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慈!稹玉!”
不远处,有人忽然喊他们,那声音有些熟稔。
桑慈回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谢稹玉默不作声往她前面站了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不远处,江少凌带着沈无妄站在那儿,显然刚御剑赶来。
夜风微拂,云雾遮掩了天上星辰,即便地上花灯散落,但夜依旧黑。
沈无妄依旧穿着一身白衣,风姿清雅出尘,站在那儿,眉眼弯弯,很是柔和温润,看向桑慈的目光带笑。
仿佛无论她做了什么决定,他都会好脾气地随着她。
江少凌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沈无妄,又看了一眼前面莫名如临大敌一般的师弟师妹,干咳了两声,朝前走去,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氛围,说点什么。
虽然他更好奇小慈是怎么也出现在这儿的,当然其实也不用多想,必是谢稹玉带她来的。
“东海这边出了异状,所以无妄还是赶了过来,恰好他还没到东海,所以这次在半道上与我一道过来,这边妖市如何了?”
桑慈一向知道大师兄性子温吞,但这会儿这会儿真有些恼他将沈无妄带来。
她绝不能让沈无妄看出来她是重生的。
这几天赶路时,她经常在想这短短三个月里,她要怎么对付沈无妄,虽然谢稹玉把她从流鸣山带了出来,可是她总不可能一直流浪在外去逃避。
她不确定沈无妄是不在意她与‘她’性格的不同,还是未曾察觉出来,可若是让他知道她是重生的且不愿与他好,那么他就会知道,从前的‘她’并不是她。
如此,三个月后‘她’要是回来,他一定会帮‘她’占据她的身体。
三个月的时间真的太短了,这么短的时间,她不可能一下子变得很厉害。
所以,不能激怒他。
他是重生的,力量远大于她和谢稹玉,如今不对谢稹玉出手,一定是有所图,因为这个“图”,她可以争取一些时间。
但真是可恶!
桑慈咬牙。
谢稹玉倒是情绪没有桑慈这么大,他平和地回答江少凌:“人已经都救出来了,妖市后续是陆元英在管着,妖太多,我们无法处置,已经上报宗门。”
江少凌刚才御剑过来时看到官兵护着人下山了,此时又看谢稹玉身上没有打斗痕迹,忍不住又好奇:“所以你们怎么救人的?”
谢稹玉:“花钱。”
江少凌:“……”
碎嘴如他一时也有些说不出话了。
谢稹玉的性子,别人问一句,他才会答一句,此时江少凌不说话,他自然也不会说话,只站在桑慈面前没有移开步子。
沈无妄一直安静站在江少凌身侧,未曾开过口,目光有一瞬落在面前乌发高束的少年身上,随后越过他,落在他后面只露出半边脸的桑慈身上。
他的唇角始终挽着笑,仿佛有无限的春情。
“小慈。”他终于出声,声音轻柔又满含情意,缱绻温柔。
却令桑慈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此时张钦余和林凤娘也过来了,大家都听到了这一声充满情意如同呢喃的“小慈”,一时之间看看桑慈,又看看沈无妄,最后又看了看谢稹玉。
男人间的明争暗斗,不用说话,光站在那儿,便都懂了。
张钦余手肘推了一把林凤娘,小声问:“什么情况啊?”
林凤娘自然不知,只觉得看桑慈的神色显然是对如今的状况不满的,小声道:“要不我们先走?”
话虽是这么说,但热闹谁不爱看?
两人硬生生忽略此时气氛的凝滞,反正这会儿没什么事,就站在这儿竖起耳朵。
“小慈,我与你有话要说。”沈无妄轻叹一声,语气轻柔,“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总要让我能够解释清楚,你不告而别,我很是担心,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可以。”
他宽容而耐心,温柔又充满爱意,说的话也令人充满遐想。
虚伪!
恶心!
下作!
桑慈是真忍不了,想不管不顾怼他一顿,但、不能激怒……不能激怒他。
但这事不论如何要解决,所以强忍着情绪,她从衣袖下伸出手勾了勾谢稹玉的掌心,谢稹玉立刻反手握了握她的手,随后桑慈才从谢稹玉身后站了出来。
桑慈盯着沈无妄那张眉眼末梢都透出温柔的美丽脸庞看了会儿。
沈无妄看着少女纯洁的脸,睫毛轻颤,抬腿朝前走了一步,“小慈……”
声音越发低柔。
“那就去那边聊吧。”桑慈指了指一边的香樟树,往那儿走了过去。
沈无妄点了点头,侧过脸看着桑慈,地上花灯的光晕照在他身上,似给他昳丽的容颜笼罩上一层光晕,道不尽的旖旎温柔。
他跟了过去。
等两人一走,张钦余就憋不住了,虽然他作为青陵仙府弟子与江少凌和谢稹玉都不熟,但不妨碍他为自己的新朋友说话:“怎么回事啊?小慈和他什么关系?”
