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令
然自从那场跑马后, 秦琅这家伙又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日日来学堂不说,在招她这件事上更是变本加厉了。
虽然还是以前那般贱兮兮的,不过似乎又不太像以前那般句句都刺她的情状, 是一种宁姝说不上来的感觉。
本也不放在心上, 反正只在学堂上, 平日里又瞧不见,犯不着上心。
然今夜, 宁姝在饭桌上又瞧见了他。
今夜是秦珠起意, 想行酒令,嫌院里就两个姐妹, 还有一个正巧病了,人数太少完不成, 便动了心思将姐妹们都请了过来。
也许是动静大了些, 加上秦家公子们也无趣的紧, 听到风声, 皆舔着脸凑过来了。
其中也包括闻着味赶过来的秦琅, 还有被一起拉过来的秦珏。
看到其他兄弟来的时候, 秦家姐妹虽然意外,但不算惊愕, 然瞧见长房这两位兄长进来,尤其是秦琅迈着悠闲的步子进来时,所有人都有些错愕。
原因无它, 因为从从小到大, 秦琅不像其他弟弟们, 爱往妹妹们堆里钻,一叫就过去, 忒喜欢凑热闹。
秦琅是那种有点空闲也会花在练武场上的,从不浪费时间在同兄弟姊妹们玩乐这种事上。
世子秦珏也甚少参与,但秦珏是因为课业繁重和生性如此。
几乎整个英国公府都知晓,这两兄弟不爱凑他们家中的热闹,这么多年来也习惯了,然冷不丁见两人过来了,那一瞬间,屋子里静了几息。
“二位哥哥怎么过来了?”
秦珠正排着座次,见秦琅负手而入,抬头错愕道。
秦琅看着满桌珍馐和茶点,还有那个比珍馐更吸引他目光的人,语气中不自觉带着笑道:“怎的,我们就来不得?还是不欢迎你二哥?”
秦珠哪敢拦这位二哥哥,只满脸陪笑道:“哪里哪里,二哥哥能来是好事呢,你说是不是,宁、宁姐姐?”
秦珠本就是随手碰了个身边的姐妹,想要她应自己一声,也没注意是谁。
然看过去才知自己问了个最不该问的,神色顿时讪讪,心中说了句对不住。
宁姝也知秦珠不是故意的,但还是忍不住嗔了她一眼。
老天爷,这个问题让跟秦琅不对付的她来接,简直就像是明知道饭里有苍蝇她还得吃下去。
但好姐妹的面子她总要给,宁姝只能强颜欢笑地附和道:“呵呵,对,好事,好事……”
虽表情不大对,然能从宁姝嘴里听到好话,秦琅心里很是受用。
“倒是嘴甜。”
也不知是在说谁,秦琅话语含糊,笑容也异常刺眼,让宁姝总感觉心里毛毛的。
“行了,大哥哥、二哥哥,快坐下吧。”
见人高高兴兴的,秦珠心里也安稳许多,忙招呼着。
秦琅点点头,首先是往宁姝两侧扫了扫,见都有人坐,眉头轻蹙,思索了几息,最终选了一个宁姝正对面的位置,抬头就能看见想看的人。
秦珏没纠结什么,顺势坐在了弟弟身侧。
然宁姝这边,看到对面的人又是秦琅,神色滞了滞。
她甚至在想这是不是老天在逗她,怎么每回她对面的人都是这厮?
不去看秦琅这厮,宁姝自顾自吃了一盏冰过的青梅酒,看着满桌的热闹。
除了今日身体有些不适的秦璎没来,加上宁姝一共有五个姑娘,显然,五个人如何行酒令,这些兄弟来了倒也是正好,然后再补些丫头上来,人数便热闹起来了。
十来号人围在长条梨花桌上,就算是屋子里摆了好几个冰鉴,也生了许多燥意。
不过好在大家伙玩心都盛,不在意这点子缺陷。
秦珠作为邀请兄弟姐妹们来玩的东道主,自然也要受累的多些,见人齐了,回到位置上站着,对着她的丫头金钏银钏道:“快些把罚签拿上来!”
吩咐完,对上众人不解的目光,秦珠笑着解释道:“大家伙知道的,我可不爱那些吟诗弄月的风雅令,我就爱些粗易的乐子,所以今天咱们玩抛打令,可有人不愿?”
本朝酒令大体上分为三类。
一为律令,简而言之,凡是动嘴不动手脚的风雅令便是律令。
比如说作诗,便是其中最为盛行的令,然除此之外,还有些别致的小令,比如拆字令、填字令以及急口令,直接点说,这是属于文人墨客爱玩的门道。
二为骰盘令,用掷骰子的方式来决定谁喝酒和喝多少,此种酒令最是考验行令者的掷骰子技巧和运气,几乎不用动脑子。
第二种虽说也符合秦珠不要文邹邹风雅的要求,但侧重赌技,且多要饮酒,姑娘家总是吃亏些,因而秦珠没有选它。
然最符合要求,能让姑娘们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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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尽兴,又不是枯燥费脑子的,便是这最后的抛打令。
抛打令,俗话来说便是击鼓传花,行令中,有条件的,找个乐伎过来,背着行令者奏曲,寻个彩球在行令者中传递,乐伎随意在某个节点停下,这时候,彩球落在谁手里,谁便要受罚。
而惩罚是什么,则由罚签决定。
一般来说,罚签大多是喝酒、作诗或者展示才艺的的内容,但瞧着秦珠这有备而来的模样,显然在里面添了不少乐子。
面对如此有趣的酒令,自然没有人会反对,都应和着。
“甚好甚好,就玩这个!”
“哎呀,四姐姐快开始吧,我们都迫不及待了呢!”
秦珂在座位上扭着小身子催促道。
秦珠见大家伙热情高涨,于是坏笑道:“可别高兴的太早哦,各位兄长姐姐,弟弟妹妹们,我这罚签,可是被本姑娘添了不少乐子进去的,到时候接到彩球的人可不能赖账呦~”
听这话,所有人都是下意识怵了一下,但玩心当前,众人哪能被吓退,都梗着脖子应了。
“怕甚,尽管来便是……”
秦璋最爱和姐妹们玩乐,来什么他都不怕,笑嘻嘻扬声喊道,喊完就挨了亲哥哥秦珪一个打。
“你也沉稳些,毛躁什么。”
秦璋气呼呼地捂着被敲了一下的脑袋,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逗笑了众人。
秦珠见都同意了,面上笑意更深了。
“彩球我一时间是没找着合适的,就用我花几上这一支荷花代替吧。”
抛打令虽大多抛的是彩球,然若是一时没有寻到彩球,那任意物件都可代替彩球。
而花,便是其中最为风雅趣味的物件,击鼓传花,倒是应景了。
自然更没人有什么意见。
秦珠安排了她会弹琵琶的丫头金钏在一侧准备奏乐,自己拿着荷花继续道:“既然这般,那我们就开始选明府、律录事和觥录事了……”
凡酒令,席上皆有三职位,明府、律录事、觥录事。
明府,通常是酒席上最有威望沉稳之人担任,负责管控整个酒令的正常运行。
律录事,也叫席纠,负责宣令、行酒、判是非对错,通常在士大夫的酒席上,席纠大多由名妓来担任,赏心悦目又能说会道,然在秦家小辈们的酒令上,自是不可能请名妓来的。
觥录事便是主罚录事,负责在酒席上跑腿罚酒灌酒的。
这三个职位在酒令中也是至关重要的,因此虽是她们这种小小的玩乐,也是要选出来的。
秦珠目光先是落在年岁最长的秦珏身上,试探开口问道:“大哥哥要不要当这个明府呢?”
不论是按年岁还是威望,世子秦珏都是最合适明府的人,听四妹妹问他,秦珏浅笑着应下了。
来都来了,自然不能扫了弟弟妹妹的兴致,这个明府,当一当也是无妨的。
见秦珏点头应下,秦珠继续笑道:“那这个律录事可有要当的?”
闻言,宁姝在座位上抬了抬眼,倒是有些意动,但转念又被她压下去了。
宁姝在扬州和小姐妹们玩时倒是常做律录事,然那是因为宁姝对所有人都相熟,才能如鱼得水,今夜在秦家这场,有男有女,有生有熟,甚至还有秦琅这样的,显然不适合宁姝做这个律录事。
再者,在扬州时,回回都是律录事,她也做倦了,宁姝也想全身心放松玩一次,遂放弃了开口。
且宁姝觉得,秦珠也是个做律录事的料子,刚想出言说话,就听见席上高低不一的声音冒出来,都是让秦珠担任这个律录事的。
“四姐姐谦虚什么,这个律录事一瞧便是四姐姐的活计,快快别挑人了!”
“是啊是啊,四姐姐快接着便是……”
在兄弟姊妹的力捧之下,秦珠却之不恭,欢欢喜喜接下了律录事一职。
罚签
最后便只剩下觥录事。
年纪小, 爱嬉闹的秦璋站了出来,将这觥录事一职接了过去,自此,此次酒令人员安排皆以完毕。
“酒已备好, 乐也准备就绪, 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快快说出来。”
秦珠执起荷花,眼看着就要开始了, 怕自己还有什么漏的, 最后问了一句。
这一句提醒了秦琳,她似乎往宁姝这边看了一眼, 出言道:“四妹妹,若是碰上了当真为难的罚签, 不如已罚十杯代替吧。”
说这话的时候, 秦琳示意秦珠往宁姝那边看了看, 秦珠不是个傻的, 自然也意会到了二姐的意思, 笑吟吟应下了。
宁姝不是她们秦家姑娘, 若真碰上了什么难言的罚签,自是不方便的, 尤其秦珠想起了自己想透了脑袋想出的罚签,也觉得二姐的提醒甚是及时。
“如无异议,这便开始了。”
说完, 秦珠对金钏抬了抬手, 示意开始。
金钏背过身去, 指尖拨弄着,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响起, 气氛瞬间急促起来。
秦珠连忙将手中荷花递出去,众人接到荷花的那一瞬,都像是接到了烫手山芋,连忙递给下一个。
就连宁姝被这股气氛渲染了,心里有也些紧张,接过荷花飞快揣到旁边的秦玥怀里,心跳如鼓。
琵琶声连绵不断,明明是轻快活泼的曲风,然听在众人耳中却如同激昂的战曲,让人心中澎湃。
而那支荷花,也终于在轮到了第三圈的时候停在一个人手中,琵琶声戛然而止。
宁姝抬眼,瞧见那支荷花正好落在秦珠手里,满堂大笑。
“四姐姐这运气,居然拔得了头筹,快快抽签子!”
几个兄弟起哄,秦珠拿着荷花,整个人唉声叹气的。
“罢了罢了,我这叫开门红。”
秦珠无奈,开始摇签。
众人看热闹间,宁姝也跟着轻笑,眉眼弯弯,很是惹人注意。
秦琅想看,但又怕被发现,只敢时不时飘过去一眼解解馋。
然这只是在秦琅看来如此,从宁姝这边来看,简直不要太明显。
宁姝再次察觉到对面的视线时,嘴角抽了抽,如果她没记错,这可能是今夜秦琅投过来的第二十八次目光了。
不是,秦琅是不是有病?
宁姝要不是看在他上回在草场救了自己一场,加上这段时日还算安分守规矩,她定是要发作的。
饶是如此,宁姝还是有些忍不住了。
假装没有注意到秦琅的小动作,趁着他正投入,宁姝一个抬头便瞪眼看了过去,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秦琅持着银杯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青梅酒也洒了出来,溅到了秦珏的手背上,引得秦珏侧目。
“叫你平时不要天天泡在练武场,手抖了吧。”
秦珏自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弟弟是练武练的,亦或者是被父亲揍得,出言叹道。
心神震荡之下,秦琅也想不起拿帕子去拭酒水,胡乱用袖子将其擦了擦,引得秦珏又皱眉瞧了他一眼。
“难道被父亲打傻了?”
秦珏的嘀咕声虽在这嘈杂声里不大,但还是被耳力好的秦琅给听见了,不敢去迎着对面,只恼羞成怒道:“你才被父亲打傻了!”
“父亲可不会打我。”
掀起眼皮,秦珏语气凉凉。
啪嗒……
秦琅刚想说话,一支竹签掉落在桌子上,发出啪嗒的声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
“快瞧瞧上面写的什么?”
耐不住性子的,立马就催促起来了。
虽都是自己写的,但秦珠同样好奇自己抽到了什么个签,执签缓缓念道:“得此签者,饮三杯。”
闻此,桌上唏嘘声一片,觉得没甚意思,但还是纷纷劝酒,尤其是负责劝酒的秦璋,都被跑到了跟前催,待秦珠将三杯饮尽了才作罢。
琵琶声又响起,荷花又如飞一般在众人间传递,像是烫手一般,沾之欲离。
琵琶声停,这一回荷花停在了秦璋手里,他保持着将荷花递出去的姿势,像是吃了什么大亏一样,而他的下家秦珪,则是窃喜不已。
“六弟,认命吧。”
佯装同情地安慰了一句,可秦珪的神色出卖了他,满满的看戏意味。
“来吧,六弟,快摇签。”
总算逮到了六弟这个滑头的,不光是秦珠,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
秦璋自知逃不过,也不会扫兴,当即捧着签筒摇下来一支签。
啪嗒声仿佛世间最动听的声音,引得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上面。
秦璋本笑嘻嘻地拿起竹签,然一看到签子上的字,笑容凭空消失了,只余满脸菜色。
紧接着还同情地看了自己的下家亲哥一眼。
“什么签什么签,你倒是快说啊!”
所有人都瞧见了秦璋的脸色,心下不觉期待了起来。
秦璋读不出这签,只唉声叹气的,愈发挑起了众人的兴趣。
秦珠见状,一把将竹签夺过来,看了签文,先是大笑了一阵,接着大声读出了签文。
“得此签者,与下家深情对视十息。”
顿时,一屋子哄堂大笑,原因是秦璋的下家便是亲兄长秦珪,两个大男人,还是亲兄弟,这道罚签着实让两人麻了半边身子。
“秦璋,你个死小子,你害惨了我!”
秦珪见在座所有人都神采奕奕地看着他和弟弟,脸色铁青,忍不住骂了他一句。
秦璋则委屈道:“你骂我作甚,你以为我想抽中这个,我也是受害者啊!”
秦璋苦着脸,同样一脸的不情愿,然秦珠这个律录事岂能放过他们,催着二人快些接罚。
两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秦珪更是如火烧眉毛一般。
突然,秦珪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道:“不之前是说若是实在不方便便可有用罚酒十杯代替吗?我选它。”
秦璋也反应过来,要跟着选,然很快就被秦珠否决了。
“你们少给我赖皮,如果都像四哥和六弟这般,岂不是没玩几局人都醉完了,我这个律录事不允,必须执行,你说是不是,大哥哥?”
秦珠一顿斥责不说,还将长兄秦珏拉出来仗势,让两兄弟有苦说不出。
“大哥……”
秦璋还想在长兄身上争取一下,希望能放他们一马,然看着长兄低笑着摇头,两兄弟便知没有希望了。
“四妹妹说的对,既然玩这个酒令,怎好一句就耍赖,怕是扫了大家伙的兴致,四弟六弟,还是照做了吧。”
秦珏不想否认,他也想看看这等趣事,况且他作为明府,自当主持公道。
见明府说话了,众人心下稳了,等着看好戏。
宁姝看着眼前的热闹,第一次觉得,她就应该早些来盛京才对,这等乐子是她在扬州属实体会不到的。
由于开心,宁姝眼眸亮晶晶的,在秦琅看来像是淬了星子,让他不自觉跟着笑。
那一瞬间,秦琅真希望能逗笑她的人是自己,然想想那张罚签,秦琅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他的下家也是自己的亲兄长,他才不要丢这个人。
在秦璋的哀嚎声和众人的起哄声中,秦珪秦璋两兄弟面对面正视着对方,脸色扭曲地极力挤出罚签上所描述的“深情”来……
两人几乎是脸色抽搐着看着对方,两鬓青筋都要凸出来了。
周围都在起哄,就连宁姝也笑倒在身旁秦玥的怀中,直不起腰来。
怕两人难熬,大家伙开始从十倒数,让两兄弟有个盼头,直到最后的三二一,秦珪秦璋两兄弟才互相嫌弃地抹开脸,晦气地朝地上啐了几下。
“可算是结束了,四姐姐你这签写的真是磨害人,四姐姐就祈祷自己不摇个“下下签”吧!“
秦璋刚受完罪,觉得万事大吉,于是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秦珠瞪了他一眼,骂了他一句乌鸦嘴,便示意金钏继续。
琵琶声本就急促清脆,伴着众人紧张的心情,荷花在十来人手中送来送去,瞧着花瓣都蔫巴了些。
宁姝眼见荷花过来了,一阵手忙脚乱后将东西递给了下家,生怕自己应了琵琶声。
乐声止,荷花停在了世子秦珏手中,众人面色都雀跃不已。
“大哥哥,还请摇签吧。”
秦珠笑眯眯地将签筒递过去,神色期待。
上家,差点就碰到荷花一角的秦琅松了口气,心里也怦怦跳了几下。
这玩意还怪吓人的。
秦珏将摇下来的签子拿在手中,将签文看了,神情也不算慌张,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缓声将签文读出……
“得此签者,需诚实回答下七家所提一问,不可诳语。”
不等秦珏去数,几个弟弟妹妹就将他下七家数出来了,赫然是正在拨弄面前冰镇樱桃的宁姝。
“是姝儿,大哥哥的下七家是姝儿,姝儿你快问,问个刁钻的!”
酒令行起来,可不带轻易饶过谁的,既是个问题,便不能让人轻轻松松地过去,势必要刁钻,问出个好歹来,才能得趣。
宁姝左右,秦家姐妹们都在悄悄给她支招,给她想些刁钻问法。
“宁姐姐,你问大哥哥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秦珠噔噔地跑过来,附在她耳边悄悄道。
宁姝默然听着,眉心轻蹙,觉得她来问总归有些不太合适,悄声道:“这个还是算了吧,我另换个有趣的……”
秦珠闻言,也乐呵呵地应了。
一片纷乱中,秦琅直起了身子,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自家兄长和宁姝身上游移着。
秦琅无法不在意,毕竟这是长辈们曾经无比属意的一对。
尽管只是酒令上有些许的牵扯,也让秦琅觉得身上有蚂蚁在爬,连带着哪哪都不舒服。
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浅笑盈盈的少女,秦琅斜瞥了一眼身旁的兄长,面上不显,心中气哼哼的。
“既是游戏,大表哥可不要怪罪我等问得刁钻哦~”
宁姝事先提醒了一句,满脸都是狡诈的笑。
秦珏仍是温和淡定的模样,看起来无所畏惧。
宁姝面上挂着笑,身子前倾,语气俏皮道:“敢问大表哥,你更喜欢长公主殿下,还是国公爷?”
此话一问出,周围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嘿嘿的笑声。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宁姝会问出这样一个幼稚又刁钻的问题,若是换个人,这问题便不算刁钻,比如换成秦琅,他自会说是宠他的母亲,毕竟国公时不时抽他,可不够温柔。
然这问题放在秦珏身上,便不好回答了。
父亲宽厚器重,母亲温柔疼宠,这对于秦珏来说本就难以抉择。
而且属实太幼稚难以启齿了些。
“这……”
秦珏面上犯起了难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哥哥快点回答,可不能撒谎哦~”
秦珠眼眸弯弯,在一旁煽风点火催促着。
弟妹们都是满脸戏谑地瞧着家中长兄,一张张脸笑得灿烂的像花。
尽管是平日里威严端方的长兄,来了这酒令中,也得放下架子,融入游戏,要不然忒没劲。
姑娘们掩嘴窃窃私语,秦家儿郎们也是起着哄,让长兄快说来。
就连秦琅,也由一开始的憋屈变作明朗开怀。
当真是个刁钻的。
秦琅心下郁躁一扫而空,双眸中盛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正在这时,秦珏说话了。
“母亲……”
秦珏犹豫的声音回荡在屋内,白净的面皮也罕见地微微发红,看起来有些窘迫。
也许世间大多孩子都是如此,更依恋母亲的温柔疼宠,秦珏在这罚签下,也不想糊弄什么,便遵从自己的心意老实交代了。
“嘿嘿,我回去告诉父亲。”
见兄长被弟妹们笑还不够,秦琅又火上浇油添了一句,惹得秦珏睨了他一眼。
正待秦珏被笑了好一阵时,宁姝出言救了场。
“既是如此,那大表哥便过了。”
宁姝得了乐趣,也不纠缠,干脆放了秦珏。
酒令继续,在秦琛拉下脸皮唱了一段《西厢记》,秦琳跳了一段《绿腰》后,荷花在绕了两圈后落在了宁姝手里。
“可算是轮到宁姐姐了,快抽罚签!”
秦琅上家坐的便是秦珂这个小炮仗,一看宁姝接到了花,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喳喳叫着。
不仅是秦珂期待,秦琅更甚,因为只有这种时候,他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她。
不愿意浪费这个宝贵的机会,秦琅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将对方的一颦一笑都囊括在眼中。
只见少女素手执起竹筒,面上挂着秦琅颇为少见的盈盈浅笑,几下摇出了一支签。
“得此签者,当奏一曲……”
宁姝将签文念出,愣了一下。
秦家姐妹以为是因为这里没有琴,宁姝在犯愁。
“莺声燕语,你们谁快回去一趟替你们家姑娘取琴来,这一曲可是万万逃不了的。”
秦珠催促着,莺声却没有急着应下,而是看了看金钏怀中的琵琶,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自家姑娘。
燕语就直接了,欢快道:“不用如此麻烦的。”
秦家姑娘闻言,还想问句为何,就见宁姝同样说了这样一句。
“不用如此麻烦,我不是只会琴的。”
说完,众人看着宁姝走向了角落里抱着琵琶的金钏。
“珠儿可否将你的琵琶借我一用,好让我受了这个罚?”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姝儿不是善琴的吗?居然也会弹琵琶,当真是妙极……”
秦琳一脑子的疑惑稍作思考便散了,眸中赞叹。
莺声谦逊些,燕语便没那么谦逊了,昂着小脑袋炫耀自家姑娘道:“琵琶才是我们家姑娘善弹的,琴只是我们家老爷让姑娘用来打磨心性的,姑娘的琵琶才是最好的!”
“哦?那我们可要把耳朵准备好了。”
秦玥看着燕语这小丫头为自家姑娘骄傲的小模样,笑着回了句。
秦珠早应下了,就等着宁姝弹一曲。
听曲本就是雅事乐事,美人弹奏,则更是赏心悦目,秦家公子们几乎都扭过了头,看着正抱着琵琶调弦的少女。
秦琅双眸熠熠,其中似有火在烧,胸腔中阵阵跳动,像是要破开那一层肌理跳出来。
阖府皆知,他秦二郎最善琵琶,一手琵琶技艺也是得天子舅舅亲传,在盛京年轻一辈中无出其右,每回宴饮,因秦琅对琵琶乐曲的挑剔,觉得那些琵琶女弹得总是不入耳,所以从不喜点琵琶来听曲。
以前只瞧见宁姝带着琴,只当是同兄长一般的喜好,却不想这丫头同他也是一类人,这叫秦琅心中溢满了莫名的幸福感。
琵琶独有的清越声响起,清脆如珠玉,一曲《破阵乐》自少女指尖流淌而出,伴着酣畅淋漓的肃杀与激昂,使得满座惊叹。
弦急如落雨,挥洒出战场奔腾的战马与血海厮杀,然其中又透露着十足的征伐胜利之豪迈,让人听之忍不住心血澎湃。
甚至不少人都跟着琵琶声打起了节拍,若不是顾及颜面礼仪,甚至都想当堂跟着舞一场,以宣泄自己内心的高昂情绪。
最后,宁姝一个干净利落的扫尾,曲罢收场。
满座寂然无声,静而无言,只余窗外虫鸣与轻风入耳。
啪啪啪……
抚掌声响起,宁姝抬头望去,不期撞入了一双炽热如火的凤眸,宁姝怔了一下,只当是那家伙犯病了。
来盛京这么些日子,宁姝自然听过秦琅这盛京第一琵琶郎的名头,天子亲授的又如何,宁姝觉得自己不比他差哪儿,于是回了一个挑衅的目光,不再理他。
秦琅本是想示好,趁着众人都没回过神,带头第一个鼓掌,希望宁姝能看在这个份上给他几分好脸色瞧。
然而是他想的太美了,那丫头丝毫没领情,还耀武扬威地挑衅他,秦琅差点气笑了。
雨点般的鼓掌声密密麻麻传来,将宁姝包围。
将琵琶还给满眼崇拜的金钏,宁姝回到位置上,就被秦珠揪住了。
“姝儿这琵琶弹得那么好居然瞒着我们,还是不是姐妹了!”
佯装生气,秦珠作势要打,宁姝笑嘻嘻地避开,讨饶道:“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又不是多值得提的事,自然不会挂在嘴上,今儿不是知道了,就放了我。”
打闹了一会,秦珠也尽了兴,收回手道:“姝儿是几岁学的琵琶?”
宁姝笑够了,理了理被秦珠挠乱的衣裳回道:“大约是十岁那年,我听到我家隔壁的姐姐琵琶弹得很好听,也央了爹爹给我请了琵琶师傅,自此就学了。”
秦珠一听,泄气道:“我五岁就学了,到现在十一年了,竟还不如姝儿六年学得精妙,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宁姝瞧秦珠失落,刚想出言安慰一番,秦珝倒先了她一步,含笑道:“这有什么,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我瞧四妹妹这律录事便做得甚好,宁表妹说是与不是?”
众人听了,又是一顿笑,宁姝自不会煞风景,忙点头应是。
“但还有一事,既然善弹琵琶,怎的这次来盛京没瞧见姝儿带来?”
秦珠记得清楚,她们去了流芳阁好几次,但从未见过墙上有挂琵琶什么的,应当是没带过来。
宁姝酌了一口青梅酒,满心沁凉道:“不巧了,来之前坏了,便打发人拿去修了。”
“坏了?莫不是被姝儿弹的?”
秦玥笑着打趣,宁姝本不想提起那糟心事的,想着敷衍一下过算了,哪知燕语那丫头嘴快,一不留神就将其说了出来。
“各位姑娘们有所不知了,我们姑娘那琵琶坏得有趣……”
宁姝听这话音,便知道燕语的心思了,忙嗔了这丫头一眼,想让她将话咽回去。
然话一出口,就被秦家这群敏锐的姑娘给截住了,忙拦着宁姝,催促燕语继续说下去。
“你这丫头,我们替你压着你家姑娘,你说下去!”
