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迈着小短腿来到书房前,院子门口有两个亲兵把守着,见到大少爷过来,眼中都露出了热切的神情。
他们是前几日跟着朱元璋一起击败绑匪的亲兵,亲眼见到朱标徒手挡住了敌人的刀却毫发无损,纷纷认为他生来不是凡人。
红巾军大多信奉白莲教,这两个亲兵也不例外,对“明王出世、弥勒降生”这一套宗教理念深信不疑。
当时那一幕,让他们深信,标公子,是那出世的明王,降生的弥勒!
朱元璋后来不让他们到处宣传这件事,他们保守着这个天大的秘密,都快憋疯了。
现在见到正主出现在自己面前,其中一个激动地连话都说不清了,“公、公、公子……您怎么来了?”
另一个头脑发热没那么严重的亲兵非常恭敬地说道:“公子,大元帅正在议事呢……”
若是朱标非要闯进去,这两个人多半也不会阻拦,只会在事后向大元帅请罪。
废话,标公子可是降生的弥勒、出世的明王!他想做什么,谁敢拦他!
朱标并没有想要硬闯,而是道:“劳烦两位哥哥通传一下,就和父亲说,我找到了三十万石粮食,可解燃眉之急。”
两个亲兵听到朱标称呼他们为哥哥,连忙说:“可当不起公子这声哥哥,这就为您通传。”
书房里头,朱元璋和李善长正在讨论了一些城市管理的新政策,讨论刚刚告一段落,就有亲兵说标公子来了。
亲兵还说:“标公子说,他说他找到了三十石万石粮食,可解大帅燃眉之急!”
朱元璋和李善长:“?”
李善长只是一笑,没怎么在意。
他只觉得这是儿童的一时兴起和奇思妙想而已。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来说,李善长想得没错。就算是标公子早慧,他上哪去弄三十万石粮食?又能偏偏是在有三十万石粮食缺口的时刻?
不是小孩的天真幻想,就是被人给蒙骗了吧。
李善长也目睹过朱标徒手挡刀、不伤分毫的那一刻。
但是和文化程度不高的士卒们不同,李善长饱读诗书、阅历丰富、善于思考。对他而然,徒手挡刀固然神奇,但也只是神奇而已,他虽然搞不懂这个事件背后的原因和道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朱标已经超脱了凡人。
史书记载,汉高祖被称为‘蛟龙之子’,汉光武帝出生时麦穗增产,隋文帝头生龙角、身长龙鳞,唐高祖生有三乳,宋太祖出生时通体金黄……但是他们也都只是肉体凡胎,需要吃喝拉撒,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在李善长的思考和理解当中,标公子徒手挡刀一事,和这些开国皇帝的奇异之处一样,只是老天爷降下的暗示,说明标公子以后必然有大的作为。并不意味着标公子真的是神人。
更不意味着这个幼童能够变出三十万石粮食。
朱元璋比李善长想得更深一层。
比起李善长来,他更了解标儿的个性,知道自家儿子不会无的放矢。能够说出找到三十万石粮食来,一定是有什么把握。但是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出标儿一个长在深宅大院的幼童能有什么渠道获得粮食。
想不出答案的朱元璋吩咐亲兵:“叫他进来。”
朱标人未到声先至,“爹爹,我把能提供三十万石粮食的人给你带来了。”
朱元璋无从判断标儿是受人蒙蔽,还是真的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但是他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标儿虽然早慧,但是毕竟社会阅历浅薄,受人欺骗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是谁?竟敢欺负标儿!
等他老朱扒了此人的皮!
朱元璋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扬起眉毛,“他人在哪?”
朱标:“就在前厅。”
书房是重地,李狗儿不能进入,他现在正在待客的前厅等着。
朱元璋和李善长一起来到前厅,看到李狗儿正在徐徐喝茶。
朱元璋心中冷笑:这就是号称能带来三十万石粮食的人?此人身穿绢布、头戴方巾、手拿折扇,比起富户,更像是个书生。
李狗儿见到朱元璋等人来了,放下茶杯,“见过大元帅。鄙人能够提供三十万石低价粮食。”
朱元璋目光如炬的盯着眼前的年轻人,“你是……?”