虽然他眼神游移在江少凌和谢稹玉之间,实际上是在偷瞄谢稹玉。
“这个,咳咳!”江少凌干咳几声,也在偷瞄谢稹玉。
林凤娘也一脸八卦。
谢稹玉低头擦了擦自己腰间的小行剑,安静得像块木头。
当事人沉默,其他人再好奇也只好硬憋着。
江少凌虽然也很想留下来看戏,但自觉身为流鸣山大师兄还是得做点本分的事,道:“我去陆元英那儿看看。”
没人管着又只是跟着师兄出来历练的张钦余和林凤娘就没这个干活的自觉性了。
两人留在原地直直往香樟树下看,那架势,恨不得到树根底下偷听。
沈无妄一身白衣,身形高大修长,气质清雅,桑慈翠色衫子裙俏丽娇美,两人站在那儿,青年低着头温柔地和少年说话,远远看去,像是一对璧人。
张钦余觉得就算是朋友,自己作为男子都有些受不住这场面,他忍不住看了好几眼一脸平静的谢稹玉,朝他走了两步,自来熟地肩膀碰了一下谢稹玉肩膀,“谢道友你不会吃醋吗?”
谢稹玉听了这话,才往香樟树下看了一眼,但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的神情实在是平静,让人摸不透。
张钦余没和这么闷的人打过交道,憋不住话,“谢道友?”
谢稹玉静静看他一眼,依然没说话。
张钦余:“……”
郁闷,真不知小慈这么活泼是怎么和这谢道友相处的。
谢稹玉摸了摸腰际的剑,眉目越平静,心底却越不平静。
他的余光又快速朝着香樟树下看了一眼,但很快就垂下了眼睛。
小慈提起沈无妄情绪波动就会很大。
她厌恶沈无妄,却又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她有苦衷,却不能开口言,她心里并不好受,她还要安慰他考虑他的情绪。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如此,他怎么能令她再徒增烦恼?
何况,小慈很好,从前一直在流鸣山上,没什么人看到她的好,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她的好,也会有越来越多人喜欢她。
谢稹玉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上挂着的陈旧剑穗,心情渐渐平和。
还有,出现在她心口的叶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谢稹玉隐约察觉出桑慈身上藏了个秘密,且不是她不想告诉他,是她无法告诉他。
而这个秘密和沈无妄有关,或许不止。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谢稹玉渐渐出神。
香樟树下。
桑慈强压下无数情绪后,仰头对沈无妄故作苦恼道:“沈师兄,刚才你说的都是真的吧?”
“嗯?”沈无妄像是没有听清,尾音温柔,微微弯下腰靠近了一些。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又似乎轻笑了一声。
他浅褐色的眼睛像是深邃的清潭,漂亮如琉璃,夺人心魄,直直地望进桑慈眼底。
桑慈早有准备,不知道练习多少年的护魂咒早早立起,清楚地察觉到有什么被护魂咒挡了过去。
可她眼神却依旧清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仰着头道:“不论我想怎么样,你都可以,对吧?”
沈无妄定住看她,语气轻柔,言笑晏晏,“自然是真的。”
他抬手想去触摸桑慈的头发,她轻轻一侧身躲开了,随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沈师兄,比起你,我还是更喜欢谢稹玉。那天和他闹退婚后,我才终于想明白了。”
少女脸上是苦恼的神色。
沈无妄看着她,唇角的笑容越发地深,他低眉轻笑,“是我做得不够好么?”
桑慈一脸苦恼,“沈师兄,这得有个先来后到呀。”
沈无妄也不生气,甚至附和道:“也是。”
他的嗓音慢悠悠的,像是在和不懂事的孩子说话,十分包容。
桑慈仿佛好奇一般,问:“沈师兄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脾气不好,天赋又差。”
沈无妄慢慢直起腰来,语调轻柔得像是夜晚柔和的清风,“因为小慈很美好。”
“美好?”
沈无妄却只噙着笑看她,没再多说下去,翘着唇角道:“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当然不可以!
你个屑小狗物!