都想听是怎么个趣事,纷纷在旁边拱火。
燕语晓得姑娘不会真恼了自己,瞧气氛到了,也不推脱,俏皮地将那事说了起来。
“是这样,来盛京之前,姑娘去咱们扬州别驾家赴宴,赴完了宴,抱着琵琶就要走,没成想半路遇上个脑袋一团浆糊的醉鬼,欲欺辱我们姑娘,我们姑娘的性子可容不得欺辱,当即一个琵琶就将人砸醒了,但坏处是,因为力气太大,琵琶也飞了出去,磕坏了~”
也许是再次想到了那日的滑稽,燕语连带着莺声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更别提其余人了。
然除了笑外,秦家公子们面上还多了几分悻悻,亏他们还以为这个扬州来的妹妹是个小白兔,真真是看走眼了!
到了秦琅这,他也是一脸笑,不过并不是同其余人那般觉得好笑,而是觉得这当真是她才能做出来的事。
紧接着,秦琅猝不及防想起踏青那日的情景,心中庆幸宁姝没有用琴砸他。
闹剧过去,琵琶声继续作响,这一回,荷花停在了秦琅手中,众人都像是那戛然而止的琵琶声一样,瞬间没了声。
“二哥哥,到你了,不能赖皮哦~”
秦珠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这个混不吝耍赖。
“谁会赖皮,瞧着吧。”
秦琅察觉到了四妹妹的心思,气哼哼地回了句,站起便开始摇签。
啪嗒。
一支竹签落下,无人敢先正主一步抢去看,只等着秦琅一观。
只见秦琅目光懒懒地将签文一扫,脸色霎那间就变了,满脸的菜色,似看见了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
“四妹妹,你真是写了一手好罚签……”
怄得难受,秦琅埋怨了秦珠一句。
此时秦珠尚不知二哥哥抽到了什么,想到她亲手写的那些签文,有些心虚。
“二哥哥到底抽到了什么?”
又心虚,又好奇,促使秦珠想立即知道签上到底写了什么。
但因为距离的缘故,秦珠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但对于是秦琅上家的秦珂来说,拿过去瞅瞅只是随手的小事。
伸手将竹签夺过去,秦珂便嬉笑着将签文念出来。
“得此签者,需抱在座一同性绕场三周。”
“哈哈哈~”
读完,还没等其余人反应,秦珂就开始大笑起来,丝毫没给秦琅留情面。
“秦珂,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
秦琅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秦珂倒是不怕,自己这个二哥哥,虽脾气冲了些,但不过说几句话刺她,秦珂不惧。
宁姝随着众人一起笑,不同的是,她比旁人笑得更肆无忌惮些,毕竟她和秦琅那关系,不需憋着。
也许正是听到了宁姝那丝毫不遮掩的笑声,秦琅将满心的尴尬压了下去,重新变得散漫。
秦珠作为律录事,自然得站出来催促秦琅,憋着一脸坏笑,秦珠道:“二哥哥可有人选?”
秦珠想着还好自己写罚签前留了情,要是如其余那样随手写个下几家,若是正好数到了姑娘家,那岂不是个大麻烦?
尤其是这里还有姝儿这样的姐妹,秦珠不敢想若真发生了该是怎样的惨绝人寰。
好在她改了,真是大幸。
秦珠说完,一屋子人都朝着秦琅看,全然是期待的模样。
秦琅自知逃不过,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忽地飘落在某处,转瞬即逝,很是飞快,几乎让宁姝以为是她看错了。
方才,秦琅好似看了她一眼。
然再看秦琅,对方满脸肃然,让宁姝觉得好像真的是她感觉错了。
好戏就在眼前,宁姝赶紧将那让自己一头雾水的事抛了去,好整以暇地看着秦琅即将要上演的好戏。
余光瞄着少女欢喜的面容,秦琅突然好似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目光先是在自己亲兄长身上落了落,得到了一个十足冷漠拒绝的目光,秦琅打消了第一个念头。
“没说怎么抱吧?”
对着秦珠问了一句,秦琅将目光瞄准了笑得最欢,且像个傻子一般的六弟,眼眸微微眯起。
秦珠愣了一下,接着摇头否认道:“没……”
说时迟那时快,一得到答案,秦琅长腿一伸,两步迈到了正笑得傻兮兮的秦璋身后,伸出一只胳膊便将秦璋夹在了腰间,像是夹孩子一样将人横着抱走了。
秦璋甚至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就面朝下被自己这个二哥扣在腰上走了半圈。
“啊……”
“二哥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救命~”
待秦璋反应过来,先是一阵劈里啪啦的大叫,然后便是声泪俱下地控诉秦琅。
想挣脱桎梏,但秦璋发现自己是蜉蝣撼树,根本反抗不了。
想想也是,一个十四岁左右,整日只知道嬉笑玩闹的文弱小公子,又怎么能抵得过成日练武,少时便进入天子亲卫的兄长呢?
秦璋只觉得二哥的胳膊如铁臂一般,自己的挣扎半分撼动不得,嚎了几嗓子过后,老老实实地变成一具木头人了。
终于,三圈走完了,一屋子人也笑了三圈,两人实打实丢了脸。
秦琅臭着脸坐下来,隔了两人,秦璋的脸色只比他更臭。
虽和宁姝预想的差了不少,但仍旧是一场好戏,宁姝笑得双眸都染了些泪水,在秦琅看来是十分快活的。
虽有些糗,但效果不错,秦琅心想。
就在琵琶声又要响起时,秦珂突然肚子疼,言要去趟茅房,秦珠准了,让她快去快回,她们先玩着。
就在秦珂离开的空档,秦珠自己又中了一次花,给大伙表演了个“贵妃醉酒”的模样,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再听不见外面的虫鸣声。
琵琶声切切作响,宁姝很不幸,再次留住了荷花。
硬着头皮上去摇签,执起签一看,宁姝脸色顿时不好了。
“是什么,快来我瞧瞧……”
见宁姝脸色不好,秦珠跑过来瞧了眼宁姝的罚签,神色也踌躇了起来。
秦琳看着两个妹妹都这副模样,也跟着瞧了过去,脸色是同样的怪异。
对面的公子哥们更好奇了,纷纷催促着问是什么签。
宁姝先是瞪了神色讪讪的秦珠一眼,唉声叹气道:“看你写的好罚签。”
秦珠自知失手,也不反驳,只心虚笑笑。
面对众人催促,宁姝也不藏着,径直将签文念了出来……
“得此签者,与下二十三家作饮合卺酒。”
一句话落下,满屋子都静了下来,姑娘们是担忧,而公子们便形容不出了。
像是高兴,又像是难为情,反正很是别扭。
秦琅这边,打一听到这段签文,一双眼眸便飞快在人群中数了起来,片刻都不敢耽搁。
从一数到二十二,秦琅放在案上的手都轻颤了起来。
只因为那下二十三家……
正是自己!
秦琅长这么大,从未像此刻一般紧张过,甚至连喘息都有些困难,很想出去喘口气,但接下来的事他根本舍不得离开。
虽慢他一步,姑娘们也开始数了起来。
当略过去茅房的秦珂,几个姑娘,包括宁姝自己,将第二十三这个数字落在那个一身红袍,张扬肆意的少年身上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摒住了呼吸,也不敢再往下数了。
看着正木着脸饮青梅酒的秦琅,众人都觉得这铁定没戏了,毕竟两人行这罚签,本就不合规矩,又是个不对付的……
然不管旁人如何想,秦琅在桌子下的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地发颤了,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就在宁姝想着喝十杯酒算了的时候,秦珂从外头进来了。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没耽误什么吧?”
想来也是为自己去了这么久而不好意思,秦珂慌慌张张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那个宁姝下二十三家的位置上。
恍惚间,宁姝听到了好几道松气的声音,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她自己的。
“没有没有,珂儿你来的正好,快坐下,方才你宁姐姐抽了一支签……”
秦珠见秦珂过来,整个人顿时就松懈了下来,拉着秦珂说了原委。
这厢,秦珂听到宁姝抽了支这样有趣的签,笑得像花一样就端着一杯青梅酒就过来了。
“倒是让我赶上了,来,宁姐姐,让我们饮了这杯合卺酒吧!”
两个姑娘家的,又带着玩闹的性子,秦珂欢欢喜喜地就上来了。
宁姝见人换成了秦珂,便也没了顾虑,先前所受的惊吓也没了,笑逐颜开地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就要和秦珂绕腕……
饮下青梅酒前,秦珂还嬉笑逗趣道:“与宁姐姐这一杯酒喝了,日后宁姐夫都要排在我后头了……”
虽刚刚才经历一场尴尬,但被秦珂这口无遮拦的丫头一闹,众人一家子兄弟姐妹再次捧腹大笑起来。
而对面唯一没有笑的秦琅,眼见着两人对饮下了合卺酒,听着秦珂那小丫头片子口无遮拦的话,秦琅心也不跳了,腿也不抖了。
捉奸
这场行酒令, 持续到夜半子时,就连好玩乐的四老爷都看不下去,遣人来督促孩子们去睡觉,一群少年们才散了去。
第二日学堂, 周夫子发现他的学生今日几乎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看着一副没睡足的模样。
给这些犯困的学生上完了课, 周夫子回去略打听一番,才知这群孩子昨夜里玩疯了。
在周夫子一句下学撂下后, 秦琅恍然间从书案上抬起头, 清醒了过来。
然一切都晚了,眼看着宁姝已经收拾好书袋跟着妹妹们一道离开的背影, 秦琅一阵气结。
都怨昨晚上那事,回去又气了他半宿没睡着, 导致今早起来时生不如死, 光荣地在学堂里睡了一上午。
眼见人都走了, 秦琅心中悔恨不已。
但想着下午还有事, 秦琅便想着先将人生大事搁一搁, 等忙完了今日再说。
午间匆匆用了饭, 抓紧时间睡了一觉,秦琅便忙着出府去了。
……
宁姝这边, 宁氏心血来潮拉着宁姝去逛坊市,想着侄女要回扬州了,要给宁姝置办些衣裳首饰, 尽管宁姝推拒多次, 但盛情难却。
宁姝先是跟着姑母看了几匹料子, 又去了金玉铺子,刚进门还没瞧上几个首饰, 就看见一对男女也相携着从她身侧走了出去,男的柔情,女的似水,俨然是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
甚至那女子还不时拢着瞧着颇有起伏的小腹,面上全是母性的光辉。
宁姝心里咯噔一下,愣在了原地。
只因那男子她在英国公府见过,正是秦玥和赵家七郎相看那一日,她被秦珂撺掇着一起去瞄了一眼,也是她记性好,就这么记住了那个赵七郎的模样。
宁姝如今很感谢自己这份记性,要不然就被这混账东西混过去了。
大历凡是有头有脸知廉耻的人家,决计不会正妻还没过门就整出个庶长子,就算是有婢妾,也得幸过就赐下避子汤。
而且早先听秦玥说了几句,说赵七郎也算是家风严谨,至今没有婢妾,孑然一身。
宁姝盯着赵七郎那只放在女子腰间的大手,只想啐一句这孑然一身。
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扯谎偷腥就算了,正妻未进门,可能连庶子女都有了,既如此又怎么有脸来求娶秦家姑娘!
“姝儿,你怎么了?”
宁氏刚拿起一对耳珰在侄女耳边比划了一下,就发现侄女肃着一张脸,双眸眨也不眨地瞧着门口。
“姑母,我突然想吃西街的小酥饼,想去买些回来……”
见赵七郎就要消失,宁姝火速找借口。
“让你两个丫头去买不就行了,何苦自己去。”
宁氏笑言道。
宁姝摇头,装作嘴馋的模样道:“不行的,那小酥饼就要刚出炉的最好吃,西街有些远,等莺声拿回来都不酥了,姝儿想吃刚出炉的,再者,姑母的眼光好,姝儿将燕语留下,定能挑出适合的,姑母你看如何?”
看着眼前撒娇卖乖的侄女,宁氏哪里还能拒绝,应了几声好便放人走了。
出去跟踪别人,总不能大张旗鼓的,宁姝便留下了性子跳脱的燕语,莺声较燕语稳重谨慎些,宁姝此次行事不能打草惊蛇,因而带着莺声为好。
秉着眼见不一定为实的想法,宁姝决定跟上去深入探究一下,将这事彻底搞清楚,也省得最后发现是自己误会了。
“待会告诉你,现在别多问,跟紧姑娘我。”
交代了莺声一句,宁姝便装作闲逛的模样,跟着赵七郎的脚步走了。
莺声跟了自家姑娘多年,虽然不知姑娘为何要跟着人家小夫妻,但听姑娘的话总是没错的,于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姑娘身后,不敢在这时问东问西。
宁姝一路跟着,进了一处叫做甜水巷的地方,眼睁睁看着赵七郎搂着那女子进了小院便再看不见了。
宁姝想一探究竟但根本进不去,只能在外急得团团转。
“你在这做什么?”
就在宁姝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清越又张扬的声音,让宁姝的脑袋一瞬间发懵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回头,果然瞧见秦琅打扮得一身花哨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随侍,似乎是叫剑安来着,背上还扛着一袋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宁姝脑海中划过这个疑问,然下一刻就被秦琅那丝毫不知道遮掩的嗓门给惊到了。
“你小声些!”
向秦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宁姝压着嗓音说话。
人就在那院子里,要是将人引出来发现了自己这般鬼祟就不妙了。
宁姝目光扫过赵七郎左右两家的院子,心想若是能借一下隔壁就好了……
“宁大姑娘怎的还鬼鬼祟祟的?”
秦琅抑制不住地笑,只觉得老天都在帮他。
“嘘,都跟你说了小声些,而且这跟你没关系,你少问。”
宁姝现在忙的很,没心思盘问这家伙怎么也在这,只想将这尊瘟神弄走,别影响她探案。
秦琅不仅不走,还龇着牙凑了上来,至少在宁姝看来是这样。
宁姝担心赵七郎猛然出来,便躲在了隔壁院子前的一棵柳树下,柳树枝干粗壮,一看便是有年头的,能挡住两三个她。
眼看着秦琅走过来,宁姝恨不得拿大棒子给他打远一点,穿一身红是怕人家看不见自己吗?
“谁说跟我没关系,你站在我院子门口,欲行偷窥之事,意欲何为?”
宁姝见他变本加厉,本想斥他两句,忽闻他说出这样一句话,宁姝将斥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一脸惊疑地瞧他。
“这是……你的院子?”
宁姝问着,眸中开始大放异彩。
秦琅几乎从未在宁姝这里得到过什么好脸色,如今被少女这双火烫发亮的杏眼瞧着,心头都燥热了几分。
“自然,骗你作甚。”
说着,掏出钥匙,将小院的门打开了。
临进门前,秦琅除却对扛着麻袋的剑安招了招手,还故意回头朝宁姝这里瞧了一眼,带着几许只有宁姝懂得的引诱。
秦琅自然不是个傻的,早看出这丫头需要一个位置更好的偷窥地点,而他的院子,则是最佳选择。
她想进来。
这是秦琅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的。
心里偷着乐,秦琅带着随侍先踏进了院子。
果不其然,后面跟上来了鬼鬼祟祟的少女,神色有些不自然。
“哈哈,毕竟也算是认识,秦二郎这院子借我用用呗……”
宁姝扬起一抹自认为还算友善的笑,干巴巴套近乎道。
这是宁姝头一次主动示好,觉得浑身难受,然正事当前,她少不得要牺牲些。
此刻的秦琅,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满心满眼都装着少女笑盈盈的模样,心尖像淬了蜜,嘴角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不过他还是想问问到底是为了什么。
“喵呜~”
正当想开口,一连串的喵喵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宁姝扭头看去,原来在她没注意时,院子里走出来许多猫儿,看到秦琅,立即喵呜地奔了上来,挨个开始蹭腿撒娇着……
秦琅也一改他平日里混账又张扬的姿态,蹲下身将凑过来的猫猫全都摸了一遍,神色是宁姝从未见过的平和温柔。
很神奇,宁姝竟从这厮面上看见这种神色,心中叹了一声稀奇。
目测了一下,大概有三四十只的样子,什么样的花色都有,但这些猫儿几乎都是些不金贵的土猫,不似宁姝以往在富太太怀里那种名贵猫种。
也有零星几个看着像金贵的品种,但数量极少。
出神间,宁姝觉得裙摆上似乎贴上来什么,她低头一看,是一只胖乎乎的三花猫,正翘着尾巴来回蹭她的裙角,小脑袋晃着,十分讨喜。
顿时,捉奸也忘了,秦琅也忘了,宁姝满心欢喜地将脚下的小三花抱起来,不由分说揉了起来。
猫儿性子温顺,也任由宁姝摸了起来,丝毫没有反抗的架势,甚至还会舒服地打起呼噜。
其实宁姝从小到大一直想养只猫儿作伴,可惜父亲有喘疾,虽不算严重,但也不能靠近猫狗等动物,要不然便咳得厉害。
因此,宁姝再喜欢,也只能压下,只期盼着以后嫁了养一只在身边。
“你喜欢它们吗?”
秦琅将眼前温馨的一幕收入眼中,语气雀跃,又带着些小心翼翼。
宁姝想也不想答道:“自然,我一直想养一只来着,就是我爹有喘疾,不能靠近猫猫狗狗的,因而从未养过……”
秦琅一听,只觉得有缘,他家中亦如此,母亲对猫毛过敏,一靠近猫儿便会全身起疹子,纵使他再喜欢,也不能不顾及母亲。
“它们都是些没家的,被主人抛弃的,亦或者生来就没家的,整日流浪,靠着乞食生活,像这般时节还能勉强活着,但若是到了寒冬腊月,便会有十之八九因为饥寒死去,爷心善,给这些可怜的小东西找了个住处,再偶尔给个猫食,算是积德了。”
佯装出随意的姿态,秦琅嘴里漫画广播剧小说都在疼训裙气陆刘捂另爸八耳伍絮絮叨叨,却不知眼中盛满了慈悲与柔情,这股慈悲也恰好被宁姝看在眼里,让她有些意外。
本以为秦琅这样小混账一般的人,是不会吝惜这些在世人眼中是小畜生的存在,没想到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尽管这厮表现得很无所谓,好像只是如他说的积德,但宁姝并不会信。
买下这么个院子,还隔几日给这些小流浪送吃的,而且还是亲自过来,这可不是随手积德了。
另外,看着这些小流浪待秦琅亲昵的模样,可不像是不常来。
“这院子养着这些小东西多久了?”
随侍剑安将肩上一麻袋东西倒在廊庑下的一个长而浅的食槽里,宁姝才知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小鱼干以及猪的肝脏一类,都是风干易保存的猫食。
哗啦哗啦,全部倒在食槽里,将那长条的食槽铺得满满当当,多的都溢出来。
猫儿们一瞧见这,立马都往那边凑,宁姝手里的三花也是,挣扎着要下去。
宁姝自然不会耽误它填饱肚子,连忙将其放下,看着小三花嗖的一下就冲到了食槽前,同伙伴们一起埋头苦吃了起来。
“也没多久……”
秦琅准备敷衍一下,却不想剑安出来抖出了他的老底道:“四年叫没多久啊,二郎真是太谦虚了!”
倒完猫食,剑安语气夸张,但神色是憨厚的。
“不说话会死吗?”
秦琅脸皮差点没挂住,怼了剑安一句。
“看不出来秦二郎是个这样的大善人呢。”
宁姝刚想再来几句,突然听到隔壁丫头婆子零碎的说话声,她脸色一变,再没心思跟秦琅废话了。
“都怪你,差点忘了正事,快,你这有没有椅子凳子什么的,搬来与我用用……”
衡量了一下墙的高度,又丈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宁姝现在急需一个凳子椅子,好让她攀上墙,打探一下赵七郎的情况。
“你到底想做什么,爬墙偷窥可不是什么体面事,传出去岂不丢宁大姑娘的颜面?”
秦琅抱着双臂,身后是一群吃得正香的猫儿,语气带着平日里贱兮兮的调调。
宁姝无法,念着秦琅也算是秦玥的堂兄,说与他听应当也没什么,便开诚布公地将她的发现说了出来……
“你是说这个赵七郎与三妹妹议亲中蓄养外室?”
毕竟是家中堂妹,又代表着他英国公府的颜面,秦琅听了这话,眉头也是紧锁了起来。
宁姝狠狠点了点头,继续补话道:“不仅如此,我还怀疑那外室有孕了……”
本就不虞,再听这话,秦琅脸色也沉了下来。
让外室先于正妻生出庶长子,这放在哪个体面人家都说不过去,更遑论皇亲贵胄的英国公府!
“确定吗?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怕是个误会,秦琅不免多问了一句,但引来了宁姝的不悦。
“怎会?要不是青天白日的,那赵七郎手都要钻人衣裳底下了,我怎么可能看错!”
被秦琅这厮质疑,宁姝气不打一处来,气血上涌间便说了些糊涂话,引得莺声连连扯衣裳。
“姑娘……”
莺声羞得抬不起头,低声唤了一句,宁姝蓦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发烫。
她虽性子较大多姑娘粗放些,但也不是什么浑话都说的,刚刚属实是被气着了,竟一时说了些不该说的,着实是羞了一把。
再看秦琅这边,虽脸色伪装得尚可,但耳后早已爬满了红晕,耳垂也是如被火煅烧的玉一般,艳红欲滴……
“我、我知晓了,我相信你便是,何苦说这等……”
见对方话说得磕磕绊绊,宁姝更窘迫了,故意凶巴巴地转移话题道:“还磨叽什么,找凳子来啊!”
看着宁姝凶巴巴的模样,秦琅抿了抿唇,从屋里搬出了个积满灰尘的条凳。
宁姝老远看见秦琅抱了个满是灰尘的条凳,神色便开始嫌弃起来了。
“咦,落这么多灰,这让人怎么用啊?”
宁姝满眼嫌弃地说了一句,目光落在条凳上那能沾她一鞋底的灰尘,神色相当排斥。
秦琅咣当一下将条凳放在地上,满脸不赞同道:“怎么不能用,把灰掸了不就能用了!”
说着,秦琅竟真去掸灰了,也不管自己那锦绣衣裳被污了个彻底,还带起了一串呛人的烟尘。
“咳咳咳……”
“你个笨手笨脚的,是要呛死谁……”
宁姝赶紧退开了,在一旁将脸都咳红了。
秦琅也没好到哪去,尤其还被骂了一句笨手笨脚,心情更不美丽了。
也被呛了一阵,秦琅没说话,只是脸比宁姝还红。
“快,把凳子放到墙边,待我上去看看。”
剑安这边将猫食安排好,转脸就瞧着宁大姑娘对着自家公子发号施令,使唤得十分自然,剑安睁圆了眼睛。
而更让他惊诧的是,他家公子竟十分听话,二话没说就老实照着宁大姑娘的话做了,瞧着任劳任怨的。
宁姝来不及意外秦琅今日怎么这么听话,三两下踩着条凳扒在了墙上,刚好高出墙一个脑袋,可以窥见赵七郎院子里动静。
宁姝小心翼翼地探头,只瞧见院子里有一个婆子和小丫头,正在说着什么。
宁姝对着身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倾听着。
下面的婆子和丫头也没能料到墙头还会挂着宁姝这样一个官家千金,说气话来也是如往常一般丝毫不避着人。
“婆婆,自有了身子后,这薛姑娘的气性越来越大了,动不动就要吃燕窝鱼翅的,当着公子的面温柔贤淑,背着公子就发脾气撒泼,要不是公子给太多,的我真不愿伺候她!”
“好了小祖宗,你也小声些,被薛姑娘听到,待公子走了又是一顿好骂,何苦来……”
那婆子瞄了一眼屋子里,生怕屋里的听见,打了一下这小丫头教训道。
小丫头气鼓鼓的,但终究闭了嘴,毕竟还是要在这里讨生活的。
两人都明白这道理,背着人唉声叹气了一阵,便再度老老实实地干活了。
而扒在墙头的宁姝,自然将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了。
宁姝哼了一声,面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扭头瞧见了也同她一般扒在墙头的秦琅,明显被惊了一下。
要不是记着自己此刻不能打草惊蛇,宁姝非得叫几声。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怎么吭都不吭一声?”
压着嗓子,宁姝瞪着不知何时也踩着条凳上来的秦琅,凶巴巴地说了句。
“我吭了,你瞧得太投入,怪我喽~”
因为身量的缘故,纵使是站在同样的条凳上,秦琅要高出宁姝很多,也高出墙很多。
想到下面还有人,宁姝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就将按着秦琅的肩膀将人按下去了。
“你个子太高,赶紧蹲下。”
刚说完这句,宁姝就瞥到赵七郎屋门开了,他揽着那女子走出来。
宁姝心头一惊,立即也蹲下了。
然动作太急,差点一个猛子直接睡下地去,好在秦琅这厮还算有点用处,伸手扶住了她,让她免于倾覆之苦。
“你怎么毛毛躁躁的,要不是爷在,你后脑勺都得磕出个大窟窿来。”
幸免遇难,宁姝本想道谢,就听到秦琅不客气的奚落,宁姝顿时没了心情。
“就你还好意思说我毛毛躁躁,先看看你自己吧!”
瞪了秦琅一眼,宁姝听到一墙之隔外零碎的说话声,继续潜伏着,不敢冒头。
两人就这样一人踩着一个条凳,簇拥在墙下,就如同两个小贼一般。
这是秦琅为数不多离她如此近的时刻,他生怕对方听到他鼓声般的心跳声,但又丝毫不舍得离去。
少女耳垂好似带着玉色,瞧着比那对羊脂玉玉玦的成色更加莹润无暇,让人移不开目光。
天光正好,金色的辉光落在少女白皙娇嫩的脸庞,秦琅甚至能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就像婴儿那般可爱。
“我有话对你说。”
鬼使神差的,秦琅心里话就顺着嘴溜了出来。
“有话就说,别摆这副吓人的架势。”
宁姝见他庄重严肃,太阳穴突突地跳,小声斥了句。
然秦琅满心的情念,就在对上宁姝那双水盈盈的杏眼时,就像是迎头来了一场大浪,生生被打了回去。
少女的目光在此刻就像是一轮炽热的火,时时刻刻炙烤着他,让他不敢与之对视。
他嗫喏着好半晌,却吐不出一个字,心里已经自己把自己骂了无数遍。
他当真是没出息!
