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役恭声道:“罪民纪信,乃是陇西出身。”
胡亥慢吞吞地点点头:“纪信啊……”,他的声音猛地抬高:“纪信!?”
纪信颤巍巍地抬首:“……是?”
胡亥细细打量纪信,发现尽管他匍匐在地,同时因劳役而显得颇为憔悴,也能看出纪信五官端正,苍髯如戟,身材高大硕长,麻布衣衫遮不住他清晰流畅的肌肉线条。
越看越像啊!
胡亥轻轻抽了口气,双眼放光:“……这个名字不错,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纪信疑惑一瞬,又是激动非常。
至于其余官宦——例如李斯则是面露茫然,垂首思量半响也没寻出
【卧槽,卧槽,卧槽!】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纪信?还是陇西郡人?】
【让我想想陇西郡是在哪里?嗯……我记得这里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其范围包括甘肃天水兰州等地……】
【没错了!就是他!】
【除非天水又蹦出个同名同姓的纪信来,否则他就是未来被刘邦誉为“以忠殉国,代君任患,实开汉业”的纪信】
【挺身而出,烈火捐躯。】
【纪信以其一死,使得刘邦得以逃脱。】
【若是没有纪信的存在,也许楚汉结局或将改写,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
【嘶——真的是他吗?】
【想想也的确有可能,刘邦建国以后还寻觅其家属亲眷的下落,可惜最终都没有找到,或许他的妻子儿女都在漫长的劳役中早早过世,又可能流离失所不知死在何处,最后只能为其立庙供奉。】
【嘿嘿嘿,是他的话就好了。】
【我一定要始皇大大收下他——这人能在刘邦手下那帮同乡里出头并担任将军,能力肯定不差,而且最重要的是忠义啊!】
胡亥兴奋得不得了。
纪信在后世声名远远不及韩信等人,加上刘邦并未找到其家属亲眷,因此后人也不得而知。不过随着刘邦在荥阳城为其立庙建碑,成了守护当地的城隍神同时,他的忠义之行也随着流传至两千年后。
始皇帝嬴政的头又又又开始疼了。
他下意识摁了摁太阳穴,认真分析胡亥的心声。
嬴政最初注意到的不是纪信,而是胡亥心声中的另一个名字:刘邦。
其是纪信之主,又在未来建国。
嬴政心情有点复杂,愤怒吧?也说不上来,甚至隐隐还有些好奇对方到底是有何等风采之人?
至于纪信嘛——嬴政倒是态度平平。
以忠殉国,代君任患,实开汉业,实乃是出色的赞誉,的确是为臣下属的好品性。
只是这样的人才,大秦多的是。
完全不觉得纪信比自家人好的护犊子嬴政扫了纪信一眼,目光里满是有挑剔和审视,最后还不忘扫了没眼光的胡亥一眼,暗暗摇头不已。
这小子,一脸没见识的样子。
嬴政深深看了纪信一眼:“既然你肯定自己无罪,你可愿意让你儿子与阎乐对质?”
纪信惊喜非常,高声道:“罪民愿意。”
始皇帝令廷尉李斯第一时间取来卷宗,并传唤纪信之子纪昀并赵高阎乐等人入宫述情。
半个时辰以后,所有人齐聚章台宫中。
赵高踏入殿内,便觉得殿内气氛有些古怪。左右丞相乃至廷尉李斯皆是目光审视,至于胡亥公子更是眼刀刷刷刷的。
【希望纪信所说是真。】
【一口气,把这个混蛋赵高干掉!】
嬴政眼皮跳了跳:“……”
他无奈地扫了眼胡亥,敛了笑容道:“赵高、阎乐,你们可知朕传唤你们的原因?”
赵高心里一咯噔,登感不妙。
他扫了眼身边的女婿,眉眼间含着一簇火苗。怀疑是自家女婿闹出什么幺蛾子的赵高定了定神,恭声回答道:“陛下,臣不知。”
阎乐紧随其后:“回禀陛下,臣不知。”
始皇帝示意纪信父子出来:“你可认识他们二人?”
阎乐抬眸看去,登时面色微变。
他脱口而出:“纪昀!?你怎么会在这里?”
纪信之子纪昀不过十三四岁,面色枯黄,身体瘦削。他望着阎乐,双目冒火,直接瞪了回去:“我为何不能在这里?阎乐!你污告我盗窃财物,害我与我家人,乃至邻家亲友尽数下狱,我要在陛下面前揭露你的真面目!”
阎乐闻言,目光闪动。
他迅速冷静下来,轻嗤一声:“你在胡说什么?你不是已经乞鞫过一回了吗?都尉难道没有告诉你结果?要我看,还是鞭子抽少了,才让你如此胆大包天,明明是个罪民还敢如此嚣张跋扈!”
始皇帝居高临下,平静地注视两人。
胡亥伸长脖子看着卷宗,上面的小篆让他眼花缭乱,磕磕绊绊,勉勉强强读懂一句。
扶苏扶额叹气,拉着胡亥到自己身前。
他指着卷宗,一字一句轻声讲解,让胡亥大概明白卷宗上的内容。
与此同时,廷尉李斯厉声喝道:“放肆!”
