽道。
宁姝就知道这家伙说不出什么好话,跟放屁一样,听得她心里就烦。
扭过头,一双妙目定定看向秦琅,里面翻涌着潋滟的春光,秦琅心神忽然有些恍惚。
“我嫁不嫁得到好儿郎干你何事,又轮不到你,斗你的鸡去吧!”
宁姝觉得秦琅这厮就是整日不务正业闲得,再瞅瞅人家世子,身为皇亲贵胄仍不坠青云之志,明明可以靠荫官进入仕途,却心怀大志去走科考这条独木桥,着实让人敬佩。
不愧是英国公府的宗子,哪像秦琅这厮,怕是一辈子也就是个靠着父母舅舅的纨绔子弟了。
宁姝还是不太明白,都是从一个娘更多滋源在七饿群一屋贰耳七五贰叭一肚子里生出来的,怎么能相差这么多?
也许是宁姝没有管好自己的情绪,一双眼睛很直白地表现了出来,里面盛满了对秦琅的嫌弃。
秦琅焉能看不出来,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连着说了几个你字,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秦琅觉得他要是再待下去非得被这死丫头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脚底生风,又带着些愤愤怒意,秦琅闷不吭声回到了舅舅跟爹娘身旁。
长公主看着儿子灰溜溜地回来,唇边笑意掩饰不去,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低声道:“谁惹咱们二郎不高兴了,怎么臭着脸,要不要娘去给你报仇?”
明显是哄孩子的语气,似是在笑话秦琅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长公主满脸宠溺。
秦琅一听这话,下意识瞥了一眼还在水边拨水嬉戏的少女,好似被那明媚的笑容给烫到了,飞快地收回了目光,语气夹杂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别扭。
“娘说什么,我好着呢,谁敢惹我!”
见儿子嘴硬不说,长平长公主也不戳破,由着他自己体会去了。
她虽离得远,听不清那边说了什么,但瞧着二人情态,定是那宁家姑娘处于上风,小儿子悻悻落败。
这么多年,小儿子这个性子是该好好磨磨了,要不然总这般桀骜霸道,以后她与丈夫,甚至兄长不在后,早晚会吃亏的。
“但愿如此。”
长平长公主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在秦琅的注目下,抬脚向着宁姝那边去了。
“娘……”
秦琅瞧着母亲一脸浅笑地朝着那边去,不知怎的,秦琅心中狂跳了几下。
娘不会是要替他教训那丫头吧?
心里叹了一句使不得,但那腿就是迈不开追过去。
他要是就那么追过去,肯定会让那个扬州泼妇以为他回去告状,让娘去给他找场子的。
但不追过去……
秦琅竟有些想看这丫头诚惶诚恐的可怜模样,最好能哭一哭,看她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得瑟!
换了个思路,秦琅觉得自己又开心了。
反正本来就不是他告的状,以后若是她质问,秦琅可以光明磊落地否认。
秦琅一边伴着舅舅和父亲说话,余光却不时地偷瞄着那边的情景,然接下来的却和他预想的不一样,扬州泼妇不仅没有诚惶诚恐、痛哭流涕,还和他的好娘亲言笑晏晏,看起来异常和谐。
太刺眼了!
宁姝本来在用手指装鱼饵逗弄一条池子那边游过来的傻头傻脑的鱼儿,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即将要摸到那只鱼的脑袋时,就听到秦珠从后面拍了她一下,急声道:“姝儿快起来,我大伯母来了!”
宁姝玩闹的动作一顿,心思一动。
大伯母?那不就是长平长公主?
长公主过来,不会是替秦琅那厮找场子的吧?
若是如此,她又该当如何?
“大伯母安好。”
知道好姐妹和二哥哥的恩怨,秦珠第一反应也是以为大伯母是过来找好姐妹都得茬的,秦珠很是忧心。
宁姝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干脆敞亮些算了,反正她不心虚,只希望这长公主像姑母说得那样通情达理。
青睐
环佩玉珏的清脆碰撞声渐渐靠近, 软腻香甜的熏香也散在宁姝周围,让宁姝未见其人,先闻其味了。
宁姝起身,抚平衣裳上的褶皱, 对着迎面云鬓衣香的美妇人行了一个颔首礼, 福身道:“宁姝见过长公主……”
抬头, 不期撞入了一双含笑的丹凤眼。
秦家双生子的眼睛都是丹凤眼,不随国公爷秦进, 都随了母亲长平长公主。
“无需多礼, 你便是扬州来的宁家丫头吧,我听老夫人说起过你这丫头, 果然如老夫人说得那样,是个标致的好孩子。”
长平长公主温声细语地唤她起来, 又将宁姝夸了一通, 让本来都做好准备迎接下马威的宁姝有些诧异。
“长公主谬赞了……”
宁姝虽诧异, 然还是得体地回了一句, 只不过面上那股诧异没有被刻意掩去, 长公主看了个正着。
“宁丫头是不是疑惑我此番过来的做派?”
长平长公主也不打太极, 见宁姝这般,便打开天窗说了亮话。
“是的, 宁姝本以为,长公主是为了二公子来的,因为方才他在我在这里吃亏了。”
长公主轻声细语地, 眉目间又含着笑意, 宁姝不认为她是来找茬的。
既如此, 宁姝也不在乎什么了,直言不讳道。
长平长公主听此话, 挑了挑眉,眸中笑意又加深了。
“你这丫头倒是个直腔子,有什么说什么,比扭扭捏捏的倒是要好些。”
“我家那不省心的小混账我了解,性子泼皮,嘴又贱,若是哪里得罪了你,我代二郎说一句抱歉,以后我会让他爹好好教训他。”
长平长公主一番话诚恳且情真意切,任谁听了都会心中舒坦,然宁姝心中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宁姝并不是贬低自己,她不过一个来英国公府上小住的表姑娘,再过一段时日就要回扬州了,何至于秦老夫人同长公主竟会不怕麻烦地屈尊替秦琅来替他赔礼?
宁姝难免生出一种受宠若惊之感。
但转念一想,也不是所有人都像秦琅那般乖张恶劣,兴许他家就他一颗老鼠屎。
心里想七想八,宁姝没误了给长公主回话。
“长公主言重了,宁姝并未放在心上。”
说这话时,宁姝心里有些虚,但她还是得给长公主几分尊重。
秦琅这死小子招惹过她这么多次,宁姝恨不得扇他几个耳刮子,怎么可能当作没发生过,然前有秦老夫人,后有长平长公主,都是这般恳切,使得宁姝也有些动摇了。
这小子命真好,摊上的祖母和母亲都是秦老夫人和长公主这样的大好人,当真是羡煞了宁姝。
“我记得你们扬州有个很出名的胭脂铺子,叫什么玉颜的,里面一种叫玉面桃花粉的妆粉特别好用,多年前我曾随陛下下过一次扬州,领教过那妆粉的妙处,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那玉颜记还在否?”
还没等宁姝想清楚,这头长公主又说话了,提前了她们扬州赫赫有名的胭脂铺子。
宁姝不是个行事小气的人,见长公主提起这,也不藏着,豪爽道:“长公主赶得真巧,宁姝也爱用玉颜记的妆粉,此番还带了许多来,若长公主喜欢,回头便遣丫头给您送去。”
长公主笑了起来,一张脸顾盼生辉,美得耀人心田。
纵然宁姝是女子,也被迷得七荤八素。
“那我便厚着脸讨要一份了……”
已经三十有六的长平长公主,丝毫不见妇人的老态,犹如双十年华的姑娘,说起话来俏皮尽显。
“不过一些女儿家的小东西,不足挂齿。”
宁姝笑,杏眼弯成月牙,满面明媚灿烂,叫人见之欢喜。
长平长公主只一双孪生子,没有女儿,这是她心头一直可惜的事了。
年轻时生这对小子时伤了身子,便休养了许多年,后来肚子也迟迟未曾有动静,再后来上了些年纪,丈夫心疼她,便再不允她要孩子了。
也许是她命里本该无女吧。
长公主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宁姝身上,看着眉眼如花的小姑娘,心里倏然间又豁然开朗起来……
没有女儿没关系,她还会有儿媳妇。
想到这,长公主又勾起了笑,把宁姝看得一愣一愣的。
果然,母亲好看就是能生出俊俏的儿子,这是讨厌秦琅的她不想承认的事。
又就着说了些扬州和盛京的风土人情的闲话,宁姝和长公主结束了闲聊,长公主慢悠悠走了回去。
一回去,就被在原地抓心挠肝看了半晌的秦琅给逮住了。
“娘,扬……宁家丫头同您说了什么,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他可是见过她怎么故意使坏离间他和裴四的,这下换成了自己的母亲,秦琅更在意了。
“说了些让我开心的话,宁丫头当真是个妙人,为娘告诉你,你以后不可以再欺负她知道吗?”
长公主去了这一趟,不仅聊了个七七八八,心里也考虑了七七八八。
宁姝,确实是个极好的儿媳妇人选。
就是小儿子同人家姑娘这关系,不太好。
长公主看着小儿子警觉的神色,决定再给他这边缓和一下,若是未来果真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隔三岔五地寻人麻烦可不好,届时难做的就是大儿子了。
“得了,又勾走一个……”
秦琅泄气地叹了一声,整个人都蔫巴了。
长公主抚了抚小儿子的发顶,温声软语道:“别那么针对人家,方才人家还夸你俊俏呢!”
秦琅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被母亲摸了脑袋,本想甩开,却听到母亲这样一句话,他动作一滞,胸腔里那颗东西忽地窜了一下,他好不容易才将其压下,探头到母亲那里,神色不自然但又漏了几分急切道:“她怎么夸的?”
秦琅话一出口,便觉自己似乎问了个不该问的,可他确实又心里痒痒。
长公主存着让两人缓和关系的念头,也未曾卖关子,神采飞扬地将宁姝方才的原话说了出来……
“宁丫头说:长公主如此美貌,怪不得能生出那样俊俏的儿子……”
都是女子,谁又会拒绝旁人赞她美丽?
秦琅看着笑得一脸娇羞,神色美滋滋的母亲,无言了一瞬,撇了撇嘴道:“她夸得是娘。”
“可也顺带夸了你不是吗?难道你不是娘的儿子吗?”
长公主笑吟吟问道,秦琅偏头嘟囔道:“谁要她顺带……”
转身回了舅舅身侧,少年藏在暗处的面色隐约可见点点霞色。
然还没等秦琅从被夸的情绪中抽身出来,抬眼一看,那扬州泼妇不知什么时候又跟许知安攀谈了起来,虽两人都看着神色磊落,然秦琅就是瞧不顺眼。
心里痒痒又想做些什么,但想起刚刚才被母亲说过,秦琅只好含恨压下了这股冲动,在舅舅身侧安分守己。
也许是慈恩寺的素斋很香,也许是方才追秦琅那狗东西耗了太多体力,宁姝吃了吃了整整两碗饭,还被秦琅这个贱嘴嘲笑了一番。
吃两碗怎么了?这说明她身子康健,说明她活得久,秦琅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懂什么!
慈恩寺浴佛节的热闹远不是一日能领教完的,然天色渐晚,天子的仪仗也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咚咚鼓敲响,秦家一家老小也回了国公府。
在外面松了一天的筋骨,宁姝舒舒服服泡了个澡,驱散了一日玩闹后的疲惫。
待莺声给她全身涂了润肤的膏子,宁姝美美睡下了。
彼时,濯英院。
长公主与丈夫刚结束了一番云雨,正趴在丈夫健硕的胸膛上细细喘息着。
待到歇息够了,长公主看着同样方才平息下来的丈夫,笑了笑,突然想起她家大郎的终身大事,遂打起了精神道:“我今儿去与宁家姑娘说话了……”
秦进抚着爱妻丰润柔腻的肩头,嗯了一声,继续道:“如何?”
长公主扬起笑,一张玉面还未褪下嫣红,话语雀跃道:“是个不错的姑娘,我很喜欢。”
“那这是打定主意了?”
见大儿子婚事有了眉目,秦进也提了精神,笑为道。
长公主沉思几息,回道:“算是吧,但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先看看情形,最好能培养一下宁丫头和大郎的感情,然后我再去三弟妹那探个口风……”
“如此也好,要不然若是没成,我们两家都没脸。”
两人都知道,小儿女的事哪有十拿九稳的,她秦家满意了,兴许宁家那头就出了岔子。
大儿子那边也得去问一问,万一大儿子已经有了心上人,他们岂不是乱点了鸳鸯谱?
还有宁家丫头,虽说大儿子是出了名的丰神毓秀、翩翩公子,但个花入各眼,兴许大儿子就是没入了人家姑娘的眼也不是没可能。
因而此事还得缓些时日再进行。
长公主与丈夫达成了一致,但心底犹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不如……”
长公主灵机一动,相出了一个好点子。
“让宁丫头也同家中小辈去去学堂念书如何?这样不是和大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要不然除了特殊时候,两人整日整日见不着,宁家丫头又不日要回去,岂不是糟糕?”
秦进虽觉得妻子的话有些道理,但他还是泼了冷水。
“人家在家里念书,在咱这还得念书,怕是不愿吧?”
秦进这盆凉水着实泼到了长平长公主,她狠狠瞪了丈夫一眼斥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个莽夫,念点书就跟要命一样,人宁家也是书香门第,宁丫头会像你!”
虽嘴里硬气,长公主心里也被泼得有些不确定,罢了,明天去派人去三弟妹那里问问,不行就算了。
学堂
秦进被妻子那么含嗔带怒地那么一斥, 刚偃下的旗又扬了起来,将人压在身下,握住那截玉腰,再度耕耘了起来, 长公主再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翌日, 棠梨院。
一早, 宁氏送走了丈夫去官署,就迎来了长公主的大丫头玉苓。
几句话一问, 便知了长公主的意思, 想要问侄女去不去学堂同秦家孩子们一起念书。
宁氏也不敢妄下定论,只跟玉苓说了一句且去问问稍后告知, 便将人送走了,想着学堂也快开了, 宁氏匆匆去了流芳阁。
彼时, 宁姝刚刚洗漱完, 听到长公主的意思, 她想也不想道:“去, 为何不去?我正愁每日荒芜了半日呢!”