吓唬
宁姝见他扭捏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当即就不耐烦了。
听隔壁院子又没了动静,宁姝也不管秦琅要说什么了,又摸索着扒到了墙头上,正巧看见了那对野鸳鸯背对着宁姝扒着的这面墙坐在秋千上, 相互依偎, 甜甜蜜蜜。
宁姝甚至能看见赵七郎那只在那女子身上作怪的手, 还有女子娇羞的半边脸。
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宁姝已经知道了她想知道的,再不想看这等腌臜的事, 唬着脸从条凳上下来了。
秦琅在后面, 看着佳人离去的背影,嗳了几声, 人也没理她,交代了剑安一声将他马牵着, 头也不回地追着人走了。
宁姝来时为了方便跟踪, 将车驾留在了仙客楼那边, 现在自然是要走回去。
然一路走着憋着一肚子郁闷, 身边还跟了个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秦琅, 宁姝只觉得心累。
她早察觉出这厮今天怪怪的了, 就好像肚子里憋着什么坏,尽管他也帮了自己一些, 但宁姝的直觉告诉他,这厮准没好事。
一边走着,一边同燕语一道骂赵七郎, 骂得口干舌燥。
“这腌臜东西, 要是跟我家议的亲, 叫我发现了这等事,我非得让家中仆人将他的腿打断, 置了外室在外面,还让外室有了身孕,就这般还想同玥姐姐结亲,真是痴人说梦,待我回去,定要和玥姐姐陈说个明白!”
宁姝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秦琅也劈里啪啦听了一大堆,不敢触宁姝的霉头,直到见宁姝骂累了,才凑上前嬉皮笑脸道:“骂这么久,你也不嫌累,要不要喝口水润润?”
本就在气头上,看见秦琅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宁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能笑得出来,玥姐姐好歹也是你堂妹了,遇着这样的事你竟丝毫不挂怀,果然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呸,下作!”
像是找到了一个出气筒,宁姝逮着秦琅就是一顿排揎,也不管人家有罪还是无辜了。
秦琅劈头盖脸地被骂了一顿,只觉得自己比那窦娥还冤,他分明是来讨好人的,怎就成了这番。
本就不是什么温和性子,加上此番的费力不讨好,秦琅也起了火气。
“你说谁下作?我好意关心你渴不渴,你倒好,拿我当出气筒,你当爷是谁,是你家里任你斥骂的奴仆,泼妇一般!”
气恼之下,秦琅又将曾经给宁姝贴的头衔骂了出来,那个他许久不曾提过的扬州泼妇,将宁姝气得要死。
然出口的那一瞬,秦琅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当即就后悔了。
然覆水难收,他看着眼前气得像河豚一般的少女,目光懊恼。
因此,看见宁姝挥掌要来打他,秦琅丝毫没有去拦的意思,只是飞快捂住了自己那张即将被打的左脸……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秦琅看着那只白生生的柔掌停顿在半空中,没有落下来。
抬眼看去,少女正一脸复杂,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扭曲地看着自己,似乎是想笑但又得奋力憋着的意思。
“别捂了,唬你而已,怪没出息的……”
没人能体会到,当她看见秦琅这厮滑稽地捂着自己的脸不让她打时,宁姝心里有多想笑。
强忍着泼天的笑,宁姝肃着脸将手抽了回来,语气带着颤意道。
这一刻,因为赵七郎带来的愤怒荡然无存,宁姝心里只剩下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她不能再继续对着秦琅了,她怕她一个忍不住笑出来,让人更加难堪。
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宁姝扭头就走,也不管身后秦琅是何种反应了。
带着莺声一口气跑回牛车,主仆两人早已笑得岔了气。
“姑娘,你、你有没有发现最近的秦二郎很是怪异啊?”
笑完,莺声说出了自己近些日子的感觉,神色重重。
“确实有些怪异,不过谁管他如何,咱们再过半月就要回扬州了,让他继续古怪去吧。”
莺声想想也是,再不对劲也就这半月了,不干她们的事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宁姝甚至还趁着没闭市,又让小厮去买了些零嘴回来,还有那个千万不能忘记的小酥饼。
正巧,宁氏也将将结束,看见宁姝回来,两人一道上了牛车,一路上给宁姝展示了许多首饰衣裳,宁姝都笑盈盈地说好。
回了直到下了牛车,站在英国公府门口的时候,后面马蹄声阵阵,宁姝才意识到秦琅一阵跟在后面。
宁姝没理,一眼也没瞧他,脑袋一昂就踏进了门,让还想说些什么的秦琅根本无法开口。
明日,明日他定要开口!
想起心中藏着的事,秦琅心中一阵激动难耐,将手中缰绳一撂,大步流星踏进了府门。
……
宁姝回去,并没有忘记赵七郎那桩腌臜事,衣裳都没换,水也没来得及喝,就直奔锦绣院去了。
听到丫头通传宁姝来时,秦玥正在练字,端的一副幽静娴雅的好心情。
“姝儿怎么这时来了?快坐……”
有些意外,秦玥赶紧放下手中的笔,将人招呼进来。
宁姝带着满心腌臜事进门,瞧见秦玥这副惬意轻快的模样,心绪愈发沉了。
这事说了,怕是秦玥好一阵不得欢颜了,但不说,这无疑是误人终身。
赵七郎那副品性,加上还有个先嫡子出生的外室子,秦玥若真嫁过去了才是噩梦。
“玥姐姐,你让屋里的丫头先下去吧,我有话同你说。”
这等腌臜事还是不能让府中下人听了去,要不然第二日定要变成闲话传得满府沸沸扬扬,秦玥也会被议论。
秦玥本来还是笑盈盈的,见宁姝这番做派,面上笑意也凝了下来,让屋里丫头都出去了。
“姝儿现在可以说了吧。”
秦玥虽不知是何事,但见好姐妹专门奔她而来,定是对她极不利的事,想到此,秦玥也沉了脸。
“玥姐姐,那赵七郎,绝非良人!”
迎着秦玥惊愕的目光,宁姝将今日所见所闻尽数说与她听,赵七郎同那女子逛街市,为那女子安排了一个外宅,还有丫头婆子口中有孕的话,一件不落地说了出来,其愤怒溢于言表。
屋外,丫头们各司其职,偶尔只听风吹树叶的簌簌声,除此外,一片静谧。
屋内,秦玥脸色红白交替,一看便是怒极的情态。
“这个寡德无耻之人,竟如此下作!”
秦玥虽不是英国公府长房的金贵身份,但也是国公府的姑娘,清清白白的官宦之后,断不容人家如此折辱的。
还没进门,未来夫婿就在外置了外室,还闹出了庶子,这对盛京哪个体面人家都是一种折辱,何况堂堂英国公府。
秦玥思虑过后,对宁姝道:“姝儿我自是信你的,不过想要揭开此事,还需要证据,才能告知父母,退了这亲事,还请姝儿告知那院子在何处,我悄悄遣人去取证。”
聘书也才送来没几天,赵家便给了她这样一份大礼,秦玥着实气得不轻。
好在她也不是什么对情爱发痴的女子,还不至于对赵七郎有什么过多的情愫,快刀斩乱麻是眼下最应当做的事。
宁姝连忙将地点告诉了秦玥,毕竟她是个外人,也是偶然窥得这等事,自是要交给正主来处理。
“那院子好找,它隔壁左侧人家门前有棵枣树,右侧正巧是你二哥的猫舍,门前有棵柳树的……”
宁姝一不小心嘴快了将秦琅那事也带了出来,引得秦玥看了她一眼道:“姝儿怎知旁边是二哥的猫舍,二哥同姝儿一起去的?”
饶是如此时刻,秦玥还是忍不住八卦了一嘴。
宁姝可不想让人误会,打着马虎眼道:“怎么可能,就是碰巧在那遇到了,没说几句就走了,玥姐姐你知道的,我同你二哥那不对付的,当时还忙着跟踪那赵七郎,怎会与他多说什么。”
秦玥觉得十分有理,点头回了句也是。
然这个八卦过后,她又想起了自己那桩糟心事,将宁姝送了出去,神色冷凝。
陈情
翌日, 在宁姝意料之中,秦玥并没有来学堂,而是称病告假了,宁姝便知她定然去处理赵七郎那事了。
耳畔回响着周夫子诵读文章抑扬顿挫的声音, 宁姝正神游着。
突然, 身后有人戳了戳她的腰, 宁姝回头,是五姑娘秦璎。
“什么事?”
夫子还在, 宁姝不敢大声说话, 将声音压得极地问道。
秦璎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往她跟前递。
不管那是什么, 在学堂上,宁姝自然二话不说就接了。
“这是二哥哥给你的。”
秦璎用着比宁姝更小的声音回道, 神色忐忑。
她只觉得自己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宁姝接过纸条, 狐疑地朝着秦琅那里看了一眼, 对上的是少年有些惴惴不安的目光, 隐隐又夹杂着些期待。
宁姝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偷偷将纸条打开, 赫然看清了上面的一行字。
今夜戌正一刻,延寿堂假山后, 有要事。
宁姝看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顺手将纸条捏成了一团丢到了纸篓里, 回头比了个口型……
不去。
宁姝可没有忘记上回的事, 这家伙扯着她披帛追了半天, 最后只是来质问她为何拒了自家兄长婚事的废话。
这回应当也不是什么正事,她才不去!
那厢, 秦琅瞧见宁姝那不留余地的口型,差点急得抓耳挠腮。
再摊开一张纸,蘸了墨汁,兔毫笔悬在了半空。
他知宁姝不会轻易搭理他,思索了半晌,双眉紧锁,破罐破摔写下了一句话,写完后长舒了口气,有种视死如归的意思。
看着那纸条又被弟妹们传到宁姝手中,秦琅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说便说了,反正今夜他要说得更多,也不差这个了。
但心中难以抑制的紧张促使他不敢接宁姝即将到来的目光,趁着人刚接过信,秦琅干脆往书案上一趴,偏过头装睡去了。
宁姝再次被秦璎戳了腰窝子,不耐烦地接过了纸条,心知这也是秦琅的。
她倒要看看这厮还能说什么!
带着恼火打开了纸条,本以为又是些纠缠不休的话,然目光刚触到上面那句话,宁姝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生辰那日,我送你的簪子为何不戴?
宁姝大脑飞速转动,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猛然回头就往秦琅看去,然对方早有准备,宁姝只瞧见书案上一个呼呼大睡的身影,连侧脸都没留给她。
纵有千言万语在心怀,宁姝也吐露不出半个字。
就这样,宁姝好似揣着一肚子翻涌的江水过了一上午,而秦琅那厮也是有种,直接睡了一上午。
终于等到周夫子说下学,宁姝刚站起身,就看见秦琅那厮像泥鳅一般,书袋都没要,嗖的一下窜出去了,让本想同他结伴回去的秦珏也面露诧异。
“二郎这是怎么了?”
兀自嘀咕了一句,秦珏带着疑惑走了。
宁姝站在座位上,直接气笑了。
大庭广众之下,宁姝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将话嚎出来,毕竟簪子可不是寻常物件,这里还都是人,宁姝没那么糊涂。
但人影都没抓着就没了,宁姝也是佩服的。
又不能堵到濯英院去质问人家,眼下,宁姝还当真只有照着秦琅先前的纸条所言,今夜戌正一刻去延寿堂假山后蹲人了。
秦家姐妹先看了自家二哥仓惶逃跑的背影,又看到宁姝脸色不好地瞅着自家二哥的背影,都诧异不已。
“姝儿这是怎么了?”
秦珠两边看看,最后只能转向宁姝问道。
宁姝心中气哼哼的,面上吧却不敢露出什么端倪,仍扬着笑道:“没什么,只是他嘴贱,刚刚信上又说了些浑话,我生气来着。”
闻言,秦珠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二哥哥一向如此,今日这般也算正常,惹了姝儿,跑得快也可以理解。
只有秦璎,看着两人先后的反应,神色复杂。
哎,好想看看二哥哥那信上写了什么,早知便偷偷打开瞧一瞧了。
然转念一想,二哥哥几乎全程盯着,哪轮的着她看,便没什么可惜的了。
思绪纷乱地用了一顿午饭,宁姝就连午睡都比平日难了许多。
好容易熬过了白日,快到戌时,宁姝从妆匣中取了那枚玉兔簪,将两个丫头都支开了只身去赴了约。
这种事,她还是不要大张旗鼓了,自己静悄悄地去了,再静悄悄地回才最好。
入了六月,就算是夜风也是带着热气,走到延寿堂,宁姝不住地给自己扇着风,心中唾骂秦琅这厮祸害人。
延寿堂中,长平长公主正与婆婆拉着家常,顺嘴又商量了一番大儿子的事。
眼看着大儿子年岁大了,长公主也操心起了儿女婚事。
原本属意的宁家丫头没戏了,但不代表这盛京就没有好姑娘了,长公主并没有气馁,近来也不时相看着其他家的姑娘。
然选来选去,都觉得姑娘好虽好,但大儿子总是淡淡的,看着对各家姑娘都一个样,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都好”。
长公主是过来人,深知两情相悦的重要性,希望能找个至少同大儿子情意相通之人,后半辈子才能幸福顺遂。
但长公主和秦老夫人皆是没什么头绪,心不在焉地聊了会,长公主便带着婢女玉苓从延寿堂出来了。
隔着老远,主仆二人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泠泠月色下,少女一袭湖蓝色的烟罗裙匆匆走着,偶尔有夜风拂过,撩起少女衣带裙裾,飘逸出尘,再看那在假山后迎接她的人,长公主颇有种做梦的玄异感。
只因为那笑眯眯站在假山后的人是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小儿子!
素来不对付的两人竟前后脚踏进了假山后,主仆两人神色滞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殿、殿下,那是二公子和……宁姑娘?”
玉苓不可置信地开了口,不敢将话说满,只期期艾艾地开口道。
长平长公主眼看着两人闪身进了假山,嘴里也喃喃道:“好像,是的吧……”
同玉苓一样,长公主脑袋也有些发懵,但看着二人消失在假山后,长公主脑袋灵光一闪,忙跟了上去,玉苓看着主子跟了上去,忙不迭也跟上了。
长公主特地选了假山外的另一个出口,以防自己偷听时不会被两个孩子突然出来发现。
玉苓震惊地看着在假山外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偷听的主子,纵使心中翻了天,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假山内,光线昏暗,勉强可以看清人的轮廓。
宁姝远远就瞧见打扮得过分骚包的秦琅对着她招手,她黑着脸走过去,随着秦琅踏进了那处昏暗的假山后。
孤男寡女,夜黑风高,但宁姝并不担心秦琅会对她怎样,心里的直觉如此。
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枯叶散在假山中,被宁姝踩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响,在这片寂静的天地中尤为清晰入耳。
但这些都不及秦琅此刻的心跳声。
“说吧,你这些都什么意思。”
宁姝审视的目光落在秦琅身上,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样短短一句。
自打知道这跟金贵的簪子是出自秦琅的手笔,宁姝有一种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感觉。
意料之中是因为,除那些长辈外,阖府上下,有这个能耐又能干得出这种奢靡事的,怕是只有秦琅一个人了。
但宁姝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要大费力气将这东西送给与他一向不睦的自己?
难道是别有居心,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
越想越不对劲,宁姝瞧着秦琅的目光也越来越不善。
另一边,察觉到宁姝越来越不善的目光,秦琅满腔热血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冷静了许多。
“什么意思?喜欢你的意思!”
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秦琅这份情念吐了出来,砸得宁姝半天没回过神。
“你说……什么?”
宁姝张了好几次口,才将这话艰难吐出,整个人就像被雷劈过一般。
她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要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事情?
秦琅说喜欢她。
宁姝甚至怀疑自己是在一场噩梦里,要不然怎么会听到秦琅说喜欢她?
“你是故意的吗?非要再听我说一遍,行,那我就再说一遍,我说,我喜……”
“闭嘴!”
少年特意拉长的话语被宁姝粗暴地打断,气氛安静了下来。
“秦二郎,我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顺眼,但也不能用这种昏招来戏弄我,若是被家中大人知道该如何收场?”
“而且我不会在你家待一辈子的,过了这月二十,琳姐姐婚仪一毕我就回扬州自己家了,碍不着你什么事,你就非要揪着不放吗?”
宁姝虽不是那种恪守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但也是注重自己名节的。
若是被秦琅稀里糊涂地那么一闹,终究是她吃得亏要多些,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因而秉着耐心,拧着眉头说了几句规劝的话。
秦琅一听这要回扬州的话,心境瞬间就乱了,欺身上前两步,攥着双拳气急败坏道:“你不能回扬州,还有,我不是在戏弄你,我是真喜欢你,你今晚只要说个愿意,我马上去告诉我娘,明儿就让我娘去扬州提亲,八匹马都拽不回来!”
更深重的阴影笼罩在宁姝身上,在秦琅这一段犹如发疯的话语声下,宁姝神色逐渐惊恐起来。
“你……你来真的?”
宁姝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双唇颤抖道。
见宁姝退后,秦琅双目灼灼,又逼近了两步,满心滚烫道:“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我娘,我们……”
带着满身的侵略性,连说出去的话都句句烫人,宁姝骇得后背抵在了假山上,语气激烈打断了他:“你滚开,我不愿意!”
假山外,正在侧耳偷听的一对主仆面色呆滞,双眸圆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外之语,相互对视着,久久未曾动作……
夜色幽幽,蝉鸣声阵阵。
少女抗拒的话语犹如一把利刃,深深插进秦琅的胸膛,让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
此刻的秦琅,就像一只即将发疯的恶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戾气。
宁姝扶着假山壁,丝毫不惧,毕竟对骂那夜都经历过,宁姝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怎么,你是失忆了还是打马球把脑袋打傻了,你以前怎么针对我的你忘了,就这样还指望我愿意,你做什么白日梦!”
虽然不接受秦琅,但得知这厮对她的心思后,宁姝莫名多了几分得瑟,这是以往从没有的感觉。
就好比小时候成天跟你抢东西对着干的孩子突然有一天要认自己做老大,那种油然而生的得意根本压抑不住。
然得意虽得意,宁姝不会忘了形,姿态冷漠地叱问着,试图快刀斩乱麻。
气氛只静了几息,就被秦琅扭捏中带着羞涩的话语给打破了。
“以前……以前都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罪,你若是气不过,你看怎么着才能解气,我都依你……”
低声下气,又带着些愧疚的讨好,秦琅此刻这番情态,虽看着降火气,但属实不是宁姝想要的。
她本还有些斥责的话滚到了嘴边,然现在却仿佛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了。
他怎么能这样不按常理出牌,这委实打乱了宁姝原本的措辞,让她心头慌了一瞬。
“不依不依,怎么都不依……”
烦躁和慌乱之下,宁姝开始使性子了,不管不顾地粗暴拒绝,这让已经低声下气但还是不起作用的秦琅几欲崩溃。
“你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爷不会让你走!”
像是怕人飞了,秦琅到了这一步,干脆胆子也肥了,几步上前,无视着昏暗的环境,准确无误地一把攥住了少女纤细的腕子,整个人固执地就像块石头。
宁姝根本没想到这厮敢上手拉她,一边挣扎一边骂道:“我说了咱两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你个混不吝,快给我放手,姑奶奶明日就回扬州,再不想看见你这熊小子!”
想来秦琅吧的骨子里是带着些反骨的,宁姝越是这样,秦琅就越不会放手,加上被那句明日就回扬州的话刺激到,他不仅没把人松开,反而攥得更紧了。
男子的力量岂是女子可以抵抗的,宁姝性子再厉害,力气上也总不能跟打小练武的秦琅抗衡。
察觉到这厮的变本加厉,宁姝气红了脸道:“你松不松开,别逼我我扇你……”
宁姝说着话可不是玩笑,毕竟以前对着那些居心叵测的无赖公子,宁姝从不手软的。
秦琅大概是不在乎,又或者是不相信,仍旧固执地攥着,丝毫没有放松力道。
宁姝再也忍不住了。
啪!
只听见假山内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巴掌声,天地仿佛都安静了。
假山外,主仆二人也在风中凌乱了。
一巴掌下去,宁姝畅快极了,甩了甩被秦琅捏了半晌的手腕,抬头看去。
“你打我?”
只见少年僵立在那,一手捂着那半张挨了一嘴巴子的脸,神色拢在一片昏暗中,虽看不太清,宁姝也能猜出是如何惊怒。
没人能在挨了一巴掌后还面不改色的。
怕这厮发疯,宁姝先发制人道:“我看你今夜是喝了马尿了,这都是你自找的,谁让你不松开,活该!”
自知现在情形对她不利,宁姝说完就往外冲。
因为心神不定,宁姝慌不择路,没有奔向一开始的出口,而是选了另一边,冲出去的那一霎那,正好与蹲守在假山外的长公主主仆迎面撞上了。
“你站住,我话还没说完,你休想……”
秦琅刚从被打中回过神,就看见宁姝提着裙子要窜出去,他什么也来不及顾了,忙不迭抬腿就追了出去……
柳暗花明,假山之外,尽被月色笼罩,眼前瞬间亮堂了起来,也让秦琅看见自己的母亲站在那,一脸的肃穆。
“娘……”
满腔的热血都瞬间凉了下来,他期期艾艾唤了一声。
宁姝是第一个发现长公主在此的,疾如风的脚步也是生生止住了,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
算是当着长公主的面打了人家儿子,此种局面,宁姝倒是从没遇到过,不觉有些尴尬与茫然。
但说到底,是秦琅无礼纠缠在先,宁姝觉得自己占着理,定不能退让,也不应当觉得害怕。
念此,宁姝面色沉静,不卑不亢。
长公主看了这一出闹剧,心中只觉万马奔腾,深吸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宁家丫头沉怒的面容上,又看了一眼小儿子期期艾艾的没出息样,闭了闭眼,再睁开,只艰涩地吐出一句:“你可知错?”
说这句话的时候,长公主的目光并没有实质性地落在某个人的身上,秦琅下意识地便觉得母亲是在为他责问宁姝,毕竟从小到大母亲是最宠爱他的人。
挨打归挨打,秦琅可不想那丫头被母亲责罚,那样的话她会更不喜他的。
这点道理,秦琅当即就参明白了,慌忙劝阻道:“娘,这不怪她,是我唐突了,娘千万别……”
求情的话还没说完,秦琅就被长公主揪住了耳朵。
“你当我是在怪谁,做出这么混账的事,还想着我能偏袒你,你好大一张脸啊!”
本也有些怀疑长公主是不是在责问她,宁姝绷着脸正准备据理力争时,就看见秦琅被长公主拎着耳朵斥骂,不仅是秦琅这厮疼得吸着冷气,连素日里温柔娴雅的长公主都成了一副凶悍模样,就差手里拿个棍了。
宁姝心里那一丝委屈顿时也烟消云散了。
若是可以,她自然不想被长公主误会。
“姝儿别怕,这混账所言所行我都知晓,合该挨你的打,待我回去请家法好好治治这混小子,改日就让她登门致歉!”
长公主眉目歉然,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看向秦琅时,眉宇间又含着煞气,一路揪着耳朵将人提走了。
宁姝愣愣地看着母子两鸡飞蛋打一般离开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待回到了流芳阁,宁姝还是有种不切实的虚幻之感。
“姑娘,你这么晚去哪了?怎么还拿着这簪子?”
燕语瞧屋里冰块化完了,又添了些新的进去,出来就瞧见自家姑娘从神色古怪地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捏着那支绿莹莹的青玉簪子,看起来很不对劲。
一经提醒,宁姝顿时想起她忘了还东西,下意识转身就想去将这簪子还了。
然想起此刻濯英院可能在打熊孩子,宁姝又退了回来。
“进屋,这事一时也说不清楚。”
和秦琅经过了那样一番拉扯,宁姝此刻是身也累心也累,坐在妆台前,双眸带着火,将那支簪子左看右看,万般费解。
莺声和燕语看着自家姑娘一打进来就神色不对,现在又对着簪子露出一副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的表情,在旁边欲言又止地看着。
两个丫头是自小跟着宁姝长大的,最是忠心可靠,所以宁姝有什么心事一向不会瞒着莺声和燕语,毕竟人总要有倾诉的对象。
执起簪子,宁姝语气发沉道:“这簪子是秦二郎送的。”
两个丫头听自家姑娘终于开了口,刚想扬起一个笑,神色就僵住了。
“秦……秦二郎?可他为什么要……”
脑袋一时没转过来弯,燕语磕磕绊绊地问。
莺声稍作思虑,便猜到了某种可能,神色震惊。
对着自己的两个贴身丫头,宁姝也不至于羞于启齿或是藏着掖着,当即便摊牌道:“因为他喜欢我,想娶我。”
“啊?”
两个丫头异口同声道。
莺声虽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但如今亲耳听到姑娘说出来,内心的震惊还是丝毫不减,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宁姝说完,看着两个丫头惊愕的脸,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地儿,自顾自抱怨着。
“你们说秦琅是不是有病,喜欢我这种成日跟他骂架的,就他那狗一样的脾气,不找个小意温柔的媳妇,来找我,真是够贱的!”
到了气头上,又是在自个儿屋里,宁姝也不会怎憋着,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燕语好不容易才将这离谱的事消化下去,转而猜测道:“姑娘,那会不会有可能是秦二郎捉弄姑娘玩的?”
秦二郎此人,花样最多,燕语不得不往这方面猜。
宁姝叹气道:“我起初也以为是这样,好说歹说了一阵,但这厮竟拽着不让我走,说了许多听着真切但疯魔的话,说若是我说一句愿意明日便去扬州提亲,真真是吓死人了。”
闻言,莺声蹙眉道:“拽着不让姑娘走?秦二郎竟这般无礼于姑娘,早知姑娘带上我和燕语去了,我二人定会拼死护着姑娘的!”
燕语听着,在旁边狠狠点头。
宁姝给了二人一个淡定的眼神,安抚道:“不过也没事,姑娘我赏了他一个重重的嘴巴子,也没吃亏。”
提到这个,宁姝心中便是一阵舒爽。
两个丫头更是惊呆了。
“姑娘打了秦二郎嘴巴子?”
莺声惊愕地问出口,但又觉得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姑娘一直是这样的性子,不打回去才奇怪。
燕语更是说了一句姑娘威武,引得宁姝展露了笑意。
情窦
主仆三人乐呵完了, 莺声又担忧道:“那姑娘打了秦二郎,秦二郎就那么忍了吗?”