他冷飕飕的目光滑过阎乐和纪昀两人:“此乃章台宫,你们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
阎乐和纪昀齐齐安静。
而后李斯看也不看阎乐,示意纪昀先说明情况。
纪昀定了定神,心知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他沉声说道:“回禀陛下,罪民与阎乐虽是同窗,但阎乐居于城内,罪民居于城外,几乎没有往来。”
“那日,阎乐邀请同窗一起吃酒。”
“罪民原本想要婉拒,只是阎乐与其好友拉住罪民,说罪民马上要被上荐为官,要是不与他们出去吃酒就是看不起他们。”
“罪民无奈,只能跟他们一起前去。”
“与罪民一同前去的还有其余同窗,因着去的地方……不堪入目,罪民带了半个时辰不到便起身归家。”
“第二日,罪民听闻阎乐被盗之事。”
“因为罪民提前离去,所以并未放在心上。谁知等到下午,咸阳官兵便冲入我家,将我与家人抓捕归案,还说从我家之后的枯井内查到脏物,并称是我从阎乐等人身上偷走的!”
纪昀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红了双眼。
他哽咽不断:“罪民家中的确贫困,日子很不好过,可是罪民都已经得到上荐为官的机会,又哪里会在这等关卡处自断前程!”
阎乐嗤笑一声:“怎么不可能?”
他恶意扫视着纪昀:“当日在场的学子之中,唯有你提前离席。要我说你明明是偷盗得手,为了赶紧逃离咸阳城,这才匆匆离开的!”
“你分明是血口喷人!”
“你可别装无辜了!”阎乐昂首挺胸,“你能找出证人吗?”
“我家邻居都能为我作证!”
“他们现在也是劳役,怎么能给你作证!”阎乐嗤笑一声。
“好哇,果然是你!”纪昀闻言,瞬间醒过神来。他双眼喷火:“我阿父送上去的证据消失了,而我家邻居也被牵连尽数成为劳役……”
纪昀怒极,重重咳嗽起来。
阎乐一脸正色:“你可别想诬告本官!本官素来是秉公执法,全数按秦律来办!”
胡亥看着卷宗,忽然开口道:“阎乐,你们这场宴席之上,总计丢了多少钱财?”
阎乐回道:“乃是百两黄金!”
胡亥哎了一声,偏了偏脑袋:“呜哇!百两黄金?”
阎乐颔首:“没错。”
赵高打断阎乐的话语,急急说道:“陛下!胡亥公子,阎乐许是糊涂记不清楚,此案涉及的分明是一两黄金才对——”
阎乐打断赵高的话语:“岳父大人,小婿记得清清楚楚,明明是百两黄金!”
赵高喉间含着一口血,几欲喷火。
胡亥哇哦一声,用力鼓掌:“阿父,阿父,咱们咸阳城的守卫都得撤职了!居然有人怀揣着百两黄金出城都无所察觉。”
胡亥的阴阳怪气,谁都听出来了。
秦汉时期的一两等于后世的十六克,百两黄金那就是一千六百克,足足有三斤哦。
胡亥比划了下:“三斤的金子提在手上,恐怕都有满满一袋子吧?”
阎乐的声音戛然而止,额头冒出冷汗。
胡亥化身为机关枪,biubiu地朝着阎乐发射:“纪昀是名黔首,一名仅是在学宫读书的黔首拎着这么一袋子黄金出门?咸阳城那么多百姓就没有一个发现?”
阎乐喉结滚了滚:“那天天色已晚……”
没等他说完,胡亥嗤笑一声:“咸阳城是有宵禁的,再迟能迟到何时?既然纪昀要回家,自然要赶上宵禁前走出城门。咸阳城里无人发现,排队等候盘查时周遭也无人发现,甚至连咸阳城城门守卫也没检查过来?”
秦国律法是连坐制度。
凡是有人犯法,邻里街坊乃至行人见到不举报都属于同罪,因此所有民众对犯法之事都非常敏感,稍有些风吹草动都是先举报再说。
假的总归没事,真的也能免除连坐。
在这种气氛中,一个打扮普通的黔首拎着一袋金子堂而皇之地从路上走过,还经过道道检查出城?这不是把所有人的智商放在地上摩擦。
胡亥目光凌厉:“你如何解释?”
阎乐尴尬一笑:“……是,是臣记错了,是一两黄金,一两黄金。”
胡亥小手重重拍在几案上。
伴随着砰地巨响,他厉声叱道::“大胆阎乐,居然胆敢欺瞒阿父!”
“刚刚还是百两,现在就改口一两。”
“要是只有一两的话,衙役如何从纪家枯井中搜出那么多的脏物?若是百两的话,纪昀又是如何带出城的?”
胡亥横眉竖眼,怒目而视。
他小手将几子拍得梆梆作响,继续叫嚣:“还是说这脏物是你丢进去的?又或者——这些财物本就是纪家的,你起了贪心强占金银?”
“和你同席者,都是你的同谋?”
“他们为何帮你,又是谁为你擦的屁股?”
“嗯?竟是违背秦律,嫁祸诬告他人,勾结上下,清除证物,篡改卷宗!?”
胡亥越想越恼火,连连诘问。
眼看阎乐面色惨白,久久说不出答案,他冷飕飕的目光又扫向赵高:“阿父!要胡亥说——今日有人敢篡改卷宗,明日就有人就敢篡改圣旨!”
【说的就是你,垃圾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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