左右闲着也是无事, 还不如去学堂跟秦家姐妹们凑个热闹。
见宁姝欣然应允,宁氏笑呵呵点了点头, 遣人去濯英院回话了。
长公主速度很快,不过一炷香,丫头玉苓就带着宁姝过去了。
秦家学堂在国公府的东北角, 最是幽静, 适合学子读书。
然它临近着濯英院, 宁姝过去少不得要往那边凑。
想到可能碰到秦琅那厮,宁姝就是一阵恶寒, 但,可以有玩伴凑热闹,宁姝也不是不可以忍。
莺声留在流芳阁照看,宁姝带着燕语,跟着笑盈盈的长公主侍女玉苓,马不停蹄地朝着学堂去了。
踏进青山院的一瞬,宁姝便听到了里面嘈杂的说笑声,尤其是秦珂,那嗓门洪亮得紧。
透过窗子,偶尔能够瞧见里面学子的身影,有的跳脱,有的娴静。
幼童念书的学堂在隔着花圃的另一处,恍惚可以听到稚子的朗朗读书声。
倒是比哥哥姐姐们要勤奋些,宁姝心想。
此刻还没开始讲学,学堂里的气氛不甚严整肃穆,公子姑娘们都在各干各的事。
宁姝进来的时候,秦珂还在跟家中哥哥秦璋扔纸团嬉戏,都玩得热火朝天,谁都没注意到进来了一个宁姝。
纸团恰好滚落在宁姝脚边,众人瞧见那纸团滚到碧色的裙裾边上,都不由得往上看去。
腰若春柳,姿态盈盈,乌发雪肤,琼花玉貌,这不是他们府上的宁家表姑娘又是谁。
辨认出来人,几个刚刚还在打闹划拳的秦家公子立即端正了坐姿,摆出一副君子之态。
秦家姑娘们则没有那么多枷锁,见宁姝过来,都喜不自胜地迎上来。
“宁姐姐,你怎么来了!”
秦珂扯着嗓子便喊道,也不出意料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某人。
秦琅自打父亲回来,每日都老老实实地来学堂念书,除非舅舅大发慈悲召他过去伴驾,要不然他每日都要受到读书的摧残。
他同兄长不一样,兄长喜爱文墨,而他喜欢刀枪,看到密密麻麻的字便觉头疼,自小到大为了念书遭了不少罪,还会因为不如兄长而被父亲骂。
秦琅觉得天分这个东西强求不来,就好比兄长也不如他善弄刀枪武艺。
兄长更像母亲,而他则是同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回父亲骂他,母亲都这样维护他,说自己都随了父亲这个大老粗,父亲便没话了。
昨晚睡得迟,加上夫子今日要检查功课,秦琅早上来就背了篇文章,现在很困,脑袋昏昏沉沉地,就快要睡着了,忽地听到四房的堂妹喊了一声。
宁?什么宁?
像是一坛烈酒从嗓子眼灌进来,秦琅猛然间清醒了。
少女一身碧色自门外走来,面上挂着柔和而又甜蜜的笑,是对着他时从来不会展现的。
“左右我也闲着无事,便同你们一起读书吧,就当凑个热闹……”
就连那语气都是自己未曾听过的莺啼软语,叫人懒了骨头。
秦家学堂虽可以男女混读,但也是分男女席位的,左列坐男,右列坐女,因为都是自家兄弟姊妹,便没有座屏遮挡,作为防范。
秦琅看着碧色衣裙的少女在右侧落座,几乎所有的弟弟们都随着少女的身影而转动,就连自己那一心扑在圣贤书的兄长都抬起头瞧了一眼。
秦琅将头枕在胳膊上,脸微微偏向右,不仔细看只会以为他在偏着脑袋睡觉,但只有秦琅知道,这个角度刚好对着女席那道碧色衣裙的少女。
他觉得自己有毛病,但又莫名其妙地去做,他自己都不理解。
然无论他怎么在心里闹腾,人家都不知晓,甚至连一眼都未曾瞧过他。
可她都能跟六弟七弟说话,怎么就拿他当个透明人?
“宁表妹,你刚过来没书,若是不嫌,就用我的吧。”
几位秦家公子都想与这位扬州来的表妹搭话,秦琛率先找到了突破口,用着借书的名头寻到了机会。
宁姝看着秦琛笑意儒雅地递书过来,本想着拒了,她只是旁听,不用书也无妨,况且夫子来时也不会不管,她无需要别人的。
然还没等她张口拒绝,秦琛的书就被弟弟秦珝截走了。
“三哥你还是算了吧,你那书都被用得又破又旧,宁表妹要用也是用我的,瞧我的多新!”
秦珝摇着手里崭新如初的书,笑得灿烂热忱。
秦琛恼火地瞪了弟弟一眼,同时面上有些讪讪地,他的书确实有几分破旧,但那也是他平日用工读书造成的,但此刻被弟弟一嗓子嚎出来,秦琛却有些不好意思了。
“五弟你也好意思,三哥勤奋,才把书用成这般,你的跟新的一样,是把宁表妹看不出你怠懒吗?”
“宁表妹用我的,我的不旧,还做了许多注解,最是周全!”
秦珪弹了弹秦珝的书页,嗤笑道,引起了大片哄笑声,使得刚刚还大大咧咧的秦珝立马红了脸,嗫喏着将书收了回去,开始跟秦珪斗起嘴来。
本就心烦,听到弟弟们争先恐后地献殷勤,秦琅愈发来火了,尤其想将这几个上赶子的弟弟给打出去,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干。
漏刻发出声响,讲学时辰已到,秦家家学的周夫子拿着书卷进来了。
这是一个看起来脾气不错的夫子,自进来面上便挂着笑。
被事先打过招呼,周夫子知道今日多了一个学生,因此进来瞧见一个脸生的姑娘后并没有惊诧,而是满目温和地与宁姝说了几句话,给了宁姝今后讲学要用到的书,才开始讲学。
夫子进来后,秦家小辈们安静多了,顶多是沉着夫子不注意偷偷说些小话交流下眼神,再过分地便是传个纸条……
宁姝的位置临着窗户,晨间薄薄的朝阳洒进来,给碧色衣裙的少女身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让她看起来温柔又羞怯……
温柔?羞怯?
秦琅心中嗤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眼瞎了,竟觉得她温柔?
忽地,那个全身裹着金光的少女回头了,那双水杏一般的双眸淬着浅浅的碎光,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秦琅一时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怔怔地对上宁姝的目光,却在看懂了对方对他比得口型后沉了脸。
如果秦琅没有猜错,对方说得应该是“滚”。
秦琅气得头晕,想瞪回去,然人家已经扭头不理他了,这让他十分憋屈。
太不公平了!
秦琅气愤地转了一个面,将旁边的六公子秦璋唬了一跳,但什么也不敢问。
宁姝这厢收拾完秦琅,才觉得舒服多了。
宁姝打一进来就瞧见这个瘟神了,不是她在意,而是很难忽略。
人一般对喜欢的和讨厌的存在最为敏锐,很显然,秦琅在宁姝眼中属于后者。
宁姝一直能感受到,背上粘着一道令她不适的目光,这感觉只有秦琅能带给她。
大约是不爱读书的缘故,秦琅没有同上进勤奋的兄长一起坐在首排,而是坐在最后一列。
而宁姝坐在第二列,与其相隔的距离甚远,也正是如此,他要是想找宁姝的茬,就得闹得整个学堂都知道,然后传回父亲那里,他又得挨藤条。
所以秦琅显得异常地规矩,但也只是暂时。
所以一到下学,众人都收拾着东西回去地时候,秦琅忍不住晃到了宁姝跟前,看着少女头顶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小兔子发髻,心中顿起了痒意,很想上去掐一把。
但他不能,他知道这丫头不是什么好惹的,若他敢那么做,这丫头当着兄弟姊妹的面不给他脸,他委实不敢肆意妄为。
这丫头当真是克他。
周围秦珠几个姐妹,瞧见这小霸王过来了,都没敢凑过去,只是满眼忧心忡忡地瞧着两人,生怕又是一番天雷勾地火。
“呦,怎么来我们家学堂了,三婶的院子待不下宁大小姐了?”
秦琅背着手走过来,高挺的身姿站在宁姝面前,投下一片阴影,让宁姝想忽视都难。
宁姝将桌案上的笔墨都收好,书也摆整齐了,就感觉到有讨嫌的东西凑过来,紧接着就听到了秦琅欠抽的话。
抬头,少年正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她,从气势上宁姝就输了一截。
猛然间站起来,虽然只是到秦琅的胸口,但也把对方吓了一跳,连退了几步,一脸菜色地看着她。
“你想做什么?”
大嫂
秦琅被宁姝这突然的动作惊了一瞬, 反口就恶人先告状。
“想干什么,这不得先问秦二郎,莫名其妙地就来找我的茬,我来这里, 自然是长公主允的, 你这个做儿子的费什么话!”
“我……”
尽管对方说得在理, 然这话听在秦琅耳朵里哪哪都不舒服,就跟长刺了似的。
怎么会有如此牙尖嘴利的姑娘, 还不怵他, 秦琅不理解。
“二郎,别闹了, 快回去,父亲母亲还等着我们用饭呢!”
秦珏一直关注着自家弟弟, 察觉到弟弟又要犯傻, 秦珏赶紧出来打圆场。
被兄长拦着, 秦琅更不好施展什么了, 撇了撇嘴, 转头出了学堂,
秦珏没有即刻追过去,而是对着宁姝作了作揖, 温声道:“宁表妹多担待些,二郎就是个不肯吃亏的倔驴性子,几次在表妹手中吃了亏, 自是心中难平, 不过小孩子气性, 以后我会看好他,若是哪里再度冒犯了表妹, 便只管来告诉我,自有父亲管教。”
宁姝听完这一番话,心里忍不住感慨,觉得世子秦珏才像是长公主和国公爷的孩子,一家子都是如出一辙地恳切,反倒是秦琅,那狗一样的脾气,就想是外头捡来的,要不是那脸,可真不像一家人!
福了福身,还了秦珏一礼,宁姝一改对秦琅的冷漠与刻薄,浅笑盈盈道:“大表哥无需费神,我都知晓,不会跟他较真的,况且我在这也待不了多久,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宁姝虽性子泼辣些,但也只是对着惹着自己的人,对着如秦珏这样的翩翩君子,自然是豁达和气,不会让人犯难。
这点秦珏也是深有体会的,知道宁家表妹不是个脸酸心硬的姑娘,只是对着弟弟难免发作。
“表妹宽仁。”
最后含笑赞了一声,秦珏便同宁姝一起踏出了学堂的门,让在外守了半晌,也看了两眼谈笑风声的秦琅拉着一张脸。
瞧着兄长与宁姝并肩走过来,氛围温和地辞了别,而秦琅得到的只是对方一个悄咪咪的白眼,这让他心里无比地有落差感。
“大哥与她说了什么,聊得那么开心?她在我面前就跟个母夜叉一样,当真恼人……”
一边走,秦琅一边刺探着,想知道那扬州泼妇是如何讨好他兄长的。
秦珏蹙眉瞧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不虞道:“阿琅,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姑娘?人家为何对你疾言厉色,难道不是因为你干的好事太多了吗?”
秦琅看着兄长肃然的眉眼,细细想起他和宁姝的一桩桩一件件,开始有些心虚了。
“头回那次,我也不是故意地,还以为她想……”
忆起二人初遇那一晚,他因为误会当头推了宁姝一把,险些将人推倒在地的情形,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了。
“她想什么?她父亲是三品大员,祖父是当朝首屈一指的清贵太傅,若是有心思也不必用此手段,因为她配你绰绰有余,你这是惊弓之鸟,看谁都不怀好意。”
秦珏懒得跟自己这个性子霸道的弟弟多说什么,只几句话挑开了症结。
秦琅听着兄长的教训,罕见地没有回嘴,闷声不吭地走着,心中仔细咀嚼着方才兄长那几句话。
她配我?还绰绰有余?
貌似有几分道理。
秦珏见弟弟不再出声,用余光瞥着他,只见弟弟面上神色复杂,一会皱眉一会和缓,偶尔竟然还有一丝难以判断的扭捏羞怯,秦珏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了。
回到濯英院,长平长公主看见儿子们回来,立即吩咐下人摆饭,还问了一嘴今日功课累不累。
这种事情秦琅都是懒得应答的,反正有兄长在,根本不需要他插什么嘴。
照例,秦珏将话尽数揽了过去,无需秦琅费心,他只需大口大口吃着饭,以弥补在学堂受的气。
“近来我想着宁丫头一个人左右也无事,怕她一人闷,也让她去了学堂,怎么样,她可还习惯?”
一听到那个宁字,秦琅又下意识抬头,但他知道这个问题更不是问他的,头只抬了一瞬,又低了下去。
毕竟父亲还在饭桌上,他可不想冒头让父亲翻起旧账。
“表妹挺开心的,与妹妹们相处得都十分融洽,周夫子还夸了表妹一句,想来一切都好。”
秦珏一五一十地将宁姝得状态说了一遍,长公主和丈夫都是会心一笑。
“多好的姑娘,不知以后会落到谁家去……”
长公主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大儿子身上,其眸中的深意,却只有丈夫能读懂。
“就她那脾气,能嫁出去就不错了,还落到谁家,落到谁家谁倒霉吧……”
见全家都那么稀罕那扬州泼妇,又激起了秦琅的逆反心理,嘴里没把门地嘀咕了一句。
啪!
秦进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一双虎目瞪过来,秦琅不敢领教其锋芒。
“人家当然能嫁出去,而且嫁的夫婿肯定比你强,你还操心人家,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你老子我就希望哪天有个脾气温柔贤淑的好姑娘一个没长眼看中你,让你有个媳妇过日子!”
瞅瞅大儿子,再瞅瞅小儿子,一块美玉,一块顽石,要不是长得一模一样,他都怀疑是不是抱错了。
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神色哀叹。
听这话,秦琅心里更不服气了,什么叫好姑娘没长眼才能看上他,他有那么差吗?