李狗儿:“鄙人是濠州商行的总掌柜李狗儿,同时也是一个心怀感恩的商人。因为受了标公子的恩情,所以结草衔环以报。”
他又补充道:“昨日,标公子救下来的婆婆,是咱失散多年的母亲。”
朱元璋略一思索,标儿好心之举,固然救了一条性命,可是这真的值得一个商人提供三十万石低价粮食吗?而且此人的身份还需彻底查证,他到底真的是李婆婆丢失的儿子,还是想利用李婆婆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且空口无凭,此人到底有没有三十万石粮食呢?
朱元璋心中怀疑的想法始终占上风。
但是俗话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三十万石粮食不是小数目,只要真实存在,就必然有痕迹。
朱元璋决定继续和此人周旋,“请先坐,我们慢慢商议。”
又吩咐人续茶。
他透过氤氲的茶气看着李狗儿,“这三十万石粮食的来源是?”
李狗儿道:“是一年前秋收时在濠州等地采买的粮食,现在正贮藏在濠州城的仓库里。大元帅需要的话,鄙人必然低价奉上。”
朱元璋心道,这好查证,濠州是他手下的红巾军发迹的地方,也是他的家乡,现在牢牢把控在他的手里,所以想要查证李狗儿有没有在濠州贮藏了三十万石粮食,非常容易。
朱元璋:“咱听闻,商人不做无利可图的事情,提供三十万石低于市价的粮食,你能获得什么呢?”
李狗儿“唰”地一下收起扇子,“果然是瞒不过大元帅……
那鄙人就直说了,鄙人这样做,原因有四。
一者,大元帅兴修水利、推广屯田,以至于今年粮食大丰收,鄙人米行里囤的陈粮若不早点出手,那便砸在手里了。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大量出手陈粮,非但对大元帅有利,对我濠州米行也有薄利。
二者,鄙人自幼被拐走,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没有一天不思念自己的母亲。而鄙人的母亲因为被征收寨粮,险些自寻短见。听闻大元帅有三十万石粮食的缺口,为的不是别的,而是废除寨粮。鄙人必然要鼎力支持。
三者,自古商人地位低贱,若想长长久久将生意经营下去,找个靠山是必要的,鄙人想在南京拓展生意,又有谁比大元帅更大的靠山呢?
四者,我虽出生在应天,但是年少远离家乡,一直漂泊在濠州,因此和大元帅也算得上同乡。”
朱元璋觉得此人的对答天衣无缝,但是并没有全信此人的话,在称赞了李狗儿的孝心之后,朱元璋又问道:“这粮食如何运来?需要多久?作价几何?”
“从四家米行分号漕运而来,每十日运十万石,分三次运完,总共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只需要市场价的七成。”
朱元璋拍手称赞,“李东家先在府上住几日,我与手下细细商议一下此事。”
李狗儿欣然答应。他一介商贾,被掌握实权的大元帅邀请到府里居住,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李狗儿离开后,朱元璋问李善长:
“百室,你怎么看?”
李善长捋了捋胡须,“我观此人言行,不似作伪,濠州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他能骗得了我们?此事是真是假也好查证,只要传令让濠州守将去此人的粮仓检查就可,若是三十万石粮食真的存在,那么运粮的事情交给我方的士兵即可,不假手他人,便可万无一失。”
这与朱元璋的计划不谋而合。
仅过了两日,李狗儿的身世,李狗儿在濠州的粮仓的虚实,就全然被朱元璋的探子们查了个一清二楚。
他的身世并没有疑点,李婆婆果真是李狗儿的亲生母亲!而且在濠州的粮仓里,确实积压了数十万石陈年旧粮,因为遇到丰年,而不好脱手。
朱元璋看完情报后大笑出声,李善长十分讶异,大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喜怒形于色了。
朱元璋于是将手中的情报纸递给李善长,李善长细细阅览之后也面露喜色。
朱元璋:“标儿结的一个善缘,竟然真的能够带来三十万石粮食,解咱的燃眉之急!
咱们现在钱多而粮少,以前也想过拿钱换粮的路子,但是咱三面被敌人所困,境内商人又囤货居奇,手里有钱却买不到粮食。
现在,有了李东家的帮助,一个月之内就能获得三十万石粮食。”
李善长也道:“恭喜大帅,贺喜大帅!废除寨粮可以早点施行了!百姓因为寨粮而有怨言,越早废除寨粮,越有利于大帅的统治。”
然后又感慨道:“大少爷果真命格不凡,老天爷都在帮他呢!”
朱元璋听到李善长夸奖标儿,心里美得很,也感叹着:“标儿是我的福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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