宁姝摆摆手,带着坏笑道:“不碍事,那厮发疯的时候正巧被长公主殿下撞见了, 殿下明事理, 现下估计已经在管教那小混账了。”
说着, 宁姝笑意畅快,然目光转到妆匣中那支玉簪时, 笑意又很快消失了。
“莺声, 你把这支簪子趁着夜色悄悄送到濯英院,长公主见了自会知道。”
如今知道了这簪子主人是谁, 宁姝可不会再留着,赶忙打发了莺声将东西送走。
莺声应了一声, 找了个锦盒将那支剔透华美的玉簪装起来, 忧心忡忡对道:“那姑娘可想好今后该怎么应付?”
宁姝任由着燕语卸着发上钗环, 语气自得道:“还能怎么应付, 能避着就避着, 等琳姐姐婚仪一过, 咱们就打道回扬州,自此天高海阔, 我就不信他还能跟我到扬州去!”
受到秦琅这般突如其来的示爱,宁姝惊惧之下本想立即就回去的,但念着自己已经应了秦琳, 若是反悔倒是不美, 做人还是要重诺才是。
莺声一听, 也深觉有道理,重新绽开了笑, 转身出了流芳阁。
……
濯英院
秦进刚洗完脚,看见小儿子鬼哭狼嚎着被妻子揪着耳朵进来时,秦进着实惊诧了一把。
妻子性子软和,向来最是宠爱这个小儿子,甚至都极少说重话,更别提今日像个悍妇一般揪着耳朵进来了。
“夫人这是……”
说实话,秦进很想笑,但看着妻子一脸怒容,他生怕自己这一笑会导致他今晚上不了床,于是赶紧憋着,疑问出声。
长平长公主将小儿子揪进屋,避过外面的仆从,才敢发作起来。
“娘就问你,挨巴掌的滋味好不好受?”
没有急着理会丈夫的问题,长公主看着儿子那张颇为委屈的脸,冷嘲热讽道。
听到挨巴掌三个字,秦进脑子懵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妻子打了小儿子,心中更加意外了。
毕竟这个小混账向来只有揍别人的,极少有人能欺负到他身上,何况是挨巴掌这种憋屈事,大概是出自妻子的手笔吧。
不过秦进很好奇,这小崽子究竟是做了什么,竟能让一向好脾气的妻子打了一耳刮子,事态定然十分严重。
念此,秦进面色沉了下来,已经为接下来的棘手事做好了准备。
“不好受……”
经此一事,秦琅的气势肉眼可见地矮了一节,嘴中嗫喏道:“自然不好受,但儿子也是没办法了,任儿子好说歹说她都不理,还要回扬州,这不,一着急之下就……”
“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进面容端肃地坐在一旁,然听着听着,神色开始不对劲了。
这个家里,跟扬州沾边的,就棠梨院那里,而能回扬州的,更清晰明了,只那位宁家丫头。
所以这小子又去欺负人家宁丫头了?
能挨妻子一个嘴巴子,说明这回确实过分极了,秦进简直不敢想这小崽子对人家做了什么。
“夫人,到底怎么回事,这臭小子是不是把宁丫头欺负狠了,居然人都要回扬州了,看我怎么抽你!”
秦进直接趿着鞋就要去墙上取藤条,看得秦琅浑身都抖了一抖。
“不是,爹,我这回没欺负她……”
听其声音,带着几分惊恐。
长公主拦下了丈夫,叹气道:“先别打,这事确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也差不多了。”
长公主又在后补了一句。
看了一眼正在等待审判的小儿子,长公主先是喝了一声跪下,才将她在假山外所听所闻一一向丈夫道来……
长公主虽宠溺这个小儿子,但管教也是少不得的,尤其是这个时候,长平长公主不仅不会阻拦丈夫教育孩子,甚至还会将犯错的孩子送到丈夫跟前。
秦进越听脸色越黑,等妻子说完宁家丫头气愤之下扇了小儿子一巴掌后,秦进气得两眼一黑,胸膛剧烈起伏着……
“呵呵……”
“示爱还挨了一嘴巴子,秦琅,你是真有出息,我秦进居然生了一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当真是光宗耀祖啊……”
被妻子小意安抚了几下,秦进压住了胸腔中的怒意,嘴角抽搐着奚落道。
“是娘生得我,不是你……”
秦琅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听着自家老爹阴阳怪气的话,忍不住露出了反骨嘟囔了一句,让秦进一时哑口无言。
“行了,逞什么嘴皮子,今天挨的巴掌还不够?”
长公主斥了一句,丝毫不留情面。
听到这话,秦琅沉默了,眉眼都笼罩在阴影中,给人一种可怜兮兮的错觉。
秦进也不与这小崽子废话,当即大喝道:“笞二十。”
秦琅虽瞧着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但那本挺得直直的腰杆弯了下去,神情萎靡了起来。
不出片刻,小厮便将家伙事都抬了进来,秦琅自知逃不过,认命地趴在了长条凳上,受着二十杖。
棍棒打在肉上的声音很是沉闷,但比之更沉闷的是少年的轻哼声。
长公主夫妇立于前,皱眉看着。
“你是何时对姝儿起了歪心思的,我这个做母亲的居然一概不知。”
秦琅忍着身上的痛意,声音沉闷回道:“儿子也不知,许是很久之前吧。”
“许久之前,那是多久?”
此刻的长公主就像是好奇心蓬勃的孩子,追根刨底地打探小儿子的心思。
“我说了我也不清楚,不是,娘,你问这个干嘛,不是应当给儿子出个抱得美人归的主意吗?”
屁股被打着,还被母亲问着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的问题,秦琅思绪十分地乱,忍不住嘟囔道。
秦进一听,嘴角又是一抽,对着执行笞刑的小厮道:“再打重些。”
秦琅闻此,脸色又颓败了几分。
长公主看着小儿子被打得嗷嗷叫,虽于心不忍,但不会后悔什么。
但都到这个时候了,听到小儿子还在痴人说梦,长公主斥责道:“宁丫头对你多嫌恶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就算我亲自去说和都没用,你便别费劲了,明儿同我去棠梨院,好好给人家道个歉,也让人欢欢喜喜地回扬州……”
回扬州三个字就像是什么阀门一般,秦琅一听到,便发起了性子,一边被打得吸着凉气,一边还嚎着就要娶宁姝,看着十分可怜。
好在秦进如今安排在院子里的都是心腹,被听了这场闹剧也无妨。
瞧着小儿子扶着随侍深一脚浅一脚地扭回去,长公主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梳洗完毕,正要上床去,婢女玉茯匆匆进来,将一锦盒呈上来,长公主不解,接过锦盒顺嘴问道:“这是何物,谁送来的?”
玉茯是长公主身边近侍,自然晓得今日的闹剧缘由,神色正经回道:“是宁姑娘的丫头送来的,说是先前不知主人是谁,便一直存在她那,现在知了,所以物归原主。”
打开锦盒,看清那簪子的金贵,长公主气得又是哼了两声,暗骂了小儿子一声窝囊,便将簪子收进了妆匣,等着明日去“物归原主”。
夜半子时,长公主确定小儿子已经上了药睡着,才满心杂乱地洗漱,随着丈夫躺在了床上。
“你说,这臭小子怎么就突然喜欢宁丫头了呢?这搁以前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两个孩子那么不对付,二郎说喜欢就喜欢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窝在丈夫怀中,长公主自顾自说了几句,眉头紧锁。
相比于长公主,秦进随性多了,略作思索,便给出了一个答案。
“我以前看着两个孩子针尖对麦芒的也没敢多想,但今夜这事一出,倒让我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
长公主抬头迎上丈夫,好奇道:“什么有意思的?”
秦进抚了抚妻子柔顺的青丝,笑得鸡贼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年少时,那时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公主,我是世子,我是怎么招惹你的?”
被丈夫一言点醒,长平长公主瞬间顿悟了什么。
当年,她还是个豆蔻少女,丈夫还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时,作为兄长的伴读,丈夫常出入宫廷,一来二去的也就眼熟了。
然这家伙总是喜欢暗地里招惹逗弄自己,等到自己露出点恼火了又赶紧拿宫外新奇的小玩意来哄,一来二去的,她便跟其更熟了。
“你是说,二郎跟你当年一样,犯着贱去讨姑娘欢心?”
长公主悟了。
然秦进窘了,捏了一把妻子的腰道:“怎么能叫犯贱呢!那不是你总不理我,我跟你说不上话,才这样的吗。”
长公主又是一顿笑,夫妻二人本想闹一会,但念着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便没有太过火。
……
翌日
不知道长公主和国公爷是怎么收拾秦琅的,宁姝没在学堂瞧见他。
昨夜的事也算是隐秘,秦家知道的也不过寥寥几人,所以学堂中仍是一片风平浪静。
宁姝安静地过了一个上午,走在路上心里都惴惴的,生怕秦琅突然又从哪里钻出来发疯。
好在一路上也是风平浪静,也许又是被国公爷抽了几十藤下不来地了吧,宁姝心想。
然进了棠梨院的门,宁姝打眼就瞧见姑母在等着她了,而且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姑母,你怎么在这,是等我吗?”
宁姝笑盈盈地迎上去,宁氏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人往她屋里拉。
“快随我进来。”
宁姝一头雾水地跟着姑母进了内室,看见一地的金贵物件,不过还是小巧些的东西多。
看见了侄女面上的迷惑,宁氏解释道:“这是长公主一大早送过来的,说是赔罪,说晚些还要亲自过来,姝儿,你跟姑母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氏看着这些东西,又听着这些话,也嗅到了不寻常。
纠缠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宁姝也没什么好瞒着姑母的了。
往绣墩子上一坐,宁姝摇扇给自己扇了扇风道:“姑母,是秦琅,他昨夜将我拦在延寿堂外的假山, 口口声声要娶我, 将我缠极了, 便打了一巴掌,正巧被长公主瞧见了, 便成了如今的模样了。”
说起这事, 宁姝也有些不好意思,神色少有的扭捏。
宁氏将这席话听了, 惊得张了张嘴,好半晌才缓过来道:“二郎要娶你?我是不是睡迷糊了, 这当真是荒谬……”
“应当是真的, 昨夜若不是我扇了他一巴掌, 怕是有的纠缠……”
宁姝同姑母一样, 面上带着茫然, 怎么都想不通秦琅那厮竟会有这等念头。
“你打他了?他什么反应, 有没有伤你?”
宁氏一听还有这等后续,想起秦二郎那泼皮性子, 生怕侄女受欺负。
宁姝哼了一声道:“以前他不敢,如今更是不敢了,况且有长公主在, 我自然是无恙的, 姑母不用担心。”
宁氏这才安下心来, 目光落在屋里这一堆东西上,道:“那长公主送的这些东西, 姝儿打算如何处理?”
毕竟是给侄女的赔礼,宁氏自不会多加干涉。
宁姝想着不出半月就要回扬州了,也便不想如此跟秦家计较了,何况她也没吃亏,那一巴掌打得实在,她很是出气。
“便送回去吧,也不要过来赔礼了,我抽了他一嘴巴子怪解气的,今日瞧着也没来学堂,应当是被国公爷教训得来不了了,我不日便要回扬州,别再因为这事结了什么怨,让姑母在这里窘迫。”
听了这话,宁氏有些感动,还想再说什么,但见侄女神色坚毅,还是为自己着想的,宁氏也就咽下了话,遣人将这些赔礼悄悄送回去,又让人将话传了。
傍晚,长公主用完饭,就去看了还躺在床上的小儿子。
也是去的时辰巧了人刚上了药趴在床上,偶尔还有些哼哼唧唧的,让人听了忍不住发笑。
“知道疼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偷笑完了,长公主毫不留情嘲讽了一句,让秦琅立即噤声了。
“娘,你怎么过来了?”
那二十板子打得不轻,纵然秦琅想飞奔去学堂也没那个心力,少不得要修养几日。
不能去见想见的人,这让秦琅浑身没劲,更没力气跟母亲辩驳,只懒洋洋回了句。
长公主往床边一坐,似乎是想看看儿子的伤势,但想着儿子已经不是几岁的孩童,她看不得,只能叹气作罢。
“来开导开导你,以免你以后再做出什么丢人的事。”
睨了小儿子一眼,长公主语气平和。
“不怪别人,前夜是儿子冲动了,冒犯了她,被打了一下,当是儿子应得的,下回儿子一定记着教训。”
再回想起那夜自己的所作所为,秦琅也有些惭愧,自知不对,语气带着些赌咒的意思。
长公主一听,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留情面将事实告知小儿子道:“还下回呢!你还哪有下回……”
“早上我送过去赔礼的东西被退了回来,本想着待你能下地了便带着你去亲自赔礼,现下也不用了,不仅东西退回来了,还说不必致歉,只让秦二郎别再来招惹就好……”
在秦琅呆愣间,长公主将那装着簪子的锦盒拿出来,扔到他枕头上,奚落道:“送个东西竟也偷偷摸摸的,但想想也是,若知道是你,估计第二日就得退回来,你呀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样欺负人家。”
秦琅默默打开了那锦盒,看见了里面那支熟悉的青玉簪子,心里很不好受。
“若我早知道……”
话说了半截,秦琅突然哽住了,情绪也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来。
“可儿子是真心喜欢她,想娶她为妻的……”
少年闷闷的声音传来,听着有几分可怜。
长公主看着半边脸埋在枕头上的小儿子,心软宽慰道:“你喜欢没用,得让人家姑娘也喜欢你才成,要不然任凭我和你爹跑到扬州去,人家也不会同意,知道吗?”
“想通了便消停下来,宁丫头不日便要回扬州,你也别折腾了,日后娘一定给你小意温柔喜欢你的姑娘……”
本埋在枕头上的秦琅听了这话,猛然间将脸转了过来,神色排斥。
“儿子不要什么小意温柔的姑娘,儿子就要宁姝,若是娶不到她,儿子就打一辈子光棍!”
这几句话说得又急又冲,将长公主也气到了,当即敲了他脑袋,恼道:“不行,怎么能一辈子不娶妻,娘和爹都不同意!”
秦琅不服气,反驳道:“怎么不可以,传宗接代家中还有大哥在,又不是只我一人。”
长公主看着小儿子倔强的模样,耐心解释道:“不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更是希望你以后有个相伴一生的人……”
“我和你爹终究活不过你,兄弟姐妹终究也要各自成家分开,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不能日日相伴,嘘寒问暖,妻子,才是你相伴一生的人,娶了妻,你在这世上便不至于孤单寂寥,就算是老了也能做个伴,不至于变成一个小老头还凄凄惨惨的。”
秦琅将这席话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在长公主以为小儿子终于听进去了,刚想摸摸儿子的脑袋,就见他满面赞同地看着自己道:“娘说得对,那我要宁姝!”
得,半天白说了。
长公主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叹着气回去了。
……
也许是被母亲的话给刺激到了,秦琅第二日,趁着人不注意便往青山院跑,也不在意身上的伤还未好,盯着仆从们异样的眼光便出门了。
等长公主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秦琅早已跑到了学堂里,龇牙咧嘴地坐了下来,甚至比秦珏来得还早些。
秦珏瞧见弟弟,意外极了,又瞧他疼的龇牙咧嘴,不由问道:“伤还没好就出来,你当真是豁得出去。”
“我乐意。”
秦琅不理会兄长惊叹的眼神,满脸期待地看着窗外。
都是住在濯英院,秦珏的芙蓉阁离主屋也近,自然也听到了晚上弟弟嚎的那几嗓子。
待听清楚了弟弟嚎的是什么,秦珏当时很是松了一口气。
好在他跟宁家表妹没成,要不然这小子得天天在他门口嚎。
由刚开始的不可置信,到了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瞧见本不该出现在学堂的人来了,秦珏有些无语。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窗外陆续传来姑娘家的笑语声,脚步声听着就要踏进来了。
秦琅下意识理了理衣裳头冠,坐直了身子,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本是一脸淡笑着走进来的宁姝,就在踏进门槛,看见后排秦琅那双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眸时,笑意僵在了脸上,心中翻江倒海了起来。
他怎么今日就来了?他怎么还敢来?他怎么敢这样看着自己?
一连串的疑问浮现在宁姝心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身边还有一大堆不知内情的秦家姐妹,宁姝可不想露出端倪,装作没看到,错开目光,扭头在自己打得座位上坐了下去,丝毫不给秦琅一个眼神。
但这并不能阻止秦琅,也不能让他退缩,秦琅只觉得,光是坐在这里能看到她,便让她久久郁闷的心绪豁然开朗了。
周夫子在慢悠悠地讲着学,学堂中百态丛生,但这一回,秦琅再不会用瞌睡来浪费这大好时光。
即使人没有回头瞧他一次,秦琅也不气馁。
给宁姝写了许多道歉的小纸条,但一条也没被宁姝收下,都被弟妹们期期艾艾地退了回来。
秦璎作为递信的最后一人,回回都送不出去信,一会看看自家二哥哥,一会看看前面宁家姐姐决绝冷漠的背影,都替自家哥哥尴尬了。
次数多了,不止是秦璎,其他弟妹也渐渐发现了不对劲,都暗暗朝着两人看了过来,神色好奇。
那夜的事发生的隐秘,濯英院也及时地压了下去,故而都以为两人又起了龃龉在较劲呢。
宁姝冷漠地晾了秦琅一上午,一个眼神都吝啬于他。
宁姝觉得,既然没心思,便干脆利落些也不给秦琅什么希望,免得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将时间耗在她身上。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个上午,周夫子说了句下学,宁姝赶紧拥着秦家姐妹出去了,不给秦琅见缝插针的机会。
另一头,秦琅看着扎在姑娘堆里,头也不回的宁姝,还没做什么,就被兄长挡住了去路。
“还不回去想做什么,非要人家更嫌你吗?”
秦珏只淡淡地说了这番话,秦琅便消了念头,乖乖跟着回去了。
一连好几日,秦琅都在宁姝那讨了个没趣,眼看着秦琳的婚期越来越近了,秦琅想起她要回扬州之言,心情可以用心急如焚来形容。
奈何宁姝日日避着他,见了他就躲,大庭广众的,叫他根本找不着机会,毕竟他不能径直跑到棠梨院去,那会让阖府上下知道个遍。
自己用先前的蠢办法送到人家门口的各色讨欢心的礼物也会在第二日被打包送回来,这让秦琅有种无计可施的挫败感。
然就在一日下午,秦琅从练武场大汗淋漓地回来,在小道上看见了谈笑自如的兄长和宁姝,秦琅心中突然生了一个绝妙但又见不得光的主意。
伪装
也许是老天都在助他, 周夫子今日感染了风寒,向主家告了假,今日秦家小辈们也便不用去学堂了。
一大清早,戟安和剑安满脸诧异地看着自家公子翻出衣柜底下那几套他平日里根本不会穿的广袖长袍, 左挑右挑地穿上了一件本是大公子才素来爱穿的淡青色袍子, 又簪了一支素色的玉簪子, 摆足了兄长的派头,自屋里走了出来。
“二郎你这是……”
戟安看着一瞬间改头换面的主子, 面上的诧异道。
剑安则更直接, 将自家公子打量了一番道:“跟大公子似的,公子转性了?”
跟着秦琅多年, 戟安和剑安自然知道自家公子的喜好,向来不爱穿这种宽衣博带, 只喜欢利落的窄袖衣袍, 行坐皆方便。
然今日这一出, 戟安和剑安都有些不解。
“爷今日想了, 还有, 戟安, 去棠梨院附近盯着,若是瞧见宁姑娘出来, 赶紧来报我。”
束上玉带,秦琅将戟安火速打发了出去,他要时刻留意她的动向。
戟安不敢说什么, 作为随侍, 那晚又守在院里, 他家公子对宁姑娘那点求而不得的破事他是一清二楚,如今接了这差事, 自不敢多说一句,连忙去了。
“公子,可需要我做什么?”
剑安看着戟安都有差事,他有些闲得慌。
秦琅扎好腰带,瞥了剑安一眼道:“你就乖乖待在这,哪也别去,别跑出去给我添乱。”
“哦。”
剑安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很丧气,只见他往台阶上一坐,从怀中掏出个已经半凉的羊肉胡饼来,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秦琅本没在意,就挨着剑安站着,等到一股子羊膻味钻到鼻翼间,他突然回过神来,三步作一步,一个猛子跳了老远。
“去跑远些吃!”
秦琅可没忘,宁姝那丫头有多不喜欢羊肉,对这股腥膻味有多灵敏。
若是他沾了羊膻味在身上,他的计划恐怕就要落空了。
剑安嘴里囫囵嚼着羊肉胡饼,虽不解但还是顺着话走远了些,不过忍不住嘟囔道:“装大公子装得还挺像样的……”
秦琅注意力没在剑安身上,只听到他嘟囔了一句什么,但具体说了什么也没听清,秦琅也没心思计较了。
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秦琅心里将兄长平日的仪态作风回忆了个七七八八,刚想演练一遍,就瞧见戟安踩着急促的步子跑回来了。
“公子,小的回来了……”
许是一路马不停蹄奔回来的,戟安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秦琅见他回来,心下不满道:“爷不是让你去盯着棠梨院那边吗?你怎么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秦琅就怕一个不留神宁姝出去了自己却没看着,白白错过一个机会。
戟安见主子误会了,忙解释道:“公子误会了,小的自然是回来通风报信的,刚刚宁姑娘出棠梨院的门了……”
秦琅那点不快顿消,忙追问道:“可瞧见去了哪?”
“似乎是朝沁芳园去了,瞧着丫头手里提着花篮,应当是去折花的。”
戟安一向机灵,将看到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秦琅心中大喜,随手掏了个金瓜子丢给了戟安,脚步匆匆走了。
“记得别跟来坏我好事。”
留下这么一句,秦琅头也不回,只剩下戟安将金瓜子宝贝似的装进袋子里,连胜迎着自家公子。
……
盛夏暑气重,但清晨是少有的清爽,宁姝想趁着还清爽去外面溜达一圈,顺道和莺声燕语折些花回来,也当透透气。
日头还未升起,空气都带着露水的清凉,让人嗅着十分舒适。
穿过一条幽静小道,抬眼便是沁芳园的姹紫嫣红。
但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淡青色的广袖长袍,玉带博带,眉眼沉静,气质疏淡。
秦珏?
宁姝想也不想地辨别出来,心下对其一大早出现在沁芳园有些疑惑。
正是花叶繁盛的时节,沁芳园开了许多鲜妍的花儿,叫人看了心情愉悦。
秦珏在花丛旁探头探脑的,似乎是在找什么。
对秦琅千般万般避着,对秦珏却是没那些作为了,宁姝毫不犹豫地上前打着招呼。
“大表哥也在这,是丢了东西吗?”
少女浅笑盈盈,带着无限春意阑珊,让人心头猛跳。
“秦珏”暗地里咽了咽口水,既高兴又难过,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对,丢了枚玉佩,昨晚路过这里,就想来寻一寻。”
“秦珏”抬起头,向着宁姝温和一笑,礼仪周致又含蓄,让人挑不出错处。
宁姝点头,伸手摘了几朵茉莉在篮子里,复问道:“那玉佩是否很重要?”
“秦珏”点头应是。
“是母亲在我去岁生辰时送的,所以不敢遗落。”
宁姝想想也是,这等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不留余力地找回来。
“大表哥的随侍怎么没跟来一起找?”
看着秦珏身侧空无一人,宁姝发问。
“哦,侍书母亲病了,侍墨去替我办事去了,故而只我一人。”
“秦珏”猝不及防地被一问,心头慌了一瞬,但瞎话随口就来,竟也稳稳渡过去了。
宁姝觉着自己闲着也是没事,便热心肠道:“那我帮大表哥一同寻吧,人多也能快一些。”
“秦珏”眸光亮了一瞬,但很快被压了下去,仍旧温雅道:“那便多谢表妹了。”
“大表哥客气了。”
宁姝笑着回了句,也低头在四处寻了起来。
沁芳园统共就那么大,两人来回寻着,未免会聚在一处,宁姝也便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膻味,极淡,但逃不过宁姝敏锐地过分的鼻子。
她脸色渐渐古怪了起来。
这沁芳园就四个人,她不吃羊肉,莺声燕语虽吃,但两人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一大早的上哪吃去?
如果宁姝记得没错,秦珏同她一样,是不吃羊肉的,身上不该沾着羊膻味才对。
目光落在那张俊美又沉静的脸上,宁姝心头疑窦丛生,微微眯起了眼睛。
“说来也巧,我曾经也在这丢过一支簪子,当时还是大表哥寻到替我送来的,不知大表哥可还记得?”
宁姝仍旧装出一副无事的模样,拿话试探道。
“秦珏”眼睫毛飞快地眨了几下,仍旧镇定自若,面上扬着点点笑意。
“自然,我还记得表妹那支簪子有趣,是个螃蟹样式的,不知是在哪里买到的?”
“秦珏”答得没有一丝错处,甚至还好奇问了回来,让宁姝心中疑惑消了大半。
“不是什么稀奇的,就在东市那家叫玲珑坊的金玉铺子,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了。”
许是自己多虑了,闻错了说不定,宁姝如此想着。
“无碍,只是随口问问,不妨事。”
“秦珏”笑意温和,目光落在她身上也是转瞬离去,一切看着都那样正常不过。
“表妹最近受累了……”
正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根小棍棒往花丛里戳着,就听到秦珏来了这么一句。
“大表哥何出此言?”
宁姝弯腰寻东西有些累,干脆蹲在地上细细找。
许是要说接下来的话,“秦珏”面色带了些歉疚,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是为着二郎的事,我在这里要跟表妹说声对不住……”
宁姝叹了口气道:“大表哥无需这般,这本就不关大表哥的事,都是你那好弟弟惹的祸罢了。”
说到好弟弟这三个字时,宁姝忍不住哼了一声,神色莫名。
“秦珏”也听到了那一声轻哼,神色瞬间有些不自然,但飞快掩饰下去了。
“咳咳,作为兄长,我也是少不得为二郎致歉说和几句的……”
“他打小是个混的,脾气不如旁的儿郎好,有时行事便冲动鲁莽了些,其实本性不坏,就是情深难以自抑,用错了法子,害得表妹被吓到,生了厌也是常事,二郎一向是个心中有成算的,他既然说了,必是真心,表妹不妨给他那么一丝机会,且看他如何作答。”
秦珏絮絮叨叨的话语传入宁姝而中,然随之而来的,便是先前那股隐隐约约的羊膻味,宁姝蹙眉,不动声色地瞧了秦珏一眼。
眼前人还是那般温雅的样子,看不出什么。
疑窦复起,宁姝任由着秦珏将话说下去,脑中思索着对策。
那厢,“秦珏”将一箩筐话说完,见宁姝不语,心中忐忑不安,但依旧不敢露出什么别样的情绪。
宁姝将异样掩去,状似无奈开口道:“大表哥有所不知,我本就是不会入你家这样的门第的……”
“为何?我家门第莫非不能让表妹满意?”
