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凌撑着伞站在身后几步外,温和的脸上尽是惊讶。
他从未看过桑慈如此狼狈的样子,雨水砸在她挺秀的鼻子,从她脸上纵横交错地淌下来,散乱的发丝紧贴着脸颊,脖颈,身上翠底绣桃花襦裙脏得不成样,裙摆全是泥污。
她赤着脚,甚至连鞋子都没穿,两只俏生生的白玉一般的脚就这样踩在泥水里。
桑慈从小被桑师叔疼宠着,穿衣服讲究,爱干净爱漂亮,她芥子囊里的衣裙多的每日都能不重样,精巧的饰物更数不胜数。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可怜又狼狈地任由自己赤脚踩在泥水里,任雨水冲刷着。
“小慈,你……怎么了?”
江少凌反应过来,忙上前几步,将她笼罩在桐油伞下,“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他拿出帕子擦桑慈被雨水淋得青白的脸,低声碎碎念,“这样大的雨,你出来怎么不撑伞?你的身子可比谁都弱……”
桑慈已经很久没见到大师兄了,一时脑子转得也有些慢。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抓住江少凌的袖子,“大师兄,谢稹玉呢?谢稹玉去哪里了?”
听到桑慈问谢稹玉,江少凌明显惊讶了一瞬,随即看着桑慈时,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他似乎欲言又止。
桑慈着急又问:“大师兄,谢稹玉去哪里了?”
江少凌仔细观察着桑慈的脸色,雨水从她浓长的睫毛淌下来,她的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此刻睁得圆圆的。
他一时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又为什么会问起自己小师弟,斟酌着回答:“师弟这会儿正和师尊在天衍阁。”
天衍阁,是流鸣山众弟子问道闭关之处。
桑慈来不及想谢稹玉好端端地去天衍阁做什么,松开江少凌的袖子转身就要走,却被他拉住手臂,“小慈!等等!”
桑慈此时心里急着见谢稹玉,对于江少凌扯住自己很是不耐烦,忍不住抬手想甩开。
“小慈,你有什么事要找师弟?”江少凌忍不住问道。
桑慈觉得很奇怪,疑惑地回看他。
她要找谢稹玉难道还一定非得有事才能找他吗?
她就是想找谢稹玉。
虽然天幕是灰青色的,但桑慈惨白的脸上哪怕丝毫的表情,江少凌都能看得清楚。
她急切、期待、烦躁,又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隐秘的欢喜。
江少凌回想昨天桑慈跪在沈无妄身边,对谢稹玉说出的那些难堪的话,一时也有些不解,甚至有些生气,但他到底性子温吞,说出口的话也不过就是一句:“小慈,我觉得你如今不适合再去找谢师弟。”
桑慈莫名其妙。
她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她要见谢稹玉上,其他的东西无法占据她此刻的脑子,她完全没想起来,她只觉得生气,“我为什么不适合再去找谢稹玉?”
桑师妹性子娇纵,脾气是有点不好,江少凌也已经习惯了,他继续劝道:“因为师尊有意要谢师弟改修无情剑道,以谢师弟的天赋,如此便能在剑道一途更……”
“谢稹玉才不会修无情道!”
桑慈打断了江少凌的胡言乱语,表情很凶。
她不懂自己快要消失前怎么会梦到大师兄,还听到他说这样奇奇怪怪的话。
谢稹玉是不会修无情道的,若是他想修,从前有无数个机会。
江少凌被她怼得一噎,对于桑慈对谢稹玉的霸道也是有些气了,好脾气的他脸色也有些气红了,“小慈,你不能这样霸道,既然你已经和谢师弟退婚,且你也不给他好脸色,他现在和你没关系,转修无情道也没……”
“退婚?大师兄,你在说什么?”
桑慈再次打断了江少凌,盯着他看的眼睛红红的,更是古怪。
她怎么会在临死前看到这样的幻象,做这样的梦?
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她怎么会和谢稹玉退婚?她是一定要完成爹的遗愿的,怎么可能退婚?
还有,谢稹玉怎么会和她退婚?
这不可能的。
江少凌听到桑慈低声的喃喃,觉得她有哪里古怪。
是的,今日的桑师妹太古怪了,整个人湿漉漉的,脏兮兮的,头发披散着,脸色惨白泛青,可不就是古怪?