心里犟归犟,然面上,秦琅再不敢顶一句,要不然他真害怕他爹当场抽出藤条将他抽一顿。
长公主在一旁笑得正欢,看着丈夫教训完小儿子,小儿子颓败的模样,不禁安慰道:“这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觉着人家不好,可有人却觉得好,终有一天也会有姑娘喜欢我们二郎这样的,就好比娘年轻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嫁给如周郎一般的翩翩郎君,没想到却嫁了你爹这样的莽夫,不仅是娘自己没想到,整个盛京都没想到啊……”
说着说着,长公主便忆起了往事,一边说一边叹了起来,让旁边正喝汤的国公爷秦进呛了一口。
“说儿子就说儿子,怎么又提起我们的事,听着好像你很不情愿似的……”
秦进窘着一张脸,似有不悦,清咳了两声道。
“起初是有些不情愿,但看你表现好,就想着也能凑合……”
长公主故意逗了逗丈夫,却没想后果,直到丈夫递了一个晚上等着瞧的目光过来,长公主才恍然住了嘴,低头老实地用饭。
两兄弟看着父母有些不正经的互动,都忍不住偷笑,然后被眼尖的秦进逮住,每人都挨了一记瞪。
“咳咳,对了,大郎现在也有十八了,等秋闱春闱结束,也便十九了,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心中可有喜欢的姑娘,若合适,娘去给你求来。”
宁丫头那边倒是瞧好了,但想起大儿子这边还没个影,若是心里真有了中意的姑娘,她和丈夫的算盘就白打了,少不得要探探口风。
秦珏本脸色淡淡地用着饭,听到母亲问自己这事,也差点呛了一口。
放下碗筷,秦珏恭声回道:“回母亲,儿子并无意中人,一切父亲与母亲安排便好。
就像母亲说得那样,过了今年,科举结束,他便要进入仕途,家中似乎也该有一位妻子了,秦珏并不排斥。
听到兄长被催起婚事,秦琅兀自扒着饭,递给兄长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那便好,那便好,我这正巧有个合意的,只是刚有个眉目,等过段日子便去给我儿问问……”
听到大儿子的回复,长公主和秦进都松了口气,面上堆满了笑。
秦琅一听未来嫂子都有了眉目,眉开眼笑地就探头到母亲那打听道:“都有眉目了,未来嫂嫂是哪家的姑娘,长相如何,性情又如何?”
长公主看着一无所知还笑得跟朵花似的小儿子,心里偷偷笑了一声,板起脸斥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该你问的别问,若成了你便知道了。”
夫妻两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也不多言。
秦琅一看探不出半分,便意兴阑珊地继续吃着饭,不再说话了。
下午有武课,他要早早过去练习才是。
……
后来几日,宁姝的学堂生活大体上都十分惬意,虽要听些课,但能跟秦家姐妹热热闹闹地在一处玩,宁姝也不在意其余的了。
秦琅那厮最近也安分了许多,至少没有再主动凑过来寻她的晦气了,虽然还是能感觉到身后那股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猜便是秦琅在打着坏主意,宁姝大部分时间就当作狗在看她,除非有时候忍不住了,回头瞪他一眼以作警告。
一转眼到了四月中旬,宁姝都得日子过得既充实又快乐,彻彻底底享受了一把拥有众多兄弟姊妹的感觉……
又是一日下学堂,宁姝本以为依然是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午后照例小憩了一会,起来带着姑母家的表妹与表弟玩了一会蹴鞠,快傍晚的时候,姑母告诉她老夫人叫大家伙过去用饭,说是热闹热闹,问宁姝去不去。
宁姝无事,自然是去的。
酉时一过,宁姝便随着姑母往延寿堂去了。
投壶
秦老夫人还是如上次见到的一样硬朗, 正同早来的孙子孙女们哈哈大笑着。
宁姝进去的时候,秦老夫人正揽着自家的亲亲孙子开怀大笑着,至于那亲亲孙子是谁便不用说了,自是最得宠的秦家小霸王。
“宁姐姐来了!”
彼时秦珂看见竹帘轻响, 知道又来人了, 连忙探头看过去, 见是宁姝,欢快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响起, 不仅是秦家几个正在低声说笑的公子抬起头看过来, 那在秦老夫人怀里的红袍少年也安静了下来,掀起眼帘瞧着正款款走来的少女。
杨柳细腰, 芙蕖为面,两靥含笑, 满目清灵, 怎么瞧都像是江南水乡浸润出来的柔婉姑娘, 怎就一副那样的脾气?
秦琅兀自想着, 怎么也不得解。
“宁丫头来了, 快坐, 稍等片刻就快要开饭了!”
瞧见这个很可能是自己未来孙媳妇的扬州姑娘,秦老夫人喜笑颜开地同她说着话, 又是让秦琅心里暗暗冷嗤了一声。
“老夫人身子当真是硬朗,尚在门外我便听到了老夫人的笑,怕是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了……”
这并不是宁姝在故意奉承, 当真是她的心里话。
在扬州时, 宁姝所见到的大多数花甲之年的老人大多都疏松了筋骨, 开始百病缠身,极少有秦老夫人这种异常康健的, 就算是自己的爷爷,比起秦老夫人来也逊色了许多。
在宁姝的夸赞下,秦老夫人再度笑呵呵起来,对宁姝招了招手道:“好孩子,过来……”
宁姝虽不知秦老夫人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过去了。
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假装看不见一侧正打量她的秦琅,将手放在秦老夫人的掌心。
一个是肌理松弛、略微枯瘦的手,另一只却是雪白丰盈、滑腻如玉。
两相比较下,只让人觉得异常地醒目。
秦琅坐在旁边,是除秦老夫人外第一个瞧见的,不由得发怔起来。
他极少接触姑娘家,从小到大看得最多的便是母亲被父亲紧握在大掌中的柔荑,从未仔细看过旁的姑娘的手,即使是堂姐妹们也是从未在意过。
如今猝不及防地瞧了宁家丫头的手,倒叫他心神震动。
原来男女的发肤当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养尊处优如兄长,也不会是宁家丫头这般雪腻温软的一团。
他看得有些入迷了,半晌都没移开眼,直到祖母再次笑呵呵地说话,秦琅才做贼心虚地将头扭到一边,不敢再去看。
“瞧瞧这手,是不是近来在我家吃胖了些,捏着似乎比刚来的时候还肉乎些……”
秦老夫人说得言之凿凿,使得宁姝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吃胖了。
“是吗?”
宁姝瞧着自己的手,不确定道。
身后的秦家姐妹闻言,都拥了上来对宁姝的手左看右看,评判着宁姝到底有没有长胖。
结果是,宁姝似乎真的长胖了些。
对于自己长胖这事,宁姝其实挺高兴的,因为她自小到大都是个轻身量,在扬州吃多少都难以长肉,偶尔瘦了,弟弟总说她像一根柳条在他跟前晃,气煞了宁姝。
也难怪,盛京不似扬州这等鱼米之乡,饭食多以面食为主,零嘴小吃也多是炸物肉类,宁姝虽挑拣着,但难免也用了不少,尤其是盛京特有的各色小吃,脆响油亮的胡饼,她确实是吃了不少。
“胖了好,胖了好……”
宁姝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盈盈地念叨着。
“废话,素斋都能吃两碗饭,能不长胖吗?”
一道不合时宜的话插进来,让宁姝笑意浅淡了些。
“你这猴子,找打是吧?怎么跟姝儿说话的……”
听到孙儿贫嘴又去招惹宁家丫头,秦老夫人犹像小时候那样打了一下孙子的屁股,惹得满堂低笑声不断……
“祖母!”
屁股被祖母打了一下,秦琅脸色唰得一下就红了,差点都能与他的红袍一争高下了。
“孙儿都十八了,祖母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了……”
秦琅瞧不清别人的笑脸,却瞧得见宁姝的,少女一张脸都快笑成朝阳花了!
秦琅气得直咬牙,却无法将她怎么样,更不能将祖母怎么样,只能自己憋着气,一张俊脸红一阵黑一阵的。
“你也知道你十八了?那还耍小孩子脾气跟姝儿斗嘴,幼不幼稚!”
秦老夫人将孙儿斥了回去,虽语带训斥却是满眼宠溺。
秦琅不说话了。
看完了这有趣的一幕,从长公主到二夫人周氏、三夫人宁姝还有四夫人容氏,都凑在一处笑去了。
以英国公为首的四个大男人,看着离开席还有一会,便在院子里坐着,一边说着朝中的政事,一边聊着家事,排除英国公秦进总跟弟弟们说打仗的血腥场面,氛围也算是融洽。
忽地听下人来报开席了,几人连忙起身,朝着前厅过去。
宁姝这回坐在了秦家姐妹堆里,对着的再不是秦琅那晦气东西,而是性子俏皮的五公子秦珝。
俏皮到什么地步呢?只要宁姝抬眼瞧他,秦珝便做鬼脸逗她开心,宁姝很难不多几分笑脸来。
隔着两个弟弟,秦琅看着五弟对着宁姝极尽讨好,面前饭菜好似都变成了麦糠野菜,让他难以下咽。
席上有一道宁姝很喜欢的菜,光明虾炙,不同于扬州菜的做法,虽是炙烤出来的,多油多盐,却是异常地美味,宁姝吃得停不下来。
看出宁姝爱吃,秦家姐妹连带着对面几个秦家公子都注意到了,或多或少都避开了这道虾,让宁姝这个远道而来的表姑娘敞开吃。
秦琅自然也注意到了几个弟弟的小动作,心里不爽的他下意识就想和宁姝抢一场,然筷头一摆才发觉那道虾离自己有段距离,他须得站起才夹得到。
罢了,且叫她得意着吧。
宁姝得了好吃的,才不会注意到秦琅那厮在做什么,犹嫌自己燕语一个人剥得慢,宁姝亲自上阵,才算吃得尽兴。
期间也不忘让燕语也跟着吃了不少,可谓是主仆都尽了兴。
让随侍在侧得丫头将铜盆端来,宁姝简单地净了净手,才继续执起筷子。
等回了扬州也让家中厨子这么做,她要吃一盆!
正想着,左边的秦珂不知什么时候同胞兄秦璋说上了话,说完过来扯她的袖子。
“做什么?”宁姝问道
秦珂对着宁姝笑容灿烂地招了招手,宁姝凑过去。
“宁姐姐想不想散了席去玩投壶?”
宁姝眼眸一亮回道:“自然是想的,在哪玩?”
这里尚且没人知道,宁姝是个投壶高手,不说百发百中,也是十有九中了。
“在我家院子里,我六哥今儿新买了一副,怎么样,宁姐姐,要不要下了席过来?”
宁姝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玩乐的机会,忙点着头道:“自是要去的,不过这东西多叫几个最好,我问问……”
说完,宁姝便去找秦珠说话去了,一个接一个地将消息传递给秦家姐妹们。
那厢,秦珂也没闲着,让秦璋多喊几个哥哥,准备来个热闹的。
消息递到秦琅那,仿佛静止了一瞬,秦琛轻声唤了一句二哥,才让这会故作高冷的秦琅有了反应。
“有事?”
秦琅顺势又瞄了一眼宁姝的方向,假装一无所知地回应三弟。
他早便听到了,不就是要一块玩投壶吗?
“六弟要在散席后在锦绣院玩投壶,二哥去不去?”
“投壶有什么好玩的,也值当你们传来传去……”
秦琅不想表现得自己很急切,要不然到了锦绣院见了宁姝怕被想成上赶子。
然秦琛一听他这话音,还以为他不去,便继续道:“二哥若不去,烦请跟大哥说一声,问问大哥去不去。”
被秦琛这话堵了一下,秦琅气结。
“我什么时候说我……”
不想孙儿们在下面的闹腾被秦老夫人瞧见了,她探了探身子,打断了秦琅得反驳,朝着底下最欢脱的孙女秦珂唤道:“珂儿在下面闹腾什么这么热闹,也跟老婆子我说说呗……”
老人家总是好奇了些,看见孙儿们在下面有事瞒着她,老人家心里痒得不行。
这回,无论是姑娘们还是公子们,都停住了话,朝着秦老夫人看了过去。
秦珂也没想到祖母能注意到她们得小动作,然被发觉了,也不藏着,起身将大伙要散席玩投壶的事说了出来。
谁料秦老夫人听完又是哈哈一笑,紧接着拍案做决定道:“不必去老四院子里头了,就在我院子里,让我老婆子也乐呵乐呵,如何?”
既秦家这个老祖宗都发话了,自然是没人敢质疑的,众人只得满口应是。
宁姝倒是无所谓,在哪里玩都是玩,她不在意的。
只是……
当四姑娘秦珠表示男女对阵太不公平,实力悬殊过大,要男女组队比拼时,宁姝犯起了难。
她不是秦家姑娘,秦家公子也不是她的亲表兄表弟,亲的还是个五岁的小萝卜头,只能在旁边给她助威,这属实是选谁都不合适。
然秦老夫人似乎对这个提议很满意,满面都是期待,秦家姐妹也不给宁姝喘息的空间,就商议着以掷骰子择顺序开始选投壶伙伴了。
也是赶巧了,加上宁姝,满了年岁能投壶的姑娘公子们正巧六对六,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选择
为了展现谦让的风采, 秦家儿郎们都让妹妹们掷骰子选搭档。
以骰子大小为序,点数大者为先,秦珠为六,第一个选择。
宁姝为二,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最小的点数则是秦璎掷出来的, 一看是一, 秦璎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起初宁姝还没看出危险,想着自己寻个好性子的秦家公子也不至于尴尬, 然前四个一选, 最后的宁姝和秦璎看出了不妙。
因为她们都选各自的兄长,而长房却没有姑娘, 所以她和秦璎,必定要在秦家这对双生子中做出选择了。
所有人都发觉了这一点, 从长辈到到小辈, 神色各有其精彩。
尤其是抱着别样心思的长公主夫妻和秦老夫人, 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宁姝, 想看看宁姝如何选择。
显然, 秦琅也看出了头绪, 臭着脸看着宁姝,仿佛生怕被宁姝选了似的。
宁姝腹诽了几句, 看了看轻狂骄矜的秦琅和霁月光风的秦珏,神色凝重。
秦璎是秦家姐妹中胆子最小的一个,宁姝本应当怜惜让着她。
可那厮是秦琅, 宁姝是万万不能相让的!
看着秦璎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意思不言而喻。
宁姝无声地对着秦璎摇了摇头, 心中嘀咕道:对不住了妹妹。
秦璎看着对她一副万分歉疚神色的宁姝,如花似玉的小脸顿时就垮了。
“我选大表哥。”
毫不犹豫地作出了选择, 宁姝斩钉截铁道。
她才不要和秦琅那个狗东西一起投壶,指不定投壶的时候怎么使坏呢!