桑慈心里大骂,嘴里却稳住他:“当然是啊!问剑宗和流鸣山向来交好。”
然后她像是忽然想到一件事一般,又忽然说道:“沈师兄,我之前送你的那只剑穗呢?”
那只剑穗……
沈无妄眸光微闪,柔软的丝线编制而成,上面缀有琉璃珠,漂亮夺目。
可惜,被他塞入衣摆内缠绕着发泄着欲、望,沾染了污渍,没了眼看。
他脸上露出些歉意,“抱歉小慈,我练剑时不小心剑气割坏了。”
桑慈信了,毕竟也只有谢稹玉这个傻子会好好地保存她送的剑穗,这么多年如一日。
她自觉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如今维持一个表面和平就行。
多了她也没有更多能力了。
……
沈无妄看着桑慈离开的背影,站在树下一动未动。
手指慢吞吞摩挲着从她腰间取下来的丝帕,唇角轻挽,略显遗憾地呢喃着,语气有几分懒散,“真可惜,不会被蛊惑了么?”
他的尾音带了点兴致,隐隐的疯狂,“好东西总是难以到手的,小慈……”
沈无妄轻笑一声,盯着桑慈的眼神不紧不慢,像是盯紧自己的猎物,却也不急着将其快速拆吃入腹。
而是享受着追逐的过程。
空气里还有桑慈的味道,他手指微拢,似要将那些空气都拢进骨头、拢进神魂里。
“不急,该是我的。”
他深嗅了口气,又瞥了一眼不远处面色平静的谢稹玉,眼底兴味更浓。
先留着他,还有用。
再等等。
……
“小慈回来了!”
林凤娘忽然拍了拍张钦余的手臂。
张钦余哪用林凤娘说,本就一直盯着那儿,但他忍不住余光看了一眼谢稹玉,这位鼎鼎大名的十七岁就上天英榜第七的流鸣山小剑仙。
只见他也抬起头来,看向桑慈。
桑慈知道沈无妄一直在背后看着她。
他的视线如蛛丝一般粘腻,缠绕得她快要窒息,她忍不住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看到前面等着她的谢稹玉,她几乎想提着裙子跑。
她看着谢稹玉平静却广阔深邃地能包容一切的眼睛。
一直到挨蹭到谢稹玉温暖的身体,又握住他的手,她才渐渐情绪平复下来。
“我们下山。”谢稹玉反手握住桑慈的手。
转身前,他遥遥与香樟树下海站在那儿看着桑慈,一身寂寥落寞的沈无妄对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张钦余还想追上去问桑慈和沈无妄说了什么,却被林凤娘拉住。
林凤娘掐了一把没眼色的师弟的胳膊,小声道:“没见到小慈情绪不太对啊?”
张钦余虽然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平时爱闹,但被师姐这么一拽,想了一想,倒也不再提刚才的事。
“但是我们不该去东海边了吗?”
林凤娘迟疑地看了一眼正带着桑慈下山的谢稹玉,又看了看还在山崖边的自家陆师兄,“或许小慈和谢道友还有其他事要做。”
自家师兄还在这儿,两人自然不好跟桑慈他们下山。
……
下山的路很黑,谢稹玉手里提了两盏猪灯,没有御剑,只是牵着桑慈的手慢吞吞往下走。
很奇怪,一个人在黑暗里时,她很害怕,可是谢稹玉在旁边时,那些惧意便都消散了。
桑慈情绪彻底缓了过来,偏头打量了谢稹玉两下,咳咳两声。
灯火下,谢稹玉眉眼平和,他看了一眼桑慈,没出声。
桑慈本想憋着等他问,可她实在是憋不过谢稹玉的,很快就忍不住了,“你都不问问我刚刚和那沈狗说什么了?”
沈狗。
谢稹玉听着这个称呼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桑慈又等了会儿,面朝着他倒着走,仰头盯着他看,挑高了眉:“真不问?”
谢稹玉与她对视,“不问。”
桑慈便觉得提起沈无妄的事都很没劲了,便也不想再提,她也不想才重生回来没几天便总绕着那屑小狗物聊。
“你还没说狼耳朵哪儿买的呢!”