“秦珏”难掩焦急,蹙眉问道,一双眼眸求知若渴。
英国公府,已是贵及人臣,若这般门第还不能满意,她得要何种门第?
天家?
不可能,若是这般,她大可顺了那元三的意。
也不对,元三家里定了正妃,她那样傲气,定然是不愿的。
难道是对其他皇子有着想法?
一时间,他心中纷乱如柳絮,什么也抓不住,只剩下迷茫。
情绪外泄之下,正巧被本就有心观察他的宁姝抓了个正着,然宁姝依旧按兵不动。
“并非,是大表哥家门第过高了,我爹爹说要为我寻个门第低些的,我觉得甚是有理,也秉着这一道理,所以并不贪恋高门显贵,其次,他的性子太差,我也不是什么娴雅柔顺的,咱们这样的若真成了那才是鸡飞狗跳。”
在“秦珏”看来,宁姝难得的好脾气,说话也是和煦如三月春风,然说得却是些让他大动肝火的破话。
“表妹此言差矣,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二郎以前是待你混了些,但如今他既要娶你,定然能痛改前非,与表妹举案齐眉……”
秦珏越是这样说,宁姝越觉得不对劲。
秦家长房两兄弟虽说是兄弟情深,但在这事上,宁姝不信秦珏会这么为秦琅那厮说话,依秦珏的性子,顶多是替弟弟说几句赔礼几句,犯不着这般费力。
倒像是给自己说情的。
宁姝眼皮子狂跳,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佯装意动,又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宁姝叹气道:“话是如此,可我前脚才拒了你大哥,后脚便应了你,你大哥该怎么想……”
清晨的凉意渐渐褪去,“秦珏”看着满面为难的少女,心头窜起了一把火。
正是这把火,将他的理智的谋划全部烧了个干净,只剩下满腔热忱。
“不会的,我大哥不会在意的,只要你愿意,我们……”
“我就知道是你!”
“秦珏”满腔热忱还没尽数吐出来,就被宁姝一声娇喝斩断。
石破天惊般,秦琅满心热忱烟消云散,也知晓自己被戳穿了。
啪嗒……
刚刚还在在宁姝手里被拿着戳来戳去的小棍被甩在了地上,因为主人愤怒之下的力气过大,被生生摔成了两截,发出清脆的断裂
忆樺
声。
伪装被戳破,又听到那刺耳的断裂声,秦琅袖中的手颤了颤,整个人都被打回了原形,再没有什么疏淡与沉静,只剩下少年意气与惊惶。
“你听我解释……”
惊怒之下,少女眉目鲜活,烈烈如火,若是平日,秦琅定会贪婪地瞧上几眼,但此刻他是半点也不敢了,只想平息少女这满腔怒火。
“我听你狡辩!”
宁姝目光如炬地看着眼前人,愤怒只余还带着些许不可置信。
秦琅这厮是怎么想到这么刁钻的方法的,要不是今日的秦珏嘴碎了些,加上那股隐约的羊膻味,她还就真被秦琅骗过去了。
远处,正采花顺带着帮大公子寻玉佩的莺声和燕语听到动静,都接连凑了上来。
“姑娘和大公子是怎么好好的还起了口角?”
燕语喃喃道。
莺声早些看了出来,看着那被自家姑娘质问得手足无措的少年,神色复杂道:“错了,那不是大公子。”
“啊?”
燕语也反应了过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先前遇到的时候两人给他问安,大公子还应了呢!
二公子装得真像啊!
“姑娘……”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挡在自家姑娘前面,像防贼一样防着秦琅,这让本就着急的秦琅觉得更棘手了。
“你成日成日不见我,我也是没法子了才这般,只是为了能同你说上几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给我个说话的机会行不?”
因为两个丫头挡在宁姝身前,秦琅可以说是绕着圈圈同宁姝说话,让宁姝看得有些说不出的好笑。
眼看着周围来往的丫头婆子越来越多,偶尔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开始频频往这边看。
宁姝也想心平气和地度过在盛京的最后几日,遂如了秦琅的愿,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就当可怜你了。”
少女大发慈悲地说着,尽管姿态冷漠,也让秦琅心下雀跃不已。
就要凑近上前,宁姝又一眼将他瞪在了原地,让秦琅有些委屈。
“既是说话,站得这样远算怎么回事,还隔着两个丫头……”
秦琅此刻势弱,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呛声,只敢嘟嘟囔囔地控诉着。
宁姝想着这确实不是说话的地儿,遂朝着不远处的凉亭处瞧了瞧,对秦琅道:“这不是说话的地儿,去亭子里吧。”
宁姝可不想在来往丫头婆子的注视下和秦琅这家伙面对面站着说话。
“嗳……”
只宁姝愿意,秦琅便已经千恩万谢了,更别说去哪说话了,就算是去水里他都是愿意的。
秦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心情雀跃之下,双袖都被舞得生风。
宁姝率先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团扇摇起的风掀动额前的碎发,宁姝抬眼看着在对面站得直愣愣的秦琅,纳闷道:“你很喜欢站着说话吗?”
“就坐,就坐……”
破天荒地有些局促,秦琅赔着笑,规规矩矩坐下,不时瞄一眼宁姝的脸色,像是生怕人一个不高兴转头走了似的。
莺声和燕语提着花篮,一左一右地立在宁姝身侧,就像两堵门神,时刻防卫着秦琅。
秦琅不是没注意到,但此情此景,他敢怒不敢言。
宁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想着两个丫头直愣愣地看着也有些怪,便开口道:“你们到亭子外面待会吧,我很快便好。”
“可是……”
燕语闻言,忍不住瞧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秦琅,有些担忧地说了一句。
被喜欢的人的丫头如此防备,秦琅心里可以说郁闷极了,但面上却还半点不能表现出来,怕惹得人愈发厌他。
“无碍,我相信秦二郎定是痛改前非的,对吧?”
话语落,宁姝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秦琅,问话的意图十分明显。
“自然,两位姑娘放心,我定不再做荒唐事!”
莺声和燕语听这话,犹犹豫豫地退下了,亭子中只剩下宁姝和秦琅两人面对面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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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着是这家伙死缠烂打地要同她说话, 宁姝还以为莺声和燕语走了他便要发力了。
然等了几息,对方像是成了一个性子扭捏的姑娘,迟迟不开口。
宁姝停了扇子,稀奇地看过去道:“你兜了这么大一圈, 不惜去假扮大表哥, 怎么现在哑巴了?”
“你若不说, 那我可走了……”
宁姝作势就要起身,差点没将秦琅吓死。
“别别别, 我自然有许多话!”
虚空拽了一下, 仿佛这样就能把人留住似的。
宁姝好整以暇,一副请君开口的模样。
秦琅再不敢耽误, 先是站起来作揖道:“那夜的事,是我鲁莽对不住你, 我向你道歉, 还希望你能宽宥, 但, 我违背不了自己的心, 若是再重来, 我还是要如此。”
少年神色庄重,话语满是执拗, 让宁姝听得又气又笑。
“你就是这么道歉的,你这样的我可不原谅。”
宁姝气哼哼道。
“不原谅我就下次再来,你总会原谅的……”
秦琅先是泄气, 然又嘀嘀咕咕说了句, 声音不算小, 正好宁姝能听得到。
“不必了,我原谅你了, 你别再有下次了。”
生怕这家伙哪天又假扮秦珏,宁姝可不是每一次都能分清刻意假扮过后的秦琅的。
“你原谅我了,那你是愿意……”
“打住!”
也亏得宁姝反应快,看出了这厮的在想什么,当即喝止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愿意,再过些日子我就回扬州了,你也别白费力气了,大家好聚好散……”
少年的脸色在宁姝悠然的劝慰下渐渐沉了下来,再不见一丝笑颜。
“为何总是拒绝我,是因为先前所说的门第吗?”
宁姝见他又问起,立即顺势道:“对,我爹爹说了,我性子不好,若是嫁了高门,受委屈了他没法护着我,我觉得甚是有理,怎么,你难道能说你不是国公爷的儿子?”
宁姝紧紧掐住这一点,信心满满。
秦琅是长平长公主和国公爷的幼子,不论其他,这身份已是极贵,压根不符合宁姝和父亲的要求,这是不争的事实。
“话不能这么说,你换个思路想想。”
以为这一句话就能噎住秦琅,倒是她失算了。
宁姝不语,看着他还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被识破了身份,秦琅自不再维持着兄长端方那一套,自然而然地翘起了二郎腿,侃侃而谈道:“你觉得国公府势大,怕受了委屈,可你在我家这段时间也能看见,我娘很喜欢你,我爹也是相当明事理,若是日后真起了什么龃龉,被打的那个人肯定是我,你怕甚?”
宁姝一愣,竟一时也觉得这话有理。
国公府虽煊赫,但主事的国公爷和长公主都是公平明事理的通透人,自不会放任秦琅这厮祸害人。
但……
她又不是只看重这个。
“那又怎样,这只是其中最简单的要求罢了,天下符合我的郎君多的是,关键是这第二条,你是万万不行的。”
“还有什么,你且说出来……”
秦琅才不会信这个邪,神色倔强。
“你脾气不好,我不喜欢。”
秦琅神色一僵,倒是无法否认。
“那我改改……”
气氛很安静,安静到宁姝都要以为秦琅要认栽了,就听到这声嗫喏。
宁姝诧异地看过去,入眼是少年小心翼翼的模样,甚至还因为紧张扣起了面前的石桌,不晓得指甲是什么感觉。
宁姝有些头疼。
比起现在,她宁愿秦琅还是以前的那个秦琅,虽然会时不时的针对她,寻她的晦气,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也能应付,不像现在……
看着对面几乎可以用眼巴巴望着来形容的秦琅,宁姝觉着比之前可以说棘手了百倍。
“你听我说,你现在只是觉得我这样的新鲜,因为估计以前怕是没有如我一般和你对着干的女子,所以你觉得不一样,待到日后你遇到了下一个,你就不会这样稀罕我了!”
绞尽脑汁想了这个说辞,宁姝苦口婆心劝着,然看着秦琅的反应,好似没什么大用。
“胡扯!”
秦琅先是怒喝了一声,也不小心翼翼了,一双凤目死死盯着宁姝,咬牙切齿道:“爷就是稀罕你,也只稀罕你,再没有别人了!”
说这一句的时候,由于情绪高涨,秦琅声音不小,想来也是让亭子外头的两个丫头听找了,宁姝不经意看见莺声合燕语两肩不停地颤着,想来正在偷笑。
宁姝生了些窘迫,恼怒地瞪了对面那几欲怒发冲冠的秦琅,拿扇子挡了挡脸,语气不好。
“你喊什么,丢死人了!”
见宁姝又恼了,还斥责他,秦琅讪讪地缩回身子,梗着脖子道:“爷说得都是真心话,有什么丢脸的……”
虽嘴上说得倔强,然秦琅却不敢再继续了。
深吸了一口气,宁姝不想跟他掰扯了,便直截了当道:“我实话告诉你吧,秦二郎,我并不喜欢你,你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以后收收你那狗脾气,找个好姑娘娶了,过些安生日子,自然而然地就记不得我了。”
宁姝从未想过能和秦琅有什么交际,更别说是同他做夫妻,不仅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若是他们二人做了夫妻,宁姝都能猜到日后是何等的鸡飞狗跳了。
哪怕秦琅这厮现在真的对她有几分新鲜劲,但相爱的夫妻都有走到相看两厌的,何况她和秦琅这样的。
宁姝才不会幼稚地去答应他,也不会拿自己的婚事当儿戏。
将话说完,宁姝自觉说得很清楚了,起身就要走。
这时,因为听了宁姝这一番话而安静了许久的秦琅终于有了动静。
“你不喜欢我,可我却很喜欢你……”
少年语调落寞,但夹杂着说不出的坚定,让宁姝踏出的脚步一顿,压根不敢回应。
“少说些浑话。”
抿了抿唇,宁姝留下这么一句,背影匆匆。
“爷不会放弃的,你等着瞧吧。”
彼时宁姝尚未走远,听到背后传来这么一句,脑袋都觉得比平日沉了几分。
执拗地让人头疼!
莺声和燕语听了全场,不知作何评价,满面复杂地跟着自家姑娘匆匆离去。
只不过,瞧着姑娘这背影,倒是像逃命一般。
接下来几日,许是将秦琅那日最后的话听进了心里,宁姝索性向长公主说自己不去学堂了。
本就是为了寻个乐趣,顺带才是听些学,况且离回扬州也不过十来日了,也不在乎缺不缺这几日了。
长公主笑盈盈地将宁姝的丫头目送而去,转脸却是忍不住地叹气。
宁家丫头这番行径,长公主焉能猜不出是为何,自然是为了避着自家那个臭小子!
纵使心里急得像蜂子,但也什么也做不了。
小儿子不受人家喜欢,她也不能让人家姑娘对他另眼相看,这种事,除非自己争取,旁人帮不了什么。
想起每天一头热的小儿子,长公主暗暗叹一声风水轮流转。
宁姝不再去学堂的事,秦琅却是不知的。
第一日没在学堂上瞧见宁姝,秦琅满心热忱先是被泼了一盆凉水,紧接着又以为是宁姝病了,不由得向离他最近的五妹妹秦璎打听消息道:“五妹妹,你宁姐姐今日怎么没来学堂,是病了吗?”
虽然一向觉得宁家丫头那体魄不容易生病,然此时此刻秦琅想不出别的原因让宁姝为何不来学堂。
秦璎正随着夫子的声音诵着文章,听到又是二哥哥喊她,秦璎下意识以为又是要传纸条,但想起今日宁姐姐没来,秦璎答道:“宁姐姐没病,她是快回扬州了,所以剩下的日子打算都不来了。”
“不来了?”
秦琅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学堂几乎可以说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近宁姝的机会了,可现在宁姝连学堂都不来了,这属实让秦琅很丧气。
他也不能堂而皇之地进三婶的棠梨院,难不成还去装大哥?
这使不得,也行不通了。
秦琅愁眉苦脸了一上午,秦璎时不时看着,心里几乎已经有八九分的猜测了。
二哥哥怕不是喜欢宁姐姐!
但宁姐姐瞧着倒是不怎么欢喜二哥哥。
但一切未曾揭晓,秦璎也只能将这事憋在心里,独自乐呵。
秦琅垂头丧气地回了濯英院,想对策都想到了饭桌上,那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夫妻两人看着神色各异。
秦珏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在弟弟无意识间一筷子夹到他刚夹上的菜时,便瞧上一眼道:“要不要给你招个魂?”
然后一筷子将菜抢过来吃了,也不管弟弟什么脸色。
秦琅也因此醒过神来,看着空空如也的筷头,面上带着几分尴尬。
“不用,我好得很。”
秦琅佯装无事,意兴阑珊地扒着饭,像是被吸走了魂。
秦进看着,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还好得很,我看也是丢了魂了!”
长公主怕这父子两在饭桌上再斗起嘴,在桌下悄悄掐了一下丈夫的腿。
秦进体魄强健,自不会怕妻子拧的那一下,但还是多少要尊重一下妻子的,遂暂时闭上了嘴。
上门
“二郎若是心情不佳, 那就多出去走走,比如去你舅舅那里打几日马球,再不然去同你那些朋友出去看看山水……”
“不行,我不能去。”
长公主话还没说完, 就被小儿子打断了, 瞧着严肃又坚定, 让人说不出反驳的话。
“怎么?”
长公主下意识问了一句。
都是一家子,秦琅向来耿直不藏事, 也不憋着, 张口就道:“离她回扬州本就没剩下几日,娘还让我出去, 娘还想不想让我娶着媳妇了?”
长公主呆了一瞬,满面诧异道:“你还没放弃啊?”
瞧着小儿子这几日也算安生, 还以为是被宁丫头拒了后冷静了下来, 准备放弃呢。
没成想居然是正憋着股劲呢!
还没张口, 就听到身边丈夫大喝道:“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有你爹我当年几分神采, 瞧上了就去追, 不试试怎么知道最后不会是你的,爹支持你!”
刚刚还因为秦琅丧着脸阴阳怪气的秦进, 察觉出了儿子的意图,大笑道。
长公主被丈夫吓了一跳,捂了捂胸口, 白了丈夫一眼。
“你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 净教儿子去追着人家姑娘……”
长公主没忍住, 唉声叹气地斥了丈夫一句。
秦进却不觉得有什么,反驳道:“我又没说错, 遇着了喜欢的姑娘,不拼尽全力试一把,怎知最后的结局,若是人人在被拒了一次后就撂挑子放弃,那岂不是便宜了旁人,努努力,兴许人家就是你的呢?就好比当年你我,先帝起初给你相中的也不是我,还不是我汲汲营营的努力才有了回报?”
秦进说完了自己的大道理,还贴心地配上了活生生的例子,又让长公主羞愤了起来。
“怎么又扯这事,你是真不怕孩子笑话!”
一个鸡腿填到丈夫嘴里,将其接下来的话堵住,长公主不留情面地斥道:“什么汲汲营营,我看是死缠烂打才是!”
秦琅将父母生动活泼的一幕瞧在眼里,心里突然多了一股子力量,豪气万丈道:“爹你就放心吧,儿子一定争气,把她娶回来!”
秦进似乎是嗯了几声,但嘴里正塞着鸡腿,声音也是支吾不清的。
秦珏咽下嘴里的饭,看着弟弟畅快的模样,笑着泼冷水道:“你怎么争气?人家就要回家去了,难不成你追到扬州?”
秦琅刚养起来的信心瞬间被泼得所剩无几,扭头看着自家兄长,翻出了旧账道:“好在娘之前牵线时她没同意,要不然你事就大了。”
忆起那时的凶险,秦琅还有些后怕,佯装凶狠对着自家兄长放着狠话。
秦珏见弟弟又犯贱了,故意板着脸教训道:“我是你兄长,敬着点……”
闻言,秦琅撇嘴道:“不就比我早露头了一盏茶,得意什么……”
“就这一盏茶的时间,我是兄长。”
秦珏继续气死人不偿命,勾着笑对着弟弟炫耀,偏生秦琅还没办法。
心里计较着,秦琅眼见秦珏就要夹起一块虾仁,一个猛子上去将其截了过去,满脸得意地用秦珏刚刚的话语来堵他……
“你是兄长,可要让着弟弟……”
秦珏没想到这厮还能来这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回了他一句幼稚。
正在英国公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宁姝头疼不已时,皇宫中赐下一道圣意,由着一队禁军护卫着一名内侍官,快马加鞭地下了扬州。
……
一日午后,宁姝小憩结束,刚稍作洗漱,燕语便着急忙慌地进来了。
“姑娘,不好了……”
宁姝透过妆镜,看着妆镜中神色有些慌张的燕语,不慌不忙地描着眉道:“什么事值得你这般着急忙慌地,差点将姑娘我眉毛都吓歪了。”
燕语想起刚刚主屋那边的小丫头过来传的话,心里着急道:“三夫人那边的丫头过来说,秦二郎登门道歉,还欲亲自向姑娘赔礼,三夫人问姑娘过不过去呢!”
宁姝放下黛笔,神色纳闷道:“他不是赔过了吗?怎么还来,怕是打着什么别的心思,告诉姑母,我无需赔礼,让他从哪来回哪去。”
宁姝才不想理会秦琅这些小心思,径直拒了。
燕语答了一声好,又匆匆往主屋那边去了。
棠梨院,主屋。
三夫人宁氏端坐在上首,神色复杂地看着带着笑脸,恭敬立于不远处的秦琅,只觉得这一切都十分的奇妙。
二郎竟会喜欢侄女?
可他们二人平日里那样针尖对麦芒的,依二郎这性子,这万万不应该呀!
宁氏百思不得其解。
虽也恼怒这小子莽撞之下冒犯了侄女,但见人又谦卑恭顺地过来赔礼,宁氏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我这侄女是个性子烈的,怕是惊怒之下做了什么二郎也勿怪。”
侄女打了人家一巴掌的事,还是第二日燕语过来悄悄说了一嘴,可让宁氏惊了好一阵,晚上将这事就说与了丈夫听,秦远也是惊诧不已。
“三婶严重了,本就是二郎昏了头做错了事,无论遭什么都是应得的,又怎么会说责怪。”
少年赔着笑,声音清朗,丝毫不见恼意。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宁氏对着秦琅这样一番诚心悔过的姿态,根本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况且她也本不是这样的人。
脚步声响起,去流芳阁传话的丫头回来了,将宁姝的意思带了回来。
“宁姑娘说不必,让二公子回去。”
宁氏了然,刚转过头想让这个侄子回去,就见人噗通往地上一跪,神色凛然道:“三婶,我此番冒犯了表妹,如果不让侄子亲自向她赔罪,侄子内心惶恐难安,侄子就在这跪着,等到表妹愿意见我为止!”
宁氏刚要出口的话也被秦琅堵了回去,不知说什么好了。
“二郎何苦如此,既让你回去,便不会同你计较,二郎不必这样严肃。”
本就先行给宁氏这个姑母赔了礼,宁氏也不会多苛责,只催他回去。
“三婶,侄子实在是满心愧疚,就在这等着表妹过来。”
宁氏劝不动,揉了揉眉心,给了那小丫头一个眼神,示意再去流芳阁一趟。
凭着一股执拗,秦琅成功赖在三婶这里,眼睛瞥到那小丫头应声出去了,他偷偷地掀起了一抹笑意。
他也是实在没法子了,眼见宁姝就要回扬州去,还继续避着他,他心里就像时刻被开水烫着,夜里连安寝都是问题。
他再不绞尽脑汁做些什么,怕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飞走了。
于是,思索了小半个晚上,秦琅决定来棠梨院,死皮赖脸地试上一回。
效果还挺不错,就看最后能不能如他的愿了。
面上仍旧是一片诚心,但内力思绪纷飞着。
流芳阁,宁姝听到燕语学回来话,宁姝气不打一处来。
这家伙倒是精得很!
“让他直接过来赔礼,不必在姑母那。”
宁姝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不就是想求一个同她说话的机会吗?
她给他便是,料他现在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况且,她若去了姑母那里,两人都得装着样子憋屈一下,还不如直接打开天窗明着来。
燕语听自家姑娘不仅答应了秦二郎的要求,还欲将人领到流芳阁来,燕语踌躇了一瞬,然见姑娘一副笃定坚决的模样,便听话去了。
宁姝梳好了鬓发,斜倚在贵妃榻上,手中团扇轻摇,思索着如何应对秦琅。
秦琅跟着燕语踏进流芳阁的那一霎,心情就像是竹蜻蜓,径直飞向了天空转着圈圈。
跟着宁姝的小丫头进了屋,一股奇异的幽香当即涌入了鼻翼,不像是他闻过的任何一种香,但十足的诱人。
珠帘微晃,珠玉撞出清脆灵动的声响。
秦琅一眼便锁定了贵妃榻上慵懒倚着的少女,像是没了骨头一般,柔弱温软,散发着对他来说致命的吸引力……
秦琅看得目光有些直了,直到迎上宁姝的目光才回过神。
为自己的没出息唾弃了几息,秦琅对着贵妃榻上的宁姝扬起了热切的笑。
“好了,你们两个去外间等着吧。”
宁姝看着秦琅像狗见了骨头一般,嘴角抽了抽,对着两个丫头吩咐道。
莺声燕语对视了一眼,眸中皆带了一丝丝忧虑,但仍乖巧地退出去了。
屋内便只剩下宁姝与秦琅两人,一个懒懒地倚在榻上,情绪难辨,一个不安分地站在下首,神色忐忑。
“你终于肯见我了……”
双眸中好似跳动着火焰,少年目光灼灼。
宁姝不敢迎上那仿佛带着火星子的目光,只冷哼一声道:“我哪敢不见你,都追到我姑母那去了,你当真是好本事!”
以前的宁姝敢待秦琅不客气,如今自然也敢,看着秦琅那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宁姝忍不住冷嘲热讽道。
闻言,秦琅倒显得很委屈,竭力为自己分辩道:“谁让你平日里一丝机会都不留给我,我只能走旁门左道了……”
“倒还是我的错了?”
宁姝不忿,气笑了。
“不不,自然是我的错,我的错……”
秦琅又不是不会看人脸色,见自己又让宁姝不高兴了,连忙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折辱
见他识相, 宁姝并未继续挖苦他,只蹙眉道:“我前几日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为何还要纠缠?”
宁姝也不想同秦琅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然奈何他着实是技高一筹, 宁姝不得不见他。
倒是个诡计多端的, 宁姝心想。
“可我也将话说得很明白了, 我不会放弃。”
少年凤眸微微眯起,那一瞬间, 竟让宁姝觉得有几分摄人心魄的凌厉。
宁姝心跳了跳, 心慌了一瞬。
“我跟你压根不合适,你别那么死心眼!”
心头起了些燥意, 宁姝苦口婆心道。
秦琅一听,顿时急了, 上前几步反驳道:“哪里不配, 我们天作之合!”
宁姝这一生也听过不少大话, 但没遇到过秦琅这般荒唐的, 听了直叫她觉得羞耻。
“你在乱放什么厥词, 谁和你天作之合, 也不嫌臊得慌!”
秦琅也不反驳,只是嘿嘿笑着, 用着那双瞧着异常深情的双眸瞧着宁姝,让人难以招架。
“我脾气很差,生气了还会打骂夫婿, 我两是断断不合适的, 秦二郎还是莫要来受这份罪了!”