结果尘埃落定,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意料之中的认知。
秦老夫人同身边的贾婆子乐呵呵对视了一眼,长公主也想笑来着,但被假正经的秦进阻了回去。
“稍安勿躁。”
然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没忍住,嘴角露出了一丝雀跃,得来了妻子的一个白眼。
宁姝会选他,也在秦珏的意料之中,毕竟他可是亲眼见识过宁家表妹和弟弟的仇怨,能选弟弟才是奇怪的,他也很乐意宁家表妹不与弟弟接触惹是非。
“表妹。”
走到宁姝跟前,秦珏点头,温声唤了句。
已经见过许多次面,也熟悉了,也就不需要时时刻刻都那么多虚礼了,秦珏便不再顾着那套繁文缛节。
“大表哥若是投壶技艺尚可,那我们便赢定了。”
正巧宁姝也不喜太多束缚,大大方方点了点头,笑道。
宁姝对自己的投壶技术还是很有自信的,只要搭档尚可,她一惯能力挽狂澜。
秦珏见她张扬恣意的眉眼,又听这等信誓旦旦的话,不由得笑道:“那就全靠表妹了。”
相比于宁姝与秦珏这边的融洽,秦琅和秦璎那边就不容乐观了。
秦璎心里苦,但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只满脸含笑地凑近这位二哥哥,语气柔婉道:“今夜要拖累二哥哥了。”
秦家人都知道,自己这个二哥哥最爱玩闹,斗鸡走狗、投壶马球这类无一不精,她投壶技艺只能说一般,定会拖累他。
本身就怵这个兄长,又成了个累赘,秦璎早在心里叹了八百遍气。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灯火映在少年的侧脸,在那双黑黝黝的凤眸中,似有灿烈的火花在燃。
也不知是多久,秦琅的目光从那一脸璨笑的姑娘面上挪开,神色不辨喜怒地看向自家五妹,半晌都没说话,让秦璎本来就发怵的心神更不安了。
“二哥哥……”
直到秦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秦琅才用着一种近乎于阴恻恻的目光看着某处,语气凉凉道:“放心,二哥带你赢。”
虽然也知道宁家丫头不会选他,但真正到了这一刻,秦琅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料中的淡定,甚至可以说是心头躁得慌。
被她轻看厌弃,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兄长,秦琅仍然很介怀。
因而他打定主意胜过他们,让她知道谁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一个高约两尺,颈长肚大,狻猊造型、镀着金漆的铜壶被下人抬上来,置于庭院中央。
自先秦时,投壶便成了士大夫以及贵族在宴饮时喜爱的活动,壶、矢、酒、乐曲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秦家有许多姑娘,酒便不被需要了,喝了只会头昏脑胀,还谈什么投壶,乐曲就更无所谓了,随性而起,随性而毕,无需去叫乐伎过来。
《礼记》中有记载,投壶是一种古代礼仪,宴会的主人会在宴席上邀请客人射箭,被邀请的客人一般来说不能够拒绝,但有的客人确实不会射箭,如此便诞生了投壶这项技艺。
为了防止投进去的箭矢跳出来,下人事先在里面装满了豆子,只待主子们玩。
小辈们两两站成一队,秦家长辈们瞧着孩子们一个个斗志昂扬的模样,也被勾起了兴趣,开始押注那队能赢。
大部分将注押在了一向善投壶的秦琅身上,引得秦琅愈发得意,就差个孔雀尾巴就能开屏了。
接过下人递来的箭矢,秦琅看着不远处不知在说什么而满面带笑的的兄长和宁家丫头,他脚不受控制,径直往那边凑过去……
一看他来,宁姝立即就不笑了,眸色淡淡扫了他一眼道:“过来凑什么热闹,你最好别来招我,要不然等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宁姝对于自己的投壶技艺一向自信,于是对秦琅放狠话时也很是傲慢,秦琅听得怒极反笑,理了理手中箭矢道:“小丫头口气那么大,不如咱们打个赌,输了就听对方差遣一次如何?”
也不知秦琅想到了什么坏点子,一张俊脸上满是奸诈,宁姝一瞧便知他憋着坏水。
然宁姝却是不惧,颇为罕见地朝他笑了笑,应道:“好啊,若是秦二郎输了,那就把今日周夫子教的那篇《东君赋》抄一百遍。”
打蛇打七寸,宁姝在英国公府也待了好些时日,自然知道秦琅最怕什么。
果不其然,听到这个惩罚,秦琅脸色一青,恨恨瞧了宁姝一眼,那眼神,似乎要将人拆骨吃入腹中一般……
“歹毒至极!”
“那若是你输了,便亲手去给爷捉一只大青虫回来,送到爷跟前!”
秦琅爷不甘示弱,想了个绝妙无比的主意,一脸得瑟地看着宁姝。
“咱两彼此彼此。”
宁姝听到秦琅的话,也险些气歪了鼻子,这厮也够歹毒,逮着她的怕处来。
想到万一自己若是真输了,自己真要去捉虫子,宁姝就想死。
所以她绝对不能输!
仿佛斗气一般,两人各自冷哼了一声,都扭过了头。
长公主的侍女玉苓充当裁决,知会主子们比拼要开始了。
“二郎他投壶很厉害,我们……”
秦珏拧着眉头将弟弟与宁家表妹的赌约听了,心绪不宁。
他并不是忧虑万一弟弟输了去抄一百遍《东君赋》,而是担心宁家表妹输了真的要去捉大青虫。
弟弟输了顶多是累累手,然若是宁家表妹输了……
毕竟他可是见过宁家表妹有多怕虫子,届时怕是不太好收场。
他踌躇间开了口,没将话说完,但两人都懂后续没说出来的话。
宁姝笑,掂了掂手中的箭矢道:“大表哥莫忧虑,我也是箭无虚发的呢!”
见宁姝自信满满的笑颜,秦珏不由得也信了几分,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六队开始抽签,决定哪队先行投壶。
结果很是有意思,宁姝抽到了写着一的竹签,是第一个投的,而秦琅则抽到了六。
也是生怕自己一个大意轻敌了就真的要去捉大青虫,宁姝准备全力以赴。
秦老夫人想必也是被气氛感染了,情绪高涨之下给孩子们掏出了额外的赏赐,一对成色极好的羊脂玉玉玦,上面仿佛还刻着缠枝莲花纹,就算在夜色里也散发着温润的光,一看便知是上上品。
“这对玉玦是祖母当年的陪嫁,哪队胜了,祖母就将这对玉玦给哪队……”
秦老夫人笑呵呵地说着,秦家姑娘和公子们都微微打起了精神。
羊脂白玉本就是极好的,又是祖母的陪嫁,价值几何便不必说了,他们想要!
宁姝将目光从那对玉玦上移开,神色随意得紧。
她扬州富庶,金贵得东西她也有不少,所以这玉玦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然她一定要赢得这场投壶,所以这玉玦,就当顺手吧。
投壶开始,宁姝持着五支箭矢,神色肃穆地开始投了起来。
她一向很稳定,技艺也丝毫没有生疏,五箭连中,玉苓计了五分。
“宁姐姐好厉害,居然全中!”
周围秦家长辈和小辈都惊得交头接耳,秦珂更是兴奋地鼓掌喊了出来。
宁姝眉眼弯弯,忍不住朝着秦琅那厮投了个示威的眼神。
秦琅心下一沉,觉得事情似乎有些棘手。
一开始只以为宁家丫头技艺只是尚可,没想到竟能全中,想来还是他小瞧了对方。
现在就看他兄长了,若兄长也全中,自己就不用翻身了。
秦家长辈们看着眼前局势,都保持着高昂的兴趣,想看看哪队能赢。
尤其是秦老夫人和国公爷夫妻,看着自家老大和相中的媳妇就要赢了,不可谓不欢喜。
秦进咧开嘴笑了,似要跟妻子说些什么,但被长平长公主给摁了回去。
她才不想丈夫在这节骨眼上嚎出什么不该说的。
万众瞩目下,秦珏顶着众人的目光,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中了四分,宁姝与他共计九分,已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抱歉表妹,没能全中……”
秦珏似乎觉得有些歉然,对着宁姝致歉道。
宁姝倒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不是每个人都能如她一般技艺娴熟全中,秦珏能中四箭,已经很好了。
“无碍,大表哥已经做得很好了,九分够赢了。”
少女神色俏皮,让秦珏心中的歉疚也少了几分。
“二郎怕是能追上来……”
秦珏同弟弟一起长大,自是知道弟弟投壶的技艺,嘴中喃喃道。
宁姝笑,指了指五姑娘秦璎道:“任他一个顶俩,可我知道五妹妹是个不善投壶的,他还是越不过我们去的……”
胜败
如宁姝猜测地大差不差, 秦琅那边脸色也有些凝重。
然秦琅想着,只要五妹妹投得尚可,他都能赢下这场。
记得去岁中秋,五妹妹似乎还中了四箭, 问题应当不大。
稳住了心神, 秦琅继续观看其他兄弟姊妹投壶。
后面便没有宁姝那般全中的了, 最多是秦珠中了四箭,还没来得及高兴, 搭档秦琛便中了两箭, 看着四妹妹的怒容,他不好意思地咽了咽口水, 歉疚道:“对不住四妹妹,今天手气有些差……”
秦珠无奈, 长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小马扎上, 看着其他姐妹玩了。
算了, 反正有宁姐姐珠玉在前, 她是不可能赢了。
投壶热火朝天地继续下去, 眨眼间便到了最后一队, 前面除宁姝外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七分,如今大伙都看着秦琅这一场了。
秦璎也知道了自己在这局中的重要性, 心里更忐忑了。
本来就技艺平平,又加上紧张,五箭秦璎只中了两箭, 投完后一脸哭唧唧地看着秦琅。
“二哥哥对不起了, 我尽力了……”
秦琅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投到壶中的两箭, 语气涩地像吞了一丕黄土。
“怎么可能就两箭,我记得去年中秋你不是还中了四箭吗?”
“二哥哥你记错了, 去年中秋投中四箭的人是四姐姐不是我……”
秦璎苦着一张脸,嗫喏回道。
像是被人突然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秦琅双肩一耷拉,沉默了许久。
“算我倒霉。”
“起开。”
沉思了一会,秦琅从小马扎上站起来,脸色木木的。
抬眼,少女一张芙蓉面盈若春水,可惜正用着一副看好戏的神色瞧着他,让他半羞半恼。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待他有些好脸色吧。
恼火之余,秦琅不由得胡思乱想道。
拿起属于自己的五支箭矢,秦琅有些伤脑筋。
宁家丫头那里已经有九分,五妹妹只投了两箭,就算自己五箭全中也是徒劳,所以,他必须得出奇招了……
那一百遍《东君赋》他绝不能抄!
深吸了一口气,秦琅持着箭矢,却转过身去,背对着铜壶。
众人一看秦琅这架势,瞬间都噤声了。
宁姝也敛住了笑,一脸严肃地瞧着他。
背投,也是投壶中的一种,且是最难的一种。
寻常人就算是看着铜壶都不一定能投进去,何况还是背着?
这种人可谓是万中无一,就连宁姝都不能够驾驭这种背投,秦琅这家伙居然会背投?
因着背投的难度大大加强,所以如果是背投的箭,不会再计一分,而是翻两倍。
宁姝心里狂跳了一阵,在想她是不是真的要去捉大青虫了。
只见少年娴熟地执起箭矢,像是演练了无数遍一样,手腕微微用力,一只箭矢越过秦琅的肩膀,如一道流星,直直落入铜壶中,带起豆子在壶中的脆响。
两分。
然秦琅还未结束,又是一阵豆子碰撞的脆响,第二支背投箭矢也顺利投了进去。
四分。
就在秦琅手持第三箭,就要投出时,他蓦地回头,看得是宁姝的方向,嘴角顺势勾起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第三箭,依然稳稳地落入了铜壶腹中,那一声清脆的豆子碰撞声,仿佛在宣告着些什么。
宁姝面色终于是变了。
背投三箭而中,宁姝已经不用去猜接下来的胜败了。
背投都不在话下,看着投还能投不中?
不肖众人猜,秦琅姿态散漫地转过身来,将最后两箭随手投进去,只听接连两声脆响,秦家人轰然抚掌……
“我家二郎就是厉害……”
秦老夫人坐在胡床上,同其他人一起抚掌大笑,满面红光。
长公主心里失落大儿子和未来儿媳没有得胜的是同时,也忍不住为小儿子喝彩。
“二郎投壶真是厉害!”
秦进在一旁听了,嘴角虽也勾起了弧度,然还是嘴硬道:“投壶厉害有什么用,净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以后靠这个吃饭啊……”
也不理会丈夫煞风景的话,长公主一脸骄傲地看着小儿子。
“我赢了。”
将五支箭矢投完,秦琅甩了甩手,似是对着众人说。
但宁姝却是知道,秦琅是对着她说的。
完了。
宁姝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叹了一声,只觉眼前一片黑。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厮会背投,还投得如此之准,当真是晦气!
她要去捉大青虫了。
宁姝满脑子都是这样一句话,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生无可恋。
秦璎虽只有两分,但秦琅一个人靠背投就得了八分,总共十分,还压了她与秦珏一分,此局胜者不言而喻。
秦璎木楞楞地接过祖母的彩头,那对上品的羊脂白玉玉玦,傻乎乎地捧着,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从未因为投壶而拿了头等名次呢?尽管她知道这都是因为二哥哥。
她不敢占了功劳,只忐忑地捧着那对玉玦,凑到秦琅身边。
“无功不受禄,这个二哥哥拿走吧。”
好似眼前的上品羊脂白玉是块石头,秦琅只是虚虚扫了一下便移开了眼,视线转到了某处,满脸的粲然。
“我不爱用这些个环佩叮当的东西,你自个拿去玩吧。”
秦琅姿态随意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要那对玉玦,秦璎还想说什么,就见人已经转头走了,也没给自己再推脱的机会,秦璎只能收下那对本不属于她的玉玦。
这厢,宁姝心里正翻江倒海,连秦珏安慰她的话都没进耳朵,就看见秦琅满面春风地朝着她这边走来……
此刻,宁姝瞧见他就跟瞧见大青虫似的,满眼的拒绝与嫌恶。
宁姝丝毫未掩饰自己的情绪,秦琅自然也不是瞎子。
本来还飘扬的心立即就沉入了谷底,再也笑不出来。
他很不喜欢宁姝用这种眼神瞧他,这会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若是旁的人,秦琅定然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但这不是旁人。
“怎么样,服不服?”
少年抱着臂,姿态有些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就差嘴里叼根狗尾巴草了。
他语气里满是得意劲,一双凤眼睨过来,不知道地还以为他打了胜仗向敌人示威呢!
宁姝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理他,扭头往小马扎上一坐,神色冷淡。
秦琅也不在意,跟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缀着珠玉钗环的发髻,只觉心情又好了许多。
“依照我们先前的约定,你得去捉一只大青虫送到爷面前……”
秦琅说话时,俯身微倾,黑色的鹿皮靴嚣张地踩在旁边不知是谁的马扎上,语气比姿态更嚣张。
然还没说完,就被凑过来的兄长给打断了。
“阿琅,这事还是算了吧,何必为难表妹一个姑娘家,你明知表妹怕这个,若是父亲母亲知道了,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秦珏在一旁劝,语重心长,可谓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秦琅脸色都有些变化。
然秦琅也是个倔驴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看着宁姝冷淡的眉眼,又瞥了一眼极力劝诫他的兄长,秦琅心头蓦地窜上一股无名火,态度变本加厉。
“怎么,宁大姑娘是想赖账吗?还搬我哥当救兵,呵~”
不客气地嘲讽对方,以期得到回应。
然效果很显著,宁姝当即就没受得了秦琅挖苦她,喝了一口茉莉花银子,抬头便放狠话道:“谁要赖账?我才没有,我只是在想明日去哪找虫子!”