谢稹玉想再次回避这个问题,但他清楚桑慈的性子,沉默半晌,道:“大师兄给的,下次你去问他。”
桑慈没有怀疑,这种古里古怪的东西也就像是大师兄会买的。
正干活的江少凌无故打了个喷嚏。
桑慈又想起之前自己编的剑穗,手腕一翻拿出来,一边倒着走,一边给谢稹玉的剑挂上去。
青翠的小桑叶像是从桑枝雕纹里长出来的一般。
“你觉得怎么样?”桑慈一脸矜持。
谢稹玉认真拿起剑端详了一下,认真给出评价:“有点胖。”
桑慈:“……”
她一下就炸毛了,指着那小桑叶,“这怎么就胖了?桑叶不都这样吗?细长的叶子那叫柳叶!”
谢稹玉也不顺她毛,认真与她辩论:“这里,似乎太胖了。”
桑慈见他指着叶片最宽的地方,顿时和他理论了桑叶的样貌形态应该怎样如此云云。
谢稹玉接下来的时间都安安静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新的剑穗,最后忍不住抬手压了压唇角,以免被她看到生了恼意。
最后桑慈说累了,才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黑压压遮着月亮的乌云散开,月光柔和,夜风和煦。
桑慈因为沈无妄生出的戾气与窒息彻底消散了。
谢稹玉瞥她一眼,忽然毫无征兆地说道:“我其实不想听你提别的男人。”
夜色下,他的声音清朗又低沉。
桑慈思绪怔住,很快脸莫名一红,色厉内荏道:“他算什么男人!”
谢稹玉又不吭声了,低头将剑穗摆摆好,又将剑在腰间佩戴好。
桑慈有点新奇地看向谢稹玉。
他从前可从没说过这么直白的话。
这木头向来闷声不吭的,没人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
谢稹玉知道桑慈在看她,任她看。
桑慈本来想再多说两句,但想到难免要提到沈无妄,便轻哼一声,闭了嘴。
“小慈。”谢稹玉却是有话要说。
桑慈嗯了一声,歪着头看他。
谢稹玉本是正经要提她胸口的叶子,可话到唇边,竟是觉得有些面红,毕竟这一次他想仔细再看一次。
他垂眸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今日我去妖市,见了一桩事。”
“什么事?”
谢稹玉:“妖市上,出现一幅画卷,画卷上只画了一片叶子,那叶子如银杏叶,呈扇形,叶脉鲜红如血管中有血液流动。”
桑慈一下顿住身形。
谢稹玉也顿住了身形,两人对视了一眼。
桑慈立马低头就要扯自己衣襟,“是这个吗?”
“小慈!”谢稹玉忙拦住她的动作,急促的声音阻止她。
“这里又没有别人,我就稍微拉下衣襟给你看看……”
桑慈话说到一半,抬眼看到谢稹玉黑幽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顿时声音小了下去,又忙问,“好吧,回去再给你看,然后呢?”
谢稹玉确定她不会再拉开衣襟,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低声道:“具体内容我知道的也不多,说是这叶子能起死回生,许是什么灵药?”
起死回生。
桑慈怀疑这起死回生指的不是谢稹玉说的灵药的意思。
而是……重生?
桑慈摸着自己心口的叶子,心里却生出更多疑惑,一片区区叶子,怎么可能能令人重生回溯时光?
在修仙界,关于各种先祖前辈们的传说里也没有谁能够回溯时光重回过去的,若是有,早有各种传闻了,毕竟,谁的过去都有遗憾事。
桑慈仰头看向谢稹玉。
他就在面前,专注安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当初他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叶子,依稀记得他喂她吃下叶片后便轻声呼唤着她,似乎是想让她苏醒过来。
可惜,那时她听得见,却无法回应他。
或许,他是知道这叶子的能力的。
可惜,那时她没醒来,不知道他心中有多少的期望,后来又有多少的绝望。
桑慈的眼睛里再次忍不住有了些水意,月光下,一双杏眼秋水盈盈。
谢稹玉、谢稹玉。
那时她也一直这样在喊他。
“小慈?”谢稹玉垂头看着她,低声喊道,“怎么了?”
桑慈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转过身和他并排走,也闷声闷气道:“我这叶子是因为你长的。”
说这话,叶子不会发烫,她就要告诉他,这叶子是因为他长的。
事实本来如此。
谢稹玉听得莫名,却能察觉到她此时低落的情绪。
他想让她开心点,就好像那时他从妖市出来时,她高高兴兴跟他说她救人了的样子。
但他张了张嘴,半天只道一声:“小慈真厉害。”
桑慈:“……”
她怀疑他是在夸他自己,但是她没有证据。
“那是怎么长的?”谢稹玉被她看的面红耳赤,稍稍不自然地移开眼,很快又问道。
桑慈沉默了下来。
谢稹玉忽然就明白了,他第一次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是不是不能说出来?”