为了让秦琅知难而退, 宁姝不惜将自己的脾气再说得夸张些,期望能吓退这厮。
哪知听完这话, 秦琅摇头反驳道:“你说谎,你骂别人只是因为人家欺辱了你,况且,就算你打骂夫婿,那也一定是夫婿的错,你永远是对的。”
秦琅这一番话说得让人熨帖,若宁姝是第一天认识他,说不定还真能被秦琅这副毕恭毕敬的讨好姿态给迷惑住。
不可抑制地愣了一下,宁姝目光触到先前被她赏玩的一盒南珠,心生一计。
出乎秦琅意料的,宁姝绽开了笑颜,语气轻快道:“你这张嘴倒是够甜,但我可没骗你,我的性子你可消受不起……”
说罢,抬手拿起那盒装满南珠的锦盒,动作轻柔地打开,目光在那颗颗圆润饱满的珠子上掠过,唇瓣微微勾起……
手腕一扬,一大串雪白盈润的珠子如雨点般滚坠落在地上,与地面和屋内摆件相撞,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声响。
碰撞声和滚动的咕噜咕噜声连绵不绝,直到好半晌才渐渐停下,最后归于平静。
宁姝这一下来的突然,秦琅看着滚落在四周以及在自己脚下的南珠,神色尽是茫然。
“你这是……”
秦琅看着满地的珠子,不知道这丫头又是在玩什么花样,眸中蕴着疑惑问道。
“将它们捡起来!”
特意还用了命令的语气,十足的傲慢与骄纵,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趾高气扬。
宁姝笃定了,就算是寻常人受到她这般佯装出来的折辱,定然也难以忍受,何况秦琅这厮本性暴躁不驯,遇此,宁姝不信他仍能不动如山。
果如宁姝所料,只见秦琅没了笑意,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瞧着像是要发作的意思。
宁姝适时嗤笑道:“我便是这样的性子,秦二郎若是受不住,便请转身离开,日后也不要想着法的让我见你……”
宁姝想好了,此次他若是知难而退,那便是最好。
气氛安静了几息,宁姝似乎还能听到秦琅微微粗喘的气流声,想必也是动了气的。
宁姝扬着那一双此刻盛气凌人的杏眼,正要加把火道:“若……”
一个字刚出来,宁姝就被扼住了。
只见方才还满脸沉怒的少年一改初态,低下头颅,躬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珠子……
先是脚边最近的,再是滚到四面八方的,还有些刁钻滚到桌椅下以及犄角旮旯里的,通通被秦琅闷声不吭地捡了起来……
宁姝看着在屋里忙碌的秦琅,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到秦琅用衣袍兜着那些南珠过来,倾倒在宁姝手边的锦盒里,珠子碰撞发出清越的脆声,宁姝才回了几分神,一双杏眼里盛着难言的情绪。
“一共三十九颗,不信你可以点点……”
仿佛之前那副沉怒的模样是宁姝看错了,因为此刻的秦琅丝毫看不出什么不快,甚至还挂着笑。
带着独属于他的倨傲,秦琅拍了拍衣袍,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道:“宁大姑娘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我定然奉陪到底!”
掷地有声,豪气万丈,倒教宁姝不知怎么接话了。
目光落在锦盒中那满满当当的南珠,宁姝暗暗磨了磨牙,再度抬头,对上少年含笑的眼眸,气不打一处来,道:“你是不是有病!”
少年莞尔一笑回道:“对,喜欢你的病……”
“滚蛋!”
恼羞成怒之下,宁姝叫他滚。
见宁姝被破了防,秦琅心中觉得先前的忍辱负重都值了,也不恼,叫滚就滚了。
宁姝气得也不倚着榻了,直着身子坐得板正,一双杏眼冒着火一般瞪着秦琅潇洒离去的背影,像是要将人瞪出个洞来。
“姑娘……”
见秦二郎出去,还满面春风的,莺声和燕语还以为自家姑娘被占便宜了,忙进去瞧,结果看到的还是好端端坐在榻上的姑娘,看起来只是比秦二郎来前多了几分心浮气躁,其他什么也没变。
刚唤了一声,燕语还没来得及问别的,就瞧见自家姑娘满脸丧气地摆了摆手。
“没法子没法子,这厮当真是个咬到肉就不松嘴的狼崽子,只能盼着回扬州了!”
闻言,莺声和燕语对视了一眼,想不通秦二郎到底做了什么,让姑娘这般没法子。
扫了一圈屋子,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两个丫头很是纳闷。
不过这些闹心事随着秦琳的婚仪来临也暂时被搁置了。
临着婚仪的前三日,学堂便停了课业,府中开始筹备秦琳的婚仪。
因是二房的女儿出嫁,长公主也无需插手去管什么,一切主要由二夫人周氏操办。
婚嫁是人生大事,也是成人礼的一种,成婚前一日,必先告慰天地祖先。
于是,二老爷秦适和夫人周氏都沐浴焚香,去宗祠向祖先献上三牲酒礼,告知先祖家中将有婚仪举行。
秦家早早遣了人去亲家送了过门礼,是些床、箱、奁等嫁妆,程家那边也适时回了礼。
真正到了迎亲这一日,满府都挂着红绸礼花,丫头婆子忙忙碌碌地穿行在府中各处,到处都是热闹喜庆。
按照惯例,程家午后申时左右才会来接新妇,婚仪也在那时正式开始。
算是秦琳那等新娘子,也不必早起劳心,更遑论宁姝这等闲人了。
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听着外头的喧闹炮仗声,宁姝面上有了笑意。
“今日是琳姐姐大喜,快快梳洗了去送一送才好。”
凉水浸了面,将一整夜的睡意洗去,宁姝坐在妆镜前,由着莺声和燕语打扮。
饱饱地睡了一夜,镜中少女颜色鲜妍,不施粉黛已是美极,若是再精心打扮一番,更是可想而知了。
夏日炎炎,宁姝想来是受了季节的影响,近来总爱穿颜色淡些的。
今日也是如此,挑了身莲青色的襦裙,搭了个鹅黄的衫子,将漂亮纤巧的锁骨连带着其下的一片白皙肌肤露出,在这样火热喧闹的天里,瞧上一眼都清凉许多。
宁姝带着她给秦琳的新婚贺礼,慢悠悠地到了春华院。
今日是二房嫁女,自然也是春华院最为热闹,周氏和二老爷招呼客人,安排事宜忙得团团转。
虽都是兄弟妯娌,但也不是长公主和国公爷嫁女,不好摆出过多的派头去主持什么,顶多是露个面作个样子。
但来往宾客皆知轻重,本就是冲着英国公府的煊赫而来,待同二老爷寒暄完闲下来,都忍不住去向长公主和国公爷问安。
宁姝踏进春华院,看见的就是这副情景。
今日宾客众多,女眷也也多,秦琳作为新妇自然是不能出来招待年轻姑娘了,转由她们二房最大的秦珠来,还绑上了一个闲着的秦玥。
看到秦玥,宁姝再度想起了那个寡廉鲜耻的赵七郎,但好自那日后,秦玥得了证据,告知了父母,两家私下悄悄将婚事给作废了,赵家也慌里慌张给了秦家一个交代,动用了家法,将赵七郎打得在床上躺了月余。
至于赵七郎那怀孕的外室被如何处置了,秦家再不管,但听说是被赵夫人做主赐了药。
宁姝唏嘘了一下就没再想了。
毕竟是自家在这桩事上开罪了英国公府,若是还欢欢喜喜将那怀孕的外室迎进来,那岂不是公然打人家的脸?
赵家不会去做这等蠢事,也不敢去做。
官眷们都被秦珠领着去花园里玩去了,年轻的公子们自然也由秦家公子带着玩起了投壶射箭,喧哗声最大的便是那一簇人。
宁姝可不想被继续吵着耳朵,尤其本来还意气风发地展现自己射术的秦琅,瞧见她过来后,那恨不得黏在她身上的目光,宁姝浑身一凛,赶紧带着几个小的进了秦琳的屋子,叫他再看不见。
眼见着那抹窈窕消失在眼前,秦琅神色淡淡地收回目光,回头瞧见裴子风不可置信的神情。
“二郎,你干嘛盯着那朵霸王花瞧,你不会是……”
裴子风心生疑窦,忍不住开口打探道。
还以为自己这好兄弟还会像之前那样,矢口否认,然后再说一通人家姑娘娇气泼辣。
但这回他大错特错。
“没错,我喜欢她,你最好别再对她生什么心思,要不然咱这兄弟就到头了。”
裴子风懵了半晌,满脸错愕追问道:“你上次不是还说她的不是吗?况且就这朵霸王花,娶回去有你受的……”
裴子风领教过这朵霸王花的厉害,心有余悸。
秦琅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屑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消受不起那是因为你配不上人家,我自然是能消受起的,少说些没用的屁话!”
婚仪
裴子风只叹时局变了, 以往都是自己赞颂宁家姑娘,然后这个好友在旁边说人的不好,现在局面几乎翻转了过来,自己还被排揎了一顿。
裴子风气笑了。
他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点, 摆出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道:“你以前莫不是装的, 百般问你你都说不喜欢, 但是屡屡不情愿,还破坏我好事, 我说你每每怎的都如此怪异, 原来是早有不轨,你骗得兄弟好苦~”
说着, 裴子风就要嚎起来,秦琅见状, 一把捂住了裴子风的嘴, 让这股子噪音没能传出去。
这些, 踏进秦琳屋子的宁姝是不知道的。
秦琳屋子早早挤了不少人, 除却喜婆和媒人外, 就是秦家二房这边的亲眷, 什么姨母表妹的,都喜气洋洋地与刚梳妆的秦琳说着吉祥话。
宁姝带着几个小的进来后, 气氛更是热烈了。
宁姝算是生面孔,且仪貌皆是上乘,这少不得引起一堆夫人的注意, 更何况这里头还有个做媒人的, 一瞧见宁姝, 眼都亮了起来。
“要我老婆子说,国公府的姑娘当真是灵秀, 不知这是新妇的哪位姐妹,告诉老婆子一声,也好让老婆子日后给你们家姑娘到外头去夸一夸!”
媒人也问出了在场夫人想问的,她们家中多多少少都有要娶亲的儿子,瞧见宁姝进来,基本上都是不识的,媒人问出了口,也免了她们急着张口。
秦琳听到,笑着解释道:“杨婆婆误会了,这不是我秦家的姑娘,而是宁家的。”
正在众人不解时,宁姝对着那一堆夫人仪态盈盈地行了一叉手礼,眉眼蕴着笑道:“各位夫人有礼,我确实不是秦家的姑娘,家父扬州刺史宁江,国公府三房夫人是我姑母,此次只是来姑母这小住一段时间,就要回扬州了。”
宁姝心里透亮,看出了这媒人和几个夫人面上的意动,笑语间将自己不会久在盛京的事道了出来,给自己和他人省去些麻烦。
果然,宁姝这一番话说完,各夫人面上的意动便消失了大半,媒人也遗憾地叹了口气。
既要回去,定然也是要在人自己家那边择婿,她们便不用操这个心了。
就是可惜了这样招人的一个姑娘,她们只能看看了。
宁姝笑笑,不再说什么,看着秦琳这个新嫁娘满面红光的模样,示意莺声将她带来的添妆呈上去。
“这是?”
秦琳接过锦盒,没急着打开,看向宁姝道。
宁姝笑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作为姐妹,我怎能忘记给你添妆,这便是我的添妆礼,快打开看看……”
宁姝满面笑意地催促着,示意秦琳打开瞧瞧。
秦琳一听这套说辞,自不能回绝了,神色好奇地打开了盒子。
一支做工精巧繁复的赤金凤钗正静静躺在其中,散发着它贵气卓然的风采。
除主要的赤金外,凤眼则是用红宝石镶嵌而上,凤羽也是拖着一尾绚丽的五彩宝石,当真是贵重又美丽。
秦琳第一眼就爱上了,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阵,满脸惊喜道:“姝儿怎的送这样贵重的礼,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宁姝则不在意地笑道:“都说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自然要尽上我一份心意,况且也就是今日你才能得了去,下回可就没有了~”
听得宁姝得俏皮话,秦琳嗔了她一眼,啐道:“瞧你这话说得,哪还有下一回,这钗我很是喜欢,便厚着脸皮收下了,待日后姝儿觅得了良缘,一定写信告诉我。”
“自然自然。”
宁姝以笑回道。
时辰也不算早,但也不急着换上嫁衣,婚仪要磨到晚间,作为主角的新妇自然也要忙碌到晚间,所以总要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秦琳也不敢多食,只让厨房做了几道平日爱吃的小菜,用了一小碗饭,便不再吃了。
二夫人是过来人,见女儿只吃了这么一点,又嘱咐走时带些糕饼果子过去填肚子,到婚仪结束的时间可不短,靠这点饭菜又怎么顶的住。
秦琳羞涩笑笑,低声应下了。
午后,记着程家申时来接人,梳头上妆这项大事也排上了号,秦琳陷入了忙碌中。
先是换上嫁衣。
穿嫁衣也是个辛苦活,里三层外三层的,虽瞧着富贵美丽,但笨重繁琐,比如什么大袖外袍,里衣,围在腹前的蔽膝,还有些腰带袜子的,宁姝瞧着,人都僵了起来。
还有那头上,因为不再是平日里姑娘家简单的发髻,需要的头发更多,但大部分姑娘家头上又没有这样多的头发,便一惯用了义髻代替,也方便了簪上许多的发饰。
屋子里外皆是一样的忙碌,外头丫头婆子洒扫庭院内外,酒器食物按着规矩麻利地往案上摆,生怕延误了吉时。
宁姝在里头看了好一会,也觉得闷了,便出去透气。
院子里又是另一种热闹。
云鬓衣香的姑娘们聚在一处谈笑风生,偶尔传来如银铃般的清脆笑声,稚子孩童趁着热闹在人群中玩闹着,不时会让家中大人忙的焦头烂额。
不远处,年轻公子们说话声肆意畅快,还在玩着投壶,也不知胜负为何。
然宁姝只要知道秦琅在,便不用去揣测了,这家伙的那手投壶,当真是羡煞了她。
怕这厮觉得自己在偷看他,宁姝飞快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但还是晚了,对方好似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冷不丁地转过头来,捕捉到了宁姝那还未完全收回的目光。
少年笑得粲然,一双凤眸弯得好似月牙,叫人瞧了欢喜。
虽不是故意去看他,但此刻被人抓包,宁姝心下难免窘了一下,扭头就出了春华院。
秦琅见人走了,当下就急得想追上去。
回扬州迫在眉睫,他能看见她的每一瞬都十分宝贵。
但投壶还未完,都是往日相交的好友,秦琅一时走不开,但瞧着宁姝的身影晃出了春华院,秦琅对着随戟安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帮自己瞧瞧去了哪,好让自己等会脱身了追上去。
戟安一收到自家主子的目光,便意会了。
这也是戟安比剑安要不同的一点,若是对着剑安这般使眼色,怕是眼抽了都不会理解自己的意思。
心里记挂着那点小心思,投壶也变得没甚趣味了起来,秦琅只希望这些个赶紧投赶紧认输。
宁姝步履悠闲,目的地是青山院的那片竹林。
听完了热闹,宁姝便想寻个清净的地儿,恰好这竹林又是个凉盈盈的地儿,很适宜去溜达一圈。
然前脚刚进了竹林,宁姝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不似女子般轻盈,带着几分沉。
宁姝以为还是秦琅那厮舔着脸跟上来,嘴角抽了抽,扭过头去……
“你还真是……”
话没说完,宁姝就看清了身后人的模样,哪里是什么秦琅。
“三殿下怎么在这,这很不合规矩……”
既是代表天家来参加秦家婚宴的,不老实待在宴席中,却偏偏跟着未嫁的姑娘进了这种府中隐秘之地,简直居心叵测。
也怪宁姝大意了,一开始便当是秦琅那厮,觉得没什么,顶多还是来讨几句嫌的,对她起不了什么威胁。
然这位三皇子,宁姝与其不熟,可料不准他会做些什么,于是乎心中总有些不安稳。
“我还真是如何?宁妹妹倒是说清楚些……”
避而不答宁姝方才的责问,元弛眉眼挑逗,丝毫不掩饰对面前少女的觊觎,看得宁姝一阵火大。
“三皇子这样死缠烂打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争个口舌上的快意,我该不会看你一眼就不会看你一眼,而且还会让我更厌恶你。”
面对元弛这般不留余地的纠缠,宁姝也没什么好忍让的,嘴上也十分不客气。
面对宁姝尖刺的话语,元弛非但没有恼火,还笑眯眯道:“厌恶就厌恶,等以后你跟了我,我自然能让你不厌恶。”
“姝儿,我向你承诺,我虽娶王家女,但只对你真心,你除了不是正妻,但有的只会比她多,待日后……我有了权柄,我定然让你做正……”
元弛或许以为自己已足够诚恳了,但在宁姝听来简直是难以入耳,甚至是满嘴喷粪,气得她呼吸都不畅了。
“休要再满嘴喷粪,你这般不仅是侮辱了我,更是对不起你即将迎娶的发妻,三皇子,你这般只会让我更瞧不上你!”
宁姝气得脸色泛青,斥骂完就要原路返回,在这种僻静地,就算自己带了两个丫头,元弛要是逾礼想做些什么也是行得通的,这对宁姝很不利。
当然,最重要的是宁姝不想再听他满嘴喷粪了。
然宁姝猜的不错,元弛这厮确是个蛮横的,想来也是十来年养尊处优惯了,又是皇家最受宠的皇子,他听了宁姝这等讥讽,脸色也不甚好看,心中的怒气也由情绪转化成了实质。
一把拽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感受到了上面的软嫩滑腻,元弛心神都醉了几分。
“本皇子让你走了吗?牙尖嘴利的,倒是让我愈发喜欢了呢……”
宁姝突然觉得怪不得他满嘴喷粪,这人压根脑子里就有!
“你简直不可理喻!”
“给我撒手。”
宁姝脸色冷的吓人,冷喝道。
元弛也是生在皇家的桀骜子弟,怎会因为宁姝一句话乖乖就范,约莫是对着姑娘家的征服欲上来了,他反而愈发过分,丝毫不理会宁姝的斥责,甚至还靠近了些……
宁姝大怒,抬手就给了元弛一耳光。
她从来不是会让自己受气的,就算是对着这位尊贵的皇家子。
一耳光下,元弛也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半边脸,脸色黑沉地看着面前少女。
“你竟敢打我!”
元弛活了这十几年何曾被人打过脸,就算是父皇和母妃,也只是在他胡闹时斥责了他几句,宁姝居然敢这般……
要是换作了旁人,他定要用法子让这人不得好死,但就算是他有几分喜欢的姑娘,他也不能姑息。
看着两个维护主子的小丫头上前,元弛可不会客气,一只手便将两个丫头挥在地上,发出疼痛的惊呼声。
“莺声,燕语!”
宁姝勃然大怒,下意识就抬起手,想再给他一个巴掌。
宁姝虽是有脾气的,但也不是十分莽撞的人,今日之事,就算闹到陛下面前也是她有理,她不信元弛有脸说出自己是因何挨了这巴掌的。
况且他还和那位王将军家有着婚约,这事一旦抖出来,怕是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因为王家八成会退亲。
既然抱着这种不干净的心思,贺兰贵妃和母子定然沉得住气,万万不能让此事暴露。
这是宁姝所依仗的。
而扇一个嘴巴子和扇两个两个其实没什么区别,宁姝瞧他敢朝自己两个心爱的丫头动手,她不介意再给元弛一个。
但这一回就没有那般顺利了,宁姝的巴掌被截住了。
“你当真以为我会再受你这一巴掌?”
元弛气急败坏,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暴喝声。
“元弛,你这混账,给我松开她!”
声音洪亮,听着似有气血翻腾之意,可见这声音主人的愤怒。
元弛背对着,所以没能第一时间看见来人,但也认识了十多年,自然是能辨别出这是谁的声音。
元弛脸色一变,就要撒开手。
但身后人速度更是快,一股猛力传来,元弛来不及反应,就被扯到了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宁姝因为正对着,所以打眼便瞧见了气势汹汹的秦琅,淡定地看着秦琅将人掀翻在地。
“秦二,你想干什么!”
虽不似女儿家身娇肉贵,但这一下也让元弛吃尽了苦头,怒喝了一声。
今日是自家妹妹大婚,秦琅也没有去穿往日最爱的红袍,换作了一身浅色紫袍,远远奔过来,满身仿佛都是肃杀。
宁姝将两个丫头扶起,关心道:“摔疼了吧?”
莺声和燕语看见有救兵来了,更不会在意自己摔那么一下,皆摇着头说不疼,主仆三人目光转向那打成一团的两人……
“我想干什么?自然是要教训你,你敢碰她,看我不把你打成猪头!”
把人掀翻在地,秦琅也不顾及什么礼节体统了,直接像小时候那般,骑在元弛身上,抬起的拳头就往下砸,不过他也算是存了些心眼子的,没有按着这位金贵皇子的脸砸,而是在快要上脸时调转了一个位置,都往身上招呼了。
首先,今日秦家高朋满座,若是元弛这个三皇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出现在客人面前,也是不美。
况且元弛毕竟是舅舅最喜欢的儿子,虽然自己也深得圣宠,但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将人踩在脚下,即使是他这边占理。
只往身上招呼,别人又不知道自己打了他,况且秦琅心里也透亮,宁太傅还活着,若是元弛干的破事被抖出来,舅舅那边可不好过,元弛这回就只能吃个哑巴亏。
秉着这一点,秦琅揍得毫无负担。
也许是秦琅本就在武力上强于元弛,又或许是一开始元弛就失了优势,这一场几乎是秦琅占尽了上风,阵阵痛呼声都是元弛的。
宁姝看着秦琅那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元驰身上,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头一次觉得秦琅这厮算是干了一次好事。
但她可不想全程围观了这一场斗殴,莺声和燕语也是如此想,两人拽着自家姑娘就冲出了竹林,只余零星怒喝声远远传来……
三人捂着心口,先是回到了棠梨院缓了一会,平复了心情才去了春华院。
再回到春华院的时候,宁姝暂时没有看见方才酣战过的两人,心里总算和缓了些。
秦琳基本已做好了新妇的装扮,一身嫁衣火红,光艳照人。
见宁姝进来,秦琳扬起一抹笑,面上尽是新嫁娘的娇羞。
“姝儿来了,快瞧瞧我,今日的新妇妆如何?”
秦琳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甚美,怕是今夜要迷死程家姐夫了!”
宁姝不吝惜对秦琳的赞美,出言打趣道。
闻言,秦琳本就涂了胭脂双颊更红润了,急急嗔了她一眼。
二夫人周氏也双眸湿润地给女儿行了梳礼,看着十分地不舍。
大约是过了申时,外头喧哗了起来,很明显程家来接人了。
秦琳神色复杂,先是喜悦,紧接着看见母亲的不舍,也开始伤感了起来。
然还没伤感多久,就被周氏给安抚住了。
“可千万别哭,这大喜的日子,哭花了妆还得重新上,再耽误了吉时!”
秦琳闻言,赶忙整理了情绪再度扬起笑,做一个欢欢喜喜得新妇。
外面有了热闹,宁姝不是秦琳这种新妇,自然可以跑出去凑,听到新郎官来了,带着莺声和燕语就出了春华院,往正门去了。
宁姝随着看热闹的宾客挤在一处,听着正门外鞭炮齐鸣的盛景。
对于迎亲的新郎官,秦家并没有一上来就打开门迎接,而是大门紧闭,戒备森严,像是防贼一般。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了,为了能看清楚前路,迎亲的程家人皆是明火执仗,神情庄重。
宁姝看着秦家二房的七大姑八大姨隔着门,开始跟新郎官那边打起了嘴仗。
无非是一个叫门一个拦门,确保新郎官不能轻易将新妇接走,正所谓得的容易就难以珍惜,须得给一个下马威。
然不仅是拦拦大门如此简单。
等程三郎靠作诗叩开了门,就看见七大姑八大姨接过了仆从递来的棍棒冲了出来,开始朝着他和几个跟来的傧相身上招呼……
主要还是程三郎这个新郎官受的打最多,几乎是抱头鼠窜,一边躲闪一边告饶,不能生气,更不能还手,据说这叫“弄女婿”。
宁姝同两个丫头看得津津有味,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小心翼翼,逐渐靠过来的秦琅。
“盛京这弄女婿的风俗,我们扬州便没有,但瞧着十分有趣,等回了扬州,跟爹爹说一说,以后咱们扬州也有趣些……”
“姑娘说得有理。”
莺声和燕语也一脸乐呵呵地看着门前的热闹,满脸赞同地附和着。
“何必这样麻烦,直接嫁到我们盛京来不就行了!”
猝不及防的,少年带着期盼的话语入了耳,宁姝扭头,秦琅那厮果然就在她后头。
只不过换了件衣裳,怕是因为先前在竹林那一架脏了衣袍,不能示之人前。
紫袍被一身杏黄色小团花的袍衫取代,让少年看着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明朗与柔润,丝毫没有宁姝刚来国公府的锋芒。
“跟多久了?”
宁姝面上笑意敛去大半,悄声问道。
“不久,同你前后脚过来的。”
本就是试探往人身边靠,生怕宁姝瞧见他转头就走了,但现在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这还不叫久……”
宁姝嘀咕了一声,懒得去理他。
秦琅看到希望,又在那两个丫头的愈来愈紧张的目光下又试探性地往前凑了凑道:“我昨日得了一盆将要开放的昙花,大约就在这几日了,你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我送到你屋子里?”