宁姝没法不犹豫,要她去捉她最害怕的东西,换做是谁怕是都得犹豫一下吧。
但既然下了赌注,宁姝没有耍赖的道理,又经过秦琅这厮一刺激,她应得干干脆脆。
闻这话,秦琅笑了,目光带着三分得意地瞥了眼兄长。
秦珏见事情已无力回天,给了弟弟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转身走了。
“大表哥真是君子仁心,不像某人,歹毒地很……”
宁姝盯了一下秦珏远去的背影,回头又瞧了秦琅一眼,冷嗤了一声,贬得光明正大。
秦琅今夜的心情起起落落的,都是因为眼前的人,他明日定要好好报复回去!
“喊得倒是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长房的亲戚呢。”
喊起兄长来,一张口便是一声声莺啼软语的表哥,换成他,不连名带姓都是客气的。
秦琅第一次感觉到不公平,但又无处宣泄,只好继续阴阳怪气道。
宁姝倒不会因为他阴阳怪气就觉得没脸,毕竟这又不是自己想攀得亲戚,遂挑眉回嘴道:“又不是我上赶子,有本事去问你祖母,是老夫人让我这么喊的,谁叫老夫人喜欢我呢,当真是盛情难却呀~”
宁姝仿佛炫耀般地说着,将秦琅气得够呛。
“那是我祖母,你炫什么!”
秦琅气哼哼地咬牙说了一句,说完才发觉这句话有多幼稚,不由得有些窘迫。
倒显得他像个几岁的稚童。
见宁姝果然不客气地笑他,秦琅冷脸,拿赌注拿捏她道:“明日未时一刻,我在学堂西角竹林等着你来履行赌约,你最好……”
“未时一刻不成,换成申时一刻吧。”
像是东家一般,少女一张口,随随便便便将他的话给驳斥了,姿态凛然。
秦琅甚至没有计较宁姝对他的打断,反而好奇追问道:“未时为何不行?”
宁姝一瞧他就是个不会睡午觉的,义正言辞道:“因为饭后我要睡午觉,不想困着还要去给你捉虫子,可明白?”
秦琅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竟也没反对,只呆呆应了一声哦。
怜惜
关于两人之间的赌约, 除去些许秦家小辈,几乎便没人知道了。
毕竟宁姝也不想被秦家长辈知道,尤其是秦老夫人和长公主夫妻,若是知道定是要给她做主的。
这样宁姝就真变成赖账的了, 她并不想这般被秦琅嘲笑。
于是乎, 秦家长辈只因为两个孩子又拌了几句嘴, 是无伤大雅的事。
因为想着第二日要去捉可怕的虫子,宁姝这一夜没怎么睡好, 晨起时面容也有些憔悴, 恍如病了一般。
“姑娘昨夜定是没睡好,瞧瞧这脸色都比平日差了许多, 我给姑娘擦些胭脂吧。”
莺声给宁姝绾好发,看着镜中少女有些青白的脸, 忧心道。
宁姝打了个哈欠, 摆摆手道:“不用不用, 你忘了你家姑娘最不爱用那些闷着脸的东西吗?只是去学堂念书, 又不是去相看, 打扮什么……”
见自家姑娘抗拒, 莺声也便不再坚持,一旁开窗通风回来的燕语笑道:“咱们姑娘可是清水出芙蓉, 不过是气色差了些,哪里就需要特地去上胭脂了,就这般出去也是最显眼标致的一个……”
燕语爱说些俏皮话讨人开心, 不光是宁姝听了喜气洋洋, 莺声也是笑个不停。
“就你这蹄子长嘴了……”
主仆三人笑闹了一会, 宁姝出门时精神都振奋了许多。
但振奋只是一时的,在学堂才听了不到半个时辰的书, 便精神萎靡了起来。
托着下巴,宁姝敛眉耷眼地同旁边的秦珠说着话,侧过来的脸在碎光下白得几近透明,无端生出些孱弱感来。
也是这时,秦琅听到前面四房的两个弟弟小声说着些什么,秦琅好似听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宁字,便静下心去听。
“你瞧宁表妹是不是病了,脸色都差了些……”
“是有些,大约是夜里没睡好吧。”
“没睡好也好看嘿嘿!”
秦琅一听便知是秦璋那小子的声音,心中冷哼了一声,也不由自主朝着宁姝那边看过去了。
少女瓷白的肌肤在日头下泛着光,可仍是如此,也难掩其一脸倦容。
昨夜没睡好?
想来是怕极了今日的事情,再度瞄了一眼少女在日头下恍惚间有些孱弱的脸色,秦琅不再打瞌睡,而是沉思着什么。
终于挨到了下学的时候,宁姝出了青山院,和秦家姐妹分道扬镳后,就听到了身后有人唤她。
“宁姝,站住……”
秦家几乎不会有人连名带姓地唤自己,就想除了她不会有人没事连名带姓地去唤秦琅的大名。
回头瞧,果然是秦琅追了上来。
第一次被秦琅这厮叫了名字,宁姝只觉得全身仿佛有蚂蚁在怕,全身都不得劲。
而喊人的秦琅心中也不是多么平静,自那次浴佛节之后,秦琅便悄悄去学堂,趁夫子不在时翻了当天交上去的文章,以往总听长辈和妹妹们唤她姝儿,却不知是哪个字,如今在文章的落款上总算确认了。
姝,取美好妍丽之意,若是不看对方那脾气,安静的时候,却有几分这意思,可惜……
秦琅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心中浮想联翩。
这是他第一次唤出扬州泼妇的姓名,出口的瞬间心头总有些怪异,仿佛有种难以言明的羞涩。
“拦我作甚?”
宁姝本就疲倦,想回去赶紧用完饭便去午睡,又加上面对的人是秦琅,她更没什么耐心了。
淡着一张脸,宁姝有气无力。
莺声在旁边给主子提着书袋,见秦琅过来,立即一脸戒备地瞧着,毕竟这位可是害了姑娘好几次。
秦琅走近些,也将人看得更清楚了些。
少女原本鲜妍的面孔比往日苍白暗淡了几分,眼皮也是懒懒地耷拉着,眉宇间满是未睡好的疲倦,看起来当真是楚楚惹人怜。
秦琅纠结了一瞬,好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直直盯着少女苍白的脸,用着一种秦琅自认为施舍一般的语气道:“若是怕了,便跟爷说几句软话,爷高兴了或许可以饶了你……”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像是在躲避什么,没有像之前那样去正视宁姝,只不时用余光去打量,试图探知一二。
宁姝听懂了,也笑了。
秦琅对这笑很是不解,负在身后的手攥了攥,长眉微蹙,忍不住开口道:“你笑什么?”
秦琅第一次动了仁心,却遇到了对方这样的反应,他心里有些忐忑,继续强撑着问道。
只见宁姝笑得更灿烂了,本气色不好的脸颊上都浮现出了两团晕红,像是被涂了淡淡的胭脂,一扫先前的楚楚之态,再度鲜活明媚起来。
“说几句软话?什么软话呢?是小女子多谢秦二郎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了我,还是秦二郎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呢?”
宁姝本就生就了一副甜软的嗓音,这时又是含着笑说着让秦琅舒心的话,秦琅只觉得一颗心都在随风摇曳……
“都行,随你了……”
秦琅不自觉低下头,佯装随意地应了句,耳后却在看不见处悄悄爬满了红晕。
宁姝瞧他还真应上了,生气的同时居然有些想笑。
困得厉害,宁姝也没兴致跟他吵架,只用着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瞅了他一眼,留下话道:“申时一刻,我会来青山院竹林……”
也不给秦琅时间反应,宁姝说完就走了,只给秦琅留下一个潇洒而决绝的背影。
“怎么可以这样……”
看着少女消失在转角的身影,秦琅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半晌才负气般地吐出一句话来,让身边跟着的剑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郎,快回去吃饭吧,下午还得去练武场呢。”
剑安不同于清瘦的戟安,他身量高大健壮,眉目英朗,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
瞧着主子还在发呆,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午时都要过半了,他肚子都饿了。
“你怎么饿得这么快,来之前不是才吃了五张饼子?”
秦琅心里正堵着,察觉到剑安的意思,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剑安嘿嘿一笑,老实巴交回道:“就是饿得快,我也控制不住……”
秦琅叹了口气,“走吧。”
他这随侍武功高强是高强,就是吃得太多了,还动不动就饿,也亏得跟着他们英国公府,若是生在寻常穷苦人家,非得吃垮不可。
“下午不去练武场了,爷有事,你别跟着。”
秦琅想起下午的事,知道剑安这家伙是个实诚的,说不准哪天就被爹娘问了出来,还是不带去为好。
“哦。”
剑安不在乎这个,只在乎他家主子能不能按时带他回去吃饭。
……
因为困倦,宁姝中午胃口也不大好,草草用了一碗鸡汤煨的汤饼,厨娘花了些心思,将面皮做成了莲叶状,瞧着好吃又好看。
想着接下来有一场硬仗,宁姝赶忙睡了。
未时还未过半,青山院,学堂台阶上,秦琅百无聊赖地坐着,手里把玩着一枚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荷花核雕。
小小一枚,刚比葡萄大一丁点,匠人却在其中刻出了泛着涟漪的池水和几朵带着碧色叶子的荷花,荷花的花蕊隐约可见,水中似有鱼儿冒头……
然如此巧夺天工的核雕也没能得到主人的青睐,因为核雕的主人总是将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院门处,仿佛在等待什么。
终于,就在秦琅等得快要睡着得时候,院门处传来了姑娘家轻盈的脚步声。
他即将打瞌睡的头脑一震,整个人都清醒了。
拾阶而下,秦琅下意识装成也是刚来不久的模样,朝着脚步声传来处看去。
确实是姑娘家的脚步声,但却不止一个。
举目望过去,主仆三人前后走进来,宁姝身后的两个丫头像看贼一样看自己,秦琅方才还雀跃的心情瞬间就没了。
“来就来,还带两个丫头,怎么,怕我吃了你?”
秦琅迈着长腿走过来,指尖慢悠悠地摩挲着核雕,语气多少有些不满。
宁姝还是提前过来的,以为秦琅不会有她早,谁成想刚踏进门就看见对方一副久等了的模样,还言语嘲讽她,宁姝的心情可以用一个雪上加霜来形容。
“不是我怕,是我的丫头怕。”
也不拖沓,宁姝瞧了他一眼,就往竹林那边去了。
秦琅还想说什么,见人都转身走了,也没给他机会再多说几句,神色郁郁地跟了上去。
如今已是四月下旬,将近五月,天气愈发炎热了。
竹林中却是茂密幽凉,是个纳凉的好去处。
察觉到周围的沁凉之意,宁姝将手中罗扇给了莺声,一边走一边感受着耳畔簌簌穿林而过的清风。
“你知道哪里虫子最多吗你就走在前面,退开,我带路……”
一句话,打破了宁姝所有的好心情,将她拽回到可怕的现实中。
只见秦琅几步越过她,嘴里还嘟嘟囔囔地,一个猛子就往竹林西北角的灌木丛里扎。
宁姝心中虽百般不愿,但根本没有理由拒绝,只能冷着脸跟过去。
若是外人在此,不知道肯定以为这是什么青梅竹马的玩伴,在林子里嬉闹呢!
“就是此处,应当虫子最多,宁大小姐,你可以开始了。”
秦琅确定了地点,满脸璨笑地回头,却只让宁姝看出一脸的奸邪。
虚惊
宁姝深吸了一口气, 想着拼了,撇了个小木棍,像是赴刑场一般过去了。
莺声和燕语看着姑娘的窘境,恨不能以身代之, 可惜这法子早就在昨晚上被否决了。
“他想看的便是我这样, 想看我出丑, 你们去是没用的。”
想起姑娘昨夜的话,两个丫头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宁姝视死如归地拿着小木棍 , 在草丛间翻找起了她平日最为惧怕之物。
“姑娘……”
莺声和燕语都十分心疼地看着宁姝, 那模样,就差掉眼泪了。
秦琅踢飞了脚下一颗小石子, 看着少女明显害怕得不行却又倔强坚持的脸,一股解释不通的郁躁盘结在心里, 挥之不去。
“爷说了, 你说句软话, 这赌约就一笔勾销, 你真不说?”
秦琅无计可施地在她身旁蹲下, 尽管如此还是比她高出一截, 说话时还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宁姝面无表情地扒拉着草丛,对秦琅的话置若罔闻。
秦琅看着眼前固执的少女, 气不打一处来,又释放不出去,整个人憋屈得要命。
“我找不到。”
正在秦琅一口闷气卡在胸腔中咽也咽不下去, 吐也吐不出来时, 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找不到你怪我啊?”
心里憋着气, 秦琅语气也冲了些,这让宁姝火了。
“谁怪你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找不到虫子,我没办法捉。”
两人都是蹲在草丛前,挨得极近,说了几句话一抬头,才发现两人间得距离已经不合适了。
宁姝抬手就是推了他一把,丝毫没留力气,将人一把推搡到了地上。
“你离我远点!”
宁姝拧着眉头,面上难掩嫌弃。
宁姝素来最讨厌眠于花街柳巷的人,她身边不多,这秦琅恰巧就算一个。
她可没忘当初秦家姐妹说在平康坊瞧见秦琅的事,进了这烟花之地,说他进去喝酒听曲的谁信,反正宁姝不信!
一个不察让这等货色近了她的身,是宁姝一时没防住的。
宁姝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的,心里想什么便会着手去做。
秦琅被推了个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了硬邦邦的地上。
本还没有那样生气,结果一瞧见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嫌恶,他胸腔中气血翻涌,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你那什么眼神,我就那么讨你嫌?”
衣袍上的灰尘都没心思去拭,秦琅只觉满腔怒火盈心,大声质问道。
少年的怒火几欲实质化,远远看去,就像一头即将发疯的恶犬,让莺声和燕语两人心都提起了了半截。
虽说是姑娘先推得人,但秦二郎这架势也太吓人了些,活像要吃人一样。
两人赶紧过去将自家姑娘扶起来,一脸戒备地将人护在身后,让秦琅有种诉苦无门的郁闷感。
明明是她们姑娘先不客气的,他不过是问了一句,怎么他就成恶人了?