桑慈一下抓住他的手,眼睛晶亮地看着他,心中澎湃,她用力点头。
谢稹玉见着她这个样子,心中忽然泛起丝丝密密的疼。
没有来由,无法追溯。
他忽然握紧了她的手,沉思了一会儿,这么些年看过一些书,自然知道一些事会有一些禁忌,虽然还搞不明白,但他已经渐渐确定小慈身上有秘密了。
“以后不能说出口的事就捏捏我的手。”谢稹玉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在夜色下温柔得像春水,将桑慈包裹其中。
桑慈点头,眼睛湿润,忽然道:“谢稹玉,我不如你聪明。”
她向来在人前骄傲,小时候就对着谢稹玉骄傲得像小孔雀,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哪里不好,又哪里不如谁。
谢稹玉第一次听她说这样的话,却一下伸手按住她的唇,不许她再说下去。
他始终记得初见桑慈时,她看过来时又好奇又嫌弃,可她嘴里又说着跟着她吃饱饭的样子。
“没有,我不聪明,我只是从小经历的事多,见过的人多而已,小慈很聪明。”谢稹玉语气平淡普通,仿佛说着一个不起眼的事实,却又十分认真。
仿佛他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这个木头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桑慈偏头看着谢稹玉,心中快活又有些得意。
她也赶紧把叶子之前的事说给他听,“之前我救人后,得到感谢后,胸口的叶子里像是有灵力弥漫出来的感觉,润养着我的经脉,很舒服。”
说到最后一句,她有些迟疑,润养经脉是她自己的猜测,如今她没有灵根,这种感觉很缥缈没有实质。
“东海离青陵仙府近,青陵仙府的典藏古籍是修仙界最多的,东海事毕,我们可以游学名义去一趟青陵仙府。去仙府藏书阁查一查有无相关记载。”
谢稹玉想了想,道。
青陵仙府灵气充沛,届时灵根蕴养结束置回小慈体内也有大益。
桑慈想到自己新交的朋友张钦余和林凤娘也是青陵仙府的弟子,顿时心情愉悦。
走了这么段路又说了这么多话,她有点累了,或许是又到了当初那晚拔除灵根的时间,脊柱那酥酥麻麻的痛意开始一点点加重涌上来。
毫无征兆的,桑慈腿软了一下,谢稹玉一下扶住她停了下来,在她面前蹲下来。
桑慈趴了上去,把脸埋在谢稹玉脖颈里,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嘴唇都几乎贴在他的皮肤上。
柔软的唇瓣贴上去时,谢稹玉的脖子瞬间红了。
他垂着头差点趔趄一下。
“今晚你要去东海了吗?”桑慈闭上眼问道。
谢稹玉:“不去了。”
“真不去了?!”桑慈瞬间惊醒,“不是说要捉水妖吗?”
谢稹玉淡定:“不去了,这么多人,少我一个不算少。”
沈无妄在这,他不可能放下如今毫无自保能力的桑慈去杀什么水妖。
“可是四大宗门弟子都在,我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万一有什么宝贝出世,你不去看看啊小剑仙?”
桑慈话一说出口,就觉得指不定他们是在找什么宝贝,万一谢稹玉错过了怎么办?
被桑慈喊小剑仙,谢稹玉面热,心中生出羞耻感。
“别叫我这个。”
“哪个?”
“……小、小剑仙。”
桑慈偏过头去看谢稹玉的脸,谢稹玉别开了头,不让她看自己涨红的脸色。
她不满了:“别人怎么可以这么叫?”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谢稹玉又不说话了,索性趁着没人召出小行剑,踏剑往山下飞。
城门早就关了,当然是难不住他的,直接回到客栈,谢稹玉将桑慈屋子里的蜡烛点上,又替她将客栈的床单被褥换了,然后将她往屋子里一塞。
“我在隔壁。”
然后他将门一关。
桑慈:“……”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真是个木头呆驴。
还没给他看叶子呢!