昙花珍贵,遇上开放时更加珍贵,少有人不喜欢的,秦琅想着这么个新奇玩意会不会让宁姝多瞧自己几眼,就磨了许多日子将这盆昙花从其中一个好友手中买来了。
昙花花期极短,从开放到凋谢最多两个时辰,因此养了昙花的人家只要发现花将要开了,必得千万守着,不想错过。
宁姝听闻是昙花,也意动了一瞬,但想到了什么,目光浮动了一阵,夹杂着几分隐隐约约的叹息道:“你别再这般了,我明日便要收拾行囊回扬州了,没时间看你的昙花了,留着自己看吧。”
少女声音淡地像阵轻烟,却将秦琅听得怔在了原地。
英国公府门前,弄女婿的风波也歇下了,程三郎带着几个傧相冲了进来,又是作诗又是发银钱,一路浩浩荡荡地朝着春华院走出,那满面春风的得意劲,再打一回瞧着都乐意。
宁姝本就是为了看热闹,瞧着大家都跟着程家的一行人往春华院去了,宁姝也跟上了,只不过临走前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身后呆立着的秦琅,心里倒有些难得的同情。
升迁
英国公府久未有什么喜事, 因而今日二房这场喜事办的颇为隆重,宴席也是主宾尽欢。
想着在国公府待了也是许久,加上秦琅这个突如其来的犟种,宁姝觉得还是速速归家为好, 遂走的有些急, 也不等秦琳回门了。
喜事后的第一日, 宁姝睡了一个足足的觉,领着两个丫头一家一家地去辞行了。
当然, 作为主家的国公爷与长公主那里, 宁姝自然也不会忘,在跟小姐妹辞完后, 宁姝领着丫头到了濯英院,打算向主人家辞行。
国公爷不在, 仍是去了早朝, 因而只有长平长公主在。
入了濯英院, 就不可避免看见在芙蕖阁门口眼巴巴望着她的秦琅, 宁姝垂首, 假装没有瞧见, 径直入了主屋……
另一边,秦珏临窗看见弟弟那一副痴汉模样, 忍不住摇头,紧接着无奈叹息,干脆将窗子阖上了。
秦琅很想跟进主屋看看, 但他知道他进去不合适, 便只能在外面翘首以盼。
如果宁姝能在出来后改变主意留下来就好了。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是微乎其微, 秦琅还是内心期盼着。
眼见那道窈窕倩影消失在视野中,秦琅颓然地坐在屋门前的廊庑台阶上, 双眸无神地望着前方,神色恍惚。
宁姝随着长公主的婢女进了内室,里面燃着在夏日里回会让人觉得清凉的沉水香,一进去,宁姝便觉得心田一股沁凉。
“拜见殿下。”
长平长公主正倚在罗汉床上,见宁姝来了,笑着唤她上前。
“姝儿,来,坐在我身边。”
宁姝倒有些觉得不宜,想推辞,但拗不过长公主的坚持,宁姝还是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殿下,此番过来,也就长话短说了,明日我便要启程回扬州了,感念国公府几月来的照应,特来辞行的。”
长平长公主看着眉眼沉静的少女说出这番辞行的话,讷讷地应了一声道:“哎,终是得离去,难免叫人不舍……”
宁姝垂下眼眸,再抬起时扬着笑道:“总要走的嘛,但日后兴许还会来盛京姑母这里小住,说不定殿下还能看到姝儿过来叨扰……”
宁姝知道,长公主除却为自己那小儿子叹气外,也是因为瞧她比较顺眼,对她有几分喜爱。
说实话,宁姝也很是喜欢长公主这般的长辈,温和慈爱,让她不时能感受到身为母亲的柔情,也是宁姝一直所缺少的。
可惜这样的人,注定是与宁姝没有什么缘分的,要不然有个这样的婆母,宁姝自当欢欣鼓舞。
然宁姝的宽慰却没有起什么作用,长公主听了宁姝的俏皮话,反而心中沉重。
日后又是什么时候,兴许到时候人都嫁作了人妇,自己那小孽障就再没机会了。
只希望二郎能早日看清吧。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是忍不住跟人家姑娘费口舌。
“我们家二郎闹出的事,终究是给姝儿添了麻烦,只愿姝儿心里别存着怨气就好。”
“殿下多虑了,姝儿并不是如此小肚鸡肠的姑娘,不会一直记恨他的,虽然一开始是十分生气来着,但都过去了……”
宁姝有时真的很羡慕秦琅有个如此温柔可亲的母亲,但也只能羡慕羡慕了。
长公主凝着少女明媚的笑颜,好似在回忆什么,继续自说道:“二郎这个孩子,自生下来就是个体弱打的,不似他兄长,小时候也是多病多灾,因而长大些后,他爹便让让这孩子练拳习武,想练练身子骨,能让身子康健些。加上是家中的幼子,不似他兄长那般是嗣子,在管教上也与前者不同,大郎全然是按着世子的标准来教养的,但二郎就多宠了几分,不求他日后建功立业,日后能平安顺遂,过的快活就成,哪知这小子性格也被惯混了些,现在想来早知便也严加管教了,也不至于姝儿瞧不上这小子……”
长公主说这些的时候,唇边挂着笑,一副拉着家常的随意姿态,也不会带给宁姝什么压力。
尽管是些题外话,宁姝也没有打断,只安静听着长公主娓娓道来。
也从这里,宁姝知晓了秦琅这厮和秦珏天差地别的脾性,虽然也有一部分是自身性格的缘故,但孩子自出生便是一张白纸,如何教养则直接影响了孩子未来的模样。
虽秦珏也是深受父母疼爱,但教养方式不同,带来的结果也是全然不同的。
试问一只桀骜自由的鹰如何能同精细教养的鹤相同?
宁姝现在觉得秦琅这性子也不奇怪了。
但这些宁姝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安慰长公主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一榫必有一个合适的卯来配,如二公子这般的,日后也定然会遇着一个两厢合宜的姑娘,低迷只是一时的,殿下不必忧心。”
长公主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失笑道:“让姝儿见笑了,是我失言了,说了这样多的闲话,姝儿也不必觉得有什么,就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有感而发罢了。”
宁姝浅笑着点头,言说无碍。
“眼见着就要走了,我让玉苓给你备了些盛京的特产和时兴的物件,带回去解解闷也好。”
宁姝惭愧道:“哪里劳殿下这般,都已经叨扰贵府这般久了……”
长公主看着宁姝不好意思的模样,不在意道:“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不费什么,姝儿带回去,令尊瞧了,也不会觉得我们公府失礼。”
长公主这样一说,宁姝倒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了,含笑受了。
从濯英院主屋出去时,宁姝还特意瞧瞧往芙蕖阁那边瞥了一眼,恰好撞上了秦琅那一双灼灼的眼眸,宁姝心里暗道一声大意,赶紧转过头去,步履微乱地行出了濯英院。
秦琅看着人走了出去,克制住自己想追上去的冲动,转头去找了母亲。
长公主还坐在罗汉床上,神色遗憾地用着凉饮子,还没喝两口,就瞅见自家那小儿子进来了,脸色丧气地就像跑了媳妇儿。
长公主转念一想,可不是吗。
“来娘这里是想再确认一遍人要走的事吗?”
长公主也不怕小儿子伤心,笑吟吟问了句。
秦琅像是泄了气的河豚,蔫了吧唧地坐在了椅子上,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长公主看着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孩子这般,心中也是怜惜,出言劝慰道:“事到如今,你要不就算了吧,人家姑娘都要回扬州了,你又能如何,追上去让人跟你回来?这根本不可能,只有你跟着人走的份。”
也不知是那句触动了秦琅,他神色微动,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又出去了。
长公主在后面瞧着,只余叹息。
……
流芳阁仆从正在紧赶慢赶地整理行李的消息也被戟安带回了芙蕖阁,这让本就揪心的秦琅更自闭了。
偏生他还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离开,全身上下都涌动着深深的无力。
秦琅现在恨不得盛京下一场能砸死人的大雨,让宁姝出不了门才好。
但幻想只是幻想,老天爷根本不会如他的愿,他也只能带着满腹的忧思辗转到三四更才渐渐睡去。
睡梦中,秦琅梦见那个名叫宁姝的姑娘头也不回的回了扬州,并很快同别的男人成婚生子,而自己只能远在盛京,做一个凄凄惨惨的小老头。
秦琅第二日几乎是被吓醒的,起了一身的汗。
他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冷汗,有种惊魂未定之感。
窗外天光大亮,鸟雀啾喳,看着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平静和祥和。
然秦琅心里知道,这事祥和不了。
……
宁姝看着屋子里一大堆收拾好的细软包袱,心神少有的宁静。
在盛京国公府的这几月,宁姝过的同以前很是不一样,虽过程夹杂着些许不快,但总体上新奇快活,因而临着要走了,宁姝竟觉得心中有些不舍得。
一丝酸涩感涌上心头,被宁姝慢慢压下去。
鬓发已经梳好,宁姝正要描眉,就看见姑母急匆匆地赶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面上喜气洋洋的。
“姝儿,你爹来信了,快看看……”
宁姝抬头,目光在姑母满面红光的脸上划过,疑惑道:“一封家书而已,姑母遣个丫头送来就是,怎么还亲自送来了?”
宁姝接过家书,笑言道。
宁氏不急着将这事告诉侄女,只神秘兮兮道:“你瞧瞧就知道了。”
瞅着自家姑母一副卖关子的模样,宁姝失笑,将信拆开了。
她倒是要看看爹爹写了些什么来,还挑在这时候。
就在纸张悉悉索索的张开声中,宁姝面上的淡然不在,一双杏眼也是瞪得圆圆的,其中盛满了匪夷所思……
阿蛮吾女: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一别三月,不知在盛京可好,父上旬得天家调令,得任户部尚书一职,不日便可抵达盛京,恐阿蛮不知变故,徒劳返程,故递此书信。
阿蛮可直接赴往家中老宅,父已去信你祖父,一切备至。
勿念勿忧,父,宁江。
宁姝来来回回将这几句话琢磨了好几遍,才不可置信地抬头对着姑母道:“爹爹升官了!”
屋檐上,几只正在啄着羽翅的麻雀被宁姝这道忽然拔高的声音惊到,睁着豆豆眼警惕地跟同伴对视了一眼,发觉没有危险,又继续啄羽了。
惊喜
英国公府外, 一长串的车驾等候着,仆从将主子的一应物品麻利地往车上搬,场面十分的火热。
宁姝带着莺声和燕语站在台阶上,看着一箱一箱东西, 也有些无奈。
本来过来盛京时自己带的东西便不少了, 这三个月里又给自己添了不少东西, 临走了又得了不少。
譬如长公主和国公爷赐的,个房夫人赐的, 还有秦家几个姑娘送的小玩意, 林林总总地,加起来也十分可观。
除却刚嫁走的秦琳外, 秦家姑娘都出来送她了。
看着几个姑娘愁眉苦脸地跟出来,宁姝便笑着将父亲升迁来盛京的事说了, 几人震惊之后皆是欢喜, 要不是光天化日就在门口, 估计都得蹦起来。
“那姝儿要去何处, 何不再多住些时日?”
秦珠还想挽留, 嘴中提议道。
宁姝摇头道:“自然是要回我们家永兴坊的老宅, 我爷爷可是欢喜得紧呢,再说东西都收拾好了, 何必再折腾什么,干脆直接回了。”
秦家姐妹一听这话也觉得有理,看着忙碌的仆从道:“也是, 我差点忘了你家在永兴坊也是有宅子的, 便不硬留着姝儿了, 毕竟如今你也是盛京的人了,总也跑不了, 等家中安顿好了,我们便过去拜访。”
“那可要说话算话,到时候一定得过来。”
宁姝笑吟吟地应下了,秦家姑娘一扫愁容,满面欢喜地注视着宁姝上了牛车,目送她离开。
在老牛的哞哞声中,宁姝离了英国公府,向着新家出发了。
没错,虽然永兴坊的宅子才是自己家的老宅,但宁姝在扬州长大的,盛京这个老宅,准确来说称得上是新家了。
直到现在,宁姝都有一种离奇感,好像在梦里,那样的不真实。
自己甚至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要离开土生土长的扬州了,这时刻让她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
耳边回响着牛蹄沉稳的踏步声,宁姝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又多了一丝哒哒马蹄声。
不紧不慢,但又时刻相随,宁姝甚至还能从这马蹄声中听出一丝小心翼翼。
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预感,宁姝挑开车帘,佯装看外面的风景,悄悄瞥了一眼后面。
果然,一个有些鬼祟的身影正跟在车驾后面,尽管换了一匹马,穿上了一件颜色低调的黑色袍子,甚至还低着头,但宁姝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家伙,怎么敢跟着的啊?
宁姝瞧着,似乎马背上还搭着一个包袱,这厮想干嘛?
不由得想多了些,宁姝脸色凝重。
走前请求姑母同长公主那边知会一声,告知长公主自己这这边的突发情况,若不然日后在盛京再遇到,岂不是会说自己瞒着?
但就是不知道秦琅知不知道了。
忆起对方那副听了她要回扬州就把控不住的性子,宁姝都能想象到这厮知道她自此以后留在盛京后会如何痴缠她了。
放下帘子,宁姝退回到车里,心中纷乱。
……
英国公府,濯英院。
长公主前脚送走了三弟妹,面上的惊喜和诧异还没下去,就瞧见小儿子屋里那个平时形影不离的随侍满脸惊慌失措地跑来了……
“长公主殿下,不好了!”
被允进来,戟安立即扑在地上给长公主行了个大礼,神色惶恐。
“什么事急成这样,二郎怎么又怎么了,慢慢说来……”
既是小儿子的随侍,那肯定是小儿子又不好了,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长公主慢条斯理道。
然戟安还是神色慌张,给长公主磕了个头禀报道:“公子一早没了影,屋里衣裳也少了几件,还带了许多私房钱走,怕是去追了……”
戟安不敢下定论,于是没将话说完,但长公主焉能不知这意思,定是去追宁丫头去了。
这臭小子,还真打算追到扬州啊?
三弟妹是方才才跟她透的话,长公主敢料定这个濯英院里暂时只她一个人知晓,那一早就跑没影的小孽障定然不知。
所以,他是要跟着宁丫头去扬州?
这孩子,当真是能豁得出去,也是自己小看他了!
伏跪在地的戟安,看着长公主殿下一会惊怒一会憋笑,一时不知如何了。
“殿下,那小的这边……”
若他家公子真跟去了扬州,那凭他和剑安可拽不回来,于是火速跑来找长公主拿主意。
“不用管,随他去,等会自己就回来了。”
看着主子愈发不慌不忙的模样,戟安心中纳闷不已,但瞧着这样笃定,他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秉着职责和好奇,戟安追着他家公子去了。
屋子再度恢复了平静,长公主笑容逐渐扩大,已经做好了迎接儿子的准备。
……
长街之上,秦琅鬼鬼祟祟地骑着马跟在宁姝的车队后面,不敢像往常一样冒头去搭话,只小心翼翼地跟着。
他想好了,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人回了扬州。
就像梦里那样,当自己还在盛京急得上蹿下跳时,人家已经相中了别的男子,成亲生子,嫁作人妇,而自己悔恨终生。
这绝不是秦琅想要的结果,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人一生总要为自己争取些什么,要不然岂不是活得没滋没味?
秦琅顿时醒悟了,最后一丝犹豫也散去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草草收拾了两件衣裳,带着过日子的小金库走了。
不就是下一次扬州吗?为了终身幸福,什么都使得!
就这样,秦琅吊在了宁家车队的尾巴上,还时不时担心被宁姝发现赶他走。
然而,秦琅发现宁家车队越走越不对劲,根本不是朝着盛京城门的方向,而是向着皇城东去了。
难道是想走春明门?
可那条路明明更远……
秦琅放慢速度,远远跟着车队,百思不得其解。
行了约小半个钟头的路程,秦琅偷摸在后面跟着,看到宁家车队终于停了,他翻身下马,掩在人群中,也终于看清了车队停在了哪家门前……
宁宅。
像是跌进了一团雾中,秦琅满脑子都是混沌,可紧接着来的,是一股难以言说的狂喜。
她不是回扬州的!
但她为何……
正在秦琅出神间,宁姝踩着木凳下了车子,仿佛是不经意一般朝秦琅这里看了一眼,那一眼吓得秦琅立即低下了头,遮遮掩掩地不像话。
好在宁姝也没瞧多久,见秦琅像个鹌鹑一样,扯出个笑,抬脚进了宁宅。
身后,仆从们再度麻利地搬着他们姑娘的行李,在宁宅中进进出出的。
守门的小厮一开始是不认识宁姝的,好在宁太傅提前派了管家来迎,才不至于浪费口舌。
说实话,秦琅可太想跟进去问问怎么回事了,但他知道这不是他该进的地方,只能强压下心头的疑问,眼见宁姝身影消失,他果断掉头回去了。
半路上,正巧碰见来寻他的戟安。
“公子,你还真回来了?”
戟安半路遇见掉头回府的主子,想起长公主殿下说的话,他此刻满心满眼的叹服。
“什么叫爷真回来了?难道爷还能假回来?”
秦琅觉得戟安这话怪怪的,不由问了句。
戟安也没辜负他的期望,当即解释道:“是殿下说的,说公子等会就自己回来了。”
戟安小心打量着自家公子的脸色,瞧着不像他想的那样颓废不佳,便觉得稀奇。
宁姑娘走了,公子竟然只是瞧着心思沉重些,没有像戟安曾经瞧过的那些为情所伤、为情所困的男子一般,甚至似乎还比前些日子情绪高昂了些,是什么道理?
但这些不是他如今该探究的,瞧着自家公子听了自己的答话,眉目飞扬地策马离去,戟安赶紧跟上……
“哎!公子等等我……”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地朝着英国公府赶。
到了门房,将马甩出手,秦琅脚下生风地到了自家院子,一个猛子就往主屋里扎,生怕长公主跑了似的。
“娘,你快来,儿子有话与你说!”
隔着老远,在屋子里的作画的长公主便听到了动静,忍不住摇头笑道:“听,讨债的来了……”
玉苓也是忍不住笑,一抬眼,就看见二公子从屏风后急吼吼地绕过来,脚下像是踩了轮子一般。
“怎么?下扬州一趟,这么快就回来了?”
笔墨在不染纤尘的白纸上勾勒出参差补齐的枝蔓,长公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趣小儿子的机会,气定神闲道。
秦琅心里就像窝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然还被母亲说笑,秦琅很郁闷。
“娘你就别笑话儿子了,快将事实告诉儿子吧!宁姝怎么没回扬州,反而去了自家老宅?难不成是单单为了避我?”
想到这个可能,秦琅就是一阵难过,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长公主不急不徐地画完最后一根枝蔓,直起腰,看着小儿子恨不得抓耳挠腮的模样,终是不想逗弄了。
“今早扬州才来的信,宁刺史受你舅舅青睐,升任户部尚书,不日就要来京任职了,整个家都要带来,姝儿自然不会傻傻地跑回去,你小子,有时候娘真觉得你是个行大运的,本来我对你是没一丝希望的,然现在看,仿佛老天都在帮你。”
长公主换了朱砂笔,开始勾勒枝蔓上的红梅,语气感慨。
克星
在长公主这番话下, 秦琅双眸迸发出了精光,若不是不想被当猴看,他恨不得绕着院子跑个十来圈来抒发内心的欢喜。
“这不是老天爷在帮我,是舅舅在帮我!”
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好几圈, 秦琅念叨着舅舅的恩德念了半天, 长公主在一旁看得直笑。
“行了, 你舅舅要知道你这没出息的样怕是得笑话死你,出去吧, 别影响你娘作画。”
见小儿子喜笑颜开, 长公主开始赶人了。
作画需要平心静气,若是放纵这个皮猴子一般的在身边晃, 那她还画什么。
秦琅此刻正满心的雀跃,连带瞧着作画这等枯燥事都觉得有趣了许多。
凑到母亲面前, 秦琅嬉笑道:“我给娘磨墨……”
说着就要伸手去够那墨块, 但被眼疾手快的长公主给挡了回去。
“就你研得那手墨, 稀的稀稠的稠, 娘才不用, 自己一边玩去。”
见母亲嫌弃, 秦琅也不在意,语调快活道:“也是, 儿子手艺差,就不讨娘的嫌了,正好宁家那边估计还没安顿, 儿子去瞧瞧, 看看可以帮得上忙的。”
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 秦琅一时高兴便开始胡言乱语了。
长公主少不得要挖苦他道:“人家安顿你去瞧什么,你是什么身份?到那说你是宁家大姑娘的爱慕者, 人家就会让你进去,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被长公主一教训,秦琅立即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好事,一拍脑门羞愧道:“瞧儿子,都高兴昏了头,那便不去了,许久没进宫看舅舅了,儿子去了!”
这样天大的喜讯,怎么说也是跟舅舅挂了些钩,秦琅可不得好好感谢感谢舅舅。
眉目飞扬地出了院子,大大方方骑上自己的爱驹乌曜,策马朝着皇城去了。
英国公府位于兴道坊,几乎就在皇城门口,他出了家门没多久就进了南薰门。
景宁帝刚下朝,就听见内侍禀报说他那今日不知道去哪野的外甥来了,景宁帝有些稀罕。
“舅舅!”
人未到,先闻其声,景宁帝刚饮一口茶,就听到这声,差点没惊他一跟头。
放下茶盏,转脸就瞧见人进来了,满面春风的,活像小登科一般。
“一个月过去了,二郎终于舍得来看舅舅了。”
景宁帝近来也十分好奇,这小子平素除了家中练武,是最喜欢往他这来的,然这一月来竟没什么动静,称得上一句怪哉。
景宁帝今日见人上了门,少不得要好好盘问盘问。
这一月来发生了许多,秦琅确确实实是将舅舅这抛在了脑后。
不过来这地方,除了看望舅舅是否安好外,也就是撒欢而已,自然是没有娶媳妇这等事要紧的。
“舅舅说得哪里话,二郎怎会忘了舅舅,恨不得日日为舅舅焚香祈福才好呢!”
听着外甥的甜言蜜语,虽知道是特地哄他的,然景宁帝面上还是多了几分笑意。
这个外甥还有个讨人喜欢的优点,就是总能说些让人舒坦的话哄他高兴。
试问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
景宁帝自然也是喜欢的,这让他愈发喜欢这个小外甥了。
“就你长嘴了,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月没来舅舅这里……”
虽然言语上带着怨怼,但打小外甥一进来,景宁帝抬手就让宫女内侍们将一切都备好了,还特地命宫人将今年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鲜荔枝给端了上来,让小外甥尝个鲜。
“今早刚送到的,还是水灵灵的,快尝些,你家那份已经送去了,估计快到了。”
既来了这稀罕货,哪有不给亲近人尝一尝的,荔枝中就属这鲜荔枝最为金贵,其余什么荔枝酒荔枝煎的都是退而求其次的法子,自不能与之相比。
秦琅在舅舅这撒欢惯了,秦琅也不拘束,当即尝了两个。
荔枝肉甘甜多汁,瓤肉晶莹如蜜雪,是个既甘甜又观赏性极佳的水果。
秦琅瞧着这诱人的果肉,猛地想起了刚回到宁家老宅的宁姝,不由得动了个心思。
姑娘家家的,应该都喜欢这个吧。
念此,秦琅也不遮掩,对着景宁帝拱手拜道:“舅舅莫恼,二郎这一月没来宫中,是因着自己的人生大事……”
秦琅说话时,景宁帝也正囫囵吃着一颗荔枝,听到这话,当即惊得咳了几下,将荔枝核吐出,不可置信追问道:“什么人生大事?”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景宁帝自顾自地猜着,狐疑地看着小外甥。
秦琅见舅舅这副模样,突然生了几分羞耻,扭捏道:“舅舅,你就明知故问,还能有什么人生大事……”
小外甥少有的扭捏差点将景宁帝看笑了,怕笑了小外甥更加难为情,景宁帝握拳抵在唇边,遮掩掉那一丝溢出的笑,闷声问道:“是谁家的姑娘扰了我们二郎,说出来听听。”
不怪景宁帝诧异,自己这个小外甥他几乎是看着长大的,成日就知道跟少年们玩闹,该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一点没看出来,加上那个狗脾气,也着实让景宁帝捏了把汗。
就连曾经他的宜宁公主都不曾得过这小外甥的青睐,当时景宁帝还遗憾了一把,但现在这个小外甥居然同他说有喜欢的姑娘了,景宁帝怎能不好奇。
问之前,景宁帝心里试图猜测过是哪家的姑娘,但猜来猜去都觉得不可能,遂只能张嘴问了。
被舅舅满脸探究地注视着,秦琅面上升起了一团红晕,嗫喏着开口道:“舅舅你也认识的,这回舅舅还帮了二郎天大的忙……”
“哦?是哪家的闺秀?”
景宁帝更来兴趣了,连折子都先搁在一边了,卯足了力气打探小外甥口中的心上人。
“是宁家的姑娘,端午那日舅舅见过的,她本是要回扬州的,但好在舅舅你英明果决,给宁刺史调到了盛京,她才没走,舅舅当真是帮了二郎的大忙!”
秦琅想起这一遭,心中仍有余悸,又对着景宁帝行了个揖礼,姿态瞧着十分肃然。
景宁帝听了这来龙去脉,当即明白了过来,指着小外甥摇头晃脑地笑了许久。
“你呀你,莫不是要笑死我,看来舅舅确实是赶巧了。”
“原是那丫头,你倒是个眼光毒辣的,是个极好的姑娘,怎么,要不要舅舅给你们赐婚,让人家姑娘直接嫁给你?”
景宁帝欣赏着小外甥羞窘的小模样,戏谑道。
景宁帝本以为自己给了这个机会,以这小子的性子必得马上顺杆往上爬,没成想是他料错了。
只见小外甥双眸亮了一瞬,但很快又熄灭了。
“还是别了。”
少年垂头丧气地说道,景宁帝诧异极了。
“难不成二郎只是说说,并不想娶人家?”
景宁帝玩笑道。
秦琅急了,当即就开口反驳道:“当然是真心的,只是舅舅你不知道,我起先开罪了她,到现在她都不待见我,要是我真像舅舅请了赐婚圣旨,她定然更嫌我,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
景宁帝看着少年吞吞吐吐的做派,好奇追问道。
虽有些难以启齿,然秦琅对着一向亲近的舅舅,也就实话招了。
“甚至她可能会打我……”
说完,也知道丢人,秦琅耳根红红地扭过了头,不敢迎上舅舅的惊叹的目光。
景宁帝活了这么些年,以为这辈子瞧不见这小子在姑娘家身上吃瘪的这一天,但真看见的时候,心里唏嘘得紧。
故意吓唬道:“什么,那小丫头竟然敢打你,那还得了,舅舅即刻就差人将她拿来问罪!”
不出所料,景宁帝这番吓唬得话刚说完,就看见了自己想看见的。
“这如何使得,舅舅千万别去,要不然二郎可真娶不上媳妇了!”
乾元殿里,少年急得像个没了眼睛的蜂子,在他身边打转,就差撞墙了。
景宁帝终于忍不住了,当着满殿的宫人内侍的面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你这小崽子也有人能拿住了,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笑了一通,景宁帝才在小外甥羞愤不已的目光下止了声音,由于开怀大笑,满面的红光。
“舅舅笑够了就歇歇吧,小心背过气去.”
秦琅闷闷地剥着手中的鲜荔枝,也不好意思抬头了。
“二郎长大了。”
景宁帝欣慰地感叹了一声,继而道:“二郎这回要在舅舅这待多久?”