宁姝稀里糊涂被两个丫头护到了身后,看着眼前暴怒的少年,宁姝凛然不惧。
她讨厌秦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又不是藏着掖着,面对他的质问,宁姝没在怕的,拨开两个丫头,语气反而异常和缓……
“秦二郎不觉得自己问得很多余吗?”
好似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答案,宁姝回答地没有一丝犹豫。
她不喜秦琅,秦琅亦是不喜她,这不是英国公府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秦琅有什么好问的。
宁姝极尽坦然的姿态瞬间激怒了秦琅,他赤红着一双眼眸,盯着宁姝的那几息,让人毛骨悚然。
竹林悠悠,静谧如水般流淌。
就在宁姝以为秦琅要发癫时,少年沉默地抬了抬眼,在她柔婉灵秀的面颊上掠过,嗤笑了一声,硬邦邦道:“我也讨厌你。”
他声音平静,但若是熟悉秦琅的人一听便知这其中蕴含着压抑的怒火。
衣袍带着竹林间的轻风,秦琅一声不吭地走了,背影孤寂又决绝,像是永远不会回头。
直到那抹艳色消失在竹林尽头,莺声和燕语才大松了口气,一左一右抱着宁姝的胳膊,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姑娘,刚刚秦二郎好可怕,吓死人了!”
燕语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朝着宁姝诉苦道。
莺声虽不像燕语那般夸张,但也是忧心忡忡地,眉宇间笼着愁色。
忽而,她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眼草丛,神色讶然道:“姑娘,你是不是故意激怒秦二郎,这样就不用捉虫子了呀?”
燕语本来还在惆怅,听见莺声这话,立即看向了自家姑娘,神色雀跃道:“果真,还是姑娘聪明,三两下就把秦二郎气走了,哎,就是冒险了些,姑娘下次还是别这么干了。”
听着两个丫头一唱一和地猜着,宁姝忍俊不禁道:“那倒也不是,我可没有故意刺激他,不过,不用捉虫子,确实是意外之喜……”
“好了,走吧,午觉都没睡好,回去补觉去!”
虽然又惹到了秦琅这厮,但心头大事消散,宁姝却觉得挺值,就差哼着小曲回去了。
或许是这次的事情真正惹到了这个混不吝,接下来的几日学堂,宁姝过得十分平静,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视线粘在她身上。
少年总是最后一个来,姿态全网最,新完结纹都在蔲裙气留柳伍令爸巴而无懒散地走到后排自己的位置上,一眼再没瞧过宁姝,不似之前,进来就要瞥她几眼,然后得到宁姝的一句无声的滚。
宁姝乐得自在,她可没心思和这家伙每天斗法,如此倒是合了她的心意。
夫子未过来前,学堂尽是嬉笑玩闹声,少年人聚在一处,安安静静是不可能的。
秦琅拄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欢声笑语,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一会是六弟说笑话给她听,一会是四弟带家里的糕点给她,就连一向最不喜人打断读书的兄长也会耐心与她说话。
这些人,皆能得到她几分笑脸,就算是敷衍的笑。
本着眼不见为净,秦琅不再去看,将书卷挡在脸前,准备睡一觉。
再睁眼,便是日头正盛的午时,周夫子将书一收,笑眯眯地宣布了下学。
秦珏朝后面看了弟弟一眼,示意莫要再睡赶紧回去。
秦琅余光瞥了一眼那个同妹妹们说笑满脸粲然的少女,嘴里应了一声来了,懒洋洋地迈着步子走过去。
路过宁姝的书案时,他瞧见少女将起的身形,故意快了半拍,正好将人撞上了。
“嘶……”
宁姝这厢刚收拾完东西起身,转头就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磕得她有些发懵。
扶额抬头看去,是少年肌肉紧绷的肩膀,再往上便是那张冷笑着的灼灼玉面。
这张脸放在世子秦珏身上是翩翩君子,可放在秦琅这厮身上,便全然变了味,哪还有一丝翩翩君子的影子。
就是一次小小的意外,又是这家伙,宁姝懒得去费口舌,想也不想地扭头就要走。
一只胳膊伸出,拦住了宁姝的去路。
宁姝也不说话,掀起眼帘瞧他。
“撞了爷就想一走了之,宁大姑娘真有教养……”
消停了几天,宁姝还以为他醒悟了,不再来招惹他了,今日一看,还是她想多了。
“你又想怎样?”
宁姝没好气地问,觉得自己好像对着的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而是一个只有几岁的稚童。
忒幼稚。
“向爷道歉……”
“对不起。”
秦琅本还有话,猝不及防听到宁姝一句对不起,他怔了怔,正要说什么,就见人转脸便走了,再没瞧他一眼。
站在原地,看着人出了学堂,秦琅心下有些错愕。
他未曾想过宁姝会道歉道得如此之快,本以为看到得还是宁姝对他不屑一顾的模样。
“人家也道歉了,闹够了就赶紧回去吧。”
秦珏站在门口,对着发呆的弟弟无奈催促道。
“哦,来了。”
木楞楞地应了一声,秦琅百思不得其解地跟着兄长回去了。
……
午后,秦家姐妹照例过来寻她玩叶子牌,打牌的空隙,宁姝不小心触到了一侧秦璎的手背,入手冰凉。
都快步入夏日的时节了,她手成日都暖烘烘的,秦璎竟会是这般凉,很不对劲。
“这个季节,阿璎的手怎会这般凉,可是病了?”
秦璎比宁姝小几个月,宁姝一直如此唤她。
秦璎握牌的手一顿,朝宁姝笑道:“宁姐姐误会了,这是我天生的,因为娘亲生我时早产,我自生下来就有这个毛病,只是比常人略凉些罢了,不妨事。”
“还不妨事呢,这些年瞧了不少大夫,总不见好,冬日里更是要揣两个手炉才行,五妹妹这身子,怕是难治……”
秦珠打出一张牌,瞧了一眼秦璎,叹息道。
“这样吗……”
宁姝若有所思地打了张牌出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守在一旁做针线活的莺声道:“莺声,去将我带来的那对暖玉镯子拿来。”
一句话,将秦家姐妹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秦璎听到暖玉二字,心中隐隐猜到或许与她有关,转头看宁姝。
“倒是提醒了我,我正巧有一对暖玉打造的镯子,但我身子好,平时又用不着,正巧给了你,也不亏待了它。”
宁姝笑盈盈地从莺声手中接过那对瓷白细腻的暖玉镯子,语气雀跃。
回礼
那是一对光滑细腻、油润亮泽的和田白玉手镯, 握在手中,先凉后温,手感温润,实属玉中极品。
看到这对价值堪比祖母那对玉玦的暖玉手镯, 秦璎不好意思接。
“还是不了, 宁姐姐, 暖玉如此贵重,怎能随便赠人, 宁姐姐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秦璎推拒, 但谁成想宁姝直接将那对暖玉镯子戴在了她手上,连拒绝都来不及。
“宁姐姐你这……”
秦璎感受到腕上温凉, 语气一滞。
宁姝不由嗔了秦璎一眼道:“说了给你便是给你,这东西放我这也没甚用处, 如今阿璎有这毛病, 给了你才是它的用处, 要不然在我这也是落灰, 拿着吧, 要不然我可要不高兴了!”
宁姝佯装发怒, 又加上秦珠和秦琳在一旁劝了几句,秦璎才一脸羞涩地收下了镯子。
“宁姐姐如此厚意, 秦璎定要报回来才是。”
宁姝看着小姑娘满面谢意,随意地摆了摆手道:“那就抽空做一盒百花糕与我吃吧!”
秦璎是个心灵手巧的,一手百花糕更是做得出神入化, 美味异常, 自打尝过了一次, 宁姝便念念不忘了。
秦璎笑吟吟应了,临走时还说明日送来。
第二日, 秦璎的丫头槐心果然送来了百花糕,但同时送过来的还有个巴掌大小的锦盒。
宁姝打开,正是秦老夫人那对羊脂玉玉玦其中的一枚。
宁姝蹙眉看向槐心。
“我们姑娘要奴告诉宁姑娘,那暖玉贵重,只此百花糕不能抵消,所以又遣奴送来了这个,要宁姑娘一定收下,也当全了姐妹情了,若是宁姑娘再推诿,我们姑娘可不敢要那暖玉了!”
槐心不同于她的主子的羞怯性子,说话伶俐又爽快,将她们姑娘的意思完完全全地传达了,竟叫宁姝回绝不得。
“你这丫头,倒是灵巧,竟说得我没法不要,行了,回去回你家姑娘,就说我收下了。”
给了这机灵丫头打赏了点胭脂水粉钱,高高兴兴将人送走了,宁姝便将玉玦给燕语道:“她当真是执拗,快收起来吧。”
燕语打开锦盒瞧了瞧,满眼放光道:“收起来作甚,这么好的玉玦,挂在腰间当个配饰岂不美哉,待我给姑娘收拾收拾,马上就能系在腰上,也正好让五姑娘看着高兴不是。”
宁姝本想着收着算了,但一听燕语这样说,也觉得有理,便应了燕语。
燕语在这些小物件上手也是巧的,不过半个时辰,就用各色珠玉装饰好了这枚玉玦,要将其挂在宁姝腰上。
“在自个屋里戴这些作甚,日后出去再戴吧,”
不想刚说完,长公主的侍女玉苓过来了,说今日国公爷在外面猎得了许多野味,请阖府过去尝一尝鲜。
宁姝没病没灾的,又有野味吃,自然不会拒绝,笑眯眯应下了。
“姑娘,那是在濯英院,秦二郎会不会……”
莺声素来是个会忧心的,这次去的又是秦二郎的地盘,她生怕姑娘在人家地盘上被欺负了。
宁姝倒是不那么觉得,只安抚莺声道:“这倒是不必忧心,虽是他的地盘,可国公爷和长公主都在,哪能轮到他撒野,他若是不蠢,应当不会干这等傻事。”
莺声一听也觉如是,便放了大半的心。
燕语则是开心地拿起刚刚做好的玉玦配饰,美滋滋地给宁姝系在了腰上道:“看,这不就是要出门了吗?我给姑娘系上……”
宁姝一想也是,笑着点了点燕语的脑袋,半倚在美人榻上任由着她系了。
……
快到戌时,濯英院里灯火辉煌,昭示着有宴席来临。
宁姝白日同姑母家的表妹与表妹玩了一下午,发髻也稍有松散,来濯英院之前便重新梳了个双环髻,在两侧缀簪上华胜,双环间簪一莲花钿头钗。
朱红色织锦半臂,搭配松花色的齐腰襦裙,满身的富丽冶艳,宁姝在入夜时分,随着姑母去了濯英院。
宁姝到时,宴席还有一会,仆从和丫头正为布置正厅而忙得热火朝天。
长公主正和两位妯娌在一起说笑,一看见宁氏姑侄过来,眼睛一亮都亮了。
“三弟妹和姝儿来了,快过来……”
虽贵为天家公主,长平长公主性子温和谦逊,尤其跟家中人相处,端的是平易近人,让人心头舒适。
宁姝跟着姑母,同长公主及二夫人四夫人问了好后,便被赶来的秦珂拉走玩了。
几个夫人笑呵呵地看着女孩子们玩到一块,聊起了近日来的趣事。
长平长公主看着姑娘群中的宁姝,不动声色地朝宁氏打听道:“姝儿今年多大了?”
“到今年生辰就满十六岁了。”
听大嫂提起侄女,宁氏浅笑回道。
“哦?十六岁了,可曾许了人家?”
长平长公主耐不住性子问道,一双丹凤眼亮晶晶。
宁氏顿了顿,摇头笑道:“应当是未曾,没听兄长说姝儿同哪家公子定下。”
听到这,长平长公主心神安定下来,笑语道:“姝儿这般好的姑娘,宁刺史可要好好挑选女婿啊……”
“自然,我兄长就这一女,定是要千挑万选的。”
宁氏看着今夜略有
依譁
些热络的长公主,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个猜想,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算了,都没影的事。
二夫人周氏和容氏听到这个儿女婚事的话题,纷纷来了兴趣,说起了自家儿女的婚事。
“二嫂家的琳儿婚期是不是也定下了,程家何时来迎娶?”
容氏忽地想起二姑娘秦琳嫁后便轮到了她家三姑娘,忆起前几日程家似乎来人了,于是赶紧问道。
周氏敲了敲脑袋,惊叫了一声道:“你瞧我这脑袋,竟忘了同大嫂和弟妹们说这事,定了定了,亲迎定在了六月二十,届时我的琳儿就要出阁了……”
说起这事,周氏还有些淡淡的不舍。
容氏笑了笑,话语调侃道:“不舍得是正常的,但二嫂也别难过,到了那头,自然有夫婿疼,总不会亏待了琳儿的。”
周氏闻言,也是笑了,紧接着看容氏道:“我琳儿嫁了,便是你家玥儿了,怎么,四弟妹可有相中的儿郎?”
临近五月,蚊虫也开始渐渐多了,容氏摇了摇手中美人扇,将耳畔隐隐作响的声音驱赶走,道:“倒是有个可相看相看的,是光禄寺少卿家的七郎,夫君才同我说,还没商议好,想着这几日回去再想想,若是可以便让两个孩子见个面,相看相看。”
“那感情不错,赶紧张罗张罗,玥儿也满十七了,早早定下来我们做长辈的也安心。”
容氏也是十分赞同的附和着。
只剩下长平长公主和宁氏,两家一个没闺女,一个闺女太小,便没有什么讲头。
但长公主家有两个适龄婚配的儿子,这也引起了妯娌的兴趣。
“大嫂可有为家中大郎二郎操操心,虽说大郎一心准备今年的秋闱,但可以先瞧瞧好的女子,先定下来,明年放了榜正好双喜临门了!”
秦珏少时有才名,早些年便以策论诗赋扬名于国子监,加之又是天子外甥,科考榜上有名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这一点,秦家众人都十分信服。
长公主被说到了心坎上,也是笑吟吟地点着头到:“是这个理,最近也看中了一个,不过暂时可不能与你们说,待那姑娘家同意了再畅谈,至于二郎,哎,这着实是个不省心的,弟妹们瞧瞧二郎那性子,难能有好姑娘敢沾边,且这小兔崽子整日只顾着疯玩,哪里有一点能成家立业的影子,我这当娘的也愁得慌……”
说到大儿子还好,一提到小儿子,长公主都是面泛愁容。
“大嫂也不必太过忧虑,二郎虽性子强了些,但为人正直,日后必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定会有姑娘慧眼识珠,届时大嫂便寻个脾气小意温柔的,定能和和美美。”
好在三个妯娌都是会开解人的,宁氏几句话便让长公主愁容不在。
“正是这个理,日后就盼着有个性子贞静柔婉的姑娘瞧上二郎我就谢天谢地了。”
四个妯娌谈笑着,不觉开席时间已到。
而宁姝这边,同秦家姐妹在濯英院逛了一圈,除了又遇上秦琅这个晦气东西,又同他拌了几句嘴外,便没有什么了。
远远地,众人皆嗅到厨房传来的炙肉味,便知要开席了。
在席位上,宁姝远远瞧见了二房的亲戚江姑娘,正伴着秦璎坐,一声不吭地,仿佛对什么都兴趣缺缺。
秦琅依旧在她对面,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与这厮有什么孽缘,总是摊上这样的座次。
然宁姝现在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当看不见了。
提裙坐下时,腰间系着的环佩叮咚作响,第一时间就被秦琅给注意到了,也一眼认出那是投壶的彩头。
只是为何只有一个?还在她那?