他担心这会儿桑慈过去会影响师尊对谢稹玉的安排,所以紧紧拽住了她,温声道:“小慈,你已经和谢稹玉退婚了,原本师尊就想让他修无情道,他因为和你的婚约才几次三番拒绝,如今你们婚约已经解除,你应该放手让他在修炼一途更好地走下去,他天赋卓绝,又勤勉修炼,未来可期。”
桑慈这次耐心听完了。
瓢泼雨水顺着她脖颈往下淌,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仰起脸看江少凌时,桑慈用力眨了下眼睛,将眼睛里的水挤掉,忍不住反驳他这荒谬的说法,“大师兄,我怎么可能和谢稹玉退婚?这不可能的,且不说这是我爹爹遗愿,再者……”
“昨天,就在沧冀峰,前面的月桂林,谢师弟和沈无妄大打出手,这里的月桂树都被他们两个的剑气荡平了,没剩下几棵好的,我昨日收拾了半天。”
说到最后,江少凌慢吞吞的语气多少带点埋怨了。
“沈无妄?我和谢稹玉的事关沈无妄什么事?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他怎么会在这里?”
桑慈听到‘沈无妄’这三个字,身体瞬间紧绷了,更觉得匪夷所思。
她的神魂消散前,为什么会见到这么离谱的事情?沈无妄怎么可能出现在流鸣山?
桑慈提起沈无妄时的神情太奇怪了,愤怒又疑惑、茫然。
江少凌若不是亲眼见证了这半年来她与那位见雪公子的亲密往来都要怀疑桑慈不认识沈无妄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又无奈,“小慈,你与沈无妄情投意合,你喜欢他,因此才要退了和谢师弟的婚约,至于沈兄为何会在这里,半年前,沈兄下山历练游学,来了流鸣山。”
她和沈无妄情投意合?
她喜欢沈无妄?
沈无妄下山历练游学?
桑慈听得脑子都乱了,下意识反驳:“不可能,这不可能,简直荒谬,我怎么可能……”
可她反驳的话刚说到一半,脑袋便一阵刺痛,一些陌生的记忆涌入脑子里。
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捂住脑袋,蹲下来,死死咬着唇,很是光火,唇瓣颤抖,“不可能……不可能呀!我怎么会喜欢沈无妄!?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江少凌看出桑慈的情况不对,浑浑噩噩的,不知是陷在梦魇里还是什么。
他忙跟着蹲下来,“这怎么不可能呢?小慈,你说谢师弟他木讷又无趣,和他说话他总是半天闷不出一个屁来,笑也不怎么笑,总是安静得跟个木桩子一样,不像沈无妄,他长得俊美,又待你温柔多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都懂,和他在一起,你很开心。”
桑慈脑海里已经有了相应的画面。
沈无妄挑飞谢稹玉的剑,她气势汹汹去找他,原是准备骂他一顿,为谢稹玉出头。可见了人,不论她说什么,沈无妄都温温柔柔地看着她,还承认是他做得过分,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后来,后来沈无妄经常来找她,还会指点她剑法,渐渐的,他们越来越熟稔。
沈无妄有头疾,发作时总是面色惨白,头疼欲裂,那时候会显得特别脆弱,总喜欢靠近她,让她帮忙揉捏头。
没法再回忆下去了。
桑慈捂着脑袋,不解,茫然,崩溃……
只觉得头痛欲裂,脑子里像是被人拉着一根筋一样,只要一想到沈无妄,脑子里都是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她明明……明明以前那么护着谢稹玉的,就好像、就好像她对谢稹玉的亲昵,都转到了沈无妄身上。
可是怎么可能呢?
桑慈抓着自己头发,眼睛直愣愣的,嘴里呢喃着,“这不可能,我怎么会喜欢沈无妄……难道说是‘她’做的?不对……不对……‘她’已经魂飞魄散了,谢稹玉亲手杀死了‘她’,对、对,现在我是在自己的梦里,神魂消散前再看一看曾经最开心的时光……不对、不对!”
喜欢沈无妄怎么会是开心的时光?
错了,全都错了……
全都错了!
桑慈忽然抬起脸,青白的脸上,两颊异常的红,一双眼睛也极亮,她反手抓住了江少凌的手臂。
夏日衫薄,江少凌觉得桑慈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死死锁住了他的手,他正要开口说话,随后,令他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啪——!”桑慈握着他的手,狠狠打了她自己一巴掌。
江少凌为人温和,从未对下面的师弟师妹有过矛盾,一时傻眼了,“小慈?”