闻言,秦琅连忙摇了摇头道:“不了舅舅,我这回就不贪玩了,只来瞧瞧舅舅身体是否康健,顺带来感谢舅舅的恩德,这就回了。”
景宁帝自然知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没作阻拦,叫人回去了,只不过临走前不忘嘱咐道:“对了,回去后将你爹叫来,舅舅有事跟你爹商议……”
秦琅心里一跳,心中猜想是不是哪里又有了战事,但自己还是想着避嫌没有多问,笑着应了。
没忘记顺走些鲜荔枝,带了满满一琉璃坛子,里面除了红艳艳的鲜荔枝就是保鲜的冰块,怕被外面的毒日头晒化了,秦琅还拿帛绢厚厚裹了好几层,确保到了宁宅还是鲜灵灵的模样。
新居
秦琅怀里抱着那坛子鲜荔枝, 打马回了一趟家里换了身精神的衣裳,把舅舅交代他的话告诉了今日休沐的父亲,秦琅骑着马在永兴坊内转悠了好几圈,想着如何才能见到人, 将这坛鲜荔枝给送进去。
正门是万万不行了, 母亲说得对, 自己什么也不是,哪有堂堂正正的理由让人放他进去, 还是另想个奇巧的法子吧。
终于, 又绕了一圈,秦琅路过东墙, 恰好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高墙之内,宁姝指挥着仆从将一应物件放到该放的位置, 心情多了几分安定。
虽然这次定居盛京来的太猝不及防, 但事情已成定局, 此后这里大概率就是宁姝的家了, 她定是要好好打理经营的。
老宅除了爷爷偶尔回来, 其余时间是没什么人住的, 都是爷爷的老管家安伯在打理。
因为没什么人,平素打理起来就很是轻松自在, 但也多少孤寂无趣了些。
此次得知父亲调任盛京,安伯高兴极了,忙前忙后的, 就差帮宁姝抬东西了。
老宅中的大多院子因为常年空置, 虽提前打扫了一遍, 多少还是带着些不通畅的霉气潮气,宁姝让丫头拿艾叶熏了好半天才觉得好些。
虽是个老宅, 但宅子还是先帝在时赐下的,听说上一任主人还是个郡王,瞧着很是恢宏气派,院子也足够多,宁姝挑了好一阵子。
主院自然是留给爹爹过来住的,而除了主院和爷爷的空净堂之外,还剩下四五个院子,有大有小,景致各异。
毕竟是自己以后住的地方,宁姝可不会随便找一处凑合着。
左看右看,宁姝还是敲定了最东边的一处院落,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院落。
宁姝喜欢景致鲜活的院子,花花草草和树木多的,自然是第一个入她的眼的。
东小院不是空间最宽敞的,但胜在精致鲜妍,草木葳蕤。
屋前,栽种着两棵笔直挺拔、但已经凋谢了的广玉兰,虽谢了,但仍能从树上看出开花时的高洁风姿。
靠着东边院墙处,生长着一棵有些年头的柿子树,临近七月,树上已经结出了指甲盖大小的柿子,青绿青绿的,瞧着便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院子各处自然也少不了各种零星小花,甚至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圃,就是里面尽是荒芜,想来闲置许久了。
小院中还有一处几丈大小的湖泊,湖泊上架着一道木拱桥,从院外进来,穿过这道小小的拱桥,便近了主屋。
湖泊里倒不像花圃中那样荒芜,零落飘着许多粉色的睡莲,隐约还有些鱼儿在里面游荡,看起来十分欢快。
“安伯,这里头的鱼儿平日里是有人养吗?竟这样有生气……”
古稀之年的老管家听着自家大姑娘的话,老脸笑出了褶子,语气轻快道:“可不是,都是平日里老头子来喂的,反正日子也清闲,也不费事,想着兴许以后有人住也有些活气,不至于瞧着一池子死鱼,这不,将姑娘盼来了。”
老人家笑呵呵的,宁姝瞧着心情也十分明朗,点头附和道:“安伯说得在理,我倒是要替这些鱼儿感谢安伯一番了。”
老人家连忙摆手,说是自己应做的。
“家主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月月丰厚银钱供着老头子在这管家,老头子感念在心,这点算什么,姑娘折煞了。”
安伯这一番话倒让宁姝不知说什么好了,直叹老人家老实谦卑。
知道家中马上要迎来尚书老爷,整个宅子的杂草都被安伯带着仆从除了个遍,只有稍大些的院落还有些没除干净。
宁姝来盛京时也从扬州带了不少的仆从,这时候都知道家人不日便能和他们团聚了,一个个干活都十分卖力。
宁姝两个丫头都是颇能干的,有她们在,宁姝几乎不用费太多的神,两人都帮她安排好了。
比如给花圃里种上些她喜爱的花卉,在池子里放些不同颜色的睡莲和锦鲤,还有在各处小道上铺些形状颜色好看的鹅卵石,再让匠人在柿子树下做一个秋千椅,留着天气凉快些可以在外面小憩。
如此周到,宁姝都没什么好说的了。
因为如今家中暂时就宁姝一个主子姑娘,因而所有仆从都先紧着宁姝的小院来收拾,还没过一个时辰,整个院子便焕然一新了。
自己那只胖乎乎的小鹦鹉也被高高挂在了廊庑下,对着日头啾喳着,看着十分喜人。
走进摆满冰的新屋子里,宁姝终于可以放下快要抡冒烟的团扇,尽情享受着这一刻的凉爽。
安伯站在下面,笑呵呵道:“如今这院子一切都备至,就差个名了,既是姑娘的院子,还请姑娘取个名吧。”
饮下一口冰过的桂花酒酿,宁姝被安伯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了这一茬。
自己的院子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宁姝走出屋子,站在廊庑下,看着小院的景致,目光游走了一圈,落在东墙边上那棵有她腰粗的柿子树上,心头有了个好思虑。
“事事如意,柿柿如意,这院子,往后就叫如意院吧。”
两个丫头一听,也觉得应景,语调轻快附和道:“这名儿倒是十分应景,还十分吉利好听,还请安伯快快差小厮去牌坊铺子去打一个,好给院子挂上。”
安伯自然是连声应是,留下几个小厮在如意院里铺卵石,转头就去办了。
就在众人欢笑间,宁姝不经意往柿子树上瞥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那东墙上,茂密的柿子树叶遮掩的地方,隐约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一抹红极是耀眼……
一身红,还在她家墙头鬼鬼祟祟的,只可能是一个人了。
秦琅怎么这样!
宁姝下意识就想过去将人揪住,但顾忌身边许多人,便压住了心神,不动声色地将那些个不知事的小丫头一个个支走了,只剩下莺声和燕语。
莺声和燕语两人都是知晓她和秦琅那点子纠缠的,宁姝自也不必瞒着了。
“别躲了,我都看到了。”
走到墙边,宁姝没好气道。
莺声和燕语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待看到了墙上探头的俏郎君,才明白过来。
燕语性子要急一些,张口就要斥责,但被宁姝拦住了。
“就你那大嗓门,不得将刚走的小丫头都招回来,噤声,我来就好。”
燕语想想也是,遂闭了嘴,气鼓鼓地看着那笑眯眯探出头来的少年。
“秦二郎现在越来越有本事了,竟做起了墙头客,也不嫌臊得慌……”
没个外人,宁姝说话也不遮掩,对着秦琅冷嘲热讽。
秦琅也不藏了,睁着一双潋滟双眸,便轻快地探出了头,也不恼,目光在这座东小院游移了半晌,难掩喜色。
“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起初宁姝并没有意会到这话的意思,只以为秦琅在夸她眼光好,选了这个景致极佳的院子。
但下一刻触到对方面上那一丝来不及掩藏的窃喜时,宁姝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院子,位于最东边,对于秦琅这家伙来说十分友好,比如此刻,趁着人不注意,他就攀上了墙。
气归气,新院子都布置好了,她总不能因为这厮再换个地儿,重新折腾一通吧?
料定这厮也没胆子胡来,最多只是像今日一般,宁姝冷声赶人道:“青天白日的翻我家的墙,信不信我报了官去,看国公打不打你!”
“快滚回自己家去,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宁姝就怕这厮三天两头地过来,自己若不制止,倒像是同她私会一般。
“别别别,我这也是无可奈何,有事寻你,但又没法子进你家门,便只能用这个蠢办法了。”
秦琅这才头一回,不想被人厌弃,赶忙解释道。
宁姝白了他一眼刺道:“你能有什么事,本姑娘都不想戳穿你。”
秦琅心虚地垂了垂眼,嘿嘿笑了一声,也算是默认了。
“但我今日是真有事,我今早去了舅舅那里一趟,岭南的荔枝下来了,滋味甚是甘甜,我带了些给你尝尝……”
说着,将怀里裹着厚绢帛的坛子献宝似的捧出来,笑容中夹杂着丝丝讨好与忐忑。
“姑娘,是荔枝!”
闻言,莺声和燕语都讶然地说了一句。
按理说,荔枝这稀罕物,运到她们扬州只会比运到盛京更快更便宜,甚至可以说定然比盛京的要鲜几分。
但宁姝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个多么爱惜民力的清廉之官,像一骑红尘妃子笑这等奢靡事,他作为扬州的父母官,自然不会去领头干这事,因而宁姝长这么大,也没领受过传闻中的荔枝到底有多甜。
听到秦琅拿来的是荔枝,宁姝忍不住心神一动。
然她可不是什么贪嘴的,扭头不看秦琅,嘴里连连拒道:“我不吃,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我才不稀罕!”
嘴上虽倔强,但宁姝心里多少是有些遗憾的。
整个天下谁不知荔枝甘美无出其右,宁姝也是个俗人,自然也是对其向往的。
但这是秦琅拿来谄媚她的,宁姝不能顺了他的意,若不然以后还得了,有嘴也说不清了。
秦琅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虽耳边听着少女的拒绝之语,但目光落在那双暗暗忽闪的眼眸上时,秦琅唇边勾起了笑。
也不难为人家,自己从袍子上撕下好几块布条,将装着荔枝的坛子绑结实了,提溜着坛子就将其放了下去……
宁姝带着两个丫头,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就看见那荔枝坛子被放到了墙边的地上,主仆三人静默了一瞬。
“这东西经不住放,要是不及时吃了就糟蹋了,你记得快些吃了!”
交代完这最后一句,少年头也不回地跳下了墙,再不见踪影,只剩下主仆三人看着地上几乎被五花大绑的坛子。
“姑娘,这怎么办?”
燕语看着地上那个装着甘美荔枝的坛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问道。
宁姝也是踌躇了一会,盯了那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坛子好一会,才叹气道:“拿进来吧,放在那里像什么样子。”
宁姝才不会承认她是心疼那坛子荔枝。
燕语得了允许,心情复杂地将坛子抱了回去。
刚熏了艾叶的屋子里还残留着些许淡淡的气味,主仆三人看着放在四方桌上被去了束缚的琉璃坛子,眼中都难掩惊艳。
琉璃透明,借着外头照进来日光,可以看见里面晶莹剔透的冰和艳红的圆滚滚荔枝,流光溢彩,美的夺人眼球。
饶是宁姝百般拒绝秦琅的示好,看见眼前的美丽,也难掩动心,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吃食,而是荔枝,这东西摆在其中,倒是愈发增添几分魅力。
“姑娘,这荔枝我们怎么办?”
说实话,对着这等珍稀美味,莺声和燕语都稀罕极了,但想着秦二郎那居心叵测的,两人都防备着。
宁姝瞧着眼前的一坛荔枝,也有些头疼。
“吃了吧。”
思虑了几息,宁姝淡声道。
“送些银子过去,就当是买的,咱吃着也不亏心。”
“况且,这小东西我还真没尝过,确实有几分兴趣……”
宁姝双眸落在琉璃坛中那一颗颗红艳艳的圆滚滚荔枝上,颇有几分兴趣。
坛中冰块已融化大半,昭示着荔枝在其中岌岌可危。
主仆三人对视了一眼,皆是满脸期待。
一刻钟后,主仆三人餍足地坐在椅子上,不时感叹着荔枝的甘甜清润。
临午睡前,宁姝给了莺声一袋子沉甸甸的金瓜子,让她送到国公府,也算是买下了这坛子稀罕货。
抵达
英国公府, 秦琅脑袋晕乎乎的,还没从此后要和心上人待在盛京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连灌了几大杯凉茶,才将心中汹涌的热意压下去。
心中的快意甚至催着他想去跟父亲过几招,但想起父亲刚被舅舅召走, 自己只能在屋里虎虎生风地打了一套拳才遏制住心中的情绪。
然刚躺下打算眯一会缓一缓精神, 就看见戟安提着一袋不知是什么进来了。
“公子, 先别睡,宁姑娘的丫头送东西来了。”
刚躺平的人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 连忙接过东西。
“莺声姑娘还留了句奇奇怪怪的话……”
秦琅动作一顿, 抬头道:“说了什么?”
戟安回忆了一下答道:“什么就当是买你家公子的了……”
“小的也没听明白,但这是莺声姐姐的原话了。”
戟安说完便知道自家公子听懂了, 因为脸色开始不对了。
“行了,你出去吧。”
秦琅恹恹无力地让戟安出去, 看都没看那装了金瓜子的锦袋一眼, 就仰面躺下了。
没躺多久, 秦琅像是想到了什么, 目光落在了枕头旁的锦袋上, 双眸发亮。
将锦袋里的金瓜子全都倒了个干净, 只剩下那只秋香色的锦袋,秦琅爱不释手地摸了半天, 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既然是她送来的东西,那这锦袋定然也是她的,这算不算宁姝送了自己一个锦袋呢?
胡思乱想了一阵, 秦琅又瞧了那锦袋好半晌, 然后睡前将其宝贝似的塞到枕头下, 带着笑进了梦乡。
晚饭时,秦进也匆匆自宫中回来了, 脸色有些凝重。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头一次如此安静。
“一回来就脸色不好,兄长同你说了什么泼天难事?”
长公主笑吟吟地问。
秦进看着妻子都向他看过来,叹气解释道:“是高句丽那边又开始不安分了,以前还只是欺负欺负别的弱小藩属国,现在竟动起了兵戈,嘿,朝着它旁边的新罗下手了,新罗不敌,向我朝求援,你说上火不上火?”
一家子都是皇亲国戚的,说起政事来自然也不用避着,话语很是坦然。
“又是高句丽?当真是恼人,兄长什么意思,是帮还是不帮?”
长公主也听出了要动兵戈的迹象,脸色也凝重了下来。
高句丽不是新罗那等小国,能征善战的,对大历来说一直是个刺头。
虽然表面上也做本朝的藩属国,但时常有挑衅之举,年年都做些让人头疼的事。
比如说经常不来朝贡,在两国边界劫掠,甚至还去抢夺别的藩属国进贡而来的贡品。
陛下每每听了都要大动肝火,但怜惜将士民生,不忍随意开战,没成想这回竟变本加厉了。
想起大半朝臣都上书开战,秦进心里也有了成算。
“瞧着这回,怕是要战。”
“新罗弱小,但毕竟毕恭毕敬做了我朝属国多年,此次逢难,若是我朝再置之不理,怕是会让其他藩属国心冷,有损我朝威望,所以此次陛下的态度也较以往坚决……”
秦进神色肃然,将一家人带的都严肃了起来。
“那此次带兵……”
长公主觉得应当是自己的丈夫,但还是需要亲口问问。
“娘还用问,肯定是爹!”
许久未插话的秦琅冒了个头,双眸中好似燃着熊熊烈火,那是一种对某些事的渴望与期盼。
夫妻两一起瞪了小儿子一眼。
“八成是我了,要不然陛下也不会叫我过去。”
心中有事,夫妻两也没多理会小儿子,然秦琅就像一只嗅到了肉味的豺狼,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家老子。
“爹,这回带上我吧!”
长公主还没说话,就听见小儿子两眼放光地说了句,整个人就像一只在斗鸡场里准备迎战的公鸡,可谓是精神抖擞。
“战场凶险,稍不留神就得殒命,你还小,还是等两年吧……”
秦进看向自己这个鲜活的小儿子,又想拿出用了好些年的话术,然这次人家竟不吃了。
秦琅听到这熟悉的话,眉心拧出了个疙瘩,满脸不情愿道:“又是这句,爹,娘,我今年都十八了,不小了,裴家大哥十七就得了长子,偏到了我这里十八还嫌小,这不是个理。”
“这么多年来爹一直如此,可儿子已经长大了,也想像爹一般征战沙场!”
人生能遇上几回战事,尤其本朝是个太平盛世,战事更是不多。
秦琅不似兄长热衷科举,可以在文章上封妻荫子,秦琅不想靠父母不劳而获得个荫官,那样日子太没意思,何况他本就善战好武,热衷沙场征战,一直将宣威沙漠的父亲当成榜样,又怎能错过征伐高句丽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再者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喜欢的姑娘,自然也想用实打实的本事证明自己,让人家高看一眼,兴许自己也能多几分胜算。
秦进看着执拗的小儿子,偷偷朝着妻子使了个眼色,一副急需救援的姿态。
长公主失笑,将话接过去道:“你爹说得也有道理,战场上刀枪都不长眼的,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你看看你爹,这么多年来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好几次都濒临生死,我和你爹对你们兄弟两没什么大志向,能一生顺遂平安就行。”
夫妻风雨多年,最是知道战事的险要,每回丈夫出征,长公主都心难安,非得去寺里祈福才能稍微宽心。
从私心来说,长公主定然是不想自小宠到大的小儿子上那吃人的战场的,但她心中知道,自己八成说服不了小儿子。
就像喜欢上一个人,你越是从中作梗,那这种喜欢便会被无限扩大,更遑论小儿子多年来决心未改,怕是磐石无转移之势。
长公主的担心不无道理,巴巴说了那么大一通,秦琅还是拧着眉头。
“我都不怕的,若是怕死还去什么战场?难道那些被征入伍的兵丁将士们就不怕死吗?他们定然比儿子更怕,但作为大历的子民,保卫疆土是他们的职责,也是我的职责,而且儿子比他们更好些的是,儿子是自愿前去的,娘应当为儿子感到骄傲,以后会有一个像爹一样保家卫国的儿子。”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种!”
秦琅话音刚落,就迎来了秦进的一声夸赞,若不是离得没那么近,秦进那只大掌定是要拍到秦琅肩膀上的。
但言语总是粗俗了些,让长公主听得直皱眉。
“你也注意些……”
瞪了丈夫一眼,长公主言语警告道。
秦进心下高兴,连声赔了不是。
“那爹是同意了?”
秦琅大喜,连饭都不吃了,绕到秦进身后,殷勤地给自家老子捶背按肩,脸上的殷切期待都要溢出来了。
秦进朝后瞥了一眼,没理会小儿子的满脸喜色,也没给一个准确的答案,只含糊道:“为父考虑一下吧。”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能支持小儿子的心愿。
秦琅这边,听到父亲含糊的话语,虽有些垂头丧气,但总归觉得此次也算是有希望了,便将躁动的心按下来,又缠着秦进说了句:“爹你一定要好好考虑啊!”
长公主笑了,忧虑虽忧虑,忍不住给小儿子添堵道:“若是你随你爹出征,你可就瞧不见宁家丫头了,说不准等你回来人家就定亲了。”
刚刚还一头热的秦琅听见这话,立即就蔫了下来,像个霜打的茄子。
但神色依旧执拗。
……
永兴坊,宁宅。
宁姝可不晓得秦琅那边有什么鸡零狗碎的事,再说她近来也没空去理会。
爹爹和阿弟的船据信不日将要靠岸,她这几日都在忙着收拾爹爹和阿弟的院子,两人虽然不像自己对住处要求精细,但也够宁姝忙活了几天。
也是巧了,就在宁姝将两个院子料理好,刚歇了半天,就接到消息说爹爹和阿弟船明日便会靠岸。
本来爷爷听了这事也想去码头接人的,但毕竟上了年纪,临近七月,外面又热,宁姝担心自家爷爷的身子,便让老爷子在家等着了。
为了能第一时间等到儿子和孙子,宁太傅甚至还告假了一日,看着孙女带着家仆离去,在家激动坏了,来回在庭院中踱着步……
宁姝出发时,正当清晨,薄雾泠泠,站在江边,不可避免湿了鬓角。
用帕子擦了擦,宁姝恍然间想起,她初来盛京时也是这般景象,只是等她的是一群老仆罢了。
想着也三个月没见爹爹和阿弟,宁姝心里还怪想念的。
不知阿弟那只宝贝老鼠长多大了。
离开扬州前,她阿弟从鼠舍买了只银色的肥胖老鼠回来,还取了个名字叫银团,但照宁姝看,简直就像个柿饼,每天吃饱了就软趴趴的一团,又扁又瘫。
但胜在还怪可爱,宁姝偶尔也会捏捏。
三月过去,那老鼠应该变得更肥了吧。
宁姝心里更期待了。
日头渐渐东升,雾气也开始退散,一艘大船穿过水雾自江面上驶来,在宁姝的眼前稳稳停住。
宁姝心里隐隐有声音告诉她,那一定是爹爹和阿弟的船。
果不其然,看到打头出来的柳妈妈,宁姝那笑顿时就止不住了。
“柳妈妈……”
“我的姑娘……”
柳妈妈也知道今日码头定然有她的姑娘,思念心切,她第一个冲出来了。
迎头就看见一个圆脸白净的敦实妇人从甲板奔上岸,将宁姝抱在怀里好一阵稀罕。
正是宁姝那没见三个月的奶妈妈。
有种盛情难却的仓惶感,宁姝被抱着,神色有些腼腆。
柳妈妈性子热络直爽,一直如此,宁姝也见怪不怪了。
“我的姑娘,都怨老婆子当初生了那一场污糟的病,要不然定是要跟着姑娘来的,三个月不在姑娘身边,我日日心都难安。”
高兴地将宁姝左看右看,柳婆子又看到了宁姝身后的莺声和燕语,忙问话道:“你们两个小丫头这三月来有没有好好伺候姑娘?”
莺声和燕语一副见惯了的模样,刚想笑嘻嘻地回话,宁姝就替她们答了。
“自然是极好的,柳妈妈没看见我都比之前胖了些吗?”
宁姝没有故意哄她,这三月来在盛京确实长了些肉,因而柳婆子丝毫没有怀疑,喜笑颜开来。
这时,做了月余船的父子两也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或多或少地舒展了一下筋骨。
“在扬州瘦地像柳条,到了盛京倒是壮实起来了,阿姐果然命中注定是盛京的人……”
柳婆子让开来,宁姝看见了爹爹宁江和嘴欠的阿弟宁茱。
一个穿着青布衫,瞧着清瘦文弱的中年人带着一个大约十四五岁,身姿挺拔,面容俊俏中带着些秀气的少年朝着宁姝走来。
乍一看这几月不见的熟悉的面孔,宁姝心里欢喜得紧,也不计较宁茱这张欠扁的嘴了。
“爹爹,阿弟……”
化身一只欢快的小鸟,宁姝就往宁江身边扑。
宁姝幼年丧母,可以说自小是父亲带大的,对宁江自然是无比亲厚。
见宁姝扑过来,宁江虽开始嘴里说了句不合礼数,但还是张开双臂接住了飞奔而来的闺女,笑呵呵了起来。
宁茱看着笑得跟朵花一样的姐姐,虽说撇了撇嘴,但也是笑了。
“还以为阿蛮在盛京玩花了眼,都不想念为父了呢,今日一瞧,还是为父多心了。”
宁江笑罢,抚了抚长女的脑袋打趣道。
宁姝佯装气愤,半是撒娇道:“爹爹怎能这般想,我自然是想念你的。”
扭过头,看着一旁站着佯装严肃,一副小大人的姿态,宁姝挑起眉头,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也不顾小少年的反抗挣扎……
“咦,你怎么这么肉麻,一家人还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快松开我!”
满船的家仆,加上过往的外人都在看着,宁茱是个脸皮薄的,推搡着就要把宁姝推开。
“都是一家人了,久别之后抱一下怎么了,我又不是外人,阿弟你害羞个什么劲?”
宁姝笑眯眯地,就是不撒手,宁茱虽是个比自家姐姐力气大的半大小子,但对上的不是外人,他自然不敢怎么着,无奈之下,就这么被制住了。
男孩子个头蹿得快,虽然宁茱还没到十五,但个头较姐姐还高出一截,然仍逃不过姐姐的“魔爪”。
“好了,你们两个也别闹了,快赶路吧,想必你们爷爷正等着呢。”
宁江看着玩闹的两个孩子,面上扬起慈爱的笑,出言提醒道。
宁姝一听也是这个理,大发慈悲地将弟弟松开,回头应了一声爹爹说得是。
“感谢爷爷。”
被姐姐松开,宁茱对着遥远的爷爷谢了一声。
这回赴京,宁家可谓是举家搬迁,家中不论是物件还是仆从都一股脑带来了,就因为家当太多,特地赁了一条大船,
仆从搬搬卸卸,也花了不少时间。
好在宁姝带来的车驾不少,竟一次性将东西运了个七七八八,最后一部分是管家方伯负责去看顾的,宁家三口马不停蹄地朝着宁宅赶去。
父子、爷孙三人许久未见,自是要稀罕半天的,尤其是宁茱这个大孙子,若不是看着人刚下船,身心疲惫,恨不得再拉着手说上半天。
宁姝这个早来盛京三月的大姑娘,对爷爷来说自然也就没有爹爹和阿弟那么有魅力了。
先将爹爹和阿弟都领到了各自已经收拾好的院子,宁姝开始安顿家当和仆从了。
谁院子里的物件摆到谁院子里,谁的仆从也安排到谁的院子里伺候,更重要的,父亲带来的金贵东西也得安置妥当。
当一切都忙完,宁姝发现了一个难处,便是这管家之职。
这老宅多年来只爷爷一人长居,也是由安伯打理多年,可如今爹爹又带来了方管家。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宅子自然也不能有两个管家。
但让宁姝松气的是,安伯是个知进退的。
“大姑娘,我年纪大了,先前能管着家是因为宅子里就老太傅一人,基本没什么要操心的,不过是喂喂鱼那等小事,如今宅子里人多了,就算是老头子想管这身体也难了,还是让扬州来的方管家来接手吧,老头子七十多了,要回家含饴弄孙喽~”
安伯这一番话说得诚恳,宁姝甚至还挽留了几次,但看着态度很是坚决。
回去跟爹爹和爷爷商量了一下,都准了安伯的意思,另外赐了百金作为安伯的养老钱,便放人回去了。
一家人除了老爷子都是风尘仆仆的,洗漱后,和和美美地用了一顿饭,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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