秦琅沉吟一瞬,将目光落在了五妹妹秦璎身上,若有所思。
而随着秦琅的目光扫过来,坐在秦璎身侧的江映月身子僵了僵,似乎有种局促感,毕竟这个混不吝可是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秦老夫人依旧高坐在上,英国公及长公主在侧,满堂繁盛热闹。
醉酒
一道道今日刚猎得, 烹饪得色香味俱全的野味被端上来,经由丫头们精细分好,送到主子们跟前,让人食指大动。
鹿肉新鲜, 炙烤得火候正合意, 山鸡香而不柴, 袍子也是肉质紧实,满口留香。
怕都是些油腻荤腥之物让人发腻, 又备了些解腻的瓜果和酒水, 比如正当季的樱桃,被做成樱桃酪, 每位夫人和姑娘手边都有一碗。
而酒则是用的湖州第一批成熟的葡萄酿制的葡萄酒,盛在琉璃杯中, 在灯光的辉映下尤其剔透好看。
宁姝虽贪些野味, 但向来清淡的肠胃消受不起太多油腻荤腥, 因而不免多饮了些葡萄酒, 恍惚间有些醺醺然……
宴席过半, 国公爷所猎得的野味和鸡鸭鱼肉也陆续上了场, 但压轴的一道,才刚刚冒出头来。
只听外面传来不小的骚动, 门户巨开,两个身强体壮的仆从端着一个长案过来了。
离得远,宁姝只瞧见上头冒着滚滚热气, 当是一道大菜。
走近了, 宁姝总算看清了那是个什么菜肴, 红羊枝杖。
牛猪羊三牲,牛作为耕作劳力, 不可吃,被律令明令禁止不可屠杀上餐桌,除非有自然老死或意外病死的牛,或许还有些非法的小途径,但大历总体还是管制较严的。
猪肉倒是可取,但是个权富颇嫌、贫苦又不解煮的,甚少端上餐桌。
独独羊肉,是个受权贵钟爱又不似牛肉难获取的,因此在上流阶层的餐桌上,时常瞧见羊肉的影子。
但很可惜,宁姝不吃羊肉,因为那羊肉特有的腥膻味。
于是乎,瞧着那被烤得金黄流油的整只羊被抬上来,宁姝只觉腥膻味溢满了她的鼻腔,即使那羊肉已经用了许多椒压着,但在对羊肉味异常敏感的宁姝来是无济于事的。
因而,在侍女将一块肥美的羊排肉端在她案上时,宁姝忍不住蹙了蹙眉。
看到一旁吃羊肉吃得正欢的秦珂,宁姝端起自己那份,遥遥递到了秦珂面前道:“珂儿既喜欢吃这个,那我的正好给你。”
秦珂抬起头时,嘴角还沾着点点油光,不解道:“宁姐姐不吃吗?”
秦珂不理解,羊肉那么好吃,怎么会有人不吃。
宁姝很想拿帕子将秦珂嘴角的油光擦干净,但转念想她下一口还得弄脏,便作罢了。
“我不喜羊肉的腥膻味,所以一向不爱吃,珂儿吃了吧。”
秦珂听了这话,眼眸微睁,诧异笑道:“不吃羊肉?倒是跟大哥哥一样……”
宁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席位上的秦珏,觉得有些巧。
就如秦珂说的那样,秦珏面前的羊肉被让给了一旁的秦琅,秦琅正大口吃着,看着就是爱极了的模样。
察觉到宁姝的视线,又注意到她递出去的羊肉,秦琅看着同样是兄长让给他的羊肉,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宁姝作为长平长公主看中的未来儿媳,自然也是被关注着的,瞧见宁姝将羊肉一口未动地给了秦珂,挑了挑眉,同身边的丈夫说话。
“你瞧,宁丫头是不是也同大郎一样,不爱吃羊肉呀?”
秦进大嚼了一口羊肉,看了看大儿子,又看了眼宁姝,确实像那么回事。
“倒是巧,若是成了,两人正好能吃到一块去。”
秦进说话时语气很是欣慰,连带着长公主都露出了几分笑颜。
夫妻两不时看看大儿子,不时看看未来儿媳妇,神色喜气洋洋的。
宁姝虽不喜欢吃羊肉,但却喜欢鹿肉,难免多吃了几块,也难免多吃些葡萄酒解腻。
到了宴席快散的时候,宁姝眼神都有些迷离了,莺声劝都劝不住,想着散席了姑娘便可以歇息,也不怎么拦着了。
毕竟姑娘的性子便是这般,不好拘着。
全羊被吃得一干二净,就连羊肚子里的烧鹅都被解决干净了,可见这道菜肴都的受欢迎程度。
宁姝桌上装葡萄酒的琉璃壶也空荡荡的,甚至还喝了秦玥的,她不善饮酒,宁姝觉得自己的尚且不够,便要了些过来。
如今快要散席了,宁姝蓦地有些昏沉了起来。
这盛京的葡萄酒倒是比扬州的要厉害些,往日她在扬州,饮再多都无碍,今日确实有些醉了。
迷离中,宁姝看见秦家姐妹纷纷瞧着她开始笑,宁姝就知道自己这次怕是真的饮多了。
好在带了莺声和燕语,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她,倒也能将她这个醉鬼给拖回去。
走出濯英院的那一刻,夜风微凉,吹散了宁姝满心的燥热,她舒服地发出了一声喟叹。
“还是外面舒服……”
燕语尽心托着自家姑娘,闻言,笑言道:“莺声姐姐当时让姑娘少饮些,姑娘就是不听,现在难受了吧!”
宁姝不服气,反驳道:“谁又知道盛京的葡萄酒那样醉人,比家里的厉害多了,你姑娘我这是大意了……”
半醉着,又犯着困,少女声音难免有些懒洋洋的发软,两靥也因醉酒而酡红,犹如海棠醉日,叫后面跟上来的秦家公子们都看直了眼。
“我们盛京的酒自然不是你们扬州能比的,不能喝还逞什么能!”
秦琅越过几个弟弟,看着好似没了骨头一样倚在丫头身上的少女,嘴又忍不住犯贱了。
秦琅说完,静静等着对方像以前一样扭过头来骂他,然人确实是扭过头了,但并没有尖牙利齿地回嘴,而是用她那双今夜尤其水蒙蒙的眼眸,定定瞧了他片刻,好似是没认出他是谁,反常地软着一张芙蓉面,乖顺地点了点头。
“嗯,你说的对,我确实不应该饮那么多,下次不会了。”
喝醉的宁姝与平时判若两人,收起了平日里的尖牙利爪,倒有种慵懒猫儿的意思。
这般反常的姿态,别说秦琅了,其余人都感到有些稀奇。
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秦琅半边身子都麻了。
以至于瞧着宁姝走远,他不自觉跟了上去。
夜风习习,宁姝被两个丫头搀着走在路上,到了秦老夫人延寿堂附近时,宁姝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有火在烧,身子也乏地很,只觉全身都犯着懒意,不想再走。
“好累,我们去那边的亭子里休息一下再走吧。”
定住步子,宁姝对着莺声和燕语撒娇道。
见到自家姑娘这般,莺声和燕语哪能拒绝,赶紧将人扶到亭子里,想着缓缓神也是好的。
想摇扇给姑娘散散闷气,找的时候却发现姑娘随身携带的团扇不知所踪,想是落在了濯英院。
“这样,姐姐照看着姑娘,我去寻。”
莺声点点头,叮嘱了一句快去快回,便让燕语去了。
亭子三面环水,池塘不大,种着许多莲,只是还尚未开放,但仍显生机勃勃。
临近夏日,渐渐有了虫鸣声,一阵接着一阵,倒也是有趣。
宁姝迷蒙地趴在亭子里的石桌上,双臂摊开,让石头的凉意沁到身体里,以至于心头的燥热能减少几分。
葡萄酒加鹿肉,确实是个让人气血燥热的搭配,宁姝也有些后悔当时那样肆无忌惮了。
正在宁姝将脸贴在凉盈盈的石桌面上时,亭子外传来了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又像是有些犹豫的意味。
宁姝脑子清醒了几分,抬眼望去。
少年一身天青色的广袖长袍,眉眼未笑,腕上没有护腕,眸中也没有平日的狂狷锋利。
长房两兄弟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秦琅今夜又反常穿了件兄长素来爱穿的颜色,又收敛了性子,若是不熟悉的外人定是分不清的,更何况是醉了酒尚不清醒的宁姝。
“嗯?大表哥,你怎么来了?”
身上犯着懒,宁姝半张脸贴在石桌上,杏眼迷离地望着,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了句,神情中带着一丝醉酒后不自知的娇憨。
秦琅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本就是不合规矩地追来的,往这里一站,倒有些无措了。
然莺声没醉,还是能辨认出这是何人的。
屈身行了一礼,口中唤了一句秦二公子。
不过这一声并没有将宁姝的理智唤回来,宁姝还是将其当成秦珏,嘴里喊着大表哥。
这让莺声有些尴尬,不知怎么是好了。
“不知秦二公子到此有何贵干?”
莺声还是比较防备他的,毕竟不是霁月光风的大公子,若是在此被姑娘激怒了,做些混账事光靠自己是保护不了姑娘的。
好在姑娘现在正在犯傻,认不出这是她的对头秦二公子。
“哦,听下人禀报说祖母犯了头疼病,我正要过去看看,路过亭子看见你家姑娘这般,就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秦琅此刻扯起谎来也不用打草稿,张口便吐了出来,脸也不红心也不跳,当真是正经地不能再正经。
莺声没看破他的伪装,以为秦琅真的是路过好心来问问姑娘的情况,便恭声答道:“姑娘醉酒有些累,在此处歇歇脚。”
秦琅点头,表示知道了,正当词穷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时,秦琅目光移到少女腰间系着的玉玦上,眼睛一亮。
“我仿佛记得这是五妹妹的玉玦,你家姑娘怎会有一只?”
眸光落在少女纤纤一握的柳腰上,让人不知到底是在看玉玦还是在看别处。
误会
知晓那夜投壶的胜者是这位秦二郎, 玉玦也当是属于这位的,但他既没要,都给了五姑娘,五姑娘又赠予了她们姑娘, 那就是她们姑娘的, 这秦二郎该不会是想要回去吧?
“是五姑娘赠予我们姑娘的, 二公子莫不是要讨回去?”
秦琅脸色一冷,话语带了几分薄怒道:“爷还不至于如此小家子气。”
莺声也听出了秦琅的不悦, 立即噤声不语了。
而就在亭子里一片缄默时, 趴在桌子上出神的宁姝有了动静。
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伸出皓白的腕子, 指着脸色发沉的少年道:“大表哥,你过来, 我有话要对你说……”
临近夏日, 姑娘家的衣衫都十分轻薄, 朱红色的织锦半臂下, 是一件草叶黄的襦衫, 此刻因着少女胳膊得伸展, 正露出一只玉腕来,在夜色里白得晃眼。
“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 谁是你大表哥!”
秦琅眉宇间夹着郁躁之气,看起来很是抗拒,但身子却出乎意料地配合, 往宁姝那走了走。
莺声看着人是自家姑娘叫过去的, 自己若是去拦倒有些失礼, 一时除了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见秦琅过来,脑袋昏沉的宁姝用胳膊支起脑袋, 另一只手似乎是想比划着什么,然刚抬到半空中就垂了下去,又因秦琅站得近,宁姝顺势拉住了他的衣袍。
看着那只盈盈素手,秦琅只觉得衣袍上有千斤。
少女像是听不见一般,扯着秦琅的衣袍,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了。
“大表哥那个弟弟,真……真讨厌,听说国公爷会拿藤条抽他,大表哥能不能去国公爷面前告他的状,让他再挨几下藤条就好了,最……最好还能让我来抽嘿嘿……”
酒后无状这个词仿佛是为宁姝打造的,醉了后,不仅认不出眼前人,更是管不住嘴,将秦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
莺声在旁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赶忙跑到姑娘面前,似是想捂住宁姝的嘴,但被秦琅阻了。
“不用捂,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我受的住!”
狭长的凤目微眯,秦琅浑身都诡异地平静,这让莺声觉得更可怕了。
“他竟然逼着我去捉虫子,我那么害怕虫子呜呜呜……”
喝醉的宁姝完全没有白日里的泼辣风采,甚至还会小声抽噎,倒是十足地像个江南女儿。
秦琅傻眼了,暴怒的情绪还未完全攀升上来,就被少女嘤嘤抽泣的模样给镇住了。
莺声有些脸红地拍着自家姑娘的肩膀,有些见怪不怪的,但同时也为姑娘难为情。
若是明早姑娘知道自己在秦二郎面前嘤嘤低泣,定会臊得直接回扬州吧。
一肚子得怒火仿佛都在宁姝这几声嘤嘤低泣下烟消云散,他甚至还有几分罕见的惶恐。
“我不是走了,你不是没捉成吗?”
秦琅张口就是解释,神色瞧着十分委屈。
明明就是她打赌输了,甚至还没履行赌约,怎么搞得自己像个坏人?
“那也很可怕,我前天夜里都怕得没睡好,都是他的错!”