她在明亮的烛火里往床上一躺,本想拿出帕子盖住脸,但摸了摸腰间系着的锦帕,发现再次遗落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山上时掉的。
桑慈只好翻个身,把脸埋进被褥里。
深深地吸一口气,都是谢稹玉的味道呢。
好睡。
隔壁的谢稹玉却一晚上没睡着。
一闭上眼,便是一些卑鄙的想法停不下来,他努力控制着声息,嫌弃自己那些念头。
他没有她想的那么老实,也没有她想的那么正直,更没有她想的那么好,他不是她心中品性高洁的剑仙。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机缘巧合走上了一条修仙的路。
他见过世间最肮脏的东西,他是裹着一身脏污淤泥爬到了仙人面前。
他长于龌龊之地,从没见过纯粹的东西。
他的父亲是下九流的赌徒,卖儿卖妻,他的母亲怨天怨地夜晚卖身白日醒了就打他骂他。
若是没有师叔,他会在十一二岁就成了卖笑的倌儿,倚在人身下。
没有自尊,没有未来,又脏又臭。
他远没有她想的那么好。
谢稹玉垂下了眼睛,又按了按心口处,那里除了跳动的心,还有桑慈的灵根嵌在里面,他凝神调动灵力,全力蕴养。
寅时二刻的时候,谢稹玉的传信玉简亮了,他本不想理会,可玉简接二连三地亮,显然是江少凌传来的。
拿起来一看。
江少凌:【妖市崩塌了,几百只小妖到处奔逃,师弟在哪?速来捉妖!】
谢稹玉:【不来,我守城。】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东海,我不去了。】
他传信完就起身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先到隔壁门口安静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的人呼吸绵长,才执剑飞身出了客栈。
他跃至屋顶,环视四周,小行剑环绕周身,又嗡得一声蹿飞出去,立于华邕城中心,十二道气剑往十二个方向呈环形将华邕城笼罩住。
当天夜里,妖啼声不绝于耳,似小儿啼哭。
但很快,这声音在客栈周围消了音。
桑慈是真没想到谢稹玉说不去东海是真不去了,一句他留在华邕城看着有无漏网之妖祸乱便堵住了江少凌的嘴。
他们在客栈里住了三日,刚开始桑慈还以为沈无妄会来纠缠,毕竟她那一日的说辞也不是那么完美无漏洞。
但是没有,他竟然没有?
桑慈心里始终对他不能放松警惕。
太奇怪了,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似乎知道她心里的担忧,这三日,谢稹玉注意着华邕城情况,也经常和她说东海那边的情况,似有若无的就会带一点沈无妄的动向。
当然,这些都是碎嘴子大师兄每天闲下来和谢稹玉唠叨的。
那天江少凌还在玉简里埋怨:“东海腥气,我每日熏香,但身上还是一股咸鱼味,真是惹人苦恼!”
谢稹玉和桑慈说时,桑慈忍不住笑,还拉着谢稹玉嗅他身上的味道,一边吃着他剥的核桃,一边庆幸,“还好你没去!”
第四天,阳光明媚,桑慈靠在窗棱边晒太阳,随着时间越久,她的身体越痛。
但她不想谢稹玉知道,都故作只是锻体修炼心法太累的关系。
谢稹玉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桑慈猜测她的灵根在他体内他也不好受。
还剩下四天了。
再忍忍。
谢稹玉买了一份糖炒栗子,在桑慈身侧坐下,“小慈,今日收整一下,我们要离开华邕城了,去青陵仙府。”
“东海事毕了?”桑慈惊讶地张嘴咬住谢稹玉剥好的栗子。
谢稹玉点点头,“作乱的是一只潜牛,手底下有不少妖众,在东海底下盘踞,昨天晚上已经捉到了,东海底下有潜牛的不少宝物,各宗门搜寻清点。”
潜牛,是一种会爬到岸上打架的牛头鱼,《妖怪志异》里有记载,桑慈刚好知道。
哼!她看书也是蛮多的嘛!
谢稹玉想了想,又道:“你之前的猜测不错,几大宗门确实在找一件宝物,据说是一件神兵。”
他对这些宝物欲望不、高,所以也没多问,都是江少凌说的。
“据说?那指不定不是神兵,是别的什么呢!”桑慈随口说了一句,浑身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又忽然来了劲,“但不管那是什么,总归是好东西,你不去不是轮不上?”
谢稹玉弯了下唇角,“我不要。”
桑慈抬眼瞪他,又觉得自己好没道理,毕竟谢稹玉因为她才不去,又坐起来,拿了颗栗子,剥了喂给他吃。
谢稹玉抬手要去接,桑慈让开手,撇嘴,“张嘴啊!”
他只好张嘴,含住栗子。
桑慈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谢稹玉跟着起身帮她。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谢稹玉看了一眼桑慈,弯着唇角在后面补了一句:
“小慈,忘记和你说了,去青陵仙府游学要先考试。”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