“疼……真的很疼……”桑慈的意识渐渐归拢,“对,摔下床时,就是疼的,做梦不会那样疼。”
她的眼睛也越来越亮,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兴奋得面色通红,她脑子里的回忆越来越多,“大师兄,现在是什么时候?按照凡尘时间来算,如今是什么年?现在几月?”
“元庚十九年七月初七。”江少凌奇怪桑慈的问题。
元庚十九年七月初七。
元庚十九年七月初七!
桑慈一下站了起来,把蹲在地上的江少凌差点撞倒,桐油伞哗啦倒在地上,边缘压进了泥水里。
她淋着雨,雨水在脸上淌着,分不清那到底是泪还雨,“还有三个月,还有三个月我和谢稹玉行合籍昏礼。”
“我要去找谢稹玉!”
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现在都不重要了!
“我要去找谢稹玉!我现在就要见他!”
江少凌站起来想要拦,但桑慈速度很快,转身召出一朵莲,灵活地跳了上去,甩了他一脸泥点子。
“小慈!”
他撑着伞在后面追了两步,只见眨眼间,桑慈的身影就在灰青色的雨幕里消失。
想了想天衍阁有师尊在,便没追上去,弯腰从地上捡起桐油伞,想起刚才小慈又哭又笑的场景,想不明白。
只嘀咕一句:“女子善变,尤其小慈。”
……
天衍阁在流鸣山最高的山峰上,是一座孤峰,取清静之意,周围山峰都不住人,不置洞府。
桑慈以极快的速度上去,到了后,又急匆匆从一朵莲上跳下来,飞奔向天衍阁大门。
大门紧闭着,外面绘有法阵,桑慈就算是把门拍得哐哐响,里面的人也不会听见。
她想起江少凌说现在掌门师伯正让谢稹玉重新择道,如果她不阻止,谢稹玉很可能就要转修无情道了,顿时就着急起来。
无情道,当今修仙界修此道的人其实不多,最后能修成此道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因为修无情道的修士需要断情绝爱,心中无欲,更需要坚守道心,因此,往往还要渡一遭情劫,彻悟之后从此彻底成为无情无爱一心向道的修士。
可是能渡过情劫的修士却极少,凤邱刀宗曾有一位师祖惊才绝艳,天赋绝伦,他修无情道,杀妻证道,最后却痛悔莫及,堕入魔道,如今还被关在凤邱地牢里。
谢稹玉、谢稹玉虽然道心坚固,但是,但是他不可能断情绝爱的。
否则当初在她被夺舍后,他有很多个机会修无情道,那能令他更强。
桑慈站在大门外,却进不得半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雨水将她的手冲刷得发白发皱,显得愈发无力。
现在她不是那个换取了江珠溪纯净灵根的‘她’,她灵力低微,至今还没有筑基,天衍阁的法阵,她撼动不了半分。
桑慈有些无措。
“谢稹玉!”
她冲着里面喊了一声。
但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雨水砸在树叶泥地里的哗啦哗啦声。
桑慈已经无数次感受到,她太弱了。
当初如果不是她太弱,也不会被‘她’夺舍,谢稹玉也不会为了她和‘她’为敌,和全修仙界为敌。
他也不会那么早就死。
爹爹说过,以谢稹玉的天赋,将来活个老王八的寿命是没问题的。
或许……
桑慈的门,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眼中闪过迟疑和犹豫。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才让她回到了过去,但或许、或许她现在和谢稹玉斩断关系才最好?或许谢稹玉修无情道,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桑慈虽然心情有些低落,但她很快头脑清楚起来,假如没有她这个累赘在后面拖着,谢稹玉未来一定能更好。
至少不会那么早死。
上辈子,‘她’带着系统,在三个月后她和谢稹玉的合籍昏礼上夺舍了她。
如果这辈子这件事还会发生,那么,或许杨姝还会在三个月后的那个时间到来。
如果这个时候,谢稹玉已经转修无情道与她断了关系了,那么,假如无用的她再次被夺舍,这一次谢稹玉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可是……
桑慈咬紧了唇。
可是她舍不得丢掉谢稹玉。
如果,如果这三个月,她做好防备,将护魂咒练好,再用比以前更勤勉的态度修炼,她或许有能力挣扎抗拒,不再被夺舍占身。
可是她没有一根好的灵根,难道要像‘她’一样夺人灵根吗?
不行的,绝对不行。
而且,三个月的时间真的太短了,所以,或许三个月后,她很大可能还是会被夺舍。
所以,谢稹玉修无情道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他虽然是个木头,但性子沉稳,道心坚固,别人转道修无情道或许不会成功,但谢稹玉一定会成功。
他做什么都能行。
谢稹玉一定会成功!
桑慈咬了咬牙,的大门,再后退一步,她不该去阻拦掌门师伯。
她强迫自己转过身,强迫自己冷静一点,想想别的事情。
比如,想想沈无妄。
对,沈无妄怎么会这个时间出现在流鸣山?上辈子他一直在问剑宗,直到‘她’去问剑宗,他们才遇到。
还有,沈无妄怎么会和她走那么近?
之前的她,是她自己吗?
如果不是她自己,而是‘她’提前来了,那这半年来,谢稹玉不会那么平静,上辈子他在昏礼当夜就发现‘她’不是她,这辈子不会至今没发现。
所以,这半年,难道就是她自己?
桑慈脑子很乱。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被人打开的声音忽然响起。
毫无预兆。
桑慈一下顿住身形,身体反应比她脑子更快,她一下转过了身,眼睛直直地仰起看过去。
出来的人是掌门师伯。
掌门师伯依旧是一身蓝色道袍,灰白相间的发,俊朗的脸因为常年板着,眉心有道深深的川字痕,看到她后,师伯的眼中出现讶异,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了。
“小慈,你怎么在这儿?”
现在天还未大亮,还下着暴雨,地上都是泥水,叶诚山没想过会在此时在这里看到桑慈。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浑身都湿透了,裙摆都是泥浆色,头发全粘在脸上脖子里,狼狈地站在那儿,眼睛红肿,白皙的右脸还有个巴掌印。
再不是从前漂漂亮亮,鲜活明艳的娇俏样子。
“掌门师伯。”桑慈随便喊了一声,便眼巴巴地朝他身后看。
叶诚山想到跪在里面的那冥顽不灵脑袋就是块榆木的徒弟,眉头就拧得更紧了。
“雨下那么大,不会到这儿来避雨?”他板着脸道,语气有几分呵斥。
桑慈朝着掌门师伯的身后看了一眼,拎着浸了雨水后变得沉重的裙摆,踩着雨水走过去,一路穿过已经解开的法阵,走到廊檐下。
她一边用手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忍不住往天衍阁里面看。
可惜里面很暗,什么都看不清。
“来找稹玉的?”叶诚山看着她,眉头紧锁着。
桑慈重新看向叶诚山。
看着掌门师伯威严的脸,她忍不住想到上辈子他对谢稹玉的恨铁不成钢,想到了他将谢稹玉驱逐出流鸣山,想到了他最后他和魔头站在一起对付谢稹玉的样子。
说不埋怨、甚至是说不恨是不可能的。
要是掌门师伯那时能坚定地站在谢稹玉身后,或许谢稹玉不会就那样死了。
掌门师伯是谢稹玉的师尊,怎么能就因为他‘犯了点事’就这么将他驱逐?!
桑慈刚重生回来,脾气很大。
哼!
“师伯,我进去找谢稹玉。”桑慈这语气多少有些不恭敬了,甚至算得上甩脸子。
叶诚山:“……你等等!”
“师伯还有什么事?”桑慈学着叶诚山的样子,转头对他板着脸。
对于自己师弟留下的宝贝女儿,叶诚山向来也算是疼爱有加,对之向来宽容,只是,“小慈,你既与稹玉退婚,往后就不要来找……”
“师尊!”
阁内一声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叶诚山。
熟悉的干净的嗓音,此时有些沙哑,带着生病时的虚弱。
桑慈一下回头。
谢稹玉正动作匆忙地拢着身上的外衫走出来,他的指尖快速系着带子,却在抬头看到桑慈的一瞬间怔住。
桑慈来这里,已经足够让他意外。
他更没想到她此时是浑身湿淋淋,满身泥浆地出现在这里。
桑慈看到谢稹玉也有些怔神,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青年高大峻拔的身形,满头如雪的白发,还有冷峻沉稳的俊美脸庞上。
如今的谢稹玉一头乌发如墨,束成高高的马尾,顺从地垂在腰后,他的身形要更清瘦一些,面容比起后来要稍显稚嫩些,可轮廓俊挺,一双眼如冷冷清清的秋水,瞳仁乌黑如漆,不卑不亢。
他朝她望过来时,眼底的冷清便化开了。
但他眉头却皱了皱。
桑慈鼻子一酸,刚才理智的分析瞬间抛之脑后了,什么就让他修无情道,什么她离他远点对他好,什么只要将来他能活着,全都忘记了。
她只觉得一股委屈漫上来。
“谢稹玉!”
她喊了一声。
谢稹玉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眉头紧锁着,“小慈,你……”
他步子动了动,朝她迈来。
桑慈等不及,提起湿漉漉沉重的裙子飞扑着朝谢稹玉跑过去。
明明只有几步远,可桑慈却觉得好远好远。
像是那错过的几年,她怎么都不能从黑暗的牢笼里挣扎出去,便觉得她和谢稹玉的距离那样远,碰不到摸不着。
桑慈飞也般地冲了过去,扑进谢稹玉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脖颈。
谢稹玉猝不及防,被她撞得身子往后趔趄了一下,却立刻稳住身形,搂住了浑身湿漉漉的桑慈。
怀中的人全身都被淋透了,透着股雨水的冰冷。
谢稹玉下意识张开怀抱紧了桑慈,低头看了一眼把脸埋在他怀里的人。
他迟疑着,喊道:“小慈?”
桑慈不说话,只紧紧抱住谢稹玉。
就像是要将失去的那几年都抱回来。
她使劲闻着谢稹玉身上的味道,清新干净的草木味,混合着降真香,一点草药味。
他身上好暖,暖得让人再不想松手撒开。
谢稹玉有些茫然,他抬起脸和不远处拧紧了眉的叶诚山对视了一眼,又重新垂下了眼睛,轻轻挣扎了一下,“小慈……”
“谢稹玉你别动!你让我抱一会儿呀!”
桑慈终于出了声,却是带着哭腔,闷闷地从他怀中传出来。
夏日衫薄,谢稹玉的衣服早就被湿漉漉的桑慈一起染湿了,两个人就这样黏在一起并不好受。
但谢稹玉没敢再挣扎,他不确定胸口的温热是她呼出的热气,还是她在哭,顺从地让她抱着,并抬头再看了一眼叶诚山。
叶诚山眉头拧得死紧,板着脸不满地看着死死埋在谢稹玉怀里的桑慈。
谢稹玉下意识稍稍偏过身体,用背对着叶诚山。
显然防备心很重。
叶诚山被爱徒这个动作气了个仰倒,指了指两人,没好气道:“婚约不是儿戏,望自重!”
说完这句,他转身就走了,毕竟再在这里待下去,迟早被气死。
等叶诚山一走,谢稹玉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桑慈身上,显然,他察觉出她的情绪不太对劲。
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渐渐的,他的身体也逐渐紧绷起来,有些不太适应她忽然的亲昵,就是沈无妄来之前,她也不会这样投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他。
沈无妄……
谢稹玉身体越发僵硬。
好半晌,外面灰青色的天渐渐亮了,雨也渐渐小了一些,砸在树叶上的声音滴沥声也变小了,他能够听到桑慈强忍着没忍住的小声抽泣。
他再次有些无措,终于忍不住出声:“是沈公子出了事?”
这话说出来,一时也不知道是扎谁的心。
桑慈紧紧抱着谢稹玉的动作一僵,忽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仰头瞪着他。
“你在说什么啊?”
她的眼睛也肿成不成样。
通红通红,就这么瞪着他。
谢稹玉沉默了一会儿,垂着眼睛说道:“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我没有用杀招。”
他语气平淡地解释着昨天的事。
桑慈却忽然掐了一把他的腰,谢稹玉立刻脸涨红了,拿手捂着自己的腰,低头看她时,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一些。
“谁问你沈无妄怎么样了?你这么关心他,要不要和他拜个把子成为好兄弟?”
桑慈红着眼睛凶巴巴地瞪着他道。
谢稹玉显然没听出她在说反话,只当了真,又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你想这样的话,我可以。”
“谢稹玉,你是傻子吗?”
桑慈泪眼朦胧,恨不得打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谢稹玉听了这话,抬起脸朝她看去,像是习惯了一样,脸上露出些无奈,却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从芥子囊里翻出一件灰鼠皮斗篷,将浑身湿漉漉的桑慈裹住,低声道:“我送你回慕楼峰,泡个澡,换件衣服,我给你煮点甜汤,别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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