宁姝说到了气头上,一鼓劲站了起来,却因为脑袋一阵眩晕在原地摇晃了几下,眼看着就要前倾倒下去……
莺声和秦琅同时扶住了她。
将少女一只莹白如雪的腕子握在手心,秦琅居高临下,猝不及防看见了少女圆领下隐约可见的雪白沟壑,简直比漫天大雪还要照眼。
掌心玉腕仿佛也在散发着灼烫的温度,秦琅当即便察觉一股滔天热意顺着身子攀上脸,仿佛寒冬腊月一口最烈的烧酒下肚。
“秦二公子,还请放开我们家姑娘。”
莺声话说完,将宁姝往身上带了带,燕语焦灼。
虽然秦二郎是好意,但也不能总抓着她们姑娘的腕子还不住的瞧。
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秦琅猛然间放开了少女的腕子,匆匆说了句失礼便脚步急促地走出了亭子,那背影,莺声总觉得像逃命一样。
宁姝见人走了,还伸出胳膊嗳了几声,见人没有回头,便嘟囔了几声什么便作罢了,毕竟她也好困。
“哎,姑娘日后还是少饮些酒吧。”
莺声扶着东倒西歪的姑娘,又在亭子里坐了几息,总算将去寻扇子的燕语等回来了。
两人一起将宁姝扶了回去,将人洗漱好送到床上后,沉稳如莺声,也迫不及待地同燕语说起了方才发生的一系列糟心事。
入夜,隔壁的耳房中,只听见燕语一声接一声的惊诧和笑声,还有莺声让她小声些的话语。
……
秦琅从亭子里出来,在一处池塘前,吹了半晌的风,全身的热意才散去些。
寂静的夜里,秦琅甚至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久久不能平息。
延寿堂灯火未熄,传来丫头婆子们隐约的说话声。
想起自己先前扯的谎,秦琅觉得有必要掩饰一下,遂抬脚往延寿堂去了。
秦琅进去的时候,秦老夫人刚喝完醒酒汤,整个人半阖着眼倚在软榻上。
难得家宴,秦老夫人高兴,也多饮了几杯酒,年纪又大了,难免不胜酒力。
“奶奶这是饮多了酒?”
秦琅瞧着明显是醉了的秦老夫人,将心头烦乱压下,笑语道。
没外人的时候,秦琅素来爱唤得亲昵些,也最爱撒娇。
见秦琅进来,满脸带笑地朝乖孙儿招了招手。
“二郎来了,快过来奶奶这边……”
秦琅扶着秦老夫人的手坐在一侧,面色担忧道:“奶奶上了年纪,日后就不要贪杯了,小心夜里头疼。”
秦老夫人倒是笑呵呵地不在意,拍了拍孙儿的手道:“今夜一大家子陪着,奶奶我心里头高兴,不免多饮了两杯,刚刚已经喝了醒酒汤了,无碍无碍……”
听着老人家固执的话语,秦琅也只能无奈作罢。
“二郎最近有没有好好读书啊?”
秦老夫人想起乖孙儿总是因为读书的事被他那老子训斥,秦老夫人心疼孙子,不免要关心几句。
被问起读书的事,秦琅面上涌上烦躁,恹恹道:“当然有,日日都去,听得头都大了。”
秦老夫人笑,像是在回忆往事,悠悠道:“奶奶记得,你小时候也是很聪明的,和大郎一样,天天得夫子得夸奖,如今年岁大了,反倒不爱读书了,真是怪事……”
秦琅听着这些陈年往事,撇了撇嘴道:“奶奶,这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现在早不爱读书了,我以后要像爹一样,去征战沙场,做个宣威沙漠的将军!”
秦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但还是担忧道:“好好好,二郎有志向,就是战场凶险,若是可以,奶奶还是希望你同你兄长一般做个文臣,驰誉庙堂足以。”
“对了,最近你老子没有打你吧?”
秦老夫人上回就听老姐妹说了,孙儿被大儿子抽了几十藤条,听声音可疼嘞!
“自然,最近孙儿什么祸也没闯,爹他如何能打我?”
秦老夫人放心了,只是还不忘叮嘱他道:“这样最好,别再惹事,还有,也别去欺负姝儿了,人家好歹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
一听到宁姝的名字,秦琅神色凝了一瞬,才不服气道:“她那么凶悍,哪里跟娇滴滴沾边,不来招惹我就好了,我哪能欺负她……”
心头忆起了在亭子里的一幕幕,少女醉酒,罕见地嘤嘤低泣,眼前不期晃过朱红色织锦领口下的雪白丰盈,还有掌心中滑腻的触感。
秦琅的话音越来越薄弱,直至消失无声。
“那就好,那就好,跟人家好好相处,千万别再起什么龃龉,说不定日后就是一家人呐……”
秦老夫人酒意未消,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漏了嘴,让身侧正给她扶软枕的秦琅身子一僵。
“奶奶,日后是一家人,是什么意思?”
秦琅软枕也忘了扶,一张脸绷得像块即将要碎裂的石头,话语带着十足的试探。
此刻,秦琅的心里像是有万马在奔腾,嘶鸣声震天,让再容不下别的事。
扯着秦老夫人的袖子,秦琅不依不饶。
秦老夫人自知说漏了嘴,掩饰性地哈哈大笑,神色肉眼可见地发虚道:“老了老了,饮了几杯酒就开始说胡话了……”
“天色晚了,奶奶困了,二郎也回去睡吧。”
“奶奶……”
秦琅追着唤了一句,眉宇间尽是求知的焦灼,却得不到答案。
贾婆子也笑盈盈地附和着秦老夫人的话,催促着秦琅回去。
无法,秦琅撩起袍子站起来,看着被贾婆子扶进内室的的祖母,急得在原地踱了两圈才走出延寿堂。
出门的一霎,被外面的夜风吹了几下,再想想祖母那句听着无厘头的话,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跟人家好好相处,日后是一家人……
恍惚间,秦琅好似参透了什么,手脚不听使唤地走回了濯英院。
因着前夜是家宴,学堂便放假了一天,让孩子们好好歇息,因此宁姝倒不用担心第二日起不来,带着酒意睡到了日上三竿。
醋意
酣睡而醒, 宁姝的气色甚好,绾发时,镜中映照着她泛着粉意的双颊,眉目明媚鲜活, 似三月的桃李, 娇艳动人。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 秦家姐妹来寻她去逛坊市,宁姝欣然应允。
一方面是她想出去玩了, 另一方面是为着即将而来的端午, 她要去买些五彩丝线回来,等着过节给姑母和姐妹们做长命缕。
时人相信, 系上五彩丝能够驱除邪祟、延长寿命,所以五彩丝又叫做长命缕, 每年到了端午, 人们都要在身上缠上五彩丝, 图个吉利。
甚至在那一天, 陛下还会赏赐受宠的臣子五彩丝, 以示恩宠, 而得赐五彩丝的臣子,则会倍感荣幸。
接近端午, 天气愈发炎热,蝉鸣声也渐渐响起,整日在枝头叫个不停, 吵得人心烦。
告知了长辈, 宁姝同秦珠、秦璎还有秦珂乘车出了英国公府的门。
秦琳的婚期定了下来, 于六月二十出嫁,这段时间秦琳大多都缩在家中绣着嫁衣待嫁, 据说连学堂都不必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宁姝既为秦琳高兴又失落,高兴她能和自己的情郎终成眷属,也为她很快再不能像姑娘一样同她们玩耍而失落。
而秦玥没出来,和秦琳有些异曲同工的原因。
她就要同光禄寺少卿家的赵七郎相看了,最近没什么心思逛街,还托妹妹给她带些五彩丝线回来。
“你说这赵七郎生得什么模样,说不定日后他真成我姐夫了!”
秦珂在丝线铺子里,一边挑着丝线,一边笑着同几个姐姐们笑语道。
秦珠素来是个大胆有主意的,听闻这话,停住手边的挑拣,轻笑道:“那不简单,等相看那日你去偷偷瞧一眼不就成了!“
宁姝一听,也觉得十分有理,附和道:“你珠姐姐说的对,想知道就去看看,被发现了顶多就是丢个人罢了……”
一边说笑,一边挑好了丝线。
从秦琳到秦珊,一共五个姑娘,再加上姑母和表弟,差不多七八个就够了,那群秦家公子们倒不必她大费周章地去赠,毕竟是外男,送过去还是不太合宜的。
但想着多买些总没有错,她又不是缺这几条丝线的钱,于是一鼓作气买了十多条。
今日她们出门只为逛个新鲜,因而主要在西市活动。
由于出来的时辰较晚,姐妹几人逛了会,买了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便到了午饭的时辰,几人商议好在外头用了。
秦家姐妹几人领着宁姝到了一个叫做仙客楼的酒楼,说是全盛京味道最好的。
几个姑娘欢欢喜喜着说笑间就进去了。
而就在仙客楼对面,有一家曼陀酒肆,应了好友约的秦琅正在酒肆里一盏一盏地饮着酒,神色沉沉,好似周围轻纱缭乱、舞姿曼妙的胡姬都仿佛不存在一样。
包括裴子风在内的几个年轻公子哥,几乎每一个身边都围着一个陪酒的貌美胡姬,高鼻深目,肤色白皙,充斥着浓重的异域色彩。
“我说二郎,来这胡姬酒肆,连一个美人都不让近身,莫不是最近修禅了哈哈~”
一身着黑袍的公子顺势摸了一把身侧胡姬美人柔滑的小手,对着秦琅打趣道。
秦琅放下酒盏,将思绪拉回来,睨了那黑袍公子一眼,不客气回击道:“我像你?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怀里拉,都不晓得被多少男人搂过了,爷才不要沾……”
“何况,这些个算什么美人……”
秦琅目光在酒肆中央跳着胡旋舞的胡姬面上粗粗扫过,一脸的瞧不上。
“嘁……”
“你小子这眼光,还能见过嫦娥不成,这还不是美人?”
黑袍公子嘁了一声,难以置信道。
然这时,坐在裴子风旁边的宝蓝色锦袍的公子哎了一声,笑着开口了。
“我知道,早听裴四说二郎家里来了个国色天香的妹妹,大约是瞧那妹妹瞧多了,便看不上这些俗气的了,是与不是?”
一听这话,几个少年人瞬间都来了兴趣,不再关注酒肆中的妩媚胡姬了。
“裴四你既见过,就快说说那位妹妹究竟有多美,兄弟实在是太好奇了!”
剩下的几个公子也表现出极有兴趣的模样,纷纷附和道。
裴四唰得一声打开了折扇,摇头晃脑了一阵,就在秦琅黑着一张脸就要骂人时,就见裴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还说不得了?”
见裴四这般,其余人打趣道。
“当然说不得。”
裴子风扇子唰得又是一合,斩钉截铁道。
“为何?”
几人不解,探着脑袋问道。
秦琅看着满脸雀跃的裴四,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这张狗嘴,怕是等会要吐出不好的东西来……
果不出秦琅所料,下一刻就听见几句欠扁至极的话。
“很简单,因为本公子相中了她,要娶她回去!”
“我在你们中年纪最长,若是如了愿,她便是你们大嫂,既是大嫂,怎可随意品评?”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呆了呆,瞠目结舌地看着裴子风道:“裴四,你这是认真的?想成家了?”
在他们这一堆公子哥里,裴子风虽在女人身上虽不是最贪的,但也绝不是丝毫不沾的,家中的通房,平康坊的红颜,少数也是有几个的,一向最散漫自由,今儿居然说要娶亲了,不可谓不让几个好友错愕。
“裴四你这……来真的?”
“自然。”
一本正经地回道,裴子风回头拍了一下秦琅的肩膀,嬉皮笑脸道:“好兄弟,这不端午快到了吗,届时陛下肯定举行宫宴,宁家妹妹定然也会跟着你三婶来,届时我便让我娘去说和说和,你也让你家堂妹们在宁家妹妹面前给我说些好话,日后若真成了你嫂子,我定然好好答谢二郎。”
裴子风一番言辞恳切,除秦琅外,其余人都纷纷信服了,言语上给他打气。
秦琅再忍不住了,一巴掌挥开裴子风的手,一张俊脸像是才被冰渣子泡过,冷气嗖嗖地往外冒。
“嫂你个头嫂,不帮!”
此刻,秦琅肺都要气炸了,恨不得将裴四这厮按在地上打一顿,才能消解他心头的恼意。
自昨夜里,他回去好好参透了祖母话中的意思,又将母亲浴佛节那日的态度与祖母的话绑在了一道去想,终于参透了其中的深意。
母亲和祖母,似乎想将宁姝说与他做媳妇儿!
刚悟出这事时,秦琅整个人如遭雷击,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然,得知长辈要将宁姝这个泼妇许给自己是,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愤怒与抗拒,而是不知所措和慌乱。
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慌乱个什么劲。
这事几乎扰了他一夜未睡,直到天色破晓,他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但因为昨夜的苦熬,他今日脸色都比平日差了些,导致好友都以为他是没睡好而精神不佳。
正所谓想什么来什么,秦琅的座位正巧对着门外,一抬眼,一群莺莺燕燕的姑娘走进了对面的仙客楼,其中,那道弱柳扶风的身子最为打眼,秦琅第一个就认了出来。
腰板一直,秦琅忍不住眼睛跟着那道倩影游转。
“哎,二郎你怎么……”
被秦琅这句仿佛吃炮仗的话一顶,裴子风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少年眼神直了,痴了一样地看着外面,裴子风下意识也跟着看好过去。
也是一打眼,他瞧见了那位朝思暮想的宁家妹妹。
“来了!”
裴子风大喝一声便站起身来,惹得酒肆中的客人俱是一惊。
“裴四你发什么癫,差点被你吓死。”
宝蓝锦袍的公子笑斥了一声,也跟着看过去,但他有些晚了,只瞧见一群姑娘们消失的裙裾。
“宁家妹妹进了仙客楼,二郎,我们快过去!”
一听是那位国色天香的妹妹来了,其余几人都放下了手中酒盏,甚至没有在意秦琅的抗拒,几个人拖着秦琅便往仙客楼赶了,差点连曼陀酒肆的酒钱都忘了结,还是留着大胡子的胡人老板拦住了他们其中一人,才没吃成这霸王酒。
秦琅被拖着进了仙客楼,眉头拧得都能夹死苍蝇,满脸不耐地朝着裴子风道:“扯我过来作甚,我不想去!”
他人还乱着,第一次产生了退避的心思,不太敢去面对宁姝。
裴子风好声好气道:“你不能不来,你秦二郎不来,你家姑娘怎么会理我们,宁家妹妹更是别想沾了,所以,好兄弟,你必须过来。”
说完,拖着秦琅,裴子风就去问酒楼的掌柜刚刚那一群姑娘去了哪个雅间,怕掌柜的隐瞒,还特地给了些银子,才轻松撬开他的嘴。
看着事情已成定局,秦琅无法,再气也不能不去了。
依着祖母和母亲的意思,宁姝也该当与他有关系,而不是裴四这个欠收拾的!
沉了沉胸腔中的郁气,秦琅一改之前的抗拒,一马当先地上了楼,甚至还将裴子风挤在了后面,惹得他埋怨嘟囔了几句。
彼时,宁姝与秦家姐妹才坐下来,仙客楼的伙计跟着上来,为他们推着当下时兴的菜肴。
秦珠才刚点了一道盐焗鹌鹑,